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神话中有哪些格外虐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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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tmxkj 发表于 2023-10-18 22:01:49|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比如小时候看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简直虐得不要不要的,神话故事里还有哪些虐得让你特别难忘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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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k640509 发表于 2023-10-18 22:02:12|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前言

陆续写一些神话篇故事,首篇是地藏菩萨x坐骑谛听;第二篇是孟婆x泰山府君
【无疆】地藏菩萨x坐骑谛听

【1】

九华山东南方向有一古国,名为贯胸国,国人胸中皆有一窍,以心血养不死草。话说该国族人本是人丁盛旺,却未想一场洪水,不仅让其族人丧去一半,剩余族人又因以不死草救世人而亡,余者不过寥寥十人。
众神感念其大德,拨贯胸国余族飞升为仙,国主寡妻华姬率余众居天界崧山洞府,此去便有百年。
要说这崧山洞府众人也是知趣,明了此等大德乃以一族之力而得,切不可妄为。为避免祸端,百年来未有人出洞府一步。却未曾想出了个华姜,擅自出府,百余年未归,贯胸族人倾巢而出,却只找回她的衣衫。
只说她落入幽冥,被冥府之火烧得干干净净。
原来,那日华姜提了饭食正准备给山顶的阿娘送饭,抬头一看,头顶有佛光闪过,一僧佛踏着祥云往西方去了。她不过百岁左右,还不懂得什么,只瞪大了眼睛想瞧个稀奇。
只见那僧佛双手合于身前,双眸紧闭,嘴上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什么。眉眼甚是清秀,尤其是祥云上站立着的干脆的身形,华姜觉得他比山上的阿年都要好看。不知怎的华姜心中一丝慌动,扔了饭食,急急慌慌地便跟了上去。
漆红色的饭盒被跌放在地上,汤食碎了一地,风吹过时,还能闻见一丝青菜香味。华姬从山上赶来,只看见了孤零零的碎瓦片,和在风中纷乱的菜食。大声唤着女儿的名字,却连华姜的人影都未曾见到。
华姜跟着那朵祥云驶了许久,直到见到西方高云上的一座巨大寺庙后,那僧佛这才停住,祥云瞬间化为虚无。许是感觉到华姜的存在,他往身后瞧了一眼。
华姜跟着他来了这寺庙,躲在一旁长柱后。看着周遭都是佛光,楞了半晌,敲了自己的脑袋,这怕是阿娘说的佛诞会。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惊住,往后退了一步,咕隆咕隆得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竟正好落在一僧佛的坐骑脚下。
她望着毛茸茸的重蹄正抬起来要往她身上压时,心里害怕极了,觉得自己定然是完了。谁知今天身后被人用力一扯,扔出好几米远。
原来叶迦听得身后传来咕隆声,转头一看,便瞧见那跟了自己一路的姑娘正跌在青狮脚下,心道不好,赶紧飞下来,将她救下。
“叶迦。”华姜见坐骑上的那人轻轻落下来,对着那清秀僧弥温切地喊了一句。
华姜忘了自己是怎么爬起来的,只灰溜溜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心里说了好几遍感谢佛祖保佑。然后呆呆望着叶迦:原来他叫叶迦呀。
“那是?”
华姜被突然指了一下,顿时慌了,手脚僵硬成一块,直愣愣地站着,身上却开始发抖,眼睛咕噜咕噜直转,心里恼恨着自己的大意。
“我的坐骑。”叶迦也不抬头,只轻溜溜地走到他身边,长袖一抬,咕咚一声,华姜便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灵犬。
“坐骑能修成人型,大德。”
叶迦同那人礼貌一笑,拎着华姜便离开了。
华姜身子被叶迦拎在空中,四肢张牙舞爪地乱舞,嗷嗷地不停乱叫,仿佛在张扬着自己的不满。
但周围都是僧佛、菩萨,她没过一会儿便消停了,知道自己弄不过,所幸由着叶迦折腾。
“安静些,佛诞会要开始了。”
“结束了让你走。”
说完,华姜被叶迦藏在宽大的衣袖里,周围都是佛经声,她也听不明白,只能伸出舌头滋滋地舔弄自己的爪子,然后又翻转过来,晾出自己白色皮毛的肚子。想着自己好不容易做个灵犬,怎么也要好好玩耍一番,刚准备张开嘴,撕弄叶迦的衣衫,便听得一声“叶迦!”
华姜扑通一声跌倒了,她缩在叶迦衣衫角落瑟瑟发抖,唯恐被佛祖发现还有她这么可小坐骑在捣乱。
空荡的大厅,佛祖一声长唤从上空传来,众佛镇住。
叶迦鼻腔一吸,双手合十在胸前,然后缓缓起身对着佛祖的方向:“我佛。”
“为何走神?”
华姜听到这话更是害怕,连呼吸都屏住了,觉得佛祖定然是发现了她,这才责备叶迦。想到这,她水灵灵的眼睛便咕咕地留下眼泪,但自个儿却不敢动,由着眼泪流过脸颊,淌在下巴处。
“我不懂人心的执著。”
众佛沉吸,却无一人敢言。叶迦侍佛而生,伴在佛祖左右时间甚长,如今却以一句不懂,负佛。
佛祖轻手一抬:“去吧。”
叶迦叩首,从偌大的大寺独自一人离开,大雷音寺的一千零八个台阶,他一一安静踏过,行到最后,转身对着佛祖的方向拜别,眼神郑重而又诚恳,身姿颀长而端庄。
华姜从他的衣袖中滚下,化作原型,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珠:“我.......连累你了吗?”
叶迦并不理会,眸眼未抬,只轻飘得踩着祥云离开,落一下句:“回家吧。”
华姜站在台阶下,抬眼望了望巍峨的雷音寺,要往远处看了看快要走远的叶迦的白色身影。她半埋着头,咬着下唇,似是做出重大决定一般,右脚一踏便跟着叶迦去了。
【2】

冥府的深处,是漫无天日的黑暗,鬼差日复一日地拖着亡魂在奈何桥上走着,桥下是散发着绿色光影的忘川,上面还漂浮着的薄雾。奈何桥的一头,一口大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旁边站着个红色长裙的姑娘,一手拿着长勺,一手捏着鼻子,嫌恶地看着路过的亡魂。
华姜站在他身后,眼神惶恐而又无助,而他却凛然地走着,周遭的鬼差、亡魂都离他甚远。
冥府无光,又怎会有佛。
他如同一道白玉无瑕的光突然射进阴冷的冥府,看惯了阴暗的鬼魂,见着他都瑟瑟发抖,缩聚在奈何桥下,向他投去又恐惧又探究的目光。
华姜谨慎胆小地踮着脚,身子瑟瑟发抖,她踩着他的影子,随着他的步伐走着。她害怕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阴冷的风吹着她白色的裙摆,呼呼地飘动。她不敢张望四周,她刚才瞧见了有鬼吐弄着红色的信子,还有无头鬼哈哈大笑。
她实在想不明白叶迦为何来此处,直到他站在那口大锅处停下。
“给我一碗吧。”
孟婆瞧着眼前的叶迦,她放下长勺,手肘搭在锅的边缘,滚烫的锅气从她身上飘过,却未见她有半分躲闪,反而衬得她红色衣裙越发娇艳:“哟,小僧弥还真的要去呀。”
孟婆媚眼一抛,对着叶迦轻挑一下,这个小僧弥来了好几次,只是每次都只是望着对面的炼狱山发呆,从不同他们说半句话。从前,孟婆觉得什么菩萨、佛祖,从来是看不上这暗无天日的冥府。就像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如一朵幽魂突然出现,守着一个不会干涸的汤锅,日日给转世的人送汤。
直到叶迦出现了,他每次都坐在奈何桥下地那个巨大岩石上,望着炼狱山。终于有一次他开口说:“他们为何在那里?”
孟婆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消失了,许久都未曾再出现,直到现在。
“给我!”
叶迦伸出手,再次说话,他语气中的坚定,给人一种无以反驳的力量。只是他说这话时,往左手边的炼狱山望去,那座山的方向不停传来鬼魂的哀嚎——那是惩罚的哭泣。
华姜突然从他身后窜出来,夺过孟婆递过来的汤碗,汤汁撒了些出来,烫坏了她的手背,她呲咧地发出一声疼痛声,然后又故作淡定地说:“你喝它做什么?”
华姜虽未曾来过冥府,却也知道孟婆一汤,遗忘前世。
“你喝了,你就忘了你是谁了?”她带着哭声恳求着道,双手死死地捧着这碗。她跟着他从最高贵的佛诞会来,这黑暗的冥府根本就不是他回来的地方,华姜只想着带他回去。
叶迦疑惑地望着华姜,他不知道为何只是云下匆匆一瞥的少女,从崧山跟着他去了佛诞会,又跟着他来了冥府。他瞧不出她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他又转头望了一眼炼狱山,山里的哀嚎不停地充斥着他的耳朵,他听不出哪一个是他母亲的哭泣。那位他凡世的生母犯下嗜欲,入炼狱山守百年之苦。
他想为她度化,只是冥府的永暗,让他的佛光也射不穿那股阴冷。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会愿意犯下欲望之罪,甘愿入炼狱山百年?
他参不透。如同眼前的少女一般他也看不懂?
“你为什么会跟着我?”叶迦突然转头,正经地盯着华姜,她第一次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如清泉一般通透,但他的眉头确实紧紧皱着。
华姜一时被问住,楞在原处。然后手上的汤碗便被叶迦一碗夺过。然后他的身影消失了,消失在轮回转世的井口。
华姜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子嚎啕大哭,哭声太过响亮,让鬼差都不敢靠近,纷纷给孟婆递眼色。
孟婆呶呶嘴,重叹一声,然后蹲在华姜的身边问:“那你知道他问的答案了吗?”
华姜抬起头,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抽搭着说:“我阿娘说,有朝一日,若我心口的不死草开花时,那我就是动情了。”
“所以我是动情了吗?”
华姜的一张脸如同山风吹拂过一般的纯粹,她的眼神正直而又诚恳,而那泪珠却不停地在她眼中滑落,她捂住胸口,重重的又大哭起来。
“是啊,动情了呀!”孟婆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然后站起身,红唇微启。
“可我只见了他一次呀!”
“这与见多少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遇见了他,心口的花才开的不是吗?”
冥府又再次步入一场阴冷的灰暗,华姜缩在一角,木楞地看着孟婆做同一组动作,她心里知道,她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3】

