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超好看的先婚后爱小说(最好是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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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ddddno1 发表于 2023-8-2 13:20:36|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有没有超好看的先婚后爱小说(最好是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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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qiren 发表于 2023-8-2 13:20:44|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竹马骗婚》
相亲三天,我答应了做齐浣的女朋友,
恋爱八天,我们去领证了。
新婚之夜,他穿着骚气十足的睡衣,半露不露的胸肌左右动了动,
倚在门框旁对着我求欢:
“宝儿~~~人家,人家好像中了毒……”
《竹马骗婚》

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是吧?
我们的故事都满足。
婚,确实是结了,追,如果火锅花束算的话,
火葬场,也有,新婚之夜被老婆一脚踹出房门,得算吧?

1

我和齐浣是青梅竹马,
认识二十一年,相亲之前,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皇天可鉴,
但我没想到的是,两家家长居然病急乱投医,
默契地一起提出:兔子就该吃窝边草!
我爸说:为什么别人都能找到对象,而你,这么好看,这么优秀,这么可爱,却找不到对象?
我妈说:一定是因为找对象的方向错了呀!方向错了,越努力越拉跨呀!
齐叔叔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两岁了!远的不行就近的,远亲不如近邻!
齐阿姨说:就是!我一直觉得,兔子就该吃窝边草,窝边草都不吃的兔子,禽兽不如!

我叹为观止,又哭笑不得。
我和齐浣认识二十一年,我们俩各自有过恋爱经历,却始终走不到一起,
难道是因为俩禽兽有生殖隔离?
然而不容我们反对,我本想连夜出逃去法国出差,却被我妈一句“心绞痛”拦住了脚步,
齐浣呢,也被他爸妈关在了家里。
算了,不见一面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这是齐浣发给我的信息。
我秒回:好。

躺在床上晒月光,我回想着我和齐浣从小到大的时光,
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比我大四个月,小的时候总是装大人,一脸的严肃,
第一次见他,我以为他是个小老头,对我也爱答不理。
可私下熟了,他就喜欢逼着我叫他哥哥,还要连着叫,叫到他满意为止。
这种恶趣味儿时好气,长大了却觉得有一丝丝伤感。
没错,我喜欢齐浣。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齐浣的感觉变了,
也许是我第一次骑自行车,他扶着我的后车座不断鼓励我,
也许是我第一次来月经,他打完球回教室,脱下外套罩住我染血的裤子,
也许是他第一次物理竞赛得奖,我站在第一排望着少年闪闪发光的双眸,
也许是我听见有女生给他送早餐,面包下面压着一封粉红色的情书,
总之,我们之间共同经历了太多的事,
而齐浣参与了我太多的人生第一次, 我没忍住,我真的忍不住动心。
高考结束的班级聚会上,班主任用一句“光风霁月,明媚前程”鼓励了齐浣,
而我,也在一声声起哄下红透了脸,站起身,手里攥着的塑料杯子都皱了:
“齐浣,我想跟你说……”
“姣扬,你等会儿再说,我先去接我女朋友。”
他冲我笑着,露出整齐的八颗牙齿,KTV五彩灯光下的侧脸也帅得一批。
我浑身僵住,像个呆头鹅一般忘记了言语。
直到闺蜜拉着我坐在角落,慢慢拍着我的背,几秒后还是忍不住小声惊呼:
“他啥时候谈恋爱了?你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父母给我起名姣扬,但在我心里,齐浣才是骄阳,
他热情,浪漫,忠诚,聪慧,帅气,
齐浣啊,你收到的情书太多了。


2

大学旁边的咖啡馆,齐浣是这里的客座教授,
不过我没想到他会约我在这里见面,毕竟这也算他工作的地方。
但仔细一想,他大概觉得我们就是死党,是兄弟,是朋友,本就不用避嫌。
我心里有自嘲,面儿上却整理好表情走了进去,
他冲我招手,身上的卡其色风衣和精致袖口衬得那双修长的手更加优雅。
齐浣,真的满足了我所有的癖好。
“来这么早?”我故作惊讶,像往常那样调笑。
“姐姐,是你来得太晚了,迟到五分钟,今天饭你请啊。”
他的声音清朗,和少年时的脆甜不同,此时更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磁性。
“100以下随便点。”我放好包,竟然第一次觉得面对他有些无措,
掩饰性地拿起水杯喝水,眼睛只盯着菜单。
他的手从桌上从容拿起菜单,翻页,又翻页,而后轻轻叹:
“这家的价格,点一个司康,再点一杯咖啡就100了,陆姣扬,你不会舍得饿死我吧?”
我咳嗽了两声,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终于,能够按下如鼓的心跳,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不然AA,我看别人相亲,都是AA。”
他愣了一下,样子有些呆萌,而后哈哈大笑,丝毫不顾及自己为人师表的形象。
“不是,谁跟你说相亲AA的?”
说完这句话,我们俩都沉默了。
淦,相亲次数远超核酸次数的我们,互看无语。
“咳咳,还是老规矩吧,你请客,我付钱。”
他叫来了waiter,点了几样食物和一杯咖啡,并没有把菜单递给我。
他知道我的喜好,就如,我知道他的喜好。
“那么既然是相亲,就开始自我介绍吧。”他眉眼带笑,像是在做什么有趣的游戏,
“女士优先?还是我先打个样儿?”
我扯了扯嘴角:“您先来。”
“陆姣扬小姐,你好,我叫齐浣,齐天大圣的齐,浣溪沙的浣,今年26岁,属米老鼠……”
我正喝水 ,听了这话呛到了,一边咳嗽一边不可置信:
“你相亲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他一脸无辜不觉,“对啊,我还没说完呢。”
“算了吧,你今天底裤穿什么颜色我都知道。”我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他奇葩的自我介绍。
“你……你怎么能……”他瞳孔地震,语气变得羞恼,“陆小姐,这是可以说的吗?”
我没理他,因为菜上来了,我很饿。
他却贱兮兮地俯下身子凑到我跟前,“你说说什么颜色,我看你猜得准不准。”
我假装要用叉子叉他的嘴,他却贱兮兮凑上来一口咬住了叉子上的火腿,用含混不清的声音问我:
“你为什么分手?”
我猛地夺回叉子,他“嘶”一声捂住嘴巴,“陆姣扬,你谋杀兄弟!”
我心中涌起一股无名怒火,其中还夹杂着几分酸涩,
这么多年来独自暗恋的时光,
在这一句兄弟和满不在乎毫无负担地八卦我分手中成了最大的笑话。
“关你他妈屁事!”
我压低声音,爆出粗口,在他一脸震惊中摔了叉子。
我的餐桌礼仪一向很好,除非,忍不住。
“齐浣,你先好好擦擦你自己的屁股,我听说有女学生给你写告白信?”
他的表情没有生气,只是眼尾轻轻勾起,似是挑衅道:
“然后呢,我问你为什么分手。”
我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抖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可笑,
然后呢?我分手是为什么,我每一次分手,究竟是他吗为什么,
齐浣真的不知道吗?
“因为我喜欢上别人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已经顾不得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的眼眸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神色,跟刚进来时的阳光清澈完全不同。
“齐浣,我喜欢上别人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这么多年,我们确实算是挚友。”
我顿了顿,感觉眼眶发涩,却还是逼着自己说出口,哪怕声音到了最后已经成了气音:
“我喜欢上别人了,我要结婚了。”
话音刚落,我攥紧叉子的手陡然松下,身体也仿佛卸去了几层气力。
终究,我们还是摊牌了。

那天之后,我没再见齐浣,回到家跟父母说我俩确实是好基友,
并告诉他们我有喜欢的人了,正在商量什么时候结婚,
我一头倒在了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嚎啕大哭一场。
半夜,我肚子饿了,起来去客厅冰箱拿牛奶,
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无论怎样,爸爸妈妈都爱你,也希望你遇见你爱的人。
我红肿的眼睛又有些发痒,无奈地笑了笑。
爸爸妈妈,我很早就遇见那个人了,但是他不喜欢我呀。

3

因为撒了谎,我只能求助闺蜜想办法,给我变出来一个“准未婚夫”。
“你在看什么?”
“淘宝租赁男友呀,不过这种也不是长久之计……”她眼珠子一转,忽然抓着我的手兴奋道:
“不如租我表弟吧?!”

罗笑笑的表弟,就这样被她这个姐以一顿海底捞的代价租给了我。
我穿着都市丽人标准的套装,手里拎着包站在电玩城门口稍显局促,
约在这里见面,罗笑笑真的没在表弟年龄上撒谎吗?
“嗨,女朋友!”
一个少年感十足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下意识转身,
看见的就是一个戴着耳机,穿着运动装背了个电脑包的……额,大学生?
我拔腿想走,却被他三步上前拦下,“你是陆姣扬姐姐吧?我表姐说你是大美女,果然如此!”
现在的小朋友情商都这么高吗?
我有些尴尬,笑得不伦不类,“你好,我是陆姣扬。”
“女朋友,我知道,”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眯的,
动漫里说了,眯眯眼都是大帅比。
“约在这里是因为我姐说,你从前很喜欢动漫电玩,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玩了,我想着你或许喜欢。”
他是在跟我解释吗?
我的高跟鞋让我在一辆自行车擦身而过时有些站不稳,他及时伸手扶住了我,
我似乎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洗发水的香味儿,很干净,很清新。
“那个……”我在想说些什么来拒绝他的好意,我恨不得立刻溜走。
“来都来了,不如先跟我进去玩几把?”

站在投篮机前,我感到一阵懊恼。
果然男色误人,没抵挡得住小朋友可怜巴巴的眼神和一句句姐姐。
“你赢了,我就帮你。”他狡黠一笑,让我先投。
虽说很多年没有玩过投篮机了,但作为曾经的电玩少女,我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半分钟之后,43个的战绩让我喘着气开始想告别语。
“谢谢你的好心,我很开心,下回请你吃饭。”
还是,“没事没事,我投篮只输过一个人。”
然而,事实却是,我看见他投了一个球之后,其余的全部砸板。
“嘭-嘭-嘭”的声音引来了一些目光,我目瞪狗呆。
还有这种操作?
“姐姐,你真厉害,我输了。”

4(9.16)

罗同学笃定地发誓:一定要帮我渡过难关,
他甚至从背包里掏出一张A4纸,上面写着他的基本信息。
“姐姐,你要记熟哦,不然可能会露馅。”
姓名罗亭一,年龄21,身高178,体重67……
“啊这,姐姐,我得赶回学校了,明天有个贼可怕的教授的课,我不能迟到。”
“姐姐加油,女朋友再见!”
他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一样,临走前还不忘给我kisskiss。
我拿着纸,站在电玩城门口拨通了闺蜜的电话:
“你让我拐带大学生?罗笑笑你做不做人啦?”
闺蜜的解释是:大学生弟弟多香啊,就适合我这种经济独立急需爱情滋养的新时代女性。
“你他妈不是当真吧?我就是要找个演员先应付过去。”
“你总不能一辈子演戏吧?宝子,你应该拥有自己的幸福。”
我回到家的时候,鬼使神差,手里还拿着那张A4纸。
脱掉高跟鞋,我忽然想到在电玩城玩累了,他买了水跑向我的情形。
在我的青春里,也曾有一个少年,这样跑向我。
手机开机,有十三个未接来电,都是齐浣的。
“有事吗?”
“男演员搞定了?”他开口就让我语塞。
“不劳驾你费心。”我冷冰冰回应,想要挂掉电话。
“我不费心谁费心?谁让我有了你这么个怨种朋友呢……”
我没接话,只是静静地呼吸,听着他的下文,我想知道,他的话语还能怎么伤人。
“干嘛不接话啊,没意思……”他小声嘟囔,“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说他出国以前,还是我谈恋爱之前?
“没屁事我就挂了。”
“当然有,”他假装咳嗽两声,“亲爱的陆老师,我是01号选手,我叫齐浣,齐天大圣的齐,浣溪沙的浣,我想应聘的角色是:陆姣扬老师催婚风波里的男主角。”
……
搁在平时,我早就咯咯咯笑起来,但现在我累了。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我没骗你,”我听见对面瞬间安静下来,“他叫罗亭一,比我小一点,但是阳光帅气,八块腹肌,并且愿意输给我。”
“什么输给你?”
听着电话那头让我心动不已的声音,我的手不知不觉捏紧了手机:
“投篮机,他愿意输给我。”
5(9.16)

时间往回拨十年,那是我最后一次玩投篮机,对手还是齐浣。
“齐浣,如果这次我赢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我苦练一个月,所有的周末都用来练习投篮,买游戏币花光了零用钱。
“可以啊,别说一件事了,十件事都行。”
也是我先投篮,我那天特意穿了一身运动少女风格的短裙和T恤,
精心收拾了头发,别上了当时最流行的发卡,甚至偷偷涂了一点妈妈的口红,
可是少女的小心思在大男孩面前都是浮云,
我投进了20个篮球,气喘吁吁又带着希望看向他,
他自信一笑,单手转着篮球朝我走来,我的心漏跳一拍,顿时不知道怎么办。
篮球在我们之间飞速旋转,我和齐浣只隔着一只篮球。
“姣扬,”他的手移开,脸无限靠近我,我甚至看得清他嘴唇上青色的胡茬,
“睁大你的眼睛,看着哥给你露一手樱木花道独门绝技。”
我确实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亲眼看着他在最后一秒投进了第48颗篮球。
“漂亮!”他自我恭贺着,全然没注意到我早已泛红的眼眶。
“也就,发挥了50%的水平吧,这个篮筐有点低了,改天我们换一家。”
他轻松又开心地朝我看过来,我却背过了身子。
他毫无差距,又绕到我面前,递给我一瓶水,我低垂着头不说话,
“怎么样?”
我知道,他等我夸他。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他的脸上始终是一种“这还不迷死你”的表情,
根本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
“我没有让过你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没有,齐浣,从来没有。”

