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赣州访古

赣州地处江西省南端，是一座有名的古城。这是我第一次去赣州。
到达赣州城区，已是夜晚8点。时值初夏，熏风微拂，频送爽意。到旅舍安顿下来之后，当地向导便极力向我们推荐趁此凉夜去“大宋不夜城”走走，感受感受宋代的夜生活。乃欣然起行，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座名为“军门楼”的城楼前，这里便是大宋不夜城的入口了。城楼前是一处开阔的广场，广场居中的地方树立着一座石牌坊，名“四贤坊”，门楣上刻着赵抃、刘彝、周敦颐、文天祥四位先贤的名讳，两侧还有他们的塑像。这四位都是宋代在赣州做过官的，因有功于地方，故留名于千古。穿过军门楼，便进入了古街。一条不长主街贯通南北，串联起几条小街小巷。主街两旁的店铺皆兜售全国各地古街统一的低劣的小吃，无甚可观。然两旁的小街却别有意境。青砖灰瓦马头墙的屋舍，随地形的起伏曲直而错落有致，每栋老房子均挂有铭牌，多为古代建筑，且仍有住户。各式的木雕、砖雕、石雕以及对联、匾额等，使人应接不暇，无不昭示着老街悠久的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头顶上深蓝的夜空下，挂满了形态各异的花灯，一盏盏、一排排、一片片，流着光、溢着彩、映着天。真个儿是宋词里唱的“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灯下有各式店铺、小摊，店家和堂倌一律着宋式衣冠。问到米酒多少钱一碗，答曰“一百文！”原来，在这街上消费得事先将人民币兑换成类似宋代纸币交子的一种游戏纸币，以文计费，使游人感觉到就是身处宋代。灯火阑珊处，随处可见穿着华美汉服的妖童媛女，纤腰束素，迁延顾步。我曾读过《东京梦华录》，书中所载宋代开封城的繁华令我神往。而今到这赣州古城一游，真真使我惊叹。西安大唐不夜城不及它的古朴，长沙太平街不及它的典雅，襄阳北正街不及它的清幽，至于其他城市所谓的古街——一些人造古董，在它面前就更不值一提了。赣州宋城，是真正地活着的宋代古城。
夜入梦乡，只觉身回大宋。
第二天，晨起。眺望窗外，发现门前的章水上有一座浮桥。走近一看，只见几十只小舟板并列着，以缆绳相连，上铺木板，卧波枕流，供行旅往来。因在城南，故名南河浮桥。而与之相对应城东的贡水之上还有一座东河浮桥，据云都是宋时遗迹。浮桥头的码头上，驼背老妪正在浣衣，手中的擂槌一起一落，击打在石板上的声音极富节奏感，惹动人的乡愁。浮桥一侧的船头上，有两人正在对饮，迎着晨曦，吹着江风，那神情甚是自得，全然不顾“水深危险、不得靠近”的警示语。东河浮桥上还有许多摊贩在售卖水中的物产，以腌制过的翘白干鱼为多。浮桥下的江水流得很快，但人从桥上走过，如履平地。

从浮桥上岸，进入街市。街道两旁尽植榕树，大多粗壮丰腴，合抱之木不算稀奇。树干挂满了特有的气根，茂密的枝叶给行人以荫凉。榕树本是热带植物，此前我只在岭南见过，想不到南岭以北的赣州也能生长得如此健壮，这或许就是唐人张九龄诗中说的：“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
沿着有榕树搭成凉棚的街道前行，来到福寿沟博物馆。第一次知道福寿沟，还是在读高三时。一次模拟高考的历史试卷中有一道题以赣州古城的福寿沟为背景材料。那时仅有一点课本知识的我见到这则材料，饶有兴味地读了两三遍，竟不顾是在紧张的考场中，那时福寿沟所体现的古人高超的智慧就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赣州这种古城。福寿沟其实就是北宋时期赣州古城的下水道，利用地势高差排涝防洪，使赣州城得以一次次免于水患，沿用至今已有千年，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当今一些城市遇雨则涝，见到福寿沟应当反省。福寿沟博物馆东侧是一处古宅，名魏家大院，辟为赣南客家文化博物馆。这座老宅子规模很大，光天井就有12个。建筑和装饰也十分雅致，处处流露着诗礼传家的气质。各种陈列，向游人全面展示了客家丰厚的文化。结尾处的墙壁上更是写着一句：“客家人很好的！”