华姜在冥府住下了,她决定等着叶迦回来。那个他曾经呆过的巨石成了她的地方,她每日盘腿在岩石上,有时候同小鬼们打闹,有时候自己发呆。但更多的时候,她会同孟婆在一起,让她讲叶迦的故事。
孟婆说,炼狱山里住着叶迦的娘亲,他俗世的阿娘。
华姜吃惊地捂着嘴,她以为佛祖、菩萨都是天地感化而生,同他们从娘亲肚子里生出来的不一样。然后又转头看了炼狱山一眼,心想那么多哭声,哪一个是他娘亲呢?
“为什么他不把娘亲救出来呢?”孟婆一把长勺打在她的头上,她吃痛地捂着直叫唤。
“你以为菩萨的娘亲也是菩萨吗?犯了罪就得受罚。”孟婆嗤笑一声,她的红唇笑弯起来像极了崧山盛开的玫瑰,只是孟婆身子太冷,没有温度,笑得再开,都给人一股子冷气。
“佛祖也没有特权。”
华姜盘腿坐着,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想着孟婆说得事儿。孟婆说,叶迦成佛前是凡人,他阿娘嗜欲入炼狱山,可是为什么他一定要入世呢?
她还没想明白,叶迦就回来了。这一走说不清楚有多久,只是瞧着他回来了,华姜便乐开了花。她咣地从岩石上跳下来,咣地一声,磕坏了膝盖,疼得她直叫。叶迦站在一旁看着她龇牙乱叫,眼神中却带着温情,华姜第一次觉得他身上带着温度,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模样。
“你回来了?”
叶迦眉眼一抬,他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不走?”
华姜一脸被抓住的模样,拨弄着手指,上齿咬住下齿,像一个小仓鼠一样:“我想等你一起走。”
冥府的风永远是阴冷的,比不得凡间的盛阳,照在身上是彻骨的寒冷。但此时,叶迦被她这句话撞得心口发暖,凡间的一番遭遇让他体会到,华姜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何。
她就像一个刚萌出芽的嫩叶,干净而纯粹,而他只是恰好落在她身上的那缕阳光。他转头看着华姜,严厉地像一个老父亲,华姜只得委屈地站在一旁,然后听着他道:“回去,不要呆在这了。”
然后向孟婆伸开手:“给我吧。”
寂静的沉默在空气中转动,只有孟婆面无表情的端给他一碗汤,然后看着他一口饮下,转身入了轮回井。
“他,他.......又走了?”华姜又哭了起来,她以为这次就是结束,他们就可以稳稳地回天界,怎么,怎么,又走了。她抽搭搭地哭起来,越想越委屈,声音也越发响亮。鬼差都用手捂住耳朵,躲得老远,只有孟婆按下心头的怒气,一把长勺敲在她的头顶,问了一句。
“华姜,还记得他是谁吗?”
“他是叶迦呀!”华姜一边擦泪,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又带着坚定的语气说,“他也是菩萨。”
“所以呀,他要度化的不是他阿娘,是这里的所有鬼。”
鬼?华姜往四周看了看,在热锅边安静排队着的鬼,悲伤的、快乐的、哭泣的......以及远处炼狱山里受刑的百鬼,她待在这里的长时间里,她似是有些明白,猛地站起来。
叶迦同佛祖说得读不懂人心的执念,是指百鬼,他想度化他们,就必须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他才入世。
华姜叹气,原来阿娘说得是对的,佛祖还真是大爱。
华姜想,他既然要走,那她就等好了。只是叶迦一次比一次沉默了,每次回来他身上都带着猩红的伤口,上面还有血珠滴落,脸上也挂着越来越疲倦的神色,眼睛再无光亮的色彩,他颓靡地拖着长衫走着。鬼差在他身后直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华姜想问却开不了口。
“叶迦别去了?”她鼓足了勇气拖着叶迦的长袖,仿佛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然后恳求着他。
只是却被叶迦轻轻一拨,然后便扇在了地上:“华姜,回家去,你呆得太久了。”
说完便转去了他第三十八次轮回,只留下华姜一个人依旧蹲在地上哭着。只是孟婆这次却没能再安慰她,同她一样坐在岩石上,由着身后一众恶鬼叽里呱啦地讨汤,然后温柔地说:“华姜回家去吧。”
华姜不可思议地转头,却瞧见了孟婆眼中的担忧,她结巴着说:“阿薏姐,我以为你懂我的。”
“华姜,那是什么?”孟婆指了指远处的炼狱山,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了,那座山里压着的是凡世欲念之人,“佛与鬼同罚,业障之罪,叶迦逃不过。”
这一次,华姜只能捂着嘴无声地哭泣。所以他知道俗世的孽,要用千百年的苦痛来偿。他决定了入世,便决定了受罪。但他也知道他入炼狱山,她定然也是要跟去的。
所以才会一直让她回家。
华姜哭着想,他终究起了恻隐之心。
【4】
冥府的深处有座大山,幽冥草遍地盛开,那里有着白光笼罩。但却不同于日光的温暖,那束光毫无温度,只有阴冷。那里百鬼不近,住着冥府最高的掌权人泰山府君——武干。
人死回幽冥,神死归泰山。
这是六界最阴暗之处。
“你为何而来。”武干站在山上,望着山下跪着的那个白色身影,眸眼深了几许,几年前藏在华姬身后的小女孩竟然来此处,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曾经为求一株不死草,去过崧山。可惜贯胸族剩余不过十人,一株不死草,便会死一人,华姬怎么也不肯心甘情愿送给他,他也只好作罢。
华姜跪在地上,头重重地磕着,她的胸口闪着莹白色的光亮,那是不死草的地方。红白色的花开在心口之处,娇艳而夺目,仿佛敛入了这世间美妙的色彩,在这座只有幽冥草盛开的地方,那株在她心口盛开的花,显得异常耀眼。
“不死草。”身形一闪,武干便落在华姜的面前,提着她的衣领,将她举起来,好好地盯着她心口的那株不死草,“开花了?”
武干昂着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花,思揣了一会儿,大笑起来:“爱上一个小僧弥是什么感觉?”
“华姜。”
他知道冥府有一僧弥入世,如今算来还有一世便可结束。只是入世便有欲念,欲念便成业障。他嗤笑一声,小僧弥度化百鬼,入世而感,怕是没有想到三十八世的业障累加起来,要在炼狱山受苦千年。
“你不是想要不死草吗?”华姜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你放过他,我给你。”
泰山的掌权者掌管着所有的惩戒,只要他说无,叶迦便可不入炼狱山。
“给我,你就死了。”泰山府君蹲在地上,望着地上如小白兔一样瑟瑟发抖的华姜,手指轻抚过她的碎发。
能让不死草花开的人,有什么值得不值得。
叶迦最后一次回冥府时,佛光大照,那是冥府第一次涌进光,百鬼用双手捂住了双眼,双膝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嘴上念着:“菩萨!菩萨!”
“菩萨回冥府了!”
他身上的佛光比他来时还要闪耀,叶迦知道他通悟了,他向佛祖讨来恩典,入冥府而不归。
“留下来?”孟婆在一旁轻笑。
叶迦轻轻点头,然后眼神望向了奈何桥的那头。
那里有只似虎似龙,独角犬耳的神兽正在舔弄着它的爪牙。它通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眼眸灵动地转着,仔细一看,便能看见有泪花在闪动。
叶迦走过去,亲昵地捧着它的头:“我回来了。”
孟婆在一旁,用手指擦过眼角的泪珠,挥舞着手:“都散开了,都散开了。”然后盯着冥府深处,心中暗道:还算有心。
那日,她去到山下时,只瞧见了华姜晕倒在地,而她身上的不死草在泰山府君手里,银光闪闪。
“别动,她没死。”
孟婆楞在原处,似是不信他的话。不一会儿,山里传来嚎叫,突然刮起了大风,雨珠啪啦啪啦地落下,有钟声从山顶悠远传来。
“予你之名,谛听。”
此后,六界再无华姜。
只有一个不愿意离开冥府的地藏菩萨和他的坐骑——谛听。
<hr/>【孟婆篇】

【1】

我是一个孟婆。
我从哪里来,没有鬼知道。我不老不死,从有记忆起,我就在奈何桥旁去。
手上常年拿着根汤匙,有脸盘子那么大。从前我也是拿不动的,次数多了,身上便有了力气。
以前鬼没有那么多,这几年凡间人多了,战争多了,鬼也就多了。我熬不完汤,有时候索性想摆烂。但每到这时候,我身上的烈火图案就会开始灼烧。真的太疼了,我受不了这苦。
我羡慕那些鬼可以入轮回,寻来世。我出不了这方寸之地,只能每日守着青铜鼎,日复一日搅拌着里面的茶汤。
我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阿薏。
从前我送了个书生,板正的模样像个老头,张口闭口的四书五经。我求着他给我取个名字,他想了片刻,薏。我不懂这有什么含义,但想着我一个孤鬼,有名字比没名字强。
我也有一个朋友,地藏菩萨跟前的谛听,从前叫华姜,是个还没入世的小姑娘。跟着菩萨来了冥界,索性就不走了。那丫头心眼子小,认定了的事,谁扭都扭不动。不死草明明只有一颗,给出去了,她就死了,可偏偏她转头就给了武干。
还好,武干有心,七拼八凑给它找了个身子,叶珈回来时,方能瞧见这四不像的谛听。
“你说你,跟谁不好,偏偏跟着他。”新来的小鬼,想偷吃茶汤,还好我发现得快,长勺一柄打在他的天灵盖上,“新来的小鬼不懂事,喝了你就得入轮回,判官还没批,你找什么急。”
凡事有规章制度,先来后到,轻重缓急,冥界也有王法。
那碗被小鬼捧在手心的茶汤,经我这么一敲打,清清爽爽回到了青铜鼎。
“阿意姑姑,欺负小鬼!”略,做了个鬼脸,撒腿就跑了。
谛听看着眼球打闹的两鬼,无奈的摇摇头。今早叶珈又去炼狱山讲佛法,她听着脑袋都晕了,难为里面的恶鬼,要一遍受罚,一边听佛光普度。
“这才多久,你就累了。”我嘲笑谛听,当年舍了崧山清闲的生活,非入这不见天光的冥府,不过草草几十年,它就有些腻了,“你看看你的白毛,都不好看了。”
奈何桥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忘川湖底激起千层浪,地动山摇,青铜鼎被撞得左右摇晃。原本有秩序排队的鬼魂们乱叫起来,锁着他们的长链断裂,鬼魂四处逃窜。炼狱山里的恶鬼也发出了惊人的惨叫。
“不好,有人动了泰山。”
这种情况,几千年来也就出现了一回。武干险些涅化那次,泰山地动山摇,冥府险些随了他去。这次他又犯那门子糊涂。想到这,我不免慌了起来。
“谛听,你去炼狱山找叶珈,让他稳住恶鬼。我去泰山看看。”
谛听这时候也慌了神,它哪里见过这个场景。冥府虽无光,却也安稳,不曾像今日这般。想到这,它急忙看了一眼炼狱山,阿意说的对,它得跟着叶迦。火光里,就见着白色的身影在奔跑。
“小样,就属你最担心叶迦。”我回头看了一眼谛听,它已经跑到了炼狱山下,翻了白眼,吐槽了一句。但此时,我心里是慌张的。
武干舍不下泰山腹地里的那具尸身,千百年来,花了多少力气在它身上,聚魂珠,舍身玉,灵幡……上天入海,讨四海八荒的法器替她护身续命。千年那次,他就是要把自己的心头血滴给她,养身。
糊涂。
谛听将不死草给了他,必定又有一番动作。可几十年过去了,都没感知到意外,我以为一切都在掌控中时,意外还是来了。
【2】