6(9.16)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对话。
我记得上一次不愉快,还是齐浣知道我和初恋复合的消息。
相亲后的第三天清晨,我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却在看清电话联系人时瞬间清醒。
是我的初恋及分手三个月的前男友,李榕书。
秋天的清晨凉意十足,我披了件外套就光着两条腿走出家门,
我家小区旁边就是一个小公园,不少老大爷老太太开始热身。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有事吗,这么着急找我。”
东方的太阳擦着彩云边,但我无心欣赏美景,他一身酒气,我蹙了蹙眉。
“你不会喝酒。”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有点不舒服。
“她还是走了,她说她对我,有一点好感,那她为什么走?”
这劈头盖脸的疑问让我无语地闭了闭眼睛,想骂人的话在看到他眼神的一刻止在了喉咙。
那是我熟悉的,被抛弃的狗一般的眼神。
“行了,回去睡一觉,别发疯。”
“陆姣扬,你不会懂我,你没有过爱而不得。”
迎着破出云层的金色阳光,我笑了。
一开始只是勾起嘴角,然后是弯着嘴角,再然后,我哈哈大笑。
他混沌摆烂的眼神终于聚焦,一脸诧异不解。
“李总,你是不是糊涂了?我们为什么在一起,你心里没数吗?”
是了,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小狗。
我给李榕书的秘书打了电话,
就在我的双腿快要冻僵的时候,他终于赶来,
客气几句,我看着他扶着这位不靠谱的总裁上了那辆库里南。
转头准备回去,却撞进了一双黝黑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我脱口而出。
“公园你家开的?怎么,我打扰你们叙旧情了吗?”
齐浣像只炸毛的刺猬,我顾不得跟他斗嘴,只想赶紧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可他却不放过我,霸道地推着自行车横在我面前。
“你们一大早一个个的都有毛病吗?”
起床气加上李榕书的那句话让我现在的心情很糟糕,然而齐浣没有给我机会骂他,
他干脆地支好车子,脱掉卫衣。
“齐浣你……”
他蹲下,用卫衣围住了我的腿,系了个结,又强硬地扣上了我外套的扣子。
“我这样怎么走路?”我气得锤他的脑袋,“你有这功夫儿,我都到家了。”
下一秒,我整个天旋地转。
他用公主抱的姿势抱起了我,拖鞋掉落,他叹了口气,又弯腰捡起了拖鞋往我家走去。
“以后谈情说爱也不要大清早的,对大爷大妈不好。”
我没有挣扎,我知道挣扎也没用,干脆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他走得很稳,我偷偷把鼻涕擦在了他的T恤领子上。
“回头你洗干净再给我。”
回到家,爸妈还没起床,他斜靠着玄关的柜子用眼神暗示我。
我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开门,伸手,请君离开。
“我要不等等叔叔阿姨,刚好就把面见了。”他只好压低嗓子。
“你有毛病?”我毫不客气,甚至把拖鞋甩到他小腿肚子上。
“陆姣扬,有了男朋友还见前男友,你不是那种人。”
他自以为看透我的表情惹怒了我,“哟,多新鲜呐,我男朋友都不介意,你什么身份,您配吗?”
他被我噎住,我正得意,突然手腕被抓住:
“别跟我闹,我认真的,我们谈恋爱吧。”
我爸妈下楼的时候,就看见自己家玄关处,女儿抓起粉红色的拖鞋狠狠砸在一个男人身上。
“啊这,怎么了,这是……齐浣啊!”
没等他跟我爸妈打招呼,我直接把他推出了门外。
“怎么回事?你们俩大清早的闹什么?你光着腿不冷?赶紧去换秋天的睡衣睡裤。”
我用齐浣大早上非要拉我去打球为由搪塞过去,
看着我妈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头大无比:“今天我有约会,晚饭不用等我。”
逃跑似的出了小区,我刚松一口气,就看见穿着T恤的齐浣双手环胸靠着赛车,
一脸控诉地看着我。
“有毛病吗?穿这么单,冻死你。”
“陆姣扬你属鱼的?三秒记忆吗?不知道本公子的卫衣借给哪个笨蛋了。”
气氛在斗嘴中缓和了不少,我沉了沉心,调整了表情:
“我就当你今天发神经,谈恋爱这种话不要拿来跟我开玩笑,你知道我很在乎。”
“如果我没有开玩笑呢?”
“我有男朋友了,就算你跪下来求我,哭着说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如果你男朋友来不了了呢?他害怕了呢?不愿意跟你结婚呢?”
“那我就换一个男朋友,”我顿了顿,“也跟你无关吧。”
他没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我一眼,骑上车走了。
真的神经病,一个两个,都他妈神经病。
7(9.16)

李榕书帮我抵挡了挺久来自家庭的催婚压力,
于情于理,我都该再给他发个信息问问情况,
结果秘书直接打了电话给我:
“陆小姐,李总急性阑尾炎,现在在医院,手术已经结束了。”
我咂舌,这怎么喝酒还能喝出阑尾炎呢?
又是一个为了爱情不要命的傻狗。
我叹了口气,跟工作室的同事说了一声,亲自去他常去的粥店打包了一份病号饭。
“陆小姐,医生说现在还不能进食,之后也只能流食。”
我点了点头,李榕书刚好醒来,秘书出去带上了门。
我打开粥,香气四溢,当着他的面喝了起来,一勺一勺,好不快乐。
“你当我死了吗?”
“你死了我哪里会喝粥庆祝,至少得开十瓶黑桃A。”
他说话有气无力,笑起来也有气无力的,“嘴真毒,跟他学坏不学好。”
李榕书也是我的同学,我们初中高中一直在一个班里。
同为学霸,李榕书和齐浣不同,他少年时因为家庭的缘故十分内向,安静,
下了课也不太和同学们交流玩耍,就是默默地看书。
因为一句话,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直到现在都放不下,几乎成了执念。
“平时你们都来得很晚,我来了以后,就会坐在靠窗的位置读一本小说。”
“就是那天早上,我刚打开书,她忽然闯进来,面带微笑对我说:‘早啊,李榕书。’”
就是因为一句早安,他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爱笑的女孩。
可惜,敏感的他同样怯懦,只是看着她在情感里懵懵懂懂,沉沉浮浮,
终于,少年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了不小的成绩,他终于鼓起勇气向女孩告白,
却得知她要出国深造了。
“异地也没关系的,我也愿意陪你去。”
“抱歉,李榕书,我不能和你谈恋爱。”
他们俩没成,并不是因为我,那时我们已经分手了。
更好笑的是,在他鼓起勇气去表白之前,
我提前约了女孩出来,我告诉她李榕书只是我的好朋友,
他在帮我隐瞒一段难以言说的暗恋,他喜欢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那时女孩的表情从疑惑到明了,走的时候她轻轻问了我一句:
藏得住吗?
我恍然,问什么?
她回眸看向我,眼里有心疼,也有不解:
“喜欢这种事,藏得住吗?”
我以为这么多年来,我藏得很好。
“咳咳咳……”
李榕书的咳嗽将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粥凉了,我放在一边,
走到他的病床前,“李榕书,我们都该向前走了。”
快到晚饭时间,我发给罗同学一条信息,告诉他我已经在学校门口了。
过了十分钟,他发了一条信息给我,告诉我他很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他表姐的嘱托,他要放鸽子了。
我心中诧异,虽然没什么不开心却还是好奇,是什么原因。
他发来一个哭泣的表情包和一条语音:
“姐姐,你怎么不早说,齐教授是你未婚夫啊!”
电光火石之间,我一下明白了早上齐浣的话。
“如果你的小男朋友来不了了呢?”
草……我在心底骂了他一百遍小人。
“滴滴”,自行车喇叭的声音响起,我没抬头看,直接抡起单肩包甩了过去。
“卧槽!陆姣扬你谋杀亲夫!”
“我今天不给你嘴打歪,我就不姓陆!”
他骑着车乱窜,却始终保持着我能追得上的速度,
我轮着包堵他,终于砸到了他的肩头,却听见一声轻笑:
“你不姓陆,是不是早就想跟我姓齐?”
我就像被按下了什么开关,收手,转身,朝校门口走去。
“我的我的我的,别生气。”他见势不妙,连忙收起嬉皮笑脸追了上来。
我停住脚步,言辞激烈:“我没空陪你玩,我爸妈催得很紧,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你自己寡着不要拖累我,兄弟要厚道。”
我着重加强了“兄弟”二字,他举起手作投降状:
“我知道我知道,我爸妈也是啊,所以我们互相帮助,互利互惠,行吗?”
我被他气笑了,“齐教授,那么多年轻小姑娘往你身上扑,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谈个恋爱呢?”
“我也不知道,”他说得认真,眼神里似有困扰,“我谈了三次恋爱,第一次连手都没牵,异地没多久,她就要跟我分手;第二次手倒是牵了,可是她居然考试作弊?三观不同如何恋爱,所以我说了分手;第三次……”
“停!打住,我没空听你的恋爱史,我们互不干涉,行吗?”
“不行,第三次分手你占主要原因。”他一本正经,厚颜无耻却显得义正言辞。
齐浣的第三次分手,我是知道缘由的。
那个女生是和他同一个社团的学妹,人很漂亮,性格开朗大方,但是长得好看的妹子总是受到优待,所以谈恋爱之后有点作。
她问齐浣,如果我和她掉进水里,他会先救谁。
齐浣说,不会存在这个问题,因为陆姣扬学了四次游泳也还是不会,她怕水,不会靠近水。
女生不依不饶,说如果呢?
齐浣是典型的理工男,而且对逻辑有着近乎偏执的洁癖,他拒绝这种无厘头的问题,
很认真地问妹子:是不是你觉得我和陆姣扬关系太好?我跟你说过,我们是发小,如果你没有安全感,我会跟她保持距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极了爱我的样子,”学妹愤愤不平地咬着奶茶吸管,一脸委屈地看着我,“但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掉水里,他是先救我,还是先救你。”
我无语望天,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齐浣每一个前女友在分手后都会来找我谈心。
“我们俩……”
“别说不可能,”学妹摆摆手打断我,“我觉得你俩挺配的,一个死傲娇憋着不说,一个纯傻逼。”
我“嘶”了一句,有些没好气地问:“谁是傻逼?”
“齐浣呗,全世界都看出来你喜欢他,就他把你当兄弟。”
草……
我忽然觉得这小姑娘来找我,就是来背刺我的。
“不过你也不用太沮丧,”她的脸上挂着一点释怀,“有一次他喝醉了,我又问了这个问题,他说,如果我希望他救我,他就救我,但你死了,他也不活。”
我真是谢谢他。
晃了晃神,我一巴掌拍掉他撑在我面前的手,“关我屁事,我也没见你多难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喜欢她们的,但是分手,也没有像我室友那样哭得死去活来。”
“可能你没有心吧。”
秋风瑟瑟,路上的黄叶被卷起刮过,我半是挪榆半是感慨。
“我有,”他说得坚定,鉴定到我心头一跳,却又装作不在意:
“哦?你的心不是都扑在教学事业上了吗?”
“我有心,陆姣扬。”
在齐浣请我吃了一顿三千块刺身之后,我终于同意了他的缓兵之计。

8(9.19)

