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赖以生存的,从来就不是爱酒人士贡献的那几把碎银子,而是各自公私应酬和酒桌。
茅台前董事长的意思,也不是年轻人喜不喜欢喝酒这件事,而是委婉表达,年轻人大多还未进入高级领导层,没成为酒桌上的掌局者。
作为单位和公司中底层的90后们,在酒桌上,不管面对客户还是面对领导,都是孙子。
别说不爱喝酒,这些人就是再爱喝酒,也不会喜欢在应酬上喝酒。
而作为领导和高层,尤其是酒桌上经常坐主座的领导,即使不爱喝酒,大多对酒桌文化也没那么排斥。为什么?没人敢灌他们酒,没人敢在他们说完不喝之后强行劝酒(太没眼力劲儿的下属除外);就算敬酒的人干完一整杯,他们象征性抿一下也没人会说不礼貌;他们真不想喝,说句以茶代酒,其他人没人敢夺酒杯硬灌。
他们要是喜欢喝酒呢?那就更喜欢各种酒局了。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自己想让谁喝,谁就得喝;自己喝完,其他人不喝完那就是不给自己面子;你说你酒量不行,我说那正好练练,你不能喝也得喝;你说你待会儿开车,我说现在代驾这么多,你再无奈也得喝。
酒桌文化最让人讨厌的地方从来都不是喝酒,即使年轻人,爱喝酒的也不少。最令人讨厌的,是身不由己。不能喝的,被人强灌;嗜酒如命的,领导都没喝多少,你敢敞开了喝吗?
酒桌文化最让掌权者喜欢的,也从来不是茅台,而是操纵感。
<hr/>某种程度上,茅台前董事长说的没错。
现在的年轻人讨厌酒桌文化,讨厌的就是身处低位的自己身不由己的无奈、被人操纵的屈辱,从来不是茅台本身。
等这些年轻人逐渐成长,成为了各自行业的领导人物,即使他们依旧不喜欢喝酒,我想他们也不会那么排斥酒桌文化了,毕竟自己成为了掌局者——很多现在义愤填膺痛斥酒桌文化的年轻人,甚至会成为迷恋酒桌文化带来操纵感的中年领导层。
我妈几乎是一点酒也不能喝的,我小时候,印象中有一次省里来大领导,她作为单位业务骨干,领导点名让她喝,她喝得醉到不省人事,她单位几个要好的同事把她送回家时,爸爸一直指责那几个男同事,平时跟我爸妈都是几十年的老朋友,为什么不替她挡一挡。那几个同事一边道歉一边解释,平时单位应酬他们从不让我妈喝酒的,这次是大领导点名让她喝,连局长都不敢说什么,只是私下交代他们几个务必一起送我妈回家。那时候我妈真的很讨厌酒桌应酬吧。
可自从她逐渐走上领导层(其实也不算什么领导,只是年龄加资历到了),她对待应酬的态度也大大转变了。有次她非要带我去吃饭,到了饭桌上,我看到她端着一杯红酒,别人一杯一杯敬她,她喝了一轮都没喝完三分之一杯。而同桌和我同龄的年轻人们,却时时察言观色,既不能不喝,也不能敞开乱喝,还要酝酿一下什么时候敬谁酒,怎么说话。一个女生委婉推辞不能喝酒,桌上有人就喝令,“X局都喝了,你喝点怎么了。”那个女生端着酒杯皱着眉,在酝酿怎么勉强喝一口的时候,我妈大手一挥,“女孩家的咱不学这个。”那个女生仿佛忽然被赦免了重罚似的松了口气,赶紧放下酒杯,直到离开都没再碰一下。
我妈说这句话,完全是出于她对那个女生的体谅吗?可能有吧。但是,有让人不喝酒的话语权,和有让人喝酒的话语权是一样的,尤其是在别人拼命劝她酒、你一句话就再没人劝她酒的情况下。
我忽然就明白了,喜不喜欢茅台,和你自己喝不喝茅台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茅台只是酒桌文化的一个象征,而酒桌文化也只是这种操纵感的一个象征。这种操纵感带来的爽感,比茅台对酒鬼的吸引更甚。
<hr/>所以,这些年轻人进入领导层之后,会不会成为当初自己最讨厌的人呢?我不知道,我多想斩钉截铁说一句绝对不会,但没有享受过权力的滋味,谁都能义正严辞说一句自己不爱权力。
但从社会和国家整体层面而言,这个问题还是很乐观的。
没有什么错误的东西是不可改变的,只要让它赖以存在的土壤消失就行。
酒桌文化赖以生存的土壤,从来都不是多少人爱喝酒,一是人情社会,二是上级超过工作范围的影响力和操纵力。
虽然我国现阶段甚至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人情关系这个东西都不可避免,但社会规范化、制度化、契约化、法制化也越来越推进,人情关系已经在逐渐淡化了。在人口流动大、外来人口多的大城市,对于普通人而言,已经算不上什么人情社会了(不是他们不讲人情,而是对普通外来人口,大城市根本没有多少可以讲的人情)。
第二点,领导的影响力和操纵力。这个分两个,第一是事业单位、公务员系统的内部监督控制,八项规定之后,公务应酬已经少很多了,即使公款应酬,一般也不敢轻易喝很贵的酒。第二是私人领域的商务应酬,这个主要是员工自我意识和权利意识的增强以及社会流动性的增强,换工作的门槛其实是越来越低的。要知道,上位者永远是极少数,讨厌酒桌文化的员工,完全可以用脚投票,辞职换岗,并在网上骂你个狗血喷头。这也就倒逼社会越来越排斥酒桌文化。
<hr/>我很开心看到这个问题下绝大部分现在作为中下层的年轻人讨厌酒桌文化,但我更希望若干年后,这些九零后们走向领导层之后,还能再挖回这个问题,更加理直气壮跟他说一句,你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