冥府西山开始崩塌,到处都是乱窜的小鬼。
“混蛋,武干。”
我不知道他又做了哪档子事才引来冥府这泼天大货,一个假意痴情种,还妄图修改天命,真以为自己是天上那位天君了。
老娘老老实实守在冥府,求一个原因,不是让你来毁了它的。
“武干,你出来。”我踢开泰山的府门。
他已经躺在石床上,浑然不知事,手心里牢牢拽着的是那具尸身的手。
千百年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武干藏起来的女人。她的故事,千百年间一直在冥府传颂。
传说中,她是第一个来冥府的仙女。天地混沌初开时,有天有地,人死归冥府,神死归泰山。仙女非死,那便是图泰山府君的容貌。
那个女人躺在冰床上,没有动静。嘴里喊着一颗护身玉,身体没有腐烂。她的脸逐渐红润,我盯着她看的这片刻时间,她睁开眼了。
我很难形容她看着我的眼神,陌生又熟悉,仿佛在照镜子。
“她……”
“武干……你醒醒!”
我想叫醒昏迷的武干,但他失血过多,已经没了意识。又是换血,又是魔教的妖术,早知道不带他去魔教的酒局了。
女人只是醒过来,身体好像不能动,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周围。
我无暇顾及她,冥府还在摇,再不把武干唤醒,这地方就要没了。
不行!
我爬上冰床,把女人往旁边挪了挪,愣是挤出一个位置,我躺了下去,嘴里念叨着那日酒局上,魔教太子说的咒语,然后右手唤出冰刃,在自己的手腕割出一道血痕。
妈呀!真疼。
身上的血开始流动,在空气中形成一条血柱,我伸出手握着武干的手,咒语生效,我身体里的血开始往他身上跑。
原来我不是草木精怪呀!呵呵!我笑了笑!
往日里笑话自己没爹没娘,是个长在奈何桥旁,守着青铜鼎的怪物,却没想自己身上还是有血有肉的。
可,好疼呀!
武干的手开始热起来,全是茧,磨得我手疼。魔教太子燕时定然又找他切磋了,不然老老实实在府洞呆着的武干,哪里有这么多厚茧。
我偏头望着他。真好看,平日里看到少了,如此这般近还是少有。可惜呀,也是个愣头青,怎么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咳咳……胸闷,有些难受。
好可惜呀,我还没找到自己的身世,就要在这被抽干了。我这也算是为冥府立功了,有幸活着,得让武干给我放天假,人间的花朝节要到了,我好想去看看。千百年了,我离不开冥府,也闻不到花香,忘川那些假模假式的绿莲,我早就看腻了。
况且我真是烦死了那碗茶汤,味难闻死了。
意识要模糊了,我觉得我要睡着了。要是就这么死了,也好,这辈子我其实挺累的,什么结果都没找到。如果能死了,进入轮回了,我就不找了。
早知道走之前,跟叶迦交代一下,好好为我超度,下辈子,我…我想正常进入轮回。
【3】

我第一次见武干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明明是冥府的主人,却像个毛头小子。
冥府无光,终日都在一场黑暗里。
那天忘川突然亮了起来,绿色的光从湖底渗透,奈何桥被笼罩在一种阴森的光晕中,我扔下长勺,跑到奈何桥上往下瞧,有人躺在湖面上,准确而言是鬼。
冥府嘛,哪里来得人。
“你快起来,快起来!”
忘川不同于其他湖水,它可以吞噬记忆,孟婆汤就是拿忘川水熬的。我站在岸边,着急大喊,这会儿是中元节,众鬼都去了人间,只有我还在,不对,还有个忘川水里不知死活的鬼。我怕他沉溺在这湖水里。
不管了,去看看。
我试探着伸出脚,忘川水凉,从脚心开始往全身散发着一股凉气,我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脚踩下去,刚好没过我的膝盖。忘川水沉,它自带一种吸引力,仿佛要把我拽进这个深渊里一样,就像长了触角一样,疯狂拉拽着我。
“不行,我要沉下去了,救救我。”
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我开始坠入湖水里,我真想敲着自己脑袋,大骂一声笨蛋,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鬼,踏进这万川。
中元万鬼归巢,只有我还在这里,不知来处,不知归处,不值得呀。
忽然,湖底生出一些白色触角,托举着我的身体往上,我努力睁开双眼,却看不清这些东西来自于何处。心里咯噔一下,我果然命不该归于此处。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武干,他穿着黑色素衣,并不像众鬼说的那样,是个喜欢穿着铠甲,动不动就喜欢看脑袋的凶神恶煞的模样。当然,这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武干。只是冥府呆久了,看多了缺胳膊少腿的鬼,见着个四肢健全,又美貌如花的鬼,可真难得,这手不由自主地就伸了过去。
果然,华姜说我是个好色鬼是对的。
“醒了。”武干拍掉我的手,看我的眼神也是冷淡至极,他随手一挥,我便从他怀里落到了奈何桥上,还摔了一跤。
“怜香惜玉,动不动。”这一摔都是出了问题,身上的红裙破了个口子,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条裙子!别的鬼都有人间的亲友烧,我只能求华姜去凡间时,偷偷给我带上一条。
“喂,你弄坏我裙子了。”
武干很少出泰山,今日是中元节,他也不知怎的生了一丝情绪,带了酒跑来忘川,本以为无鬼,没想到还让他碰见个稀奇古怪的女鬼。他偏头又打量了一下,倒是没有见过:“坏了就坏了。”
轻描淡写,草草五个字就将我打发了。
我手一挥,本在青铜鼎上的长柄勺落在我的手上,我瞄准在空中定住的武干,将勺扔出去,稳稳打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把泰山府君砸晕这件风光伟绩的事情,我没敢跟别人说,只告诉了华姜,就是地藏菩萨身旁的谛听。
“然后呢,然后呢。”华姜舔了舔自己的手掌,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定神的叶迦。
然后?
然后我和武干在奈河桥上大干一场,以我认输结束。我也没想到堂堂一泰山府君会跟一个小喽啰女鬼见识,追着我在冥府追了好久,直到我转头认输。
“我错了,还不行。”
武干笑了,他了无生趣的人生里,有了第一个打他的人。
“听说你喜欢熬东西?那酿酒会吗?”
酿酒?疯了吧,我耶!孟婆耶,要沦为一个酿酒师。
【4】

九千殊华——是我为武干酿的酒。
每年的七月半,武干会来忘川和我见面,听起来像幽会,但其实更像是两个鬼借酒消愁,出不去的幽冥,是我们永远的牢笼。
我曾在幽冥听过武干的故事,传说中幽冥存在的时候,武干就在了。天上那位见不得人间这么多鬼魂无所归,选中了武干来做幽冥的王,至于为什么是他,没有鬼知道。但我看他那模样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好喝吗?”
如牛饮水,武干就是头缺水的牛,不知道好好品尝我为他酿的酒。九千殊华得用忘川九千朵曼珠沙华才行,我日日浇灌也不过长了那么一块地方。华姜来我这玩儿,求一朵都难,可我为他折了九千朵。
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好喝吗?”
武干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他只顾着喝酒,就这么一小罐,没几下就被他喝完了,两颊喝得微醺,红的像炼狱山的焚火。
“你是谁?”
他终于想起来问我是谁了,我夺过他的酒壶,跳下忘川,径直走到青铜鼎前,挑起那柄长勺:“我是孟婆,也叫阿意。”
武干醉了,他根本没有想起来他同我说的话,纵身跳下忘川,溅起一番涟漪,我知道他死不了。忘川的水斩不到冥府之主,唯有鬼魂才能嗜骨吞魂。但我还是被他的动作揪心。
“武干……武干……”我站在忘川边上大喊。
我知道他叫武干——冥府之主,传说中的泰山府君。
“怎么,怕了。”他从湖底一飞冲天,身上没沾染上半分水珠,干干净净的,唯有一双望着我的眼神,不干净,“阿意,我带你去趟人间吧。”
阿意?他原来记住我的名字了。
我从前也想过要离开,但是冥府这方寸之地我跟本出不去,仿佛被施展了咒语一般,牢牢困死在了这里。叶迦也曾经点播过她,只是连菩萨那双慧眼都看不出,我究竟来自于哪里,又为何出不去。
但武干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能力,他果然是冥府之主,有着神通广大的能力。
他拉着我的手快速地坠进了忘川,我们坠入了湖底,然后不断下沉,我憋着一口气,睁看眼看见他在湖水里笑弯的眼睛。深沉的湖底,唯有他的眼睛是明亮的,我刚要伸手,就发现我们到了人间,准确而言是人间的天空。
“我们……在人间了。”我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这一幕,话本里的故事终于从文字跳跃到了我的眼前,我的脚下就是人间,“原来忘川湖水下面就是人间。”
“彼此想通而已,但你也不要轻易尝试。”武干歪着头看了她一眼,其实他知道阿意的存在,冥界之主多了一个,少了一个,他都了如指掌,只是关于她的来处,他竟然也查不到。
想到这,他偏头又看了一眼,红衣翩翩,从他初见她时就穿着红衣,但却没见过她这么兴奋。
“开心?”
“嗯,开心。”手脚并用的快乐,我疯狂挥手跳脚,几百年了,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冥府,鬼知道我多想离开那个鬼地方。我送鬼转世,却无法执掌自己的命运。人间繁华,人世轮转,同我没有半分关系。
“想去哪里?”
我还没回话,武干便拉着我的手落在了巷子里。中元节,比不得上元灯节,这时候的热闹,更多的是同逝去亲人的记挂,手上捧着的莲花灯放在湖面上,寄托的是凡人的牵挂。
我们站在湖水旁,看着成百上千的莲花灯往远处飘去。我们是死魂,我们都懂什么叫做人死为鬼,身死者即这一世完满,同人间的牵挂也就没有了,大抵相信的只有凡人
“我们也去放一个吧。”
武干说出这话时,我愣住了。但他罔顾我的震惊,径直走向小贩买了两盏莲花灯。我想到了传闻里泰山洞府里,藏了个女子。武干点燃了莲花灯, 垂眸许了个愿望,然后放到了湖面上。
突然我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心脏仿佛被人紧紧捏住了一般,我弯着腰喊疼。而对面有一众人慌张的大叫着。
“来人呀,救救我们小姐。”
“来人呀!”
【5】