齐浣很有兴致,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提去我家,
提前对好的口供起了作用,
爸妈没有丝毫的怀疑。
吃过晚饭,我准备送他出门,外面却打雷闪电下起暴雨。
“这个天气不安全吧。”我妈担忧地看着外面。
“我也……”
在我威胁的目光下,齐浣不情愿地改了口,“没事的阿姨,我车技好。”
“还是留宿一晚吧,有客房,东西都是新换的,明早再走,别让你父母操心。”
我爸话音刚落,齐浣就顺杆爬:“嗯嗯,还是叔叔考虑周到,那我就打扰了。”
客房在二楼,我的房间也在二楼,中间隔着一个小书房。
洗完澡,我下楼去客厅拿牛奶,回来的路上就看见齐浣等在我的门口。
“你不怕被我爸打就继续站岗。”
我看了他一眼,又用下巴指了指楼下主卧,
他伸出胳膊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忽然有个想法,”他穿着我爸的中老年睡衣,宽厚的肩膀撑起,显得衣服有些紧张,
这睡衣居然还被他穿出了深V的感觉。
我极力控制着目光不往下走,盯着墙上的花纹面无表情:“有屁快放。”
“不如我们就这样结婚吧?”
我重重地将牛奶摔在他身上,牛奶盒顺着胸肌就滑了下去,他的脸瞬间石化。
“你再犯病,现在就给我出去淋雨。”
关上门,我的心跳依然没有恢复正常的频率。
齐浣,你是真的可恶,不娶何撩?
我讨厌他对待婚姻二字如此随意的态度,
更讨厌的,是他能够在我面前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两个字,
他知道,我不会当真。
我无声地笑了,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
“你不会以为,喜欢藏得住吧?”
“他就是个傻逼,全世界就他不知道你的心意。”
这两句话轮流对我进行着精神攻击,一向好眠的我第一次失眠了。
第二天一早,他殷勤地做好了早餐,乐得我爸妈合不拢嘴。
“你们一起长大的,我们很放心。”
确实应该放心,因为我们是最好的兄弟。
我听着爸妈欣慰的话,心里无声讽刺着,却还是压不住一丝丝心酸。
该怎么告诉他们,我和齐浣是假的,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开呢?
“姣扬,牛奶我放了半颗方糖。”他喊我的名字,贴心地将牛奶递给我,“你昨晚没睡好吗?都有黑眼圈了。”
“关你屁事。”
“诶,姣扬,你怎么跟齐浣说话的,人家关心你。”我爸不明就里,还觉得自己的女儿恃宠而骄,看着他狐狸偷笑的表情,我只能换上假笑:
“谢谢我的男朋友,牛奶真好喝。”
大大的马克杯盖住了我的半张脸,心尖微颤联动着指尖微颤,
他记得我喜欢半块糖的甜度。
终于在父母的微笑中走出了家门,刚出小区,我就忍不住嘲讽:
你不应该教物理系,你应该去隔壁艺术学院教表演系。
“也就是你,别人还看不着我这演技呢,谁不说一句齐教授是高岭之花,冷酷霸道。”
我“yue”了一下表示太恶心,却也恍然大悟,似乎真的只有我见过齐浣贱兮兮的一面。
“我送你去工作室,这会儿地铁肯定上不去。”
“你能那么好心?”
他俯身过来,吓我一跳,却看他动作极其缓慢地靠近,拉过我身旁的安全带,盯着的鼻尖:
“女朋友上班,男朋友送,不是很正常吗?”
齐浣啊,真的很容易让人心动。
“那真是谢谢你了。”我侧过脸去,从车窗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红了的耳朵尖。
“还是那么害羞。”他嘀咕一句,发动了车子。
曾经也有那么一次,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
他要我抱住他的腰,我却打着他的背让他慢点骑,
他越来越起劲儿,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逼我搂紧他的腰。
我差一点就被晃进了水沟里。
“齐浣!”
“怕了?怕掉下去就抱着我。”
迎着夕阳和晚风,少年的声音很大,引得路边的小孩嬉嬉闹闹起哄,
可他毫不在意,继续使坏。
我没有办法,只能红着脸搂住了他精瘦的腰,
很瘦,真的很瘦,却也很瓷实,好像摸到了硬硬的腹肌。
到了我家门口,他坏笑着下车,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我一把推了个踉跄。
“混蛋。”我红着眼睛,其实没有生气,只是害羞。
“我的我的我的,你别哭啊喂。”
他手忙脚乱,从裤兜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卫生纸,上面甚至还画着一个火柴人。
我“噗嗤”笑了,他如释重负,仗着身高摸了摸我的头:
“傻子,我能把你晃下去吗?我自己栽沟里,都得把你举起来。”
我不舍得回家,站着不动,扭捏着说了一句:我才不信。
他见我没有生气,便又恢复了轻松的语气:真的,你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我高低要把你托举。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我想着过往不禁笑出了声。
齐浣关掉了音乐,问我在笑什么。
“笑傻逼。”我斜着嘴角看向他,他不明所以,只来得及在绿灯亮起前,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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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zwd873 发表于 2023-8-2 13:21:14|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嫁入豪门后老公甩给我一张离婚协议。
「十个月后就离婚。」
结婚三个月老公中午送鸡汤,当着办公室高调宣布:「谁敢欺负我老婆?」
结婚五个月,霸道总裁变成细心奶爸,活脱脱一个妻奴。
然而这时白月光回来了……
1
我结婚了,新郎不爱我。
他家住在市中心,出门开宾利。我住在五环开外,出门骑电驴。
谢先生喜欢的女孩子要恬静淡雅,大方得体。而我因为一条牛仔裤,唾沫横飞地跟老板娘讲了半个小时的价。最后以八十块成功拿下。
谢先生穿衣服从来看心情,基本上不重样。我的鞋子开胶,蓝衬衫洗成白衬衫也舍不得扔。
谢先生的朋友说我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穷酸味,两个人站在一起像王子和他的赶车丫鬟。
结婚当天不知道有多少美女痛心疾首,感叹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但是没办法,谁让那天我们都失恋了。
谢先生失恋是因为逼婚,巧了,我也是。
秦川不愿意娶我,他觉得自己正值风华正茂完全可以多玩两年。我骨子里属鹌鹑的,想要安定的环境。听了这话万分沮丧,在秦川找我要工资的时候犹豫了下。
秦川老大不乐意了:「不是说好了工资让我存着,作为以后的启动资金吗?」
我红了眼圈:「可是不结婚,存钱还有什么意义?」
我试探性地问:「我之前的工资呢?现在得存到五万了吧?」
秦川撇撇嘴,不屑地笑了:「就你那点工资也用得着存?早用光了!」
说起来真可笑,我扣扣搜搜连一百块的护肤品都舍不得用就是想和这个男人有个未来。结果对方根本是耍我的,不仅如此还嫌弃我给的钱少了。
刚发了六千块的工资,我捏了捏手机好像有了底气。强忍哽咽请秦川出去,对方瞥了我一眼。
「哭得真丑,你就不能打扮打扮自己吗?」
我彻底绷不住了,站起来把他推出了门。
大骂了渣男半个小时,我决心改变自己。我要当一个坏女人,我再也不要做舔狗了!
我发誓我只放纵了那么一回,这一回就撞上了谢先生。
谢先生刚刚失恋,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觉得谢先生的爱太窒息,让她喘不过气。
她还年轻,她想单身几年。
于是轻飘飘留下一句「你的爱太可怕了,我想要自由」,算是单方面分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先生酩酊大醉,在路边抱着树干吐。
我喝了一箱啤酒,也抱着树干吐。
命运让我们相遇了。
「冉冉。」
他抱着我,无限柔情。
「渣男!」
我对着他又踢又踹。
谢先生极尽卑微:「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别用手打,多疼啊!冉冉,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发誓我一定会改!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想和你结婚的!」
我的大脑宕机,把冉冉听成了软软。
我叫辛软,我心软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个醉鬼是怎么互相搀扶着到了酒店,掏出身份证做好登记,最后度过激情一夜的。
总之当天亮了,我的手搭在谢先生背上,甜甜地说了句:「秦川,我们结婚吧。」
而谢先生回应我:「都听你的,冉冉。」
那一刻汗毛直竖,残留的酒精都顺着毛孔蒸发出去。我和谢先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大眼瞪小眼都惊了。
他低咒一声:「shit!」
我大叫一声:「卧槽!」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乱了,乱了,整个他娘的晋西北都乱成一锅粥了!」
我看向他的背后,衣服扔的到处都是。唯独我的 bra 和他的裤衩整齐地放在一起,那叫一个相亲相爱。
震惊过后就是慌乱地穿衣服,余光不经意扫到了谢先生的身材。
胸肌腹肌人鱼线,看得人口水直流……
秦川的身材也很好,不过每次亲热到关键时候他都会变得异常贞洁。好像我才是那个在强迫良家妇女的死变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只模糊知道他姓谢。
穿好衣服的谢先生表情疏离,看着禁欲又冷漠。
沉默片刻后他拿出皮包,我从露出的身份证一角看见了他的名字。
谢辞。
他揉了揉眉心,抽出一张卡:「昨晚的事忘了吧。」
语气很冷淡,甚至有些厌恶。
我那可笑的自尊心突然冒了出来,找过自己的包把现金都拿了出来。
「你也累着了,拿去补补。」
谢辞看了眼零碎的一沓票子,颇有几分不屑地冷笑。
他把卡又收了回去:「那就算了。」
我学着他冷笑,看起来有点像抽筋。
2
我在公交站台等车,半个小时过去了,马路上来来往往没有我要等的车。
太阳毒辣,晒得我龇牙咧嘴。
一辆跑车停在了我面前,谢辞摇下车窗冷冷道:「上车。」
不坐白不坐,他一脚油门的事我得再晒半个小时太阳。
不巧的是今天周一,堵车了。
谢辞的脸越来越白,身子也有些小幅度的颤抖。
两个小时后终于到了我家,我站在车子外面想问谢辞没事吧。结果还没开口,对方一脑门砸方向盘上。车喇叭震得我隔壁八十岁耳聋老奶奶都探出头来骂作死。
我只能把谢辞从车里拖出来,他浑身直冒冷汗,但人还有意识。
「有糖吗?」
我没有低血糖的毛病,家里不备糖。只有昨天吃剩下的半块馒头,用水泡软了全灌谢辞肚子里了。
他休息了半个小时,脸上不知是屈辱还是害羞的红晕,总之他静悄悄地走了。
这是本该是人生一场难忘的艳遇,止步于此。但不幸的是,我亲戚一个半月没来找我了。
平日里深痛欲绝的大姨妈这会子竟变得无比可爱起来,但最终我只能接受了这个惨痛的事实。
我怀孕了。
我妈一定会打死我。
我决定悄无声息地做掉它。
老板很遗憾地表示今天有客户要来,你身为助理端端茶水递递文件总得做吧。
我心想也不差这一天,明天再去吧。
然而眼皮突兀的一跳,那个客户正是与我有过露水情缘的谢辞。
他也认出我了,明显惊了下。要命的是不知道孩子是不是见了爸爸特别开心,我一见他就想吐。
谢辞身边的美女秘书非常不高兴。
「你什么表情,瞧不起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yue」
美女秘书的脸彻底黑了,谢辞脸也黑了。
他拉住我:「我的?」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有同事突兀响起的铃声解答了他的疑惑。
「哎呀我说命运呐~」
3
我结婚了。
我妈逼的。
谢辞他妈逼的。
两老太太都信佛,杀生实在太罪过了。
整个市里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权贵名草有主了。
是谁,谁这么有能耐?
有人把我的族谱翻遍了,发现我家最牛逼的一代就是在清末出了个秀才。往前往后都是世代种地的庄稼人,基本没拿得出手的。
那我本人好在哪里?
Nothing.
谢辞尽管很不情愿,但还是很好地维持了风度。
但我反应实在太大了,我在不停地呕吐。
谢辞终于白了脸,默默走开把我丢在了婚宴上。强绑在一起的人果然都是相看两厌吧,我不讨厌他,但他应该挺烦我的。
我化悲愤为食欲,吃掉了两个鸡腿。
谢辞端着水杯回来了,手里还有两颗梅子。
「很饿?」
他把梅子放在我的手心:「吃点酸的可能会好一点。」
我紧张得绷直了身子,谢辞勾了勾唇角。
「放心,最起码在婚姻期间我会做好一个丈夫。」
我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他的意思是不是,我们的婚姻关系是时刻可以结束的?
谢辞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招呼宾客,不再看我一眼了。
我的婆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放生。
结婚第二天她就带我参加了这一神圣的仪式,顺便传授了我追男人的技巧。
「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我觉得谢辞平日里山珍海味地吃着,应该很难有什么再抓住他的胃。
老太太很痛心。
「你要每日三省吾身。」
谢先生今天爱上我没?
谢先生今天爱上我没?
谢先生今天爱上我没?
我的回答是没有,没有,没有。
老太太让我不要气馁,她会每天为我祈福的。
然后司机就从后备箱拖出一袋麻袋,一个个活泼的小乌龟从里面探出了脑袋。
「放生吧,儿媳妇,你亲自来。」
我很为难:「可是妈,这是陆龟啊,放江里会死的。」
老太太眉毛一跳,连说了三个罪过。
她放生了一年,放了个寂寞。
最后这些乌龟全放进了谢家花园的池塘里。
谢辞十点下班,可能是心里烦在花园里散步。一脚踩上小乌龟,呲溜就飞了出去。
我在二楼阳台,刚好围观了他社死的场面。
「不准笑!」
「yue!」
谢辞躺在地上默默无语。
「你这还不如笑呢。」
这一摔就把谢辞摔进了医院,刚好我第二天产检,他可以坐着轮椅陪护。
谢辞本来心情就不好,在排队等候期间接到一个电话后达到了顶峰。
「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大概玩够了就回来吧。」
谢辞闭了闭眼,耐着性子问:「可以给个大概时间吗?」
那头嘻嘻笑了声挂断了电话,我看谢辞的脸色怕是想把手机捏碎。
刚好医生叫到我们,他缓了下跟着一起进来。
冰凉的液体抹在肚子上,探头不轻不重地按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宝宝很健康,心跳很有力呢。」
谢辞皱着眉,盯着屏幕有些不解。
「就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是我的小孩?」他嗤笑道,「好丑。」
于是扭过头去不再看,又像忍不住一样转过脑袋,唇角不自觉露了笑。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那是冉冉吗?」
谢辞轻轻嗯了声。
我摸着肚子,不得不说这两个月的相处我深刻感受到了血缘的羁绊。
「我可以拥有孩子的抚养权吗?」
谢辞一怔,淡漠的眼缓缓看向我。
「可以,离婚协议我已经准备好了,孩子生下就离婚。到时候,我妈也不会说什么。抚养费我会给足,你放心。」
我低下头,跟他说了声谢谢。
谢辞似乎有些动容:「是我的错。」
谢辞有个弟弟,叫谢启。
老太太四十岁生了谢辞,四十二岁有的谢启。如果说谢辞是天之骄子,那谢启就是混世魔王。就连敦厚温和的老太太看见他都血压直线飙升,更别提谢辞了,每次看见都得训斥一番。所以谢启难得回家,偌大的别墅只有我一个人。
这天晚上下了大雨,我在卧室画漫画,楼下突然一阵喧嚣。
我出了门只看到一个女孩气急败坏地站在客厅大喊。
「谢启你给我滚出来!」
我急忙下去安抚她。
「你好,我是谢辞的夫人。谢启现在好像不在家哦。」
女孩抱着胳膊,尽管浑身都湿透了也不减凌厉的气势。
