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聊斋志异》里印象最深的故事，《翩翩》不能不提一笔。小时候看聊斋，很爱这一篇，因为里面的女主角翩翩有一样让人羡慕不已的本事：她可以裁芭蕉叶做衣裳，还可以收了天上的白云做棉花。
当然她是仙女，有再多本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比如她把树叶剪成饼形，它就变成了饼，她把树叶剪成鸡或鱼形，它们就变成鸡或鱼的样子。山涧清溪到了她手里，就可以变成佳酿美酒。但在我眼里，这些本事都不如裁叶为衣、扯云为絮让人神往。
这是为什么呢？
诸如指着一样东西，说它是某种食物，或者从一个瓮子里源源不断倒出美酒，类似的故事，在我读到《翩翩》之前，仿佛都听过。可能是在《格林童话》里，也可能是在《一千零一夜》里，记不得了。
凡事有了前例，也就不那么惊艳了。
另一个原因，还是因为这两件事的画面感极美。
芭蕉叶，无论颜色还是形状，本已足够漂亮，纤纤素手，剪裁成衣，绵软如绸缎。色泽、触感，从植物绿玉般的冷润，到绸缎的翠色与柔滑，都让人忍不住啧啧艳羡。
拾掇所居山洞口的白云做棉衣，则更让人向往了。白云如棉，从来都是最恰当的比喻，一团团的是棉花，一片片的是棉絮，但是没人敢当真把白云扯来做棉衣。翩翩却有这样的本事，不是飞到天空去摘取白云，而是在山洞口拾掇那漂浮其间的云朵。这就让此事有了可模仿性。读者如我，就此羡慕起住在山上的人。
初读《翩翩》时，除了对这两个情节印象最深，还有一事百般不解。
先简单说一下这个故事的大概内容：
罗子浮流连妓 席，染一身恶疮，差点死在路边。翩翩收留他，以溪水洗疮，几遍即获痊愈。后来罗子浮向翩翩求婚，两人结为夫妇。翩翩的好友花城娘子来访，罗子浮见色起意，在翩翩眼皮底下调戏妻子的好友。罗子浮身上的蕉叶衣因他起了邪念而化为秋叶，他只好收敛色心，几次三番后，他才终于改邪归正。罗子浮变成了正派人，与翩翩过上了美满的家庭生活，最后携佳儿佳妇回老家侍奉叔父，剩下翩翩一人，杳然不知所踪。
我小时候读这篇聊斋，对罗子浮毫无好感。恶疮惹人厌恶，这是其一；好了伤疤忘了疼，调戏妻子的女友，可见其品行不端，这是其二。
罗子浮人如其名，果然是个浮浪子。
而翩翩是怎样的人呢？美丽、高雅，无所不能，却温柔、娴雅。
这样一位天仙，怎么会看上没什么优点的罗子浮呢？
更让人纳闷的是，花城娘子对翩翩笑称：你家老公品行不端啊！翩翩也说罗子浮是薄幸儿，活该让他冻死。可是最后，翩翩对罗子浮一如既往，压根儿都没提此事。
小时候读到这一段，简直感到不可理喻。仙女不是很厉害吗？怎么都不施法惩罚惩罚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再读《翩翩》，方才懂得这是一个教化故事。
溪水洗疮，是有着象征意义的。所谓洗心革面也。
洗心革面后，罗子浮虽有重新做人的意思，身上的缺点、毛病依然存在，于是有了调戏花城娘子、衣服化为枯叶的事。往复几次，罗子浮终于完全收敛了心神，并且惧怕被翩翩责骂，这就意味着他真正改恶从善了。
翩翩不跟罗子浮算账，是因为她并没有拿他当爱人来看。
她是圣母、师尊的角色设定，对罗子浮只有关爱、接纳、给予和教化的责任，并没有吃醋、痴缠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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