江家大小姐也是个苦命人,刚出生时,娘没了,父族视她为不详送去道观。道观的活菩萨慈悲,好好养到了十六岁,却不知老父亲哪里转了性,把她从道观接走了,本以为从此便是富贵登天,奈何,奈何……
“小姐,你醒了。”我没有想到会进入到一个凡人的身体,还是一个跳河自杀的姑娘,真是没用。我打量着四周,找寻着武干的身影,按理说我们这么多年酒搭子的交情,他不至于把我甩了才对,可左看右看,都没瞧见他。
难道,我真得在这姑娘的身体里呆着,替她过了一生,可她这都什么命格呀?
“小姐,小姐……”旁边的丫头见她醒了后,左顾右盼的神游模样,只以为这是跳河的后遗症,忙唤了在后面候着的大夫,“大夫,我家小姐傻了。”
傻了?你全家才傻了。
我环顾着四周,心想这不就是我心心念念的轮回转世,那我可得好好享受。
“来来,你叫什么?”我忙唤住要往外跑的丫头,“我好着呢,你跟我说说,我这是怎么了。”华姜曾经告知过她凡间的一应事务,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这可不就是话本里常说的那一出话本——失忆。
凝香看着眼前说话口吻和从前大不一样的小姐,只以为这是跳河的缘故,也罢,要是她突然被强塞了个夫君,她也不会乐意的:“小姐,我是凝香呀。”
江蓉从前住在道观里,哪里有什么下人跟着。凝香从前是在老太太身边的,因着江蓉刚回来不熟悉家中事务,这才拨了她过来伺候。哎,她也不想过来,想着之后就要跟着江蓉一起嫁到钱家去,她就不乐意,那个要半死的老头。想到这,凝香不知是怜悯自己还是可怜眼前这个所谓的江家大小姐。
我当然不知道凝香心里的想法,我才不关心之后是什么死,什么时候死。我呢,只想在死前吃好喝好,回去的时候跟华姜叶迦显摆一番,也不枉我这一趟偷溜。
“凝香,你带我出去逛逛呗。”
我跳下床,迫不及待地换上一身衣服,得抓紧了,这身孱弱的身体要么早死,要么就是我被踢出身体又变回孟婆阿薏。
我刚走到门口,就撞到了个男人的身体,宽厚、板正,抬眼一看应该是这具身体的老父亲——江家老爷。
“老爷。”凝香作揖唤了一声。
“你先下去,我跟小姐说会儿话。”
我后退了一步,心想如若被这老头发现了我不是她女儿该如何是好,当然最后的结论是,这老头应该也没怎么见过他的这个女儿。
“阿薏。”是武干的声音。
“武干。”久远而漫长,在我以为他消失不见的时候,他又出现了。我跑上前,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男人,“你怎么跑这里面来了。”
武干想一巴掌拍死她,这没用的鬼,他一个不留神,就被吸走了,也怪他大意。孟婆本就是个意外,没有鬼知道她从哪里来,她就是冥府最大的不确定性,他冒然带她出冥府也是个风险。这不,直接附在一个死鬼身上了。
“没有你, 江家小姐就死了。”
“死了?”我看着这具身体,难怪了,我说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可不就是奈何桥旁那群死鬼身上的腐烂的味道,凡人可能闻不出来,但她是孟婆呀,“那现在该怎么办,我要出来吗?”
“我试过了,你出不来,你和江蓉或许……”
“或许什么?”
武干没有说出口,他觉得很奇怪,江蓉的命格里似乎有此一劫,更或者好像阿薏就是江蓉,她们俩本就应该结合为一体。
“你就这里带着吧。”
“这……你说的哦,可别怪我。”我跑过武干的身体,窜出门去,见到太阳稳稳在天上,落在身上的阳光暖烘烘,比奈何桥旁的那阵绿光不知舒服多少倍,“不对,武干你身上的钱呢,快给我。”
既然要挥霍,那得花点钱。我上下摸着他的身体,待拿到钱包后撒腿就跑:“借我花一花。”
华姜说了——人间的东西都得花钱。
【6】

武干并没有离开,他跟在阿薏的身后,看着她的欢喜、快乐。
在冥府的时候,他望着阿薏在奈何桥的身影,也是满心疑惑——她为何而来,又为何不走。可惜了,他动用了一切法术都未能找到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看着她的笑容,有了怜悯,不知过往,是种悲哀。
也罢,这一世是个悲剧,也陪她走一遭。
“武干,你没走?”我看着跟在身后的男人,觉得有些奇怪,泰山府君不忙吗?怎么还不走。
“中元节嘛,逛逛。”
也对,中元百鬼夜行有七天呢,大家伙都还没回去,他们只要赶在百鬼归府前回去就行。
“武干,你尝下。”我把糖葫芦递到他面前,他嫌弃地转过头去,嘴却张开含了一个下去,山楂的酸味裹着蔗糖的甜香,在他的嘴唇里迸发,武干很难想象女子为什么喜欢这样的食物。
武干会吃下去——我竟没有想到,毕竟他可是只喜欢酒,我酿了那么多年的酒,只有九千殊华得到他的认可。
两人各怀鬼胎时,旁边的下人们却都愣住了。毕竟十几年来不相往来的父女两人,竟然在一场意外之后,这么亲昵,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当然,我并没有管他人的想法, 人活一世,太过在意他人,只会给自己增加桎梏枷锁,况且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应该没几天可以活了。武干这个傻子,眼神都不会说谎,白当了这么多年的泰山府君。
那一晚,我和他坐在庭院里,我们喝着人间的酒,武干砸吧着嘴说:“不如你酿的。”
“武干,我要死了吧。”
江蓉的身体腐烂味道越来越重,我知道我离开她的时间越来越近,甚至有可能就在下一刻。
“嗯。”
“和我说说她吧。”
她,武干知道我指的是泰山府君里的那个女子,华姜出事的那一年,我曾经冲进去见到过她,和我想象中的一样美好。
武干又喝了一口酒,被转过身,抽离出这个江家老爷的身体,变回武干。然后一跃而上,坐在枝丫上,望着天上的那轮月亮缓缓说出口。像是对一个叫将死之人的安慰,又像是对自己都这么年执念的安抚。
天地初开之际,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大地还是一片混沌,万物都只是在初生的阶段,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
“但我和姐姐不一样,我们不是女娲娘娘造出来的,我们是天地初建时清浊二气感化的一对孪生子,天地间第一对孪生子。”
我喝了一口酒,真苦,回去得跟华姜说说,人间的酒不如我酿的。所以,泰山洞府里的那个女子是武干的姐姐,真是大为震惊, 还是得回去跟华姜唠唠。
神界建立时,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孪生子乱世之说,四处追捕两人,武干跟着姐姐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熬过了百余年,却还是在泰山上被天兵抓住了。
“神说,神解,所有一切都是他们的口头之言,没有人问过一句,便草草的定论。”
“阿薏,你绝对没有见过那个场面。泰山上围堵了天兵,天上滚着数不清的雷,劈天盖地而来,它们是来杀我们的。”
存在就是罪恶吗?因为命格上写着一生不幸,所以就要向命运低头,承认这一生该不幸,该枉死,该认命。
“挣扎了吗?武干。”不知为何,我还是问了一句,他反抗了吗?但我应当知道他的性格里,应该是没有服输两个字,我心里渴求着他能为自己争一争。
晚风微凉,天似乎要下雨了。
“阿薏,我们回家吧。”
《神记》里有这么一段话:诸神伐子,为求生,其姊身陨,是以泰山归,冥府立,有主武干。
“我就是那个背姐求生之人,泰山洞府里困住的是我姐姐——亓乙。”
【7】

