[其他] 成名十年之后:诗人余秀华的人生巨变与新作背后的辩证爱情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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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ngsi-111 发表于 2024-7-4 10:31:22|来自:亚太地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余秀华来了。
6月28日到7月2日,带着暌违8年的最新诗集《后山开花》,余秀华马不停蹄地在广州、深圳、佛山的阅读空间出席了5场分享会,以满足各地粉丝见面的心愿,也成为媒体竞相追逐的盛景。
从十年前传遍网络的《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到近期与完颜慧德的“思想交锋”,这位女诗人仿佛自带流量体质,所到之处皆人气爆棚。在1200BOOKSHOP、单向空间、学而优书店……好几场活动未经她亲自官宣就已预约满额;在广州购书中心,没报上名的读者早早地把一楼活动场地的外围占满,而后又堆在了二楼和三楼,只希望得到亲口提问的机会,或者亲耳聆听她的见解也好。
爱情、婚姻、男人、女人、亲子、成长……人们像对着深夜电台或树洞邮筒一样敞开心扉,而余秀华更像是站在擂台上,尽可能耐心地“见招拆招”,每有警语和意外之句。期间,南都、N视频记者专访了余秀华。她认为,不敢去爱的人,是自己把自己当成了弱者。谈到《后山开花》的书名,她说,开什么花都可以,越多越好。

余秀华在广州。南都记者 侯婧婧 摄
“真实是做人最低成本的方式”
6月29日下午,在广州购书中心的休息室里,南都记者见到了余秀华。
她和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刚刚从深圳赶来活动现场,午饭被压缩成了一顿盒饭简餐。这天的分享会,她选择了一条纯白的雪纺纱裙,前襟饰有白色的奶油边,腰间蕾丝带上点缀着多彩的小花,很柔美,也很朴素。
一旦开始交谈,她独特的表达方式,瞬间让她变得极有气场,牢牢掌控着全场的注意力。
在周末的书城,这种鸦雀无声、聚精会神的聆听,是令人惊讶的。余秀华的每个观点,穿过她努力克服的口齿不清、麦克风的电子变音、空间里的回声,最后弹无虚发地打进了观众的耳朵里,即刻炸出满场的欢笑和掌声。
她并非详尽解答每个人的提问,并且早已有权拒绝,但对另一些问题也懒得扯谎。她笑称:“我觉得真实是做人最低成本的方式。”
很多市民读者希望从余秀华口中得到鼓励,或者对生活的某种求解和引导。这当然源于她在公众心中留下的印象。
1976年,余秀华出生于湖北钟祥,因出生时倒产、脑缺氧而造成脑瘫。只读到高中,便赋闲在家,因为“想出去打工也没人要”。阅读写作成了她的倚仗。2009年,余秀华开始写诗,并在网络平台发表。2014年,《诗刊》原编辑刘年注意到她,“就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很快为其刊发了诗作。
而后,就是《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爆红。
2015年1月,余秀华这首标题很像“流氓诗”,实际上情感真挚、语言隽永的诗作,被转发超过一百万次;她的第一部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甫一出版,迅速揽获文学、出版奖项以及大众媒体赋予的殊荣,创造当代诗歌的“现象级”销量,引发各圈层共鸣。
歌手李健说:“她的诗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有机的诗歌。”历史学家罗新说:“在余秀华的诗里,肉体与灵魂,小我与世界,瞬间与永恒,哲思与情绪,以爆炸般的烈度混合在一起,让你放弃分辨,不管不顾地浮沉在她诗句的洪流中。”
2015年,收到第一笔版税之后,余秀华向前夫尹世平提出离婚。
19岁时,父母为了让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安排了这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男方入赘进门之后,常年在外打工,很少跟她一起生活。当然,余秀华也主动逃避。她始终觉得这段婚姻很亏,“如果不是残疾人,我早就把(离婚)这个事做了。”
成名赠予她改写命运的机会。为了“对自己有个交代”,她不惜付出高昂的代价,不仅是十几万元分手费,还有个人名誉的损害——被评说 “太过自私”,被非议“一出名就抛弃丈夫”,甚至被带着鄙夷论断:“离了婚,谁要她?”
但这些都不能阻碍她奔向自由身。2015年12月14日,余秀华与前夫协议离婚,算算日子,还差10天就是他们结婚20周年。她很新奇地翻看那张离婚证:“真好,结婚20年还可以离婚,有钱能使鬼推磨!”转头发现,笑容也在前夫脸上荡开。
这些年,伴随着她醒目的才华和机敏,越过不间断的争议,她逐渐活成了很多中国人,尤其很多女性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一些人想挑战她,大多数人骂不过她,更多人想求教于她。
在广州的几次分享会上,读者的问题多半围绕着亲密关系、亲子关系、群己关系。
有人问余秀华,如何处理外界的恶意抨击?怎样保持为自己而活的信念?也有些问题很深奥,比如:爱情与死亡是否密不可分?