「你在骗谁啊,我刚才看见他跑进来的。哼,你是他嫂子是吧?你是我见过第十三个这么说的人了,这个渣男就会找借口!」
说完,她就拨开我要挨个房间找。
周婶本来都休息了,这会子又从床上爬起来跟我一起拦着这女孩。
「闺女,闺女你先回去,明天我一定叫谢启跟你赔罪!」
那女孩是个火爆性子,也不知周婶这句话怎么惹着她了,当即尖叫起来。
「你们都袒护他是吧?我今天非要见到他不可!」
挣扎间女孩急红了眼,力气越来越大,她高高扬起手要打在我身上。
关键时刻,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抬眼一看,那人满身的阴鸷,低垂的眉目里是隐忍的怒火。
简直,让人不敢靠近。
谢辞刚刚回来,很急的样子,发梢都在往下滴水。
「你父母的教养就是让你到别人家里胡搅蛮缠?」
他把女孩扯开,将我护在安全范围。
「你是蠢的,不知道躲?」
薄凉的指尖托起我的下巴,谢辞将我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才满意的收回目光。
「没受伤。」
他拉着我的手来到一扇门前,抬起一脚踹开了门锁。
谢启被这声响吓了一跳,扒着窗户正要往外跳。被谢辞一把拉了回来:「自己惹的祸,自己解决。」
说罢也不再看众人一眼,径自回了卧室。我站在窗口看了一会,谢启挨了女孩几个巴掌,听得我直打颤。他却好像无所谓一样,摇摇头直奔花园去了。
这两兄弟什么毛病,怎么一个个郁闷了都喜欢往花园钻。
这大雨天,小乌龟们正欢快的满地爬呢。果不其然,谢启也呲溜一声飞出去了。
我叹了口气。和周婶一起把谢启抬了回来。
虽然只差了两岁,但谢启的眉宇看上去要比谢辞青涩很多。
果然一个是商界精英,一个是花花公子。
谢启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无时无刻不在放电。就算摔得浑身是泥,还不忘勾着我的小拇指,沙哑着嗓音调笑:「嫂子,你怎么这么温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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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豬 发表于 2023-8-2 13:22:10|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跟顾桓之结婚三年。
现在他的白月光回来,我主动提出离婚。
他却说他家有规矩,十年不能离。
我俩本来就是协议婚姻各取所需,如今我成了他奔向真爱的障碍,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于是,我忍不住替他操心,「那你跟她,要搞地下情吗?」
他错愕良久,骂我,「你是不是猪脑子啊!」
我不解,后来,我才知道他对我蓄谋已久了。
1
「和我结婚,你侄女治病的钱我来出。」
三年前,在医院的病房里我签下了我的卖身契。
现在,他的心爱之人回来了,我自然得把顾太太这个位置让出来。
他为了能够拿到家族信托里那笔婚姻基金,迫不得已与我结婚,可他想娶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白珊。
白珊特意跑过来挑衅我:「现在是时候把顾桓之还给我了吧?」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白珊,穿一条剪裁简单的裙子,同色系高跟鞋,黑发像光滑的绸缎似的,柔顺有光泽。
她站在我的面前,淡淡地笑着,一双眼睛里似是含着星河,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透着一股贵气。
我一个女人看见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她的气质风韵,让人心头一颤。
我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问题,脑袋有点蒙,好半晌我才吞吞吐吐道:「那个,我问一下顾桓之。」
「顾桓之那边我来说,只要你没意见就行。我怕你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她说话的语气明明那么温柔,可我总觉得脊背一阵森冷。
「我,没意见。」和白珊大战的第一个回合,完败。
我和顾桓之本来就是假结婚,早晚都是要分开的,可为什么到了分手的这一刻,心里竟觉得有些堵。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发现顾桓之已经到家了。
此时的他已经换好了家居服,在客厅的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杂志。吴嫂则在厨房里忙碌,她听到我回来后,扯着嗓子跟我说:「太太,快上去换衣服吧,马上就能开饭啦!」
顾桓之抬起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而后继续低下头看起他的杂志。
不得不说顾桓之的侧颜简直绝美,瘦削的脸庞,倨傲的下巴,眉宇间始终流淌着一股冷静沉稳的气息,就好像天下都被他装在心里,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他。
等我换好衣服下来的时候,吴嫂已经干完活回家了,而顾桓之坐到了餐桌上,他并未动筷,他是一个很绅士的男人,如果他在家吃饭的话,都会等我一起。
而我每次也会客气客气:「你先吃呀,不用等我。」
「白珊今天找你了?」一听顾桓之提到白珊,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本来没想主动跟他说,不曾想他竟然问我了。
「嗯。」
顾桓之眼皮都没抬,只径自问道:「说啥了?」
我清清嗓子,实话实说道:「说让我把你还给她。」
「你咋说的。」
「我说可以啊。」话音刚落,顾桓之一记冷眼看过来,看得我身上直冒汗,难道我说错话了?
被他看了好半晌,他才又缓缓道:「怎么,就这么着急把我送出去?」
此时的他,干脆已经放下了筷子,就这么两个眼睛盯着我,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我许久没说话,顾桓之又说道:「忘记跟你说了,家族信托上的规定是十年内不许离婚。」
「那你跟白珊怎么办,要搞地下情吗?」
「朱凝初,你是不是猪脑子啊!」他很大声地骂完我后,便离开座位,径直走上楼去,连饭都不吃了。
我坐在原位上实在是捉摸不透这位阴晴不定的大少爷。
可平白无故被吼了一句,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天晚上我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去书房哄他,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我错在了哪里,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最后还是一不小心睡着了。
2
从小到大,我都是属于那种很心大的人,我的父母以前经常说,没心没肺的人更容易幸福。
可我真的幸福吗,我也不知道。
毕竟,我可是年纪轻轻就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心里总会潜藏着某种痛。
平时不会刻意想起,但心底的沟壑总是难填,一个不经意间就会独自一个人苦涩回想。
如果我没有遇到顾桓之,过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呢?
事情还是从一开始讲起吧。
我是属于只要吃一点甜食立马就会变得开心起来的人,以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梦想,就想离家近点,开一个小小的甜品店。
关于甜品店的名字我都构思了很多个了。
大学更是选了心心念念的食品专业,一有闲暇的时间就跑到各种甜品店里打工偷师,跟各种各样的食物打交道,每分每秒都觉得幸福,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
把每一次研究的新品,放进嘴里,然后慢慢与岁月咀嚼。
后来我觉得自己技术有了很大的增进,便跟老板谈起了条件,想让她允许我自己研发产品售卖,然后给我一部分提成。
许是瞧见了我眼睛里的热爱,她同意了我这个无厘头的条件,想放手让我试一试。
大三那年,我在老板的应允下,每到节日,就设计出一款专属节日的礼盒,卖得最好的一次是元旦礼盒。
那一次,我赚到了今后创业的第一桶金。
所以大四实习的时候,我便已经选好了地址,开了一家属于我自己的甜品店,叫一头芝呜甜品研究院。
每个产品盒上都画了一只可爱的猪,有很多熟识的老顾客都喜欢把这家店称为「猪店」。
小店不大,室内也就六十个平方,带了一个小院子,我把它装修成了日系风,头顶上是暖黄的光。
许是因为我非常喜欢研究新品,所以小店颇受年轻人的喜欢,我赚到了自己比较满意的钱财,每天的生活累而快乐。
说起来,我和顾桓之的相识,还是因为他爷爷。他爷爷特别喜欢吃我店里做的无糖面包,但他爷爷腿脚不是很方便,有时候爷爷没时间来,便吩咐顾桓之来取。
我对顾桓之的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在我的店里充钱最多,而每次来拿面包时也总是臭着脸,不喜欢讲话,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欠他的。
有一次面包没烤好,我不忍心他等太长时间,便拿了块小蛋糕给他吃,他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一脸嫌弃。
在我百般劝说下,他才吃了一小口。
「怎么样?」
「还行吧。」
后来我去操作间忙,再出来的时候,发现那块蛋糕已经被他吃完了。
我去收拾盘子的时候,他跟我解释道:「浪费粮食可耻。」
总之,他并不是一个太好相处的人,反正我跟他认识时间也不算短,但我们始终算不上熟络,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而我小店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了,这号难伺候的大少爷早就被我抛之脑后。
有时候父母闲暇,也会来帮我看看店,那样美好得如同梦中的生活过了两年。
3
意外发生在第三年的十一国庆节。
难得的小长假,我哥哥和嫂子想带我们全家人一起自驾出去玩,我因为店里太忙实在走不开,就没有一起出去。
前一秒还在群里跟他们热热闹闹地聊天,后一秒他们便在旅行途中发生意外,当场身亡。
我的侄女因为被嫂子紧紧护在怀里,幸存下来,但受了重伤。
那一刻,我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我很想让自己冷静地处理这件事,但还是不受控制地晕厥过去。
在店里晕过去没多久,就被来取面包的顾桓之碰见了,是他送我到医院,然后一直等到我清醒。
他说在我昏迷期间,他替我接了几个电话,有警察打来的,有医生打来的,有亲戚打来的,但我根本听不到他在讲什么,我把自己封锁在一个空白的世界里。
后来亲戚们赶来,我们一起处理了后事,为侄女办好了住院手续。
那几天,仿若地狱般的生活,是从前一直顺风顺水的自己想象不到的。
侄女的住院治疗费用高昂,还不一定会治好,最好的情况便是一生都要插着管子,痛苦地活着。
嫂子那边的亲戚无力支付的时候不想再救了,但我舍不得让她死,她是我唯一的寄托。
走投无路的时候我想过要卖掉父母的房子,大不了以后赚了钱再买回来,我找了中介,也把卖房信息挂在了小店里。
有一天,顾桓之来拿面包,看到了这则广告,他眉头微皱,我主动上去跟他搭话:「你要买吗?我着急用钱。」
「这么小,买来干吗?」果真是富家子弟才有的豪气,我心里燃起的希望又重重地落了下来。
过了没几天,顾桓之带来了一个让我快速赚钱的方法,他说:「和我假结婚,你侄女治病的钱,我来出。」
换作从前,我肯定第一时间拒绝。
可时至今日,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会比生命更重要。
不过是假结婚,就算他把我真卖了,我也愿意。
有钱人家定制的规矩我也不懂,大概意思是,顾桓之必须要在 32 岁之前结婚才能拿到家族信托里的一笔结婚基金,反之则永远拿不到。
虽说是假结婚,但结婚证还是要真领的。除此之外,我们还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婚礼,他的爷爷在婚礼上逢人就夸:「我的孙媳妇,手艺可真好。」
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
和顾桓之结婚后,我终于不必为侄女的医药费发愁,她得到了更好的治疗和更好的照顾。
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就因为不想自己在这个世上孤独地活着,就强迫另一个生命艰难地维系着。
有一次顾桓之反问我:「怎么就孤独了,你不是还有个丈夫吗?」
我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怔了怔不知道怎么回答。
接着他又自顾自地说:「虽然是假的……」
后来,每次我感到难过孤独的时候,总会想起他这句无厘头的话,心里竟觉得有点温暖。
4
和顾桓之结婚后,最开心的莫过于他的爷爷,我经常到他爷爷家亲手为他烤面包吃,然后听他的爷爷讲年轻时候的往事。
爷爷说顾桓之和他父亲都属于那种很调皮的,小时候怎么管都管不听,可年龄大一点,他们又变得很自律很优秀。
爷爷还问我,最喜欢顾桓之哪一点。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还真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优点,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心地善良吧!」
话音刚落,顾桓之从门口走进来,我们四目相对,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爷爷瞥了一眼顾桓之继续说道:「是啊,你别看他表面上冷冷的,内心还是很热的。」
顾桓之走过来,轻咳了几声,岔开了话题。
他为了能让我有更多的时间陪爷爷,特意聘请了上好的甜品师傅来我的小店工作,我不必再做那些工序繁琐的小事,而是有了更多的时间来搞新品研发。
有钱真好,可以为所欲为。
有时候他也会在爷爷家住下,为了不露馅,我们必须睡一个房间。
这是一幢非常复古的别墅,每个房间的面积很小,扣掉卫生间,房间里小到连个床垫和沙发都放不开,我和顾桓之只有睡在同一张床上。
那一天,别墅里的暖气坏了,只盖一床被子的我冻得直哆嗦,于是,睡梦中我不知不觉地抱住了顾桓之,像个无尾熊一样。
而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家伙竟然硬生生把我叫醒:「朱凝初,不要蹭来蹭去!」
我睡得一脸懵,只是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有点冷。」
他没好气地从其他房间拿了床被子,然后一下子扔到了我的头上,我在被子里拱了半天才冒出脑袋,重获外面新鲜的空气。
被顾桓之这么一搅,我彻底醒了,再入睡并没有多容易,于是百无聊赖地看着顾桓之的脸。
觉得人生真的不可言说,谁能想到如今的我失去至亲,然后躺在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身边呢?
想着想着我便哭了,从默默流眼泪到小声哭泣,不小心把顾桓之吵醒了。
我本来以为他会开口训我,没想到他竟然轻轻地将我揽在了怀里,然后像哄宝宝那样哄我:「好了,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他不安慰我还好,这么一安慰我,我哭得更凶了。
这么一折腾到了大半夜,早晨佣人来敲门叫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我正在顾桓之怀里睡得香甜。
那天之后,我看向他的眼神总有一点不好意思,总觉得我们是已经发生了亲密之事的夫妻,反观顾桓之,仍旧那么淡然处之。
后来每次跟他迫不得已睡一张床的时候,他都会提前警告我:「晚上不准哭啊,再哭把你丢出去。」
我拖着长长的音回答道:「好……」
