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译]
芦苇丛丛碧苍苍，苍苍芦叶露结霜。
所等女神喜得见，影影绰绰水一方。
逆流追她水上蹚，激流滩险水路长。
我欲顺流跟她去，遥不可及水中央。
芦苇茂盛芦苇密，白露珠光闪熠熠。
所等女神似犹见，玉玉婷婷对岸立。
我迎逆流蹚河去，河底升高路陡起。
我欲顺流涉水走，影绰渚中不可及。
芦苇茂密色鲜鲜，白露闪烁芦苇间。
所等女神雾幔里，隐约对岸绿水边。
逆追玉影影纤纤，神姿飘逸水弯弯。
顺寻仙踪沙洲过，有影无迹渐杳然。
[新说]
与女神的邂逅，写得飘逸、神秘。河之浜，水之湄，芦苇荡，白雾帘，仙踪玉迹影影绰绰，隔江倩影朦胧中，点点滴滴却又依依稀稀在目在心。男子一路追踪跟从，顺流逆流跟随而来，尽管走火入魔，痴情不懈，冥冥中却总是不济不顺，终不得亲承芳泽。
上下寻踪，顺逆追随，终都未遂，此举倒拼贴成了对女神下凡全副细节的遐想：那遥不可及的女神，是怎么降临水边的，她要到何处去，怎样才可靠近她……
一定是这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晶莹透亮，此时，女神降临水边了。她的一双玉足轻淌水面，无论顺水或逆流，总是轻盈灵动涉江畅行。仙形玉影，飘忽飘渺悬浮于云里雾里。因她是反光体，明度加增，光渗体外形成的一圈光环融入薄雾，身姿变得更颀长窈窕，成了神秘的光影。影动光动，虚风虚气，水从不沾她身，真是匪夷所思。而后，女神涉江，玉足轻点沙洲之上，似有浅浅留踪，好似还有惊鸿一瞥，闪烁了秋波粼粼，却毕竟是可望而不可即，可寻不可近，终于无踪无迹而逝……
此番见到女神，成了难忘的偶遇，彼岸引颈的男子情动神摇，留下一腔怅惘永铭心底，无奈作长歌当念……此诗的遐想韵致，就是如此迷人，诗情艳光，就是如此炫目！然而，还是留下了缠绕难解的迷思，神秘的女神到底从何而来？
也许，我们愿意听听家井真的新颖解读。这位日本学者认为，《诗经》中很多篇章“采用的都是恋歌形式，但实际上却都是歌咏迎接春神或降神仪礼时情形的诗作”，“《蒹葭》虽采用了恋爱诗的形式，却也是祭祀水神的诗，用于预祭仪式”，“‘蒹葭’是水神降临的凭借，‘伊人’即水神”。在祭祀仪礼上，水神的身份应由灵媒来体现，只有灵媒才同时兼有三重身份，既是自己，又代表水神，还代表仙人与凡人沟通的桥梁灵媒，在降神仪式上，作尸（灵媒）、天、人三方的沟通。
如是，《蒹葭》真义终于大明大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实是祭祀水神的场景，“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则是扮作水神伫立在稍远处河滨湖边的灵媒少女。她朦胧惊初见，影影绰绰水一方，她幻影似犹在，玉玉婷婷对岸立，她逆流玉影影纤纤，神姿飘逸水弯弯，顺寻仙踪沙洲过，有影无迹渐杳然……秋水长天，一色淼茫，幽人朦胧，似神非神，可望却不可即。多情男子，在祭祀之时目迷五色，绮思悠悠，心旌摇动，神智恍惚了，将亦真亦幻的映像化作浪漫的遐想，将绚丽的真实际遇当成梦境般的玄幻感觉。这才是家井真揭示的这首唱诗的由来。
按照古老朴素哲学，水为万物之本，人，水也，男女精气合而水流形。人们将人的形状回赋给河流山川，山川则有了人形的化身，人又赋之以神格，山川遂成了神。而后倒过来，人对自己创制的神祇进行膜拜，祭祀之以求福求雨。这是一个哲思和想象结合的民俗心理循环圈，加上祭祀的氛围，遂笼罩上了神秘感。《蒹葭》女神就是将河川神格化，人与神的形象互相融融一体的诗意镜象。
王国维很赞赏《蒹葭》的洒脱，他说，“《诗·蒹葭》一篇最得风人深致。晏同叔之‘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意颇近之。但一洒落，一悲壮耳。”
宋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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