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刘重庆诗集《想家的月亮》：斑斓而朴素的中年美

文/吴蒙
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真心实意的生活，能造就“事实的诗意”。“事实的诗意”是近年诗坛关于口语诗文体建设的核心概念，追求以朴素的语言、节制的情感、扎实的生活、精准的切入，达到四两拨千斤、尺幅万里的诗意效果。刘重庆的诗，具有厚实的人生阅历，诚实的生命感悟，真实有效的诗意表达，从而形成了一种斑斓而朴素并存的中年诗歌美学。
刘重庆，湖北汉川市人，退休公职人员，湖北省作协会员。师范学校毕业后，早期从事语文教学，后主要从事新闻宣传编辑和写作。他半生与文字为伍，与文学结缘，与诗歌牵手，穿越“斗笠的脸谱”“想家的月亮”“跛脚的鸭子”，完美走过诗意氤氲的六十花甲。

情系故园，沥血而歌
故乡，既是苦难和幸福的源泉，又是我们文化的根基和血脉，是诗写的永恒主题。怀乡人人都会，作为现代诗歌关键的问题是如何从古老的乡村物象、传统的惯性抒情，升华为具有现代意识的诗歌理念和美学追求。在《想家的月亮》中，诗人较好地规避了陈词滥调的温情主义，不矫情造作，故弄玄虚，而是以一颗真诚的赤子之心，直击现代乡情乡音乡恋的穴位和命门，无论乡村抒情还是乡土叙事，都具有相当的历史高度、现实深度和诗性的温度。如“今宵邀谁／喝尽一壶老酒／拜托清风明月／醉回故园的家门口”（《漂泊》）；如“月亮搁在东山上／云和雾层层包裹／想把月亮捎回故乡／乌篷船漂在回家的路上／月亮落进水里／也会落进我的船舱”（《想家的月亮》）。我认为他关于故乡的诗歌，是他整个诗写中最温柔、最有力、最有灵魂的一部分，像游子永远凝视的那口《故乡的小池塘》，跳动着乡愁的水花。
朦胧记忆中
故乡屋后的池塘
连着一条
蜿蜒向东的小河
春水荡漾时
有青草环绕
柳枝婀娜
还有调皮的青蛙爱唱歌
夏日灼人的热风
摇曳几枝清香红荷
田田莲叶下
小鱼儿自在拨弄清波
秋冬水枯池浅了
农闲时节的父兄
再向小池塘索要收获
只为把塘底的藕和鱼
搬上年饭大木桌
这些年，梦境里
依依萦绕着
小池塘边长着青苔的埠头
阿母弯腰捣衣的背影
还有溅起的水花
一小朵，一小朵
——《故乡的小池塘》
诗心广阔，视域宏大
题材广泛，包罗万象，目之所及，池塘生春草，事事见诗心。这种广博的视域，与诗人人生阅历和生存思考息息相关，与他所追求的诗歌及物性和有效性互为表里，他用诗意的语言，绽放出个体生命芬芳的精神之花。
他写《江湖》通透、形象、深刻，勘破一切：“江湖／或大或小的容器／装水／也装人情世故”。
他写《木兰山的菩萨》满怀悲悯，沧桑地叩问：“九十九级台阶／九十九道坎／步履如此沉重／擦干汗水／抖落尘埃／山顶上打坐／飘来白云／问佛祖：木兰山上哪一尊／是可以朝拜的真身”。
他写《天堂》有一种低于尘埃、高于蓬蒿的大爱，一如他的为人：“还是江汉水乡好／几蓬荒草／一口池塘／信不信由你／这里是癞蛤蟆的天堂”。
还有那位我们熟悉而失忆的“巷口磨刀人”，像一张古老的默片，在心底缓缓播放：“穿行岁月古道／一遍遍戗走残缺／洗磨沾满烟火的锈迹”。诗人与磨刀人的高度契合，一个诗歌的手艺人，漫路求索、且行且歌的形象昭然纸上。
纯良友善，亲情和美
如果说历史文化、山水风物是一个诗人的文学表征，那么血脉亲情就是一个诗人诗意生发的核心要素。从他的众多指涉亲情的诗作可以看出，他是一位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好兄弟，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家庭和美。且看《洪湖岸边等爹娘》一诗，他以汉水渔歌、沔阳花鼓的调性，用他忧郁深沉略带刀郎式沙哑的男中音，反复咏叹着对父母双亲的挚爱，同时也是对过往时代和故园的深切缅怀。
我的刘家湖，像洪湖装满了水
芦苇疯长，荷花飘香。爹娘教我
撑船荡桨，童年在船舱里长大
后来呀，刘家湖失去了乳房
追赶湖水，爹娘去了很远的地方
祖辈们说：地上的人，天上的星
我的爹娘是不是住在天河旁？今夜
“次要诗人”在野营，一起看
天河挂在洪湖上。好想
爹娘摇来大木船，听我们唱
——洪湖水，浪打浪
——《洪湖岸边等爹娘》
跟无数中外诗人一样，母爱书写是世间最动人心弦的文字：“围一块菜园子／或是先人荫庇／种菜菜长，种瓜瓜香／后来，母亲把自己种进了菜地／从此菜不长，瓜不生／荒草覆盖坟头／像早年遮风挡雨的茅草屋顶”（《母亲的菜园子》）。他托物寄情，化繁为简，以小见大，芥子纳须弥，那种浓浓的对母亲的爱，像阳光雨露的蔬菜，长了一茬又一茬，永世采摘不尽。
再比如《 走家家》：“深一脚，浅一脚／几条沟，几道坎／走家家的路，脚印／比野兔子还清晰”。语言清新自然，画面唯美生动，童趣跃然纸上，纯朴的乡风从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扑面而来。
诗人刘重庆并非文学科班出身，但由于天然的爱好和持久的磨砺，打下较为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不经意间滋养出一颗纯真的诗心。他既作新诗，又偶赋古韵，传统与现代相互成就、相融共生。他的旧体诗作，虽习练时间不长，但出手不凡，格调高远，有着“铁马冰河”的豪迈气象，与他的新诗清新灵秀的特色，相辉成趣，一双两好，让我羡叹不已。
壮怀未老鬓先斑，抚剑倚栏杆。长风漫卷云海，断雁几声残
空自许，气如山，志如磐。此生可否，逐梦扶摇，水碧天蓝
——《诉衷情.逐梦》
从激情如火的青春岁月，步入斑斓朴素的中年时代，诗人的诗意人生，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就像江汉平原被秋光灌醉的芦苇，在九十九道弯的汉水边，虽楼头飞雪，时光流逝，但仍春心荡漾。
（吴蒙，大冶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
（来源：极目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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