不过说实话,有他睡在自己的身侧,我心里总归是安稳的。
而我的失态,发生在我父母的一周年忌日。从墓园回来后,我喝了许多酒,回去之后抱着顾桓之又是亲,又是啃。
一边上下其手,还一边让他向我保证:「我的亲人都离开我了,你保证你不会离开我!」
「我是谁?」
「我的假老公,顾桓之!」
5
但那日的顾桓之只是把我剥了个精光丢进浴室里,并没有对我怎么样,照他的话说,他对一个酒鬼提不起兴趣。
而我看着被子里光溜溜的自己,脸一下子就红了。
「朱凝初,你现在知道害羞,是不是晚了?」顾桓之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径自走出房间,留我一个人在床上尴尬得要死。
脚趾都能在床上抠出三室一厅来。
幸好那天之后,顾桓之要出差几天,而我一直住在爷爷家,我们并没有见面,很好地缓解了我的尴尬。
那几天爷爷很高兴,还亲手下厨房为我烧了几道菜,我越来越相信顾家是很有修养的一家人,他们并不会因为贫富差距而对一个人冷眼相看。
在饭桌上我突然心里一暖,有了家的感觉,知道爷爷是真心爱护我,不像是孙媳妇,更像是亲孙女。
很快便新年了,顾氏集团的员工每人都分到了一张我们店里的储值卡,那是我这辈子都没有收过的巨款,就这么一下子打到了我的账户上。
照顾桓之的话说,我高兴地就像一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的,「瞧你那没有出息的样!」
「谢谢金主爸爸!」那几天我对顾桓之莫名殷勤,每次他下班的时候我都飞快地跑过去,递给他拖鞋;吃饭的时候把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推到他的面前,然后我吃的时候抻着胳膊用力够着。
他不留情面地吐槽了一句:「别难为自己了,小短胳膊。」然后默不作声地又重新推回来。
我还给他在洗澡水上放满了新鲜花瓣,他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怎么,这是要一起洗?」
我的头摇成了拨浪鼓,飞快地跑了出去,然后听见顾桓之在里面大喊:「这么热,你要烫死我!」
后来在吴嫂的介绍下,我才知道家里的浴缸都是高科技,不仅能自动放水,而且都是恒温的,遥控器在卧室的抽屉里。
亏我还一桶一桶地往里倒,累得腰酸背痛,感动着自己。
以前因为泡澡麻烦,我从来都不泡澡,现在知道了泡澡这么方便,我房间里浴缸的使用频次也高了起来。
点个香薰,放个音乐,确实是一件挺享受的事。
顾桓之是大年三十才放的假,而我提前就回到了爷爷家,我还见到了公公婆婆,小姑和小叔,平日里空荡荡的别墅,到了过年这几天特别热闹。
唯一有点为难的是这几天为了不露馅,我要和顾桓之一直睡在一起,并且扮演一对儿恩爱夫妻。
我也没有想到他演起戏来可以这么深情,搞得我心里一直小鹿乱撞。
大年三十,按理说是要通宵守岁的,可考虑到爷爷年纪太大,我们把所有的活动项目都提前,烟花也是在十二点之前燃放的。
我被顾桓之揽在怀里,一家人其乐融融。
6
因为我父母离世,顾家在这一年是没有走亲访友的,他们给了我足够的尊重,更多的时间只有至亲聚在一起。
顾桓之和他父亲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都那么不苟言笑,然后一开口,恨不得怼死人不偿命那种。
婆婆跟我说,如果顾桓之说了什么很重的话也不要往心里去,说到底,他们这种男人就是喜欢怼自己最亲近的人。
爷爷家的暖气早已经修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夜里竟有些躁得慌,睡梦中我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的上衣纽扣解开了。
我隐约听见顾桓之压低声音很小声地问我:「朱凝初,你干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回答道:「好热……」
下一秒,一个吻便覆上了我的唇,他握住我的手,将手高举至头顶,然后近似粗暴地堵住我的嘴唇,我一下子便清醒了。
睁开眼,映着朦胧的月光看见他紧闭的双眸,睫毛长长的贴在脸颊上。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我一点也不想推开他,任由他独有的清冷气息,占据我的唇舌。
后来他的吻不断向下探去,我在紧张中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顾桓之!」
他向我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然后继续按着自己的意愿进行着,令人深刻又漫长的一夜,有好几个瞬间觉得脑海一片空白,继而是无限延绵的绚烂。
隐约中我听见他在我耳边小声说:「我们成为真夫妻了。」
短短的一句话,足够令人脸红心跳。
第二天我们为了那条带痕迹的床单不被佣人发现,干脆把它拆下来装进行李箱,然后又去拿了一床新床单铺上。
整个过程里羞得我的脸颊一直泛着红,而很难得的是,顾桓之没有调侃我。
后来的几天,我们依旧有着夫妻之实,而在床上的顾桓之远没有床下那么绅士,他近乎霸道地主导着一切。
最后一天,我迫不得已地跟顾桓之求饶:「顾桓之,我腰疼。」
他白了我一眼:「没出息。」
他自己一个人去冲了个凉水澡,回来后命令我:「把身子转过来,趴好。」
我刚想斥责他无情无义的时候,突然一双大手覆上了我的腰,我整个身子忍不住瑟缩一下。
「别乱动,帮你揉揉。」果真是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整双手保养得非常好,一点都不粗糙,我舒服地轻哼一声。
结果被他狠狠地打了一下屁股:「瞎叫什么!你再勾引我,后果自负。」
我委屈地哼哼唧唧,有苦说不出。
「以后跟着我一起锻炼,你身子骨也太差了。」一边揉,一边又开启了他的吐槽模式,让我一开始心里融升起的感动,一秒钟消失无影。
本来我以为顾桓之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的拉着我锻炼。
冬日早晨被他从被窝里拽起来的痛苦,真的是令人印象深刻。
「跑快点,小短腿。」冬日天亮得晚,有时候出去,天还没那么亮堂,街道旁的景物只有如雾的轮廓。
我也没有想到我人生的第一次日出和许多次日出是和顾桓之一起看的。
看见太阳在山间升起,世间一切都被覆上一层荣光,就连顾桓之的鼻尖也被日光勾勒出一层淡淡的绒边,显得十分温柔。
所有崭新的一天,都是和顾桓之一起度过的。
有一天早晨我们跑到半路的时候,还下了小雨,我们找了个小亭子一起避雨,「你不用躲雨。」
「啊?」
「不是说大头大头,下雨不愁吗,你的脑袋这么大!」我一度怀疑,顾桓之就是怼我为乐的。
7
我们婚后的第二年,顾桓之经常回家里来住了,他怕我疑惑,还特意跟我解释道:「吴嫂做饭好吃,想吴嫂做的饭了。」
可晚上还是把我叫到他的房间,本以为他又编什么理由的时候,他很直白地跟我说:「我想跟你一起睡觉。」
他是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让我这个习惯性熬夜的人很无措,于是经常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说:「既然睡不着,那我们就做运动吧!」
我觉得这个男人心里就是住着一个流氓。
但他也没有让我白白付出劳动,他会开始有意无意地送我一些礼物,有衣服、鞋子、包包,不得不说,他的审美还是很不错的。
我们越来越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共享生命的许多时刻。我那颗漂泊不定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并向顾桓之靠拢。
他开始带我去参加一些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照顾桓之的话说,我这张脸稍微捯饬捯饬至少还能看。
为了不让顾桓之丢脸,我也特意去学过各种社交礼仪。
学习后才发现,在这种商业场合上应付各种各样的企业家,和在自己小店里招呼顾客,可真是天差地别。
我本来以为自己挺能说会道的,可面对那些有着强大气场的人,有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承认很多次,我确实让顾桓之丢人了,我也知道顾桓之的那个圈子并不是太喜欢我。
其中还有一个人喜欢叫我面包小妹,后来被顾桓之横了一眼后,不在他面前叫我了,但还是会背后叫我。
我找理由出来透口气,回去的时候经过窗户,听见他们在里面高谈论阔地谈论着白珊和顾桓之。
我第一次在他们口中听到白珊的名字,我整个人鬼使神差地躲在窗棱旁边,听着他们讲述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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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thrax 发表于 2023-8-2 13:22:22|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嫁给了不爱我的公子,他将我锁在深宅大院,不许踏出半步。
深夜,隔窗的公子声音喑哑,低唤我闺名,我看清眼前场景,红着脸转身欲逃,被他逮住。
他语气危险:「乖,既然撞见,就别想跑了。」
1.
「你说你要找谁?」
京城段府,屋檐错落。
我背着盘缠站在朱门前,对段府的守卫比比划划。
「段荆,我未婚夫。你们府里最温和,笑起来最好看的那位。」
千里进京,我终于寻到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府上,如今风尘仆仆,灰头土脸。
段府的守卫神色倨傲地打量我一眼,突然眸中一亮,对我背后遥遥一指:「我们公子在那,自己去。」
一回头,灰瓦窄巷深处,一白衫清秀公子正被人堵在巷中,神色死寂:「且宽限我几日,实在手头紧,没钱。」
他身材偏瘦,生得白净,与我传闻的未婚夫一般无二,叫人心生怜爱。
只是那堵他的恶棍实在可恨,他高我未婚夫一头,手执马鞭冷笑:「继续跑啊!怎么不跑了!欠小爷的几两银子什么时候还?」
「光天化日!你们怎么不管呢?」我心焦气躁,质问守卫。
段府守卫斜睨我一眼:「大公子的事,谁敢管?」
「你们……」我急了眼,待马鞭即将落在我未婚夫身上那一刻,冲过去展臂挡在他面前,壮胆骂他,「你怎么打人呢?」
时值正午,院墙内的石榴树蹦出一条,郁郁葱葱,拦住酷烈的灼日。
我眯了眯眼,瞧清恶棍样貌:面目俊美,高傲冷峭。
薄唇犀利,眉若刷漆,身着红袍,肩宽窄腰,是个顶好看的恶棍。
恶棍俊眸一眯,言简意赅:「你谁?」
「我是段荆的未婚妻,有什么事冲我来!」
他听到「未婚妻」三个字,先是一愣,继而目光变得耐人寻味,轻轻哦了一声:「段荆的未婚妻?」
我鼓足勇气应道:「正是。」
「你可知段荆是谁?」他饶有兴味,鞭子不轻不重地摔在手心。
「我自然知道,段府的大公子,京城最好的男人,纵使他欠你银钱,也不该……不该擅用私刑……」
恶棍脾性甚好,倒背手反问:「既是全京城最好的男人,怎会娶一土包子为妻?」
我被他一噎,怒道:「你管他作甚,我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非他不嫁,他非我不娶,轮到你一外人置喙?」
恶棍冷笑一声:「牙尖嘴利。」
突然眼前光景倒转,我被人扛在背上。
那恶棍扛着我,扭头就走。
回过神来,我惊惶喊道:「你……你不要乱来……我夫君欠你的银子我会慢慢还的……我不卖身……我要为他守节!」
「小爷真是谢谢你,既如此钟情于我,那此刻,洞房也不算委屈了。」
我一听,愣住了。
谁钟情于他了?
远处的文弱书生劫后余生,松了口气,对我抱歉一笑:「姑娘……我已有妻室,你认错人了。他才是。」
轰!
这个事实过于残忍,我呆愣在他人肩膀上,看那方窄巷越来越远,转个拐角,白衣公子消失不见。
途经大门,方才两个缩头缩脑的守卫对着恶棍恭恭敬敬唤了声「大公子。」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扛着我旁若无人地进了府。
如今,我趴在段荆的肩膀上,被颠得翻江倒海的,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
我念叨上百遍,温润如玉、待人宽和的夫君,压根不存在。
这桩婚事本就仓促。
数月前,我弟弟惹了事,赌坊的人要砍他的三根指头抵债。
恰逢从京城回乡的大姑上门说媒,说段家大公子性情温和,有学问,会疼人,重金求妻。
家中急着用钱,爹娘一把鼻涕一把泪,求我答应。
我想着,这种世家公子怎会瞧上我?
仔细询问一番,才知他年幼丧母,父亲在他三岁那年伤了腿,不便于行走,家中的担子全靠他一人担着。
京中都是富户,哪肯叫闺女嫁过去受苦。
段公子的继母便托大姑在家乡找个知根知底的老实姑娘。
大姑偷偷跟我说:「段公子在……某些事上不太行,你嫁过去,将来没莺莺燕燕的糟心事,赚了的。而且,聘礼只多不少。」
我听大姑描述,只觉此等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好公子命途多舛,他肯要我,我便衷心待他,与之举案齐眉。
聘礼到家的当日,爹娘便收拾好了包袱,催我上京。
一路走来,风尘仆仆。
哪想,段荆根本就是个恶棍。
只怕是此人在京城恶名昭著,无人肯嫁,才将稀里糊涂的我拽火坑里。
转过回廊,一方山石花草繁茂的小院赫然出现。
段荆的身量很高,我趴在他肩上,能碰到树梢的石榴。
只是现下我无心观赏此等美景。
一路畅通无阻,他将我扛进一间四面大敞的书房,丢在小榻,眯眼细瞧我:「就是你收了我家两千两?」
两千两!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当下激动地站起来,与他争执:「你信口开河!明明是二十两。」
为了证明,我急忙摊开手,手心躺着几两碎银。
「我爹娘说穷家富路,给了我一半当盘缠!」说罢往他手里一塞,「我不嫁了!还你,剩余的钱我慢慢还。」
段荆盯着我手心中汗涔涔的几两纹银,突然笑了:「十两,你是真蠢还是假蠢。」
他当地一脚搁在桌案上,修长的手指勾了勾腰间红樱环佩,扬唇一笑:「瞧清楚了,小爷一件配饰就值五百两,十两,连个蛐蛐都买不起。」
我哪里晓得十两银子在段荆眼里,不过是吃喝享乐的钱,吓得后退一步,想通前因后果,僵在原地。
弟弟的三根手指,怎就值区区十两。
爹娘不是嫁我,是联合大姑,诓我卖我。
上京的心酸、惊惧、委屈,在这一刻骤然涌至鼻腔,在即将宣泄的前一刻,被我死死压住。
我低下头,默默红了眼眶。
段荆提起袍子,好整以暇地坐下,欣赏我低落的反应:「怎么,想明白了?只怕你爹娘卷了这笔钱,远走高飞了。收了钱还敢跑,我打断他们的腿。」
他说话尽往人肺管子上戳,但话糙理不糙。
爹娘的心思我不是不懂,总想着忍忍就过去了,忍到最后,把自己的一辈子给赔了。
如今,只好认命。
我忍着哽咽,「我不走,你别为难我爹娘。」
段荆笑容倏然转冷,「叫什么名?」
「张挽意,扬州人。」
现下我就像条放挺的鱼,横竖蹦跶不起来。
「挽意。」段荆细品,拿鞭子挑了我下巴,对窗细赏,「看你老实,长得也行,会什么?」
「做饭、织布、种田、喂鸡……」
「啧。」段荆面露嫌弃,「谁要听那个,斗鸡会不会?」
我茫然 摇摇头。
「斗蛐蛐儿?」
又摇头。
「唱曲儿?猜酒?划拳?骑马?」
……
段荆的脸色越来越臭:「你怎么什么都不会?」
我承认,段荆生得好看,眉宇疏朗,俊美无俦,像书画中走出来的,可就冲他这份荒唐劲儿,我喜欢不起来。
心里排斥,说话就不好听,近乎木讷道:「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您瞧不上我,就拿我当丫鬟使,再娶他人便是。」
段荆怪笑一声,「两千两的丫鬟,小爷喊起来烫嘴。」
……
眼下他看我,是哪都不顺心。
我初来乍到,自然不可能住在段荆房里。
段荆盘问完,似乎多看一眼都嫌污了耳目,端碗新茶靠在窗边,叫我退下。
段荆院中只有一名小厮,叫春生。
性情温敦老实。
春生领我到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前,对我客客气气道:「姑娘安心住下,有公子撑腰,在府里受了委屈不要憋着。」
我哪有资格叫屈,人家是大户人家,说话好听,但人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能活得舒坦一点。
我向春生道了谢,推开小屋。
屋舍没想象中简陋,日常用具一应俱全。
比起乡下漏雨的房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待我收拾妥当,春生去而复返,满脸歉意:「姑娘,公子方才饿了,叫您做五盘糕点送去。」
