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题问得好哇!
十多年前,每到交公粮的当口,我村李寡妇都会坐在前街的老榆树下,扯着嗓子骂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装相村支书,什么“生儿子没屁眼”啦、“王八羔子操猪X狗”啦……
村支书铁着脸,带一群人来她家,一簸箕一簸箕地装麦子。每装一袋子,就用尼龙绳扎紧袋口,重重往车上一扔。
每一扔,都会让李寡妇悲从中来,只出不进的气有了突破口,瞬间化作一首惨绝人寰悲愤欲绝一唱三叹的送葬歌。
大榆树的影子移到哪,她就趴在哪里嚎。
我听了很高兴,因为我家也交不出公粮。
但她从来不敢去镇政府闹,哪怕它就在我们村一公里之外。
镇政府沉静气派,兀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单是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就足以叫她从地上站起来,掸掸屁股上的尘土,拢拢脸蛋上的碎发。
进去过的人说,那里面坐的是青天大老爷。他们总是很忙,见不到人。
屋子很凉,风扇很快,水也挺甜。
等你尿意肆虐,犹豫着要不要上个茅房的时候,会有一个戴眼镜的后生进来,询问之,倾听之,微笑之,安抚之,讲理之,遣送之。
大太阳底下,你晕晕乎乎迷迷瞪瞪乐乐呵呵。
他们好像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云里雾里风里雨里的,一会儿天庭一会儿地府,就是没点热乎的人气儿。
但村支书管着你,你恨他们、气他们;当官的管着村支书,想必他也恨他们、气他们。
现在当官的跟你手碰手、心交心,总归是一种超越阶ji的胜利,一种伟大的革命友谊。
敌人的敌人,就是两肋插刀的朋友。
亲手装起自家麦子的人,是天杀的村支书,又不是镇上的领导。
就像家里调皮捣蛋的小孙子,被妈妈打得吱哇乱叫,跑到奶奶怀里撒娇。奶奶必然擦泪之,心疼之,挑拨离间之,细声花哄之,给钱买零食做好吃的之。
哪怕她心里,也觉得调皮捣蛋该狠揍。
但她想当孙子眼里的“好人”,势必坐实儿媳妇这个“坏人”。
用兵之道,就是拉拢一个,打压一个,互相牵制,动态平衡,对不?
谁是主谁是仆,谁是管事的谁是做事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自认门清的算盘。
只要不出事,保住名声,稳住地位,领导也乐得当这个“匡扶正义”的英雄,“惩恶扬善”的清官。
哪怕,指令是从他这里发出去的。
可知道内里缘由的那个人,不是把事干坏了吗?索性,就一力承担了吧。
教育系统的文化人,更是明哲保身的高手。
我们学校领导,中午放学不在校门口执勤,下午放学简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无他,只因白天值班不给钱,晚上值班有钱拿。
有次有个家长闹事,拉着刚毕业的年轻班主任在校门口破口大骂。
老教师不忍她受辱,上前劝了两句,被怼了个没脸,说老师组团欺负人。
把个老教师气得,转身看见躲在门后的主任,说帮忙劝两句吧,放学时间影响不好。
主任黑着脸,只有一句话:“没办法,谁惹的事谁被动接受,负责解决。”
心寒哪……
真正的心寒,从来不是大吵大闹……
另一个班主任带的班,有个特殊孩子,上课乱跑乱叫下课当街撒尿放学到处乱跑。
通知家长陪读,家长表示没空。
给校长反映,校长说:你不要置气,他是你的学生……老师要做好本分……
这老师直截了当:“校长,你说到底怎么教吧?”
校长沉默,来了一句:“要不我们几个领导,轮流去你班里听课?”
好一个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一个漂亮的回旋踢,愣是把一个无奈询问的问答题变成阴阳怪气的选择题,踢回来给你。
世界上哪有什么感同身受,只有别来沾边、后果自负、秋后问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