福寿沟博物馆西侧则是赣州文庙，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我的经历看来，这座文庙的规制与全国各地的文庙基本相同，无外乎是棂星门、泮池、大成门、大成殿、东西庑、崇圣祠等建筑。但也有独特之处，比如大成殿覆以绿色琉璃瓦，而黄色琉璃瓦只作点缀，与一般文庙大成殿全部覆盖黄色琉璃瓦不同。大成门两侧的石柱上分别写有“打倒日本”“保卫中华”的标语，当是抗战时留下的。字迹虽已褪色，但抵御外侮的精神永存。大成殿里供奉的孔子和四配的塑像，表情呆滞，姿态僵硬，显然是今人补塑的，与这样一座神圣精美的古建筑极不相称。因而想起明太祖开国之后曾诏令天下文庙“去塑像，设木主”，真是一项具有眼光的决策。天下之大，各地雕塑水平参差不齐，若碰上粗制滥造的，实在有损圣贤形象。文庙东侧一座九层宝塔，名慈云塔，是宋代建造的。塔身为楼阁式，每层皆有飞檐、翘角、斗拱、回廊，十分精美，胜过我之前见过的所有古塔。抬头仰望，古塔在闹市中如孤峰耸立，直插霄汉，蔚为壮观。遗憾的是塔基处正在维修，不得靠近参观。
从文庙出来，西行数里到达郁孤台古迹。台在一处山岗上，三层楼阁郁然孤峙，窗含青山，下临江水。台前有辛稼轩塑像，身披战袍，腰挂宝剑，气宇轩昂地望向西北方，正是这位爱国词人“醉里挑灯看剑”的英姿。一楼中央悬挂着江泽民主席手书的辛词《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一番展读，令人怀想。“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这是脍炙人口的一首宋词，初学时我是在小学，当时难以理解江水中为何会有许多泪水，难不成那个叫郁孤台的地方是专门让人来哭的吗？现今登上这郁孤台，眺望眼前山河，遥想起南宋初年的历史，似乎也要和辛词中的行人抑或是作者本人同声一哭。

郁孤台下即是古城墙。墙面一律以青砖包裹，在风雨的剥蚀下显得凹凸不平，这是时光走过留下的足迹。许多城墙砖上印有铭文，或记录烧制的年月，或记录烧制的工匠。我仔细辨识，发现有一块砖上印着“绍興二年”，那可是南宋初年，距今近900年了！这算是我见过的最古老的城墙了。城墙紧贴着江水，而江水又似乎追随着城墙。城墙在八境台转了一个大弯，形成一个尖角。而这里也正是江水合流处。章水南来，贡水东至，在八境台下汇合之后合章、贡二字而称为赣江。八境台同郁孤台一样，亦是一处古迹，据说中国古代各地“八景”的提法，即由此肇端。不过现在看到的楼阁是重修的仿古建筑，碧瓦飞甍，色彩绚丽，外观很像赣江下游的滕王阁。此台的视野较郁孤台为佳。登上顶层，站在回廊上，依着阑干眺望，但见城墙外侧浩浩江水合二为一，形成宽阔的水面，直下长江而去。城墙内侧，绿树掩映着池塘、屋舍，一派安宁祥和。远处的群山，绵延起伏，在天空的映衬下，如同毛笔在宣纸上留下的淡淡的墨痕。山与水与城与台在此合而为一，浑然一体；人亦与山与水与城与台在此合而为一，浑然一体，心中一切的渣滓、块垒，尽可在此涤荡、消融。

城墙周边还有不少名胜古迹，最值得一看的还是蒋经国先生旧居，这是1939年至1945年蒋经国先生在赣州任江西第四行政区专员期间的住所。史载蒋经国先生来到赣南以后，大力推行“赣南新政”，实行“三禁”：即“禁赌、禁烟、禁娼”，提出要达到“五有”：即“人人有工做、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穿、人人有屋住、人人有书读”。同时大力垦荒、兴修水利、植树造林，开采矿业、平抑物价、发展交通，还兴办学校，做了一些有益于民众的好事、实事。从这处旧居得以保存并开放即可看出赣南民众对蒋经国先生的客观评价，也显示出新时期地方当政者的博大胸怀和长远目光。

蒋经国先生旧居紧邻城墙，是一幢仿俄式砖木结构的平房，甚是简朴。旧居周围绿树环合，花木扶苏，青翠的草坪与湛蓝的苍穹互相映衬，色彩如抹，恰到好处。走进旧居，可见门墙上悬挂着“蒋经国先生旧居”匾额，此乃蒋经国先生之子蒋孝严先生所题，字迹清丽脱俗，温润典雅，颇具文人风格，加之涂饰成素雅的粉蓝色，教人品味不厌。进门首先是堂屋，东侧墙壁上挂着经国先生治赣时制定的《新赣南家训》。家训文字朴实，易于传唱，如：“东方发白，大家起床，洗脸刷牙，打扫厅房。天天运动，身体健康，内外清洁，整齐大方……”当时不啻为振衰起敝的一剂良药。纵使今天读来，依旧不算过时。家训旁则挂着《蒋经国在赣南大事年表》，十分精简，值得仔细品读。西侧墙壁上则挂着蒋经国先生治赣时褒奖地方绅士时的手迹“有功文教”四个颜楷大字。其中“文”字写成“攵”，一旁的一位小姐大声念到：“有功父教！”听罢不禁令人喟叹传统教育的缺失。北侧墙壁上则挂着中国国民党前主席吴伯雄先生的手迹“永怀导师 吴伯雄敬题”，真挚之情，溢于言表，读之令人动容。堂屋两侧分别是办公室和起居室，桌椅、床榻的陈设，一如主人在时。高堂素壁，明窗净几，流露出那个时代特有的审美和主人不俗的志趣。墙壁和写字台上展陈有蒋经国先生在赣州留下的照片，许多照片似乎是尚未公开发表的，更显珍贵。其中就有蒋孝严先生在台湾的全家合影。蒋经国先生生前未能与子孝严相认，如今孝严归宗之后将全家合影敬陈在这里，或可陪伴先人，以补往日之遗憾。旧居门外生长着一株白玉兰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乃是蒋经国先生于民国三十年手植，据说每到春来花团锦簇，生机勃勃。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
编辑：杨 柳
二审：蒋海洋
终审：田必耀
排版：袁超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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