我就知道天底下没白享的福气。
幸好只是糕点,费时费力却不闹心,我痛快应下,收拾好东西便转身去了小厨房。
一路嘀咕,段荆那身量,当真吃得了五盘糕点?
许是他有喜欢的姑娘,拿了讨姑娘欢心。
小厨房里应有尽有。
如今四下无人,我揉着面团,想起弟弟小时候蹲在灶台边虎头虎脑的样子,心里越发酸涩。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染了赌,把爹娘的棺材本都赔进去了。
想到伤心处,眼泪止不住一串串地往地上掉。
外头小院突然传来说话声。
「张姑娘远道而来,哪有先被大公子收进房的道理,现下夫人正在前堂等着,命我带张姑娘前去相看。」
来人声音端庄威严,年纪有些大。
春生温和又不失礼地替我回绝:「公子吩咐了,要吃姑娘亲手做的糕点。姑姑也知道公子的脾气,若有违抗不得掀了房顶去?」
我初来乍到,若因我让段荆和段夫人生了嫌隙,往后更难立足,于是擦干净手,匆匆走出,「春生大哥,锅中那盘熟了,便是五盘,你替我看会柴火,我去去就来。」
院中站一位老妇,衣着低调奢华,抬眼不冷不热打量我。
春生神色凝重,「姑娘,您不必……」
姑姑清清嗓子,打断春生:「既然姑娘愿意,便请吧。」
我觉着此人跟我们隔壁的小宋婶子有一拼,生了副不好相处的面相。
门第是横在我和段荆中间的一道鸿沟,此行必定波折良多,于是折身回去端糕点出来做个乖顺样子。
姑姑一双三角眼在盘子上粗略打量,什么都没说,扭头带我穿府而过。
暑热时节,段府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八字回廊外,绿藤密布,冷寂幽然。
我上京沿途多番打听,知道段家是京门大户,祖上有从龙之功,出过一位贵妃。段老爷,也就是段荆的父亲,与当今风光无两的端王爷有一丢丢血缘关系,这几年腿伤了,在朝中担着个文差,官至三品。
越晓得段府门楣之高,我对这门亲事,便越不抱希望。
还不出聘礼,便只能委身做妾或是奴仆。
盛夏天热,屋门大敞。
一进院子,垂藤下,段荆翘着二郎腿,俊眸醺然。
众人中,独他一身红,墨发高束,清风朗月,分外扎眼。
真是生得俊美,穿什么都好看。
他余光瞥见我,蹙眉道:「你来做什么?回去!」
「既明,不可无礼。」上座的一中年美妇端庄威严,语调柔软宽正。
段荆收声,目光随我入堂,神色郁郁。
我端一盘糕点,在满屋注视下,向段夫人见礼。
还没结束,四周便传来低低的笑声。
「她姿势好奇怪。」
「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
我生在乡间,嫁入高门大户是此生不敢想的事。
得别人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承受别人尝不到的艰辛。这点道理我懂。
我看向段荆,只见他垂眸,不动神色地把玩腰间玉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段夫人目光一扫,场中寂静无声。
她朝我招手,腕间环佩叮咚:「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我端着盘子,想放在小桌子上,可那里早已摆了糕点,放地下又不行,一时间犯了难。
他们并不想要这份蹩脚的见面礼,而我又无法安置,一时僵在当场。
尴尬中,段荆声音冷冽幽然:「赵姑姑,你眼瞎了?让少夫人亲自端过来,你是干什么吃的?」
赵姑姑便是送我来的姑姑,她因我挨了顿骂,脸色不太好看,低声道:「老奴失礼。」恭顺地从我手中接过盘子。
段夫人握住我的手腕,拉过去,眼中满是欣喜:「是个心灵手巧的好孩子,婚期定在下个月,等你与既明完婚,我便把咱们段家最大的房产送你们,只要你二人琴瑟和鸣,我和你伯父便放心了。」
我听完,一愣,下意识地再去看段荆。
他还是那副模样,不甚在意,仿佛此话已听了千遍万遍。
我忍着心里的异样,笑笑:「能嫁进段家是我的福气。伯母您客气了。」
话落,四周又是一阵低笑。
「口齿笨拙,难当大任。」
「段府岂能交给一介村妇?」
段夫人只笑,也不说话,可见不是真心待我好。
我为做糕点站了一下午,早已腰酸腿软,心中盼着早些回去歇息。
眼角余光中,段荆长腿一伸,站起,懒散道:「过来,跟我回去吃饭。」
意识到他是对我说的,我心生感激。
段夫人却不松手,嗔他一眼:「你这孩子,挽意待字闺中,岂能跟你同吃同住,不如住在我院中。」
段荆薄唇紧紧抿起,神色晦暗难辨:「你自己选。」
可言语中警告之意昭然。
我手心汗涔涔的,对夫人说:「伯母厚待,挽意小门小户,没那么多规矩,我和……大公子早晚要在一起的,就……还是住在他房中。」
一旁的几位姨母面露难堪之色:「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生怕白得的夫君跑了。」
我没有反驳,默默抽回手,走回段荆身边。
段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盯了一会儿,突然扬唇一笑:「咱们家,我最讲规矩,她若待惯了别人的院子,惹了我嫌,别怪我不要。」
原本段夫人还想说什么,段荆此话一出,她硬生生打住,生怕我和他的婚事黄了。
「罢了,你情我愿,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说什么。」
出了院子,段荆在前面走,我默默在后面跟。
日头西斜,余热不足,晚风清徐,枝头石榴花灿烂成簇。
我沉溺于美景,一时不察,竟狠狠撞在段荆后背上。
待我站定,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压住脚步,回身面色不善地狠盯着我。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怯生生并脚站好,刚好碰到一处花枝条,芬芳摇曳,落满肩头。
「我做够五盘了……」
段荆拂落茜色的石榴花,气息徐沉:「不是问你这个,夫人留你,你怎么不应?」
我不解地皱眉:「她不喜欢你,我为何要应?」
段荆一愣,表情耐人寻味,半晌轻叱一声:「你懂个屁。」
我一哏,没憋住:「她都要把你撵出去了,能喜欢你吗?」
他才懂个屁,大傻子!天大的傻子!
段荆瞥我一眼:「你敢跟我犟嘴?」
「不敢。」
段荆没说话,背着手往前走。
我跟上,小声嘟哝:「你下个月成婚,就要搬出去,不是分家是什么?我不懂你们高门大户是什么规矩,但在我们那,长子分家,等于被赶出去。」
段荆猛地停住脚步,回头黑沉沉地盯着我:「我分家了,没钱了,段府将来也不是我的,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我绞弄着手帕,瞪大了眼:「我卖给你了呀!」
「你卖给李氏了,不是我。」
说完,段荆咔嚓折断频繁拂面的花枝,抛进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大步消失在道路尽头。
我一头雾水问跟来的春生:「李氏是谁?」
春生耳语:「段夫人。」
我哦了一声:「他脾气可真差。」
春生欲言又止,半晌叹了口气:「姑娘,以后还是少同夫人来往。公子恼了,且有得哄呢……」
哄谁?
哄段荆吗?
我可不会自讨没趣。
我知道段夫人还有个儿子,是段府的二公子,段渊。
来段府的第三天,就在院子里撞见了他。
真真是生得玉一般的人。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着月白广袖自竹林间而来,如众星拱月,途经我身侧,二公子驻足侧目:「可是扬州来的嫂嫂?」
大姑似乎是照着二公子的模样来诓骗我的。
温文尔雅,满腹诗书的是二公子,待人温和、克己复礼的也是二公子。
我抱着一筐晒干的枣,怯生生地对他行了个礼。
春生说段荆不在意礼数,也不肯教我。
院子里没有女眷和丫鬟,以至于我的礼数毫无进步。
二公子一笑,眼眸如水中倒映的秋月,澄澈皎洁。
「嫂嫂不必多礼。」
我红着脸退开。
紧随在二公子身后的女子笑道:「瞧姑娘举止生疏,莫非不是京城人士?」
我这才瞧见二公子身侧的女子明眸善睐,貌美如日月生辉。
二公子笑着提醒她:「扬州来的。」
「难怪,」她走到二公子身边,亲亲热热地唤了句:「怀深哥哥,莫让伯父伯母等急了。」
二公子点点头,途经我身边的时候,微微一顿:「嫂嫂,礼数在心中,不必苛求,自在些便好。」
真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
人都走远了,春生轻咳一声,提醒了我:「姑娘,该回了。」
方才的惊鸿一瞥在我心中掀起波澜,以至于途经窗格下,段荆喊我都没听见。
突然一束枯枝勾住领子,朝后面扯去。
我趔趄几步,在窗边摔了个屁墩儿,一抬头,发现段荆靠窗,手中挑一削皮后的石榴枝子戳弄我:「进来,大热天不嫌晒。」
我哦了一声,进屋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
段荆皱皱眉:「我还能吃了你?过来!」
我挪挪屁股,再靠近一些。
他捏着折扇,敲敲桌面:「沏茶。」
我依言照做。
段荆啧了一声,眯眼打量我:「肩平臂垂,手要稳,斟茶时微微颔首,别拿鼻孔对人。」
他的语速很慢,我乖乖任他摆弄。
斟完,他又让我喝。
「饮茶要慢,半口就止。背不要坨,吞咽不能出声。」
我含着一口滚烫的茶,和他四目相对,下一刻:噗……
滚烫的茶汤喷了段荆一身。
段荆一张玉面瞬间阴沉:「张挽意!你找死!」
我短促地呼吸着空气,眼里带泪,委屈巴巴道:「烫……你还不让我吸溜着喝。」
他被气得不轻,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勉强稳住本就不好的脾性:「你方才见谁了?」
「二……二公子和一位……」
「喜欢他是不是?」段荆都没让我说完,讥嘲,「想走要趁早,我还能替你这蠢物拉纤保媒。」
我一听便生气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喜欢他的,虽然……虽然爱美之心……」
「张!挽!意!」段荆扔了花枝,冷睨着我,「小爷这里规矩大,不想学趁早找别人!」
我道是他抽哪门子疯,合着他喜欢跟二公子唱反调,二公子让我随性些,段荆便要教我规矩。
无非是小孩子的一时意气,我见多了。
我瞪了他半晌,坐下,重新端起茶杯:「我喝就是了,你说怎么喝,我就怎么喝。」
段荆沉默片刻,突然夺过去,扔在桌子上:「你是泥人?一点脾气都没有?」
我老老实实道:「发脾气没用,只要能吃饱穿暖,我别无他求。」
段荆的火拱起来,不上不下,半晌语气不善道:「把竹筐拿过来。」
「啊?」
「不是要抠枣核?」
我噢了一声,眼睛都亮了:「相公要帮我吗?」
段荆闻言,动作突然滞住,轻轻瞥我一眼,冷笑道:「不用帮忙就算了。」
「用!用!」我一把拉住他的手,亲亲热热地把枣塞进他手里。
段荆突然攥住我的手腕,细细摩挲。
一双黑眸紧盯着我,仿若幽狼。
被他触碰的地方有些奇异的麻痒感,我害怕极了,试探道:「你是不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什么?」段荆眼神幽深。
「比如山药之类的,我怎么手麻呢?」
段荆额角轻轻一挑,垂下眼:「蠢物。」
我被他没头没脑地一骂,也不高兴了,和他面对面低头做活。
奈何段荆五指生得过于精致,总勾着我目光往那边偷瞧。
只见他左手捏小刀,利落漂亮地一剜,圆润的枣核便跳出来。
他哼了一声:「看什么?呆头呆脑。往后再多瞧旁人一眼,我挖了你眼珠子。」
我缩缩脖子,觉得他真能做这事,踯躅很久,乖乖招认:「那我瞧得最多的就是……」
在他阴沉的目光中,我供出了春生的名字。
门外的春生失手打翻了恭桶,被隔壁的婆子骂得狗血喷头。
段荆手中捏着刀柄,闲闲敲在桌面:「张挽意,你是老实,还是没脑子?」
我瑟瑟地缩回手:「我是老实。」
段荆盯我半天,一笑,绯唇白齿,漆眉舒展,竟比二公子还好看。
他重新拾起手里的活,笑骂:「德行。」
有了段荆的帮忙,剜好的枣肉堆满小筐。
临走时,段荆叫住我:「小爷帮了你,怎么谢?」
我愣在原地,脑子里突然浮现出我们村刚入门的小媳妇跟她男人说话的场景,脸突然就烧起来。
她男人每次这么问,小媳妇都会含羞带怯地钻进他怀里,吧唧亲上一口。
按理说,我也该亲他一口。
只是不知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把我嘴缝了。
段荆还等在原地,阳光透过窗扉,打在他俊朗的侧脸,高贵清冷。
我的心突然怦怦直跳,快得不受控制。
我慢慢抱着小篮筐靠近段荆,吧唧猛亲在他脸上,随后脚踩热炭似的,仓惶逃出。
2.
那个下午,段荆背对窗边,红色广袖长袍铺陈在窗沿,半天没动一下,我也是,神游天外,活都没干完。
晚上,热腾腾的枣泥刚出锅,春生便来了。
我捏住鼻子,后退一步:「春生,你臭。」
他叹口气:「托姑娘的福,恭桶全翻了,您多担待。」
我把他推出厨房外,问他何事。
春生说:「老爷回来了,晚上叫姑娘和公子一并过去用饭。」
段荆便在屋那头喊:「不去。」
这位爷是说一不二的主,往常就随他了。
谁知春生面露难色,悄悄对我道:「听说今夜要给二公子议亲,双喜临门,分家这事就板上钉钉了。总要听听才好。」
我迟疑道:「我尚未过门,一个外人,不太合适吧……」
春生面露失望,泄气般:「只好听天由命了。」
段荆性子乖张,如今窗扉半掩,屋中久久没传来动静。
我担心他憋着自个儿生闷气,把烧火钳往春生手里一塞:「我去看看他。」
推开门,段荆长身玉立,眉眼舒展,提笔写着什么,不见半分沉郁。
我不小心挡住了光,影子在墙上跳动。
段荆便知我来了,眼都不抬:「什么时候吃饭?」
我走进,瞧见纸上赫然画了只白鹅,立在滩涂边,掌上捆圈水草。
我瞅着半天不动,段荆眼皮懒懒一掀,问:「如何?看出什么了?」
「嗯……不太肥。」
段荆大笔一顿,额头渐渐蹙起:「什么不太肥?」
「鹅。」
他嘶了声,目露嫌弃:「这是鹤。」
「我没见过鹤。」
段荆被我闹得半分脾气也无,只冷道:「真是半点雅趣都没有。」
我没有雅趣,但我知道人饿了要吃饭。
手上沾了枣泥,头发扎得脖子痒痒的,我扭了半天,没把头发扭出来,只好求助段荆:「相公,头发进去了。」
这是我第二次打断段荆的「雅趣」。
题诗中途被我打断,他无奈搁笔,低头靠近:「哪儿?」
现如今,他对我耐心不少。
我侧对他,露出半截儿皓白的颈子。
好半天,没见响动,偏头,见段荆神色晦暗不明。
「相公……」我低低唤了一声,想起小灶上还热着东西,语带哀求。
段荆清清嗓子,眨眼恢复清明。
手指粗糙,在颈子上一触即离,勾住发丝向后拨去。
那点热度,却遗留在皮肤上,酥酥痒痒,逐渐变得滚热。
我脸红了。
炽热的呼吸喷在颈侧,段荆低哑地问道:「好些了吗?」
我微微颔首。
段荆的黑眸在我脸上盯了一会儿,移开,继续倒腾他那幅画,还毫不客气地命令我:「洗干净手,研墨。」
我只见春生弄过,有样学样,捏起墨块在砚台里画圈。
白鹤栩栩如生,落款处的小印是他的表字:既明。一行行楷龙飞凤舞,比我们书塾里教书先生写得还好看。
我好像捡到宝了。
「其实我觉得你画老虎也好看。」
我心里憋不住话,脱口而出。
段荆笑了,高大的身躯保持撑桌的姿势,靠过来将我笼罩在阴影之下:「我没画过,你怎么知道?」
俊脸骤然放大,黑眸亮如星子,我慌乱地四处乱瞧,最终败北,垂眼不敢看他。
「老虎是万兽之王,相公心有猛虎,自然画得好。」
好半晌,头顶没动静。
我偷偷抬眼,刚好和段荆对视上。
黑眸中审度与暧昧参半,生生把我的心看乱了。
他用手指轻轻捏住我新带的耳铛,烛光下,我竟辨不明他眼中有多少心思。
「新换的?」
「嗯……好……好看吗?」我羞红了脸。
「好看。」段荆难得夸我,回身端正身姿,抚平衣袖:「走,去吃饭。」
我稀里糊涂地被牵住手:「啊?不是不去吗?」
「你带了新耳铛,总要显摆一下。」
「可这也不值钱——」
「我段荆房里,没有不值钱的。」
入夜后,石灯十步一盏,有些地方甚黑,树影错落。
段荆亲自挑了灯笼走在前,腾出一只手牵我。
温热的掌心不轻不重地将我五指收拢,随摩挲带来阵阵悸动。
灯笼中暖黄的光,不多不少,刚好到我脚下。
从来没人拉着我走过夜路,也没人替我点一盏小灯。
我觉得一切像做梦。
「相公。」我唤了他一声。
「干什么?」还是懒洋洋的语气,但手上的力道大了一些,把我拽近,「大点声,别跟蚊子叫似的。」
「这话……不适合大声说。」我扭扭捏捏。
段荆冷睨我一眼:「你说是不说,只有一次机会。」
「我说我说!」我紧紧拽着段荆,踮脚靠近。
他放慢脚步,高大的身躯被迫弯下,眼神冷漠地望向夜色。
「待会如果争不过,咱们就不争,我会好好跟着你的,你别害怕。我会的东西多,总能养活你。只是你不要再斗鸡赛马了……」
段荆的黑瞳渐渐从远处收回,一转,落在我的脸上不动了。
我们靠得很近,呼吸交融。
院子里很黑,只有一点微弱的灯火,和天边一轮明月。可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段荆的眼睛也有了光,一闪一闪的,不弱于星辰。
他半晌没说话,就在我自我感动的时候,他嘴里突然蹦出句:「蠢东西。」
「哎!你怎么骂人呢?」我气得跺脚。