“阿薏?”华姜敲了敲身旁女人的后背,她觉得很奇怪,从中元节之后,阿薏就变得魂不守舍的,好几次她都递了个空碗出去,“阿薏,阿薏,你又给了个空碗。”
华姜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好像在忘川河的那头,但谁也没有去过忘川的那边。我感觉到身体被推开,是化作人形的华姜,她从我手里抢过长勺,接替了我的工作。等今日的众鬼都下了轮回,我们俩坐在奈何桥下的大石头时,华姜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中元节,你和武干去人间发生了什么?”
我很久没有见过华姜这样严肃的眼神了,想来她的生命里除了娘亲和叶迦,我还算占了一席之地,我知道她是在担心我。
“华姜,如果你知道你曾经深爱的人背叛过你,你该怎么办?”忘川河的水呀,绿得让人心慌,我把脚伸进那河水,多凉呀,从脚底透进心里,冷的我直发抖。
“什么意思?你想起来了?”华姜想起在这里初见阿薏的时候,她还穿着那身红裙。都说冥府的彼岸花最是明媚娇艳,可她觉得阿薏才是冥府长得最好的那株花。
三生忘川,接引渡河,唯有孟婆。
“是呢。”我没有否认,对着华姜没有必要隐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过往的种种就像画卷一样,慢慢在我眼前展开。”
我仔细回想了下,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我冒然闯进泰山洞府,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又或者是这些年武干不断出现在我生命里的时刻,我就该懂得,我同他之间并不是简简单单的关系,他能牵动我的不仅仅是我的情绪,是我可以为他付诸的我全部生命力——因为我是他的姐姐亓乙。
人对无知的事物,多是排斥,神也不例外。我和武干是天地初开的第一对双生子,天下皆不容我,我本想带着弟弟好好藏起来,只要两人的心还在一起就可以了。
“你把我们的位置告诉他们了?”泰山上,我愤怒地质问着他,武干后退了半步,他的眼神里满是害怕和懊悔,可当想到什么时,那个眼神又变得笃定起来。
“姐姐,他们答应我,答应会让我活下去,所以……”
“所以,你把我们的位置告诉他们。武干,你傻呀,他们是神,随时都可以杀了我们。”
“神不是最是端庄,最是守信吗,不会的,他们会帮助我们的。姐姐,以后就算我们分开了,你也不会忘了我对吧。”
他说的话,他自己信吗?我想武干定然是同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许是我们的分开,又或者是我的性命。
天上的滚雷劈下来了,我以手化形,做了个屏障,护住了我和武干。武干跪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九天混雷,天上那些神仙可真是下了血本。
“武干,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哭。”
“姐姐,怎么办,他们骗了我……”
我和武干化生的那天,盘古刚走,诸神创立,我们懵懂地在栾树下出生,武干薄弱,哭声都很响亮,我那时候明明也很小,看着眼前的弟弟生了怜爱之心,只想着怎么哄他。然后我们俩越来越大,他也好像习惯了躲在我的身后。
“武干,以后要强大起来,莫要哭了。”
其实,我早就腻了,三界有生,我们轮转在这些生命里,看过太多悲欢离合,盘古陨灭了,女娲也因救世香陨了,我也曾幻想过同他们一样伟大。或许,或许,我也有救世的能力呢。奈何,我只是个天生的灾星。
“但我可以救你,武干。”我摸着他的脸,他的泪水浸润在我的手心,就像在我们出生的那株栾树下一样,“三界有生,却终有亡,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的是,我们的终途或许就是亡者的世界。诸神怕的不是我们,他们害怕的是盘古遗世后留给我们的力量。”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们降生的那株栾树,是盘古陨灭前留下的最后的力量,是它化生了我和武干。我将身体一半的力量注入泰山,一半的力量传到武干的身体里。
“人死归冥界,神死归泰山,武干此后你就是——泰山府君。”
【8】

“所以,是你创造了冥界?”华姜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准确而言,是冥界一直存在,以一种其他形式存在。祖神盘古陨灭,留下的这股力量就是为了建立冥界,可偏偏化生了我和武干,这才有了后面那一出。”我也是走遍八荒四海后才明白这个道理,毕竟祖神这般聪敏,怎么可能没想到这一层。
“那你现在……”
“泰山洞府那个女子已经没了。”叶迦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背后,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他轻轻点了点华姜的头,“该回家了。”
叶迦这家伙,可真是小气。
“叶迦,阿薏会如何呀?”华姜化作了谛听的模样,乖巧地跟在叶迦的身后。
“多嘴。”
冥界三千三百年,冥府再次发生地震,只是这次不同,他们没有再见到暴走的泰山府君。相反的是,此后的泰山府君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把自己关在洞府里,成天在冥界乱窜。而他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奈何桥下的孟婆铺子。
“武干,别动我的汤。”
“信不信,你今天没酒喝了。”
猪头他爸 发表于 2023-10-18 22:03:10|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妲己,天下人眼中的妖妃。
「带只狐狸上朝,不怕众臣争议?」
他温柔替我顺毛:「竖子怎敢亵渎神明。」
你说妖媚祸国?
我可是神。
神,是瞧不上人的。
1.
终战。
墨发纷飞,素衣染血,他已经没有了满身功德,神路断绝。
那个少年仰起头对着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悲哀:「你不曾望月,又怎知圆缺?」
这铮铮傲骨啊,终于随着火焰化为灰烬。
「你的国,亡了。」
我悠悠一叹,继续发问:「看这场大火,值得吗?」
「你不明白。」
他眉眼含笑,我不知那是向往还是解脱。
「希望留存,火种已埋下。」
他定定地看着我:「此后,众生将不再于你的慈悲下跪伏,人人生而平等。」
火光冲天,他的眼神定格在那一瞬。
许久,我看着眼前灰烬,有些茫然。
不是说神的信仰即是众生吗?
神爱世人,又错了吗?
思量片刻,我无解。
于是做了一个决定。
我倾尽神力,将时光回溯到三十年前。
这个人间帝王刚刚出生的那一刻。
这一次,我会看着他慢慢地长成。
2.
公元前 1082 年。
沬都。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在宫殿内回荡,帝羡从接生妇人手中一把抱过这个孩子,高高地举起。
令他惊奇的是,这么小的婴儿竟丝毫不惧,只用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他看着心头大喜,当场给这个老来得子赐名为德。
德,从行,从直,取正直,遵循正道之意。
小小的婴孩在这方宫室内慢慢地长大,很快地到了三岁,学弈射的年纪。
不愧是后来的帝王,小小年纪,挽弓、搭箭一气呵成。
旁人都赞他天生神力。
我此时化作一只幼狐,悄然地从他身边闪过。
「小狐狸,我看见你了。」
他声音清脆,抬手拉弓的速度飞快,我拔腿便跑,好险。
待到隐匿树上,我才惊觉自己的尾巴少了一截……
恩将仇报,真是坏东西。
3.
等待神力恢复的过程有些糟糕,我生来是神,从未体验过如此弱小生物的感受。
会感到饥饿、寒冷。
此时的我,饥寒交迫。
此前给我投食过的那个姑娘不知是忘记了还是怎的,一连几日都未曾出现。
野外能入口的东西实在太少,出于无奈,我又回到宫殿中。
转来转去,好容易找到东庑房,听着几个下人在念叨着什么,我敛神贴在檐角。
「小殿下今日又得了头筹,真是聪慧过人!」
「是啊,大殿下和二殿下还长他好几岁……」
「嘘!你不要命啦!这话也是你我能说的?」
「也是,咱们做奴才的,替主子着什么急。」
「小殿下今日用过午食了吗?」
「啊,瞧我这记性,我现在送过去。」
听到这里,我立刻抓住时机,纵身一跃,掉进了灶灰中。
……可惜了这身白毛。
不过该说不说,还是挺暖和的。
我干脆躺在灶前四爪并用地吃了起来。
唔……饥寒交迫的感觉确实太差了。
难怪世人向神祈求丰年。
「抓住那个小畜生,它偷了点心!」
尖锐的叫声响起,我才反应过来这「畜生」喊的居然是我。
4.
嗯。我被抓住了。
兜兜转转,我还是被送到了帝德的宫殿。
作为礼物被装进一方精致的青铜匣子里。
匣子打开的那一刻,我被一双小手捧起,:「咦,是之前跑掉的那只。」
他揪着我的耳朵笑嘻嘻地:「还挺可爱的。」
我:……
行吧。形势比人强,当一只宠物应该会比一只野狐狸活得长久。
早知这样,我就不该有那么多好奇。
心里默默地叹气,我可是神啊,几时沦落到被人捏在手里把玩的地步?
「今日新学六仪,先生说仪则为容也,想来是容貌的意思。
加上你又是长兄送来的礼物,就叫仪如何?」
他戳了戳我的脸颊,一本正经。
小小孩童卖弄学识的样子还挺好笑的,我没忍住眯了眯眼。
他看起来更开心了,笑着拍手:「看来你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阿仪,阿仪……」他叫了几声,抱着我睡着了。
我悄悄地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七八岁的孩童。
睫毛微翘,唇红齿白,睡着的时候那双英气的眼紧闭着,倒是一点儿看不出未来的帝王之气。
趁他入睡,我悄悄地溜出殿外。
恢复神力,需要集民众信仰。
当朝重六艺六仪,其中六仪就包括了祭祀之容。
我去看看。
5.
到祭祀场的时候,一尊青铜甗已然静静地呈在桌案上。
血从桌案上一滴滴地落下来,很快地氤氲开一大片痕迹。
旁边的地上,躺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看身形装饰,最多十四五岁的年纪。
我忽然有些反胃,窜到一旁,却被一块冰冷的玉石绊倒,低头一看,是我送出去的那块。
在沦落到去偷点心之前,我曾遇到一位好心的姑娘。
那姑娘脸颊圆润,双眸熠熠,像是过得很幸福的样子。
她每日都在那棵大树下给我放一点吃食,我无以为报,听说人们把玉石当作珍宝,便去衔了几块玉石示意姑娘收下。
我记得她温柔地笑着给我递吃食的模样,也记得她收下玉石一脸惊喜的模样。
却没曾想过,会见到她身首分离,被遗弃在荒野。
我第一次觉得这信仰似乎有些荒谬。
我们神,怎么会需要这么血腥的东西?
他们真的是我们的信徒吗?
我几乎是一路奔逃回了宫殿,当然不是畏惧,是说不上来的一种慌乱。
6.
那个孩子醒了。
我回去的时候,他正坐在桌前,一笔一画地刻着什么。
他是个优秀的孩子,我知道的。
说不定,我可以帮帮他。
我跳上书桌,看他书简上满满的都是仁与礼。
可我现在只是一只小狐狸,我能做什么?
信仰……有信仰才有力量。
宫中的信仰其实不算多,也许他们过得不错吧。
我打算去民间,去收集宫廷之外的信仰之力。
我朝他甩了甩尾巴,他看着我:「阿仪,你回来了?」
语气中有一丝惊喜。
我看着他,尾巴慢慢地停下来。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揉了揉我的脑袋:「去吧。」
我跑了。
像一团雪,离开了冬天。
「小殿下,你怎么了?」
「没事,风太大,迷了眼。」
7.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大,江河辽阔,锦绣繁花。
我经过许多庙宇,他们都宏伟高大,比起居民的房屋,显得过于豪华。
看香火鼎盛,我也趁机吸收不少,现在的我已经可以变成一个孩童大小。
这天,我蹦蹦跳跳地走在街市上,时不时地用换来的贝币买些小吃零嘴。
嗯,人间果然多美味。
果脯清甜,炒豆咸香,当神的日子还要吸风饮露,这么想来当人也不错。
「河伯祭礼,闲人避让!」
我抬头一望,只见一列曲衡车装载数十牲畜,远远地驶来。
这么大排场,我轻轻地皱起眉。
「我的老牛啊……」哭嚎声起,转头看去,一位老叟正拉扯自家妇人,「别闹了,再喊下去命都没了。」
我叹口气,人的境遇也各不相同啊。
祭礼在河边举行,经历「上甲,三报,示壬,示癸」之后便到了大祭环节。
整头的牛,猪被去首剖腹悬于三角架上,头部和鸡一起呈上桌案。
好在这次没看见人殉。
趁着祭礼悄悄地又吸收了一些信仰之力,此时我已经可以化身为十四五岁的少女。
民间之行,我遍阅河山,心境开阔不少。
回顾当神女的那些日子,除了救人,我并无其他想法,好像我生来就为了服务这苍生。
但如今,我却会想:这苍生真的需要神来拯救吗?我们真的是在救人吗?
8.
游荡数年,我听闻当今天子帝羡逝去,赶回了沬都。
此时的少年已然颇具威仪,先王未立长,而是将帝德任命为下一任天子。
不出所料,他做得很好。
「今上勇武,擒猛虎于深林,臣等敬服。」他笑得张扬,朗声,「如今东夷已收,中原大定,可治内政。」
我看着他英姿焕发的样子,突然期待起接下来的发展。
会否依然重蹈覆辙?
是夜,我轻轻地落于梁上,不想仍惊动了他。
「阿仪,是你回来了吗?」他突然坐起,环顾四周。
我一跃落地,玄衣飘然:「吾乃神女,并非你口中阿仪。」
他眉心紧皱,执起长剑:「哪来的小贼?休要行骗。」
光华流转,我当着他的面变成了那只小狐狸。
「咣当!」他愣住了,手中长剑落地,我换回人形,「你可信了?」
他呆呆地点了点头,又突然摇起头,一脸不可置信:「真的有神?」
我轻叹一声,将他的长剑吸附于手。
他表情奇怪极了,像是哭又像是笑。
良久,他仰头问我:「你们神,可以改人寿命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月光下,这个少年天子眼眶含泪,唇紧抿着,露出难得的倔强和脆弱。
「不可。」
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我斟酌着加上一句:「除非……」
「除非什么?」他疾声地问。
「以命易命。」
沉默。
是啊。祭礼为什么要这么血腥?
天道因果循环,气运相生,哪有什么上天赐福、神布恩泽,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转换。
9.
夜深了。我和他交谈许久,听他向我吐露多年所经历的一切片段。
他絮絮叨叨时,我安静地听。
等他停下来,我告诉他我在外所见。
这个敏锐的少年天子很快地发现,信仰之力在宫外比宫内要多得多。
我浅淡一笑:「你因何断言?」
他看着我,突然红了耳尖。偏偏我视力极佳,不解风情:「你耳朵红什么?」
蓦地,他整张脸都红了。
「你以前变成狐狸只有那么大…」他说着伸出手比划一下。
「现在身形已经大了几倍,而且,还能化成人形……书上说,精怪都是慢慢地修炼才能化人的……」他磕磕绊绊地补充着。
「精怪?我生来即是神,如果不是一场嗯……一场意外,」我顿了一下,「我不用修炼的。」
「生来是神吗?」他愣愣地看我。
「怎么,你羡慕?」我笑着反问。
他迅速地摇摇头:「神生来即比人高一等,若世上无……」
他好像顾忌什么,说了一半便抿唇。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替他补充:「若世上无神,人即可平等?」
他惊诧地看我一眼,我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不会的。」
「不会那么简单的。」
就算君权神授,无神也不可能让人平等。
阶级的存在比他想象得要深得多。
不过,若是无神,人或许不再会利用信仰,做些恶魔行径。
这话我没说,但他该慢慢体地悟。
10.
天色大亮,为了掩人耳目,我还是变作了那只狐狸。
他像是喜欢极了我这一身毛茸茸,却克制着不敢摸。
眼里的垂涎都要溢出来了。
我往他怀里一跃,自在地躺下了。
皮囊而已嘛。
爱摸就给他摸一下好了。
不过嘛,我可不会告诉他,他顺毛的手法是真不错。
嗯……放纵的结果是,这个英武的少年帝王,竟搂着一只雪白的狐狸上了朝堂。
「带只狐狸上朝堂,荒谬!」
「是啊你看王上的眼神,怕不是被这妖孽蛊惑了……」
我懒懒地转个身,用只他听得见的声音轻语:「听说我诱君王?」
他耳尖煞红,神色带上几分慌乱,显得倒和幼年一样可爱。
群臣的声音隐隐地有变大的趋势,他倏然冷下脸,朝殿内众臣冷冷地扫过去。
看着大殿内支支吾吾却不敢再置一词的官员们,我自在地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窝着。
「予观朝堂之上,有能者颇多。然行大事前,必先请祭礼,卜问吉凶。」
他掷地有声:「天若能裁,要尔等岂非无用?」
「这……」
果然,朝堂之上,众臣纷乱。
他目光转向一旁祭司,自数百年前就一直被高高地捧在神座上的祭司,如今地位已近乎与君王等同。
「王上此言,是与天意作对,请慎言。」
这个年轻的君王笑了。
笑声张扬,眸中闪动着坚定的光。
他缓缓地扫了一眼殿内官员,开口:「若寡人非要呢?」
此言一出,百官惊惧。
他不在意地摆摆手:「传亲卫,将祭司押下去。」
「臣请王上三思!」
「臣附议!」
「臣……」
……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出来。
他有些不耐,脸上泛起怒意:「押出去!」
亲卫押着祭司走远。
他对着殿内大臣,一字一句,声音极慢:「寡人平东夷,定中原,征战南北,看过尸横遍野,白骨哀戚,从无惧意。」
「但,你们看哪!祭礼上活殉的,那是寡人的子民!」
「是。他们是奴隶。但倘若有一天,这个人换成你们的亲人呢?」
「王朝更迭,一瞬为奴者,不乏其例。」
我静静地听着。
这位君王,是难得的仁君啊。
看殿内大臣们神色陷入挣扎,良久,他开口:「今日事毕,各自归家吧。」
11.
祭司被押进大牢。
「阿仪,你说我做的是不是有些过分?」他眉心拧起,眼里带上一丝忐忑,全无在朝上那英武霸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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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nry43 发表于 2023-10-18 22:03:19|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01、这世上,有一个妖怪。