五花八门的问题抛过来,得到的是“开盲盒”般的回应。有时是脱口秀般出其不意的幽默,有时是童言无忌的俏皮,有时却是毫不客气地打断、抓住话柄回怼,或直截了当的:“不要问了!我不想谈这个话题。”

余秀华在广州。南都记者侯婧婧 摄
尽管是如此随性的临场反应,有心人总能满载而归。
主持完余秀华在广州购书中心的分享会之后,文化人麦小麦对南都记者感慨说,这种一对一的交流,让她觉得难能可贵:“虽然看过她的很多采访,很了解她的风格,但是真正自己面对她,还是觉得太有意思了。这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灵魂,她反应特别迅速,表达特别精准,对很多问题都有非常个人化的态度,有些话说出来像金属一样掷地有声。这样走心的交流,于我也是一种滋养。当然也有点遗憾,有些问题可以继续深挖下去。”
多位羊城知名作家、出版人也坐在台下。活动临近尾声时,《茶源地理》主编吴垠情不自禁地举手上台,给余秀华披上了一条丝巾,上面的图案是树叶的剪影,又像一副张开的羽翼。
“我看到她像刀和疾风一般,也像水、像花、像野草一样。”活动结束后,吴垠向南都记者形容,“她的回应,往往不受对方提问语气或者方式的引导,而懂得跳出原有的思维模式直接反问。我觉得,她挺适合去和苏格拉底对话的,可以探索到更多问题的本质,否则,只回应些茶余饭后男欢女爱,秀不了她的华,只能秀点她的华之余……”
“爱而不得是生命的本来面目”
余秀华曾经热烈地追逐爱情,在诗中袒露在爱中辗转反侧的细腻思绪,引发大众读者的追捧与共鸣。比如流传甚广的《我爱你》:“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但现在,余秀华说,不希望过多谈论爱情这个话题。南都记者问她为什么,她反过来诘问:“那你觉得,能讨论出结果吗?”
在《摇摇晃晃的人间》中,纪录片导演范俭用一年多时间记录下了她生活的“此岸”,与内心的浪漫追求。2016年,该片在极具含金量的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中获奖,被写进了范俭和余秀华两个人的简介。在几天前的公号推文里,余秀华还评价说:“从拍摄《摇摇晃晃的人间》起,导演范俭就成了最了解我的人之一。在我生命中的很多时刻,他都在一旁,和我一起见证离合悲欢。”
范俭回忆,第一次读余秀华的诗作,认为她的意象不是一般的水准,其中更有一种疼痛和无奈的东西,“她这种疼痛感来自什么地方,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此后,跟拍、相处多年,他眼中的余秀华是个非常好玩的人,个性张扬、直率,有脆弱敏感的一面,又有超强的生命力。
他也提到,余秀华对爱情的理解,有时还处于一种青春少女的状态,“她会说,她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会特别羞涩,反而不敢说了,因为她害怕被拒绝,而且她会很忐忑。这个说白了就是少女心。”
范俭也没想到,在用镜头记录了余秀华如何挣脱婚姻之后,又眼看着她“遭遇了一场爱情之灾”。
2022年初,这位46岁的女诗人与90后男友杨槠策的恋情,陡然进入公众视野,两人还高调晒出了在花海中拍摄的“婚纱照”。男方是做蜂蜜生意的带货主播,也是她的粉丝。据余秀华说,这段恋情始于杨槠策的热烈追求、寄蜂蜜的嘘寒问暖,结束于不可调和的冲突。当年7月,余秀华更通过网络自诉受到男友的“家庭暴力”,引发全网关注,但她又“不想让男方留案底”,最后放弃追究法律责任和经济赔偿。

余秀华与杨槠策。
如今再被人问及这段伤心事,她说:“就是人生的一段插曲;就是欲望的碰撞,并不是所谓的爱情。”但经此“情劫”,她也不再那么主动地追求,不再视爱情为必需品,“遇不到就算了,我觉得这就是一个女人的阶梯式的进步。”
而范俭注意到她的另一种变化:“余秀华还在那段亲密关系里时,跟我说过写不出诗的另一个理由:在没有这段感情前,她对异性有很多美好的、朦胧的想象,她把这些想象甚至幻想转化成诗歌。但现在这些想象全然没有了……”
《后山开花》这本诗集收录的诗作,创作时间在这段恋情之前,很多诗句依然洋溢着对爱的向往。她为新诗集所写的序言却提到:“许多时候我为自己过剩的爱而感到羞愧,而到真正没有爱的能力的时候,爱的每一点火星都会弥足珍贵。所以当我思考爱情的时候,理性已经干扰到了我的激情,我意识到了它的可怕,但是无能为力。要命的是,一些人还把生命的平静当作美德,这确是最悲伤的事情。”