段荆倨傲冷笑:「小爷不靠女人养活,张挽意,想翻身当家做主,下辈子吧。」
嘴上这么说,他却将我攥得死死的,言辞冷冽:「抓紧了,黑灯瞎火掉沟里,我可不救你。」
「哦……」
等我们到的时候,屋中早已开席。
似乎他们本也没期望段荆能来,如今瞧见他,反倒慌乱,匆忙间才腾出我和他的位子。
段荆习以为常,于我来说,这样的冷遇更是家常便饭。他给我递帕,我替他盛汤,半分不用他人。这一刻,我和他竟像多年的夫妻,无端生出一份默契。
众人落座,场面尴尬。
段老爷率先开口打圆场:「今夜,是为着吃个团圆饭,顺带商议怀深和尚书府大姑娘的婚事。」
我悄悄看了段荆一眼,抿唇不语。
尚书府的姑娘,是那日在花园里遇见的人吗?继而眼珠滴溜一转,转到二公子身上,还是那般清风朗月的人,倒也合适。
二公子娶尚书府千金。
段荆娶了我。
虽说人无高低贵贱之分,可两门亲事放在一起比较,段荆心里怕也不好受。
我生平第一次为自己的出身而遗憾,胃口都变得奇差无比。
正忧伤之际,眼前突然多出一双筷子,夹着拳头大的鸡腿扔进碗里。
段荆语气冷然:「愣着干什么?不是饿了。」
我愕然抬头,桌子正中间的烧鸡,腿窝处有个巨大的黑洞,段荆哪里是给我鸡腿,连带鸡大腿四周的好肉一并扯下来给我。
他此刻旁若无人地扯下另外半只腿,顺手把鸡翅都剜下来,放自己碗里,示意我:「吃不饱还有,这些都是你的。」
可怜的烧鸡,就剩孤零零一副骨架在上头。
场中针落可闻。
段夫人捂嘴笑道:「这还没过门呢,就懂得疼媳妇,日后干脆搬出去,免得我们年纪大了,瞧着牙酸。」
听着是玩笑话,却等于明说了。
要分家,段荆搬出去。
段老爷没有说话,这事我更插不上嘴,只好低着头,小口小口啃鸡腿。
我信段荆,他要留,我就陪他争,他要走,我就跟他走。
现下他要我吃鸡腿,我就吃干净,一点都不剩。
段荆笑笑,没理会段夫人的话:「爹,我娘祭日是下个月吧,把婚期定在下个月……啧……」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二公子缓缓咽下热茶,说:「我与大哥婚期皆要往后延些才是。月华与我都不着急,嫂嫂初来京都,未熟悉风土人情,晚些成亲也是好的。」
段荆眼帘一掀:「我和挽意不必等。我娘祭日,儿子大婚她开心。你们放放吧。」
段夫人笑容都僵了:「这……是我思虑不周了,原想双喜临门,却冲撞了先夫人,罪过。」
段老爷脸色不太好,摆摆手,并未深究。
「既明,你和挽意也放放吧。」
段荆爽快点头:「成,那下月我去科考。」
扑通。
段夫人失手打翻了茶杯,热茶泼了一身,她顾不上烫,匆忙用帕子掩饰抽动的唇角:「既明,你……你何时有这个打算的?」
段老爷也分外惊讶:「你小子,真行?」
「行不行看看再说。」段荆从我碗里拎出带着残肉的骨头,换上新的,「下个月成亲和科考,总要成一样。」
我不小心打了个嗝,忙捂住嘴。
他说成亲?
真的假的!他等不及要娶我了吗?
段荆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像摸一条小狗:「乖,吃饱了就停。」
段夫人目光在我和段荆身边来回打量,笑着说:「成家立业的人就是不一样了,既明八辈子的福气,娶了挽意。」
我放下筷子:「不敢当,都是既……既明他自己……」
不小心顺着段夫人也唤了段荆的表字,闹了个大红脸。
家宴散场,段老爷把段荆给叫住。
我只好由春生先送回去。
路上有段二公子同行。
他顶着朦胧月光,月光如白练倾泻在他脸上:「嫂嫂温良贤淑,的确是大哥的福气。」
一盏雕龙画凤的小灯莫名伸在我和二公子中间,原是春生跟在后面。
我心中好笑,平静地回道:「二公子谬赞,大公子很好,是我高攀。」
「大哥脾气如此,为何嫂嫂——」
我抬眼,小心斟酌字句,生怕给段荆丢人:「脾气如何?他不打我,也不骂我,叫我吃饱穿暖,还有……」
还有小厨房里一筐枣肉,今晚的两个鸡腿,黑夜中照到脚下的灯,和暗暗攥紧的手,甚至是初见段夫人那天,临走前,他不顾众人眼光折回去端走的那盘凉透的糕点。
我知他们贵人都瞧不上,许是连段荆自己都不晓得。
「嫂嫂,这些事,人人都能做到。」
我摇摇头:「我这人认死理,他先是我的相公,后又护短,一桩一件的好,别人不知,我却记着。」
「那岂不是换谁都行?只是凭缘分早晚罢了。」
我眨眨眼:「说实话,我不知道。」
「挽意。」
身后突然有人叫住我,回头,一道高挑的人影站在暗处,树影婆娑。
他负手而立,等我过去。
顿时,心里雀跃,连脚步都轻快。
我折身回去:「相公,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知为何,段荆出现的那一刻,我突然就放松了,激动地环住他的胳膊,往后面躲了躲。
段荆盯着二公子,半晌轻轻笑道:「怎么?如此良辰美景,月华不陪你赏,便一定要找个别人来陪吗?」
二公子微微笑道:「大哥误会了,与嫂嫂投缘,多聊几句。」
我听出了不对,偷偷拽拽段荆,示意我有话说。
段荆没搭理我:「她跟院子里的狗也投缘。若谁都找她聊几句,只怕我要空房独守了。她心善,好欺,哪日被人欺负了,我可得好好替她说道一番。」
二公子笑了:「大哥多虑,时辰不早,告辞。」
人走后,气氛明显沉滞许多。
我就是再迟钝,也知道段荆生气了,拽拽他的袖子:「我不想跟他说话的,是他没话找话。」
「嗯,继续说。」
我哭丧着脸:「没什么好说的。」
要一个本就清白的人自证清白,哪来的道理。
段荆目光垂落:「好,换我问你,吃饱穿暖,便谁都行?」
我哽住了,咬唇,心生纠结。
「倒也不是……不好说。」
段荆冷笑一声:「张挽意,我如今才知道,娶个不会哄人的,得多糟心。」
我愣了一下:「你想听假话?」
他凶巴巴道:「你敢!」
我委屈道:「我本来就不知道嘛……都快饿死的人,哪里顾得了喜欢谁钟意谁。」
段荆粗暴地拉住我的手,半拖半拽地往回走:「现下吃饱了,给你时间想。」
我腿不及段荆长,需得小跑,不一会气喘吁吁:「既明……我……我跑不动了。」
他倏然顿住脚,害得我躲闪不及,撞在他后背上。
我鼻头发红,暗自垂泪,他反身双手钳住我的胳膊,双眸暗沉:「你知道叫人表字意味着什么吗?」
我奋力喘着气:「知……道……」
「我没什么大智慧,想不了高深的东西,也搞不懂情爱的玄妙。也许,换成别人,我也能跟人家好好过。」肩膀上的手骤然用力,我龇牙,继续道,「可是好好过,和喜欢跟你好好过,是不一样的。我能分得清。」
段荆的拇指骤然贴在我的唇上:「张挽意,以往笨嘴拙舌的,今晚是怎么了?」
我仰着头,尽力让自己看清段荆的脸,掏心掏肺地表白:「我喜——唔——」
话未出口,已经被炙热的吻封堵。
原来男子与女子的触碰,是冬日里燃起的熊熊烈焰,也是夏日的天上骄阳,更是灼热酷暑下,一行欢畅东去的溪流,湿润,潮热,怦然。
我本就不够多的空气越发稀薄,慌乱无措地吊在段荆的胳膊上,心神懵乱。
直到眼前发黑,段荆终于肯放开我,额头相抵,恶劣地调笑道:「张挽意,亲过男人吗?这次给你亲个够。」
3.
我大概是昏了头,自从那晚段荆亲了我,脑中就时不时闪过这样的片段。
嘶!
一时不察,刀刃在指腹上滚过,顿时血流如注。
我把食指含进嘴里,郁闷地嘬着。
恰巧有人进小厨房。
扭头一看,段荆高挑的身躯行走在窄小的厨房里,显得格格不入。
我慌乱得以复加,不知道该看哪里,就差学老鼠钻洞了。
「手拿出来,我看看。」
命令,又不像命令,比以往听着顺耳许多。
「哦。」我耳根子发红,伸给他瞧。
指腹上湿漉漉的,血晕染成淡红色,还在渗。
段荆握住手,俯首,薄唇一张,便含住了。
「啊……脏……脏……」
他叼着手指,好看的凤眼清冷一挑,盯住我的脸,这样好看的神仙公子,低着头,给我细细雕琢伤口,温柔又深情,激得我热血上头,心中痒痒的,像被鹅毛挠过。
他的眼神好像带了钩子,把我迷得神魂颠倒。
好像画本里写的男狐仙,专门靠美色迷惑女人。
我只敢偷着想,不敢说。
很久之后,段荆松开我,仔细查看伤口:「行了,止住了。」
我一动不动。
段荆笑了笑,将我堵在灶台里头:「没见过勾搭人?」
「勾……勾搭谁?」我绊绊磕磕。
段荆的手突然扶住我后腰,轻轻拧了把,在我惊喘声中,满意地笑出声:「勾搭你。」
救命,男狐仙要抓人了。
春生突然在外头大喊:「什么东西糊了!怎么有股糊味啊?」
我愣了片刻,截住胡思乱想,突然大叫:「锅!锅!」
段荆被我推得一个踉跄,脸黑下来:「该死的,你管他作甚!」
春生冲进来,好一通忙活,末了我们仨灰头土脸的,脸上沾了灶灰。
这下午饭也没了。
段荆拽着我灰蒙蒙地袖摆往外走。
「相公,我重新给你做。」
段荆倏然停住脚步:「都什么时辰了?你不晓得饿?」
我心生愧疚:「对不起。」
段荆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张挽意,你不是我买来的丫头,对不起这仨字,除非你哪天在外头有了野男人,否则不必对我说。」
我愣愣地盯着他。
段荆皱起眉,凤眼一挑,颇为不耐:「怎么?没听懂?」
我小声说:「也许……是听懂了,又不太明白……」
段荆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是我段荆的媳妇,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管不着你,知道吗?也不必伺候我。」
「那我干什么?」
段荆眉头皱得更紧了:「闲着,当少夫人会不会?」
他见我一脸茫然,凶相毕露:「给我亲!给我抱!给我搂着!现下明白了?」
我刷地涨红脸,点点头:「明白了。」
我哪里知道跟段荆在一起会如此乐不思蜀,他好像真是狐仙下凡,只要待在他身边,我就能一直快活下去。
只是想起大姑所说,段荆身子不好,不能人道,我又陷入深深的忧伤。
段荆这辈子,也只能亲亲摸摸抱抱了……
婚期推迟,科考将近。
段荆待在书房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这夜,我叩开了书房门。
段荆刚刚沐浴过,发梢滴水,滴在中衣领口,渐渐浸润到里侧,露出莹润洁白的胸膛。
我第一次看到衣衫不整的男狐仙,只觉得心跳加速,思维迟钝,眼神规规矩矩,不敢乱瞧。
「相公,我有事找你。」
他靠得我很近,近到能感知胸膛的滚滚热度。
我在他的注视下红了脸。
「进来。」段荆让开小小的缝隙,叫我不得不贴着他身子挤进去。
最近他看我的眼神总是不对劲,今夜这种感觉又来了,我像个刚出锅的香饽饽,被狼盯得死死的,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如今趁着黑夜,他大咧咧不加掩饰地瞧,视线热辣。
我扭扭帕子,两脚并拢站好:「你能不能帮我给家里写封信啊?」
段荆仁慈地给我缓和的时机,收回目光,不冷不热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跟家里联系,还是硬着头皮道:「就是问问我爹娘和弟弟过得好不好……还有我大姑……」
段荆转身,一言不发地坐回椅子里,将手里的书抛落桌面,轻轻哼了一声。
这是不高兴的意思。
我连忙道:「你要是忙就算了……」
「挺好。」段荆冷着脸,打断了我的话。
「啊?」
他的瞳孔里倒映着我迷茫错愕的面孔,一字一句道:「你弟弟手保住了,娶了媳妇,过得挺好。」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拽住段荆的袖子:「你没骗我吗?」
段荆盯着我看了半晌,嘴唇颤了颤,狠狠把我拉过去扣在自己怀里:「再问把你嘴缝上!磨磨唧唧的。」
热腾腾的体温驱散了心中的不安,我环住段荆的腰,软趴趴地将下巴担在他肩膀上:「相公,把嘴缝上就没法那个了……」
「哪个?」
「亲……亲你……」
突然身子一晃,我被段荆推着肩膀拉开距离,段荆捏着我下巴,笑道:「张挽意,会调情了?」
我笨嘴拙舌的:「不……不是调情,我喜欢的……我……」
段荆的眸色渐渐深沉,我每结巴一次,便加深一层,最终浓郁如墨。
他拉住我,不让走:「想不想再尝一次?」
听到这话,突然鼻子一热。
我局促地捂住,血迹还是见缝插针般喷涌而出。
段荆愣住了,半晌哈哈大笑:「张挽意,你丢不丢人?」
我坐在他身上,闷闷道:「都怪你!」
他果然会吸人精气,由于我血流不止,春生进屋时,脸色大变,指着段荆血淋淋的下摆鬼叫:「公子!这还没成亲!怎么弄成这样!」
哪样?
我疑惑地看着段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一黑,对着春生破口大骂:「你家少夫人鼻子破了,再敢乱想滚远点!」
等折腾完已经大半夜了。
段荆撵我回去睡,我说:「还要给大姑写信。」
「你大姑卖了你,你还给她写信?」
我郑重地点头:「其实是有件要事。」
夫妻之间,有些话要敞开谈。
「相公,你不能讳疾忌医。」
段荆一愣,掀开疲惫的眼皮:「我什么?」
「有病就要治。」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今天就是他再累,我也要一吐为快。
段荆挑起被刀割破的手指,不甚在意:「唔。小事。」
我真的生气了:「你怎么可以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连对我都不能敞开心扉,日子过得有什么意义呢?
段荆蹙眉:「张挽意,有话直说,别跟我绕弯子。」
我神情渐渐严肃起来:「我直说了你别生气。」
「我能生什么气?」
「你不举的事,我要找大姑寻方子。」
话落,书房中静悄悄的。
段荆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你再说一遍?」
「你-不-举-的-事-我要找大姑……」
后面渐渐没了音,因为伴随着我的重复,段荆的脸色急转直下。
他彻底……震怒了。
「张挽意。」段荆黑着脸,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过来。」
我又不傻,明知道把他惹毛了,怎会听话,于是后退一步,一本正经和他解释:「我该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段荆怒极反笑,我都没看清他怎么出手,人就被绑过去。
我止不住地哆嗦,两手捂耳,断断续续喊:「饶命呀。」
「饶命?」段荆恶人得势,笑着反问,「张挽意,你揣着明白装糊涂呢?相公今晚且饶你,回去养养身子骨,时间可不多了。」
他这话说得跟判死刑似的,我吓得小脸煞白。
对于段荆来说,他爹是官,动动手指,我半条小命就没了,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因为不举的事,他要杀我灭口吗?
该服软还得服软。
我抱着段荆,一脸诚恳:「相公。」
「说。」
「相公身体康健,就算做不了……那……那种事,我也不介意,可,可是……万,万一偏方管用,岂不是锦上添花?」
「出去。」段荆松开我, 下达逐客令。
我哀求地望着他。
段荆面无表情地说:「别让我重复,出去。」
4.
我好像失宠了。
虽然我一个被买来的媳妇,没资格抱怨什么。
但每每瞧着段荆目不斜视从我面前走过去,心里依然酸得滴水儿。
今日迎面碰上春生,他盯着我脸细瞧:「姑娘病了?怎么蔫巴巴的?」
我天天想段荆,连梦里都是,睡不好,脸色差也不奇怪了。
「哦……」我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春生大哥,我没什么活了,进去躺会儿。有事你喊我。」
以前在老家,一年到头也不见犯懒,如今真被养娇气了,不像话。
春生点头:「唔,行,应该没事。你好好休息。」
我回到屋里,踢掉鞋子往被窝一钻,沉沉睡去。
之后,隐约听见春生的声音:「我瞅着就不对劲,找大夫瞧瞧……心病?心病也不能这样……」
接着杂乱的脚步声靠近。
我眼皮发沉,也睁不开,只觉有人拍我肩膀:「醒醒。」
我哼唧了一句,指头半分力气都用不上。
随即他把我从床上启出,抱在怀里,捞出手腕:「瞧瞧,什么病?」
有人的手指搭在我脉搏上,好一会儿说:「姑娘脉象低弱,倒像是……」停顿半天,「可否给老朽看看姑娘的饮食?」
「她与我吃得一样。唯独茶水,是府里下人沏好送来的。」
我斗争许久,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段荆侧坐床边,揽着我,脸色凝重。
一白胡子老爷爷端着茶杯,闻了闻,指尖沾了点水,嘬了口,屋中陷入了寂静。
好一会儿,大夫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说:「五石散。」
我没听过,段荆的脸色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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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ijing 发表于 2023-8-2 13:22:32|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完结撒花】
我的夫君好像不行......
新婚夜,红烛垂泪,红帐轻摇,我的夫君却和我玩盖着棉被纯聊天那一套。