前世,他是奎木狼;今生,他是黄袍怪。
前世,他是天上的奎星,二十八宿之一,西方白虎七宿之首;今生,他是宝象国碗子山波月洞的老妖,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前世,他在天上多行善事;今生,他在人间多有恶行。
前世奎木狼在天庭和披香殿的持香的玉女相知相恋,就像大学校园里的恋人们一样,两个人互相爱慕,你有情我有意,花前月下许下山盟海誓。
天庭有清规戒律,不许神仙们有私情;就像校园里都有校规校纪,不让学生们搞对象谈恋爱。奎木狼说他不想玷污天宫胜境,估计更多的,是害怕森严的天规戒律惩罚。不管怎么样吧,奎木狼和他的心上人披香殿玉女两人约好,一起下界去到人间,好结成夫妻。
向着美好的人间,两个有情人义无反顾地放弃了天界的地位和荣耀,投身到滚滚的红尘里。
就像每个深陷热恋中的人儿一样,彼时彼刻,他们看见的,都是爱情最美好的那一面,一切唯美的就像是校园偶像剧。
下界之前,奎木狼问披香玉女:“披香啊披香,天上人间,中间隔着天道轮回,我们下到人间去,说不定会变了模样。到时候我们相貌俱变,凭何相认?”
披香玉女回道:“木狼啊木狼,你身穿黄袍最是好看。下界去时,你穿上黄袍,我看到黄袍即知是你!”
奎木狼道:“好,我下界去,此生只穿黄袍,你务必认我。”
披香玉女点头。
怀着对美好爱情的憧憬,披香殿的玉女先行一步,她下界投生成为宝象国的公主百花羞。奎木狼说到做到,不负约定,毅然投身下界,变成了宝象国碗子山波月洞的妖怪,只因他爱穿黄袍,所以都叫他黄袍怪。

02、投胎,是个技术活儿。

披香玉女投生成了皇室公主,奎木狼投生成了山里的妖怪。这一世的两人,像极了从校园里出来步入社会的恋人,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个落下云头变老鸹。
其实不管是公主、妖怪,亦或是凤凰、老鸹,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奎木狼穿着黄袍站在披香玉女的跟前,化身百花羞的昔人恋人却不认他了。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么?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你最爱的人就站在你面前,近在咫尺,而她却不认识你。
放弃了一切,背叛了所有,背负着罪孽的奎木狼,面对着这样一个百花羞的时候,他心里一定是无比崩溃的。
他想到了开头,心里也预演过无数的结局,但是想不到等待他的竟然是最烂的那一个。
如果你是奎木狼,你会怎么办?
你会怎么选择?
你会怎么走接下来的路?
就这样返回天庭,就当没有下来过?那化身百花羞的披香玉女怎么办?
披香玉女漂泊世间百年之后,她返回天庭的时候,他奎木狼拿什么脸来面对这个昔日山盟海誓的恋人?她不认识你了,这没错,可你认识她啊。怎么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人世间,怎么能背负骂名做那背信弃义的渣男。
要不,就当不曾相见?你当你的公主,我当我的妖怪,井水不犯河水,想忘于江湖,到老不相见。这样,黄袍怪又不甘心啊,自己放弃一切,冒犯天条下得界来为了啥哟?什么都不干,灰溜溜的滚回去?那他下界还有何意义?
如果你是黄袍怪,我想,你一定会做出跟他一样的选择。
抢走百花羞!
你不认识我,但我十三年前就认识你,我知道你是认识我的;你不爱我,但我无比地爱你,我知道你一定也是爱我的。
看一看这人世间的痴男怨女,谁的爱情不是这么矛盾?
黄袍怪强抢了百花羞,然后给她百般关照,一世温柔。他们结婚生子,每日情深。就像这人世间的夫妻,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日子?
女人都是百花羞,男人都是黄袍怪。

