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齐如山和余叔岩聚会聊天,余叔岩说:“我就不爱唱《武家坡》这出戏,因为历史上他就没有薛平贵这么一个人!”
齐如山反问:“历史上没有的人和事您就不唱吗?《二进宫》您总唱过吧?但李艳妃、杨波正史野史上都没有记载,也没有‘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这桩事情,您不照样唱吗?”
余叔岩一时语塞,于是又换了个话头说:“你们编的那出《霸王别姬》,虞姬的唱词‘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明明是唐诗,放在秦汉的年代,我觉得不合适!”
齐如山又道:“要说《霸王别姬》这出戏,最早来自于明代老本《千金记》,它最经典的版本里,项羽有这样的念白:‘ 吾闻昔人有七纵七擒之能,我项羽岂不能一纵一擒,甚么轻重?’谁都知道七擒孟获是三国时代的事,那这唱段是不是也要改了?”
齐如山所代表的,是中国传统戏曲里“三不计”的原则,一是服装不计,二是道具不计,三是唱词不计。不计,就是不做严谨的考据,观众能领会这个意思就行,尤其是借用后代的诗句,抒发前人的情怀,这恰恰是传统戏曲的一大特点。
当然历代以来,喜欢寻章摘句的文人们一直在挑戏本的毛病,一些唱词也确实迫于压力被修改了,但是“三不计”的原则整体上没有动摇,未曾听说过哪位夫子把戏班告上公堂,说他们糟践国史,而戏里那些白脸奸臣的后人,更不曾击鼓鸣冤、捍卫祖先的名誉。
在为尊者讳的封建时代都能包容的事情,放到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现代,倒成了罪状,这不是奇了怪了吗。
当真正的史籍和史料放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嫌弃它不够活泼不够亲切,敬而远之,另一边又一厢情愿地以为,影视和小说应当承担历史教育的重任,应该保持严谨和严肃。
不仅叶公好龙,而且缘木求鱼,更加吹毛求疵,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癔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