7月2日晚,在广州学而优书店回答一名读者的提问时,余秀华更进一步分享了她对爱情的一种辩证理解。
“我说过人什么时候最幸福,就是不为情所困,也不为名利操心的时候,在最平静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很多时候,人的不平静是因为求而不得。如果你真正理解了求而不得、爱而不得,是生命本来的面目,你就会获得平静。”
可这种平静,反过来可能又是余秀华所不愿的。因为她害怕,当一个人已经不想去爱的时候,就是生命枯萎的开始。
“耀眼的孤独,义无反顾的孤独
《后山开花》是余秀华的第四部诗集,收录诗作六辑、150余首,距离上一部又过去了8年。这段时间里,余秀华的生活发生了显著的变化。

《后山开花》。
她幸福地离了婚。但紧接着,在2016年,母亲因肺癌晚期病重去世。
她跟前夫的儿子已经大学毕业、自食其力,她自己和父亲仍住横店村,但已从老屋搬进了新家。横店村口立着几本巨大的书的雕塑,书脊上分别印着《月光落在左手上》《摇摇晃晃的人间》《我们爱过又忘记》《无端欢喜》,前三部是余秀华的诗集,后一本是她的散文集。
余秀华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自然也带上了生活场景的变化,与复杂心绪的投影。比如她在《纸做的村庄》里写到“被疾病收走的母亲”“被新建的房子,被拖进房子的旧人/被玩来玩去的我的虚名”。
诗才带她走进了更大的世界,收获海外不同语系的读者。近几年,她相继出版了英文版诗歌散文集《月光落在左手上》和法文版诗集《站在屋顶上的女人》,今年4月,还应邀赴英国进行诗歌交流,在大英图书馆举办了“云端写诗,泥里生活”诗歌朗诵会,并亲自参演了根据她的诗歌创排的舞剧《万吨月色》。
谈及成名之后的内心感受,余秀华说:“诗歌是一个人心灵最真实的部分,能有人喜欢,说明我们能共情,共情离知音相差甚远,也是我刻意避免的。但是,又恰好是这样的共情让我们似乎找到了伙伴,一个人在深夜看星星的时候,还有人在别的地方同时在看,这无疑是一种安慰。”
然而拥有了读者,被人群簇拥围堵着,仍有不能遣散的孤独。
在最新诗集中,余秀华依然用丰沛的想象力调度词语,百般描写“孤独”的感受:“孔子弟子成群/他不敢提到孤独两个字。直到此刻,它依旧/是一件丢人的事情/而这些村妇,她们头顶孤独而不自知。”
有时她将这份孤独放在阅读中,聊作消解:“风从屋顶刮过,一百年前的孤独烛火一样/打在你上半身/哪怕没有永恒,你也将遇见更多的人。”当然,孤独是内生性的,无法根除。
范俭在他的非虚构文学作品《人间明暗》中写到:“常喝的饮品里,酒是余秀华的最爱。她尤其爱喝白酒,特别是便宜的白酒,十几元一斤散装的那种,她说那种酒容易喝醉,很好。”这是她“铁石心肠、无坚不摧”的表象背后,不轻易示人的敏感和脆弱。
关于孤独,余秀华在一次映后谈中,给出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回答。她说:“真正的孤独和你的才华是一样的,它是一种先天性的基因。一个人的孤独是无法消散的,它有时候只是被遮蔽起来。而且一个人成名之后,同样会面对层出不穷的问题,你能不孤独吗?相反,越往高处,人会越孤独。”
幸运的是,余秀华认为自己的“生活根基还算牢靠”。这包括至亲好友为她结构的支持网,也包括她对天赋的“小小的自信”、对文学与诗歌一如既往的热爱。
对她而言,写诗是她在向不确定的事物索要光亮: “像是把头埋在水里,不顾及呼吸,一直游下去,永远找不到对岸,但是除了游动也别无选择。这样的状态是我的生活状态,也是我的写作状态。”
问答
南都:很多人觉得你特别有爱的勇气,因为他们虽然向往爱情,但又不敢真正陷入爱情。
余秀华:我不相信。这都是自己为自己找借口、打掩护。什么爱的勇气?我觉得你们都是把自己摁在弱者的位置上。
南都:你认为诗的用词应该是文雅的,还是通俗的?
余秀华:都可以,只要能适合它要表达的意思。
南都:你的语料库里面的素材,究竟是怎么来的?
余秀华:我不知道有多少词语在我的语料库里面,它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采写:南都记者 侯婧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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