03、生活,不像爱情那么美好。

奎木狼的生活,一如人间夫妻,磕磕绊绊,中间隔着一段不可跨越的隔阂。本来这样一辈子也挺好,我爱你,你不爱我,虽没有爱情,却也有幸福和满足。
毕竟一起度过了十三年的恩爱时光,百年之后,天庭相会,这一段人生旅程将是两人共同的珍宝,是他爱情的见证。何况他们还有爱情的结晶,还有两个孩子。
黄袍怪是很珍惜这段婚姻的,虽然这段婚姻并不完美,并不是他想象的样子,但他还是很珍惜。
当然他的心里也是有怨气的,多年的磨合,他知道他的爱人心底里并不认可他。他的爱并没有减少,他的怨却也有增多。所以,当百花羞没有经过他同意放走唐僧,并托唐僧带走书信,请宝象国派人来救她时。黄袍怪非常的生气。
一度动粗,甚至想要杀死这个牵绊半生魂牵梦萦的爱人。他气的,不是她放走唐僧,而是十三年过去,孩子都有了,她却还在想着怎么离开他。
为了她,黄袍怪宁愿放弃唐僧肉。别的妖精求之不得的唐僧肉,在他这里,抵不上爱人轻轻的一句话。
可是,他所有的爱,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在这种极度失败的情绪中,黄袍怪崩溃了,甚至动手打了爱人,也用恶毒的语言骂了爱人。可是回头马上就后悔了,然后低声下气的向“浑家”赔理道歉。
在婚姻和感情中挣扎的男女啊,这里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影子?
有没有像黄袍怪一样崩溃到想哭?
原来,神仙妖怪,凡人佛祖,在感情的事上都一样。
奎木狼的感情是个悲剧,他的结局也很悲惨。最终百花羞找到了帮手,搬来了救兵。孙悟空打败了黄袍怪,百花羞重回宝象国,两个孩子被猪八戒和沙僧从半空里惯到台阶上,摔成了肉饼。奎木狼自己,被押解回天庭,罚他为太上老君炼丹的炉子烧火。
至此,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深情负尽,只余无奈。

04、黄袍怪原是痴情种,百花羞才是无情人
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前,烧火的奎木狼会不会还穿着至爱的黄袍?
而宝象国的百花羞,深宫之内,会不会想起因她而惨死的两个孩儿?夜深人静,又会不会想起为她穿起的,十三年来一成不变的那袭黄袍?
.silvanesw 发表于 2023-10-18 22:04:06|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相柳
相柳本来是一只普通的九头蛟蛇,是龙蛇族侵犯其他族类的产物,相柳的母亲生下他,就将他丢弃,毕竟这个代表的是一段耻辱。因此,相柳从来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归属哪个族群,他只能一直在洪荒中流浪。

而相柳这个名字则是洪荒里面的其他生灵,见他爬起来像一个柳树,而以此来称呼他。直到有一天一只巨大的青鸟将它带上了昆仑,进入山腹内一处隐秘的山洞。在山洞里面,相柳见到了一位人面豹尾,披头散发的女神。他当然不知道,这个就是昆仑古神的首脑之一,西王母,更加不知道,等待他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悲惨的命运。

西王母让相柳饱餐一顿之后,便取出一颗丹药让他吃下,刚刚吃下人间最美味的一餐的相柳,已经把西王母当做了世间对自己最好的人。毫不犹豫的伸出了九个头中的一个,一口将但要吞了下去。相柳丹药入腹的一瞬间,西王母突然暴起,用灌满神力的雷霆一击,将相柳打的四分五裂。坠入了洞穴深处的裂缝中。

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后洞穴坍塌,支离破碎的相柳被深埋在地底,看着面前的废墟,西王母挥手又在其加上了一道禁制。便和已经化成人形的青鸟转身离去,当他们再次返回这里时,已经是两次四季更迭以后了。繁盛的植被已经覆盖了废墟,废墟的周遭郁郁葱葱。但是奇怪的是,废墟与周围数十丈的地表,不但寸草不生反而土地都变成了诡异的青紫色,还泛着隐隐的恶臭。当西王母和青鸟,彻去山洞周围的禁制后,开始并没有任何的异状。但不一会,青紫色的土地下,开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而土地也开始如翻江一般的波动起来,终于土地开始沸腾了。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被炸开了,相柳出来了,他没有死,他变成了天地间最丑陋的怪物,九个蓬头垢面的头颅,咧到耳根的嘴角,淌着碧绿色的涎水,留到地上便泛起了一股青紫色的涟漪,巨大蛇躯的鳞片下,不断溢出黄褐色的脓水散发出满天的恶臭,就连满昆仑的奇花异草之香,也无法将之掩盖,相柳呆呆的望着眼前和他相比渺小入蝼蚁的西王母,忽然,九个头张开嘴,一起发出呵呵的傻笑声,很显然,他已经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很快,他将九个头分别伸向九个方向,每个头落在一座小山峰上,开始吞噬一切能够吞噬掉的生灵,涎水流在山峰上,漫山阆苑奇葩瞬间凋谢,而他身躯所盘绕的地方,早已变成了一片冒着密密麻麻气泡的沼泽,让人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西王母望着比山还要庞大的相柳,失望的摇了摇头。她炼制不死药,是希望服食者服下后能够长生不死,不为刀柄戕害,却绝不是将其变成一个没有灵智,满身剧毒恶臭,并且根本没有办法驱使的怪物。显然,他的这次实验失败了。西王母转身离去,她再也不想见到这个玩意了。而这种丑陋的东西,当然也没有资格继续生存在昆仑。

那一天,白泽,土蝼,开明兽,陆吾等昆仑神兽纷纷扬起了头,它们看到西王母高傲的使者三青鸟合力抓着一条巨大无比的九头巨蛇掠过了天际,一路向东飞去,在飞出昆仑地界后,便在高空松开爪子,将巨蛇直接扔了下去。

那一天,天地间响彻着呵呵呵的傻笑声,伴随着满天腥臭的血雨,一起落在山河大地之上。

自从那天起,洪荒的噩梦开始了。


九子魔母
这个女神名字叫做常曦,如果只看常曦的身份,恐怕没有人会把她和悲惨二字联系在一起。因为她作为一个女神,地位和神格都实在是太高了,他是上古东夷最高古神天帝帝俊的妻子。在整个洪荒,比他地位高的古神,只有四位。帝俊,西王母,女娲,以及他的亲姐姐羲和。不但地位高,常曦的神格也很高,她可不是那种金屋藏娇的花瓶,而是实打实要用神通沟通天地的。常曦被人间称为女和月母,掌管的是因月亮盈亏带来的潮汐涨落,以及执掌太阴历,帮助人间修正立法,这是真正的位高权重啊,哪里有半分悲惨可言呢?

易经有云,亢龙有悔。当你站在世间的顶峰的时候,很大的几率,坠落的深渊就已经在前面等你了。为常曦开启这个深渊的就是他的女儿嫦娥。 嫦娥是常曦的十二个孩子之一,也是唯一在后世留下名姓的 。作为月母的常曦,人间有传说,她生下了十二个月亮,其实不过是和她姐姐羲和,被传说生下十个太阳,其实不过是九只金乌一样,都是神话中的神话罢了。对帝俊而言,什么妻子儿女,不过是自己这个主宰手中的玩具 ,或者是棋子而已。常曦和羲和除了负担起他赋予的神格,剩下的时间,就是陪他玩乐然后为天帝产下后代,他们生下的子女,也大多和母亲一样,为帝俊马首是瞻,除了嫦娥。嫦娥仿佛就是洪荒宇宙专门制造出来和帝俊做对的一样,就和世间所有青春期叛逆的少男少女一般,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追求 ,经常偷偷溜下扶桑树,去人间游荡。直到有一天,突发奇想的帝俊决定将嫦娥许配给他的九个金乌哥哥时,矛盾彻底爆发了。

嫦娥纵容大禹的父亲鲧,偷走了帝俊的宝贝息壤。于是发动金乌儿子们飞上了天空,形成十日并出的灾难,又派遣六凶为祸人间,以此惩罚人类。然后,嫦娥便折断建木的枝条做成弓箭,有假借帝俊的名义将其送给了她在人间寻找的情郎大羿。最终,大羿用神箭射杀了九只金乌,成就了射日的不朽传奇。而嫦娥也杀死了自己的九个哥哥,顺利摆脱了父亲帝俊降下的桎梏。看着自己宠爱的九个儿子,惨死在他平时只是视如蝼蚁的凡人手中。帝俊看向常曦的眼神变得冰冷了。嫦娥的作为令他迁怒于常曦,当帝俊全族被以西王母为首的昆仑古神联手太上老君兴起的的人间蓬莱修仙一派彻底打败。屈辱的离开建木流放云梦泽时,帝俊看向常曦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猎人看向猎物的目光。

但常曦的悲剧只是刚刚开始。女人的噩梦通常都是源自对男性的软弱与屈服。及时是常曦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女神也不例外,当遁入云梦泽的帝俊,改头换面成为东皇太一博得了荆楚人间得信仰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常曦推到了台前 ,成为了享受世间供奉却也最被向往的生育女神。一个号称从未有过丈夫,却凭空生出了九个孩子的女神,。而帝俊和常曦曾经的另外十一个孩子,却全都死在了流放的途中。在世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从此,常曦便背负着帝俊强加给她的新神格女岐。开启了史上最悲惨的女神之旅。
youxibiao 发表于 2023-10-18 22:04:58|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三百年前,我盗走封神榜,被天庭追杀,身死道消,只留下这一缕残魂躲入榜中,带着此物坠落万劫深海,逃过一劫。三百年来,我一直在找能替这个天下揭开封神榜,重开碧游宫的人……

1

哪吒坐在山巅的大石头上,看着山下的浓烟火海。

他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乾坤圈和混天绫都解了下来,放在一旁,火尖枪斜斜插在身后地上,清俊如莲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处林间,偶有两声犬吠。

山下火光正烈,惨叫声、厮杀声、树木燃烧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哪吒却好似充耳不闻一般,唯有这两声犬吠,让他从沉思中惊了一惊,像是回过神来。

眼前,密林森森,不见人影。

哪吒却忽然叹了口气。

「事情解决了?」

他对着眼前空无一人的树林问道。

林中寂静半晌,缓缓传来声音:「那泼猴已经伏诛了,西天如来佛祖亲至,将他压在了五行山下,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之苦。」

哪吒笑了笑,可眼神却冷了几分:「西方教的尊者……当真厉害得很。」

犬吠声越来越近,阳光斜照,不一会,从林中走出一名金甲披风的昂藏神将,五官俊朗,眉心正中一只竖目,湛然生光。他的身后跟着一只半人高的黑犬,亦披金甲,神色凶恶,仿佛择人而噬。

「西方教的神通,颇有奥妙之处。当年若非准提、接引两位道人,只怕你我都要丧命于诛仙、万仙大阵之中,连太公都难得幸免。如今灵山正果的尊者,法号如来,神通不在当年接引之下,他既出手,那猴头自然不在话下了。」

杨戬上前两步,走到哪吒身边,也随意坐在大石之上,看向身前山下的火海。

哪吒忽道:「前两日我不在南天门,听说被那猴头只身一人,杀进了通明宫中,直闯到灵霄殿外,最后还是天庭五百灵官之首的都天王元帅出手,又请了雷部三十六将来,才把他围困拦住?」

「不错。」

哪吒摇了摇头,轻笑两声。

「王元帅是雷部佐使,应化天尊,后调来的又是雷部三十六将……你那位舅舅是下定了心,放着天庭的脸面不要,也要逼老太师出手啊。」说着,哪吒若无其事地轻轻拂过身边的混天绫,抿了抿嘴,「否则的话,就凭那猴子的本事,别说通明殿了,再来十个,也破不了南天门的分毫,你说是不是?」

杨戬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单打独斗,他尚不是我的对手。」

「这便是了。」哪吒拍了拍手,「那后来呢,都逼到这份儿上了,老太师身为雷部之主,总得出个面了吧。」

杨戬却摇了摇头。

哪吒不由奇道:「都到了这般田地,老太师还坐得住?」

话音刚落,他忽然伸出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也对,若是坐不住,他也不是当年那个纵横朝歌无敌的闻仲闻太师了。他们碧游宫门下,一个个都是这种邪门的——」

听到「碧游宫」三个字,杨戬的脸色微变,忽然截断了哪吒的话头:「休得胡言。这等禁词,切莫再说出口,平惹事端。」

哪吒吐了吐舌头:「在这地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有什么关系。」

「终归麻烦。」杨戬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山下,「你这儿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哪吒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奉陛下旨意,剿灭妖窟花果山,寸草不留,一只妖孽也不准放过。」

说着,他歪着头,用手托着下巴,轻轻哼了一声:「没了那猴头,这帮小妖不过乌合之众罢了,我让这三千天河水军平推下去,只要再半日,就能回去交差了。」

杨戬点点头,一时无言。

山下,腥风挟裹着火气,原本清幽钟灵的花果山水帘洞,人间洞天福地,如今已经变成了血杀修罗的炼狱战场。

无数藤甲刀枪的猴妖尸首,挂在树梢上,倒在石头边,断肢残躯几乎把清澈的溪流染成了深红的血色。殊为可怖的是,不少猴妖的姓名都在多年前从生死簿上一笔勾销了去,因此哪怕他们被削掉了脑袋,或者只剩半个躯干,仍然用手抓着泥土石块,如同死而不僵的妖尸一般,挣扎着向银盔铁甲的天兵天将扑杀过去,唯有被跟在军阵后头的那数十名地狱的勾魂使者用转轮盘收了魂魄后,才终于抽搐两下,猴身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火光烧遍了大半个山头,这个被天庭默许的人间地狱,终于即将迎来了尽头。

山林最深处,一只白毛小猴蜷缩成一团,躲在树后,瑟瑟发抖。

他的眼睛眨巴着,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曾经最疼他的芭将军,那只足有两三人高的健壮老猴,身上被插了四根长矛,钉死在了悬崖边上;

前几日的玩伴,那几只黑毛金发的小猴崽,被大火吞噬,烧成了焦炭,还有两只挣扎着在地上爬动,已然看不出猴形,却仍在痛哭求饶;

家里的叔叔伯伯,有的被吊在了半空中,剁去了手脚,有的被斩下了头颅,踢进山涧里;

就连那位地位最尊的长老爷爷,也扔下了拐杖,拿起了锈迹斑斑的刀枪,嘶吼着向对面穿着银甲的巨人冲杀了过去,却被一刀砍掉了半个脑袋。临死之前,趴在地上,哀声哭嚎,声色凄厉:

「……大圣,大圣……」

「为何一去不回啊!!!」

血和火混杂出的光影,照在了白毛小猴的瞳孔里,他呆呆地张大了嘴巴,看着眼前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

而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只已经断了一只胳膊,本该早就死透,如今却仍然流涎扑咬的白毛母猴,此时她双眼尽赤,形似疯癫。

母猴边上,三四个天兵各自负伤,正在低声咒骂,却也一时不敢攻上前来。

「妈……妈妈……」

白毛小猴颤声喊着,鼻涕和眼泪糊成一团,可他甚至不敢伸出稚嫩的小爪,去碰一碰这个即使死了,也挡在他面前替他拦住追兵的母亲。

身前林中,忽地闪出一个极高的白色身影,手持玉盘,念念有词。

「无知妖族,阳寿已尽,为何痴念不散,莫非真要化作孤魂野鬼,才知悔之晚矣?」

白影指诀一挥,点点荧光,便从那白毛母猴的身上散出,好似回光返照一般。她的身子渐渐瘫软下去,目光却恢复了片刻清明,缓缓回头,痴痴地看了白毛小猴一眼,嘴唇翕动,似是无声喃喃:

「快……快跑……」

白毛小猴终于「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从树后冲出,紧紧抱住了濒死的母亲。

可母猴的身体渐渐凉透,不过数息,便已经闭上了眼睛。

对面林间,那几名披甲军士对视一眼。

「终于把这只疯了的母畜生解决了,临死了还在老子的胳膊上咬了两口。」

「干完最后这只小的,兄弟们终于可以回天庭交差了。」

「不错,杀的手都软了,可要好好回去放松放松……」

嘴里说着小猴听不懂的话,三名天兵缓缓走来,对着小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枪。

这一刻,小猴心中没有恐惧,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像是族人、爷爷、母亲、伙伴……他们都去了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只把他孤身一人地留在了这儿。

而现在,他也终于可以去找他们了。

白毛小猴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枪尖寒芒。

忽然,天地之间,锐风扑面,无端而起。

山巅林中,火光闪动。

哪吒猛地抬头,乾坤圈混天绫几乎同时一跃而起,跳到他的手中,他反手抓起身后的火尖枪,目中厉色一闪而过。

「什么人!」

身侧的杨戬也长身立起,印堂间的第三只眼陡然张开,发出锐利金光。

哪吒正要反手持枪,飞至半空,忽然手腕被杨戬一把抓住,转头看去,只见他三目闪烁,面色铁青:「是高人,你我不是对手。」

哪吒却是不信,身子一抖,顿时化作三头六臂,神通法相,巍然屹立,冷哼道:「二郎,你怎么越活胆子越小了。当年讨伐暴纣之时,三山五岳何多奇人异士,你我怕过谁?如今修为大成了,反倒这般谨小慎微——我倒不信了,合你我之力,都斗不过的人,莫非是那通天教主复活?还是老君骑牛亲至?」

哪吒正要再说,忽然杨戬暴喝一声:「闭眼!!」

几乎同时,哪吒颈间汗毛竖起,某种从未有过的生死大险的本能预感让他不假思索,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眉心间,一点寒芒冰冷,侵入骨髓。

哪吒识得此物,愣了一下,不由苦笑道:「原来是陆压前辈到了。我们不动便是,这斩妖飞刀可不是闹着玩的,且先收了如何?」

山风拂过,未听人言。

不知过了多久,杨戬忽道:「走了。」

哪吒这才缓缓睁眼,惊魂甫定,四下看看,忽地有些怒道:「这个陆压前辈,好不晓事,怎么说当年也是一起讨伐过朝歌的情谊,千年不见,忽然现身就是这么一飞刀,二郎,别人不知道,你可是亲眼见过的,那时候一气仙余元何等张狂,是真的金身不灭,肉躯成圣,任凭太公刀劈火烧,奈何不了他分毫,不比那老君炉中的猴子胜得多了?可一句『宝贝请转身』,被这斩仙飞刀砍下了脑袋。我们这是如何招惹他了,动用这般厉害手段来吓唬我们?」

杨戬的脸色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此时山下一名天兵急报而来:「三太子!刚刚剩下最后一只白毛猴妖,我等正要铲除,却被一个背着大葫芦的怪人打飞,带着猴妖跑了!」

哪吒「咦」了一声,转头看向杨戬:「莫非陆压前辈和这花果山有旧,所以特地出手,保下一支血脉?」

杨戬摇了摇头,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哪吒觉察不对,挥手驱走天兵,才低声问道:「二郎,怎么了?」

杨戬默然许久,才低低叹了一口气:「走,跟我回天庭,将此事立即报于玉帝。」

哪吒不由笑道:「你这灌口二郎神,向来听调不听宣,几百年难见你回天庭一次,这次怎么急着回去了?」

杨戬苦笑一声。

「三太子,你有所不知,这陆压道人……应该早就死了才对。」

哪吒怔了片刻,不由惊道:「何时之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三百年前,玉帝亲自下的旨意,暗令诸天星宿,水火雷瘟四部,连同七元九曜一并出手,由东极青华大帝统领,诛杀散仙陆压于海外绝域,大荒原上。我当时也在场,亲眼看到陆压被团团围住。双方大战了三天三夜,几乎把一整座山脉都削得断了。」

「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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