长安又是一年春,我前几年移植了好几株云南的桃树栽在院子里,养了几年,如今终于肯开花了。
站在树下,头顶仿佛是一层粉色的云霞。蓦地,我想起多年前,有个人也是在这样的地方,对我说他喜欢我,爱我。
我没信他。
1
被叫醒时,天已经亮了。
我迷迷糊糊嗅到些花香,有点湿,有点甜。我以为是刘嬷嬷,如往常赖道:“再睡一会儿,还早呢不想起来。”
“刘嬷嬷”却不放过我,硬是让我彻底告别了梦乡。
眼前是大红的锦被,朱色的床帐,鲜艳的颜色让我清醒,我才想起来,我已经嫁人了。
谢南衣,也就是我的夫君,见我终于醒了,才道:“今日是回门的日子,可别贪睡了。”
顾府还是那副模样,还有些做过喜事的痕迹,像是知道今日我要回来,门口还多了四五个家丁专门候着。
谢南衣牵着我下轿,进门还有专门的小厮引路,直到正厅。
父亲格外热情,翁婿俩嘘寒问暖,顾夫人——我名义上的母亲也亲热地拉着我的手,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她今日的粉擦得很厚。还是遮不住虚情假意。
我借口想再瞧瞧我之前住的院子,把这逢场作戏的任务扔给了谢南衣,溜了。
东厢偏僻,走近时听到一阵喧闹声。
奇怪,出嫁时我将院里那几个人都带走了,怎么还有别人。
待我走近,哦,顾楚楚在骂我呢。
屋里一片狼藉,顾楚楚胸膛起伏,怒气未平,地上是各种瓷器的残骸,立着几个战战兢兢的丫鬟。
她见着我,立刻怒目圆睁:“你怎么来了!”
“归宁你不懂吗,我当然得回来了。”
顾楚楚冷笑:“有什么好显摆的,少在这里耀武扬威。”
今日一进顾府。我就感觉处处不对劲,哪哪儿都违和,别扭极了,此刻乍一听她这么说几句,倒是自在多了。
她见我不说话,又发作起来。
好吧,她依旧很讨厌。
顾家今日上下的反常态度,无怪乎我嫁了个有权有势的婆家,而顾楚楚愤愤不平,除了这个原因,大概觉得本来该嫁给谢南衣的,是她吧。
我从不与她冲突,倒不是怕了她,一来不想惹麻烦,闹到父亲那里去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再来就是习惯了,再不承认也算是妹妹,到底长了她几岁,没必要争什么。
今日她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是扯上了我娘。
“林长夏,你就和你那短命的母亲一样,都是没规矩没——”喊声戛然而止,顾楚楚捂着脸惊恐地看着我。
我瞥了她一眼,找个了椅子坐下,“顾楚楚,从前你骑在我头上,我不屑记得。
若是你诋毁我母亲,我们之间这点比纸还薄的情面可就留不住了,你不想要这一层交情,我也不想要,可你父母要不要,你替他们决定了吗。”
顾楚楚明显迟疑了。
不难猜到她今日反常的原因,往日她在家中千疼百宠的,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如今突然被我压了那么大一头,心中难免不忿,就来我这里摔东西出气。
有谢府这层求也求不来的姻亲,往远了说,对父亲往后的官运,和家中两位弟弟的仕途大有裨益,往近了说,顾楚楚待嫁之龄,有这样的女婿,对未来找婆家也是助益良多。
顾楚楚再受宠,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脸色有些白,挤出一句:“我母亲虽不是你母亲,可你还是父亲亲生的,怎会轻易断了交情。”
我却是笑了:“这个家姓顾,你姓顾,而我姓林,我本就不该是你家的人,这话还用我提醒是谁说的吗。”
顾楚楚吃瘪,脸上精彩万分,再也不多言。
2
谢府带着纳采礼上顾府的消息,在许兰歌告诉我的时候已在城内被讨论了两轮。
长安城内有一采花贼,流窜数月,官府擒他不住,却在昨日半夜被五花大绑送到了衙门。
做了好事没留名的我趴在秦楼桌子上补眠。
忽然有人拍了我一下,不看也知道是许兰歌,想也没想就打掉了她的手:“别来闹我,昨晚蹲了两个时辰,追了半个长安城才抓住了那小子,回来快寅时了,困死了困死了,让我睡会儿。”
她却说,谢府上顾府提亲了。
我乍一听也没反应过来,片刻一个激灵,困意在刹那间消散。
“你说谁,顾家?”
京城有两个顾家,一个是二品尚书顾怀远的府邸,一个是城南勉强算是权贵的顾府。
城南的谢府倒是只有一个。谢侯爷早年征战沙场,为刚登基的新皇守住了边境,年纪大了便痛快交了兵权解甲归田。他与夫人育有一子,极为出息,五年前高中状元,官至翰林。
与此同时,边境出了一位极为传奇的将军,据说他从无名小卒到统领千军只用了短短三年。人在军中,事迹早在长安城传了个遍。
据不可靠消息,这位将军曾在百名敌军的包围闯出去,浑身是血地往回走,无一人敢追。
更传奇的是,这位神秘的将军竟是顾侯爷早年走失的小儿子。
年前,谢家已经认回了这个次子,名为谢南衣。
谢家长子早已娶了妻,这次理当是给谢南衣娶媳妇。
怎么也该是顾尚书家的女眷才能与之相配,可顾大人三子两女皆是娶的娶,嫁的嫁,唯一未出嫁的,只有他的孙女。我倒是见过。很是可爱清秀。可,她才七岁啊。
另一个顾府,也就是我家,倒正好有两名待嫁小姐。
顾家这些年说落魄也不对,也无人发达,就如我在顾家一样,在这满城权贵里不上不下。
怎么看,这婚事都不相配。
我回到顾府,院子里摆满了系着红绸的檀木箱子,还有伏在礼箱上的两只雪白的活雁。它们脖颈上都系着红绸,通体纯白,脾气很是温和,我一手一只抱起来也不见扑腾。
正欲离开,某人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果真是个没礼数的,整天在外头厮混。”
来人着一身樱草色的长裙,压着件月白色绣了只黄鹂鸟的褂子,簇拥着四个丫鬟,款款向我走来。
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顾楚楚。
顾府原是林府,我娘的府邸。
她当年是二皇子的远亲,二皇子登基后,沾了点光,被封了个不大不小的郡主,赐了座府邸。
后来三皇子回京,二皇子自尽,又是新的一朝。
当今皇帝仁慈,不兴株连九族,我娘和二皇子不曾往来,只被罚了些钱财。
父亲入赘,我和兄长皆为林姓。我娘怀着我时元气大伤,我出生后没几年便撒手人寰。
没多久,我爹娶了继母,林府也成了顾府。
我不想和顾楚楚冲突,她却不放过我:“你不是以为能嫁入谢府。才特意回家来瞧瞧的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
我没理她,我也知道嫁过去的不会是我。
母亲去后,我爹是怀念的,可再怀念也抵不住新人在怀,继母李氏年轻漂亮,还温柔和顺,比我那舞刀弄枪的亲娘不知道要贴心多少。
我和兄长不喜欢李氏,她会讨父亲欢心,在他面前对我们千好万好,转头便是冷眼。
后面是一个孩子接一个孩子出世,对比我和兄长越来越“顽劣”,久而久之,他也不再把我们放在心上。四年前兄长不幸早逝后,我在这个家里的地位越发尴尬。
那年我刚刚及笄,正是谈婚论嫁,兄长却突发疾病,不过数月,就成了棺材里冷冰冰的尸体。
我那时说什么也不信郎中的说法,证据摆在眼前也听不进去,在家里大闹了许多回,最终无果。整日疑神疑鬼终究消磨了父亲的耐心,再加上继母又产下一子,他的精力再也分不了半分给我。
自那以后,顾家二小姐疯魔的消息就流传开来,原本有意的人家皆是退避三舍。
我最终和父亲说,青灯古佛,也是一种归宿。
时间一晃而过,我也十九有余,成了长安城里最老的姑娘。
3
顾楚楚觉得我抢了她的姻缘,我觉得挺冤的。
顾家上下似乎都默认了嫁过去的会是顾楚楚,父亲也找过我,字字肺腑,言辞恳切,大意就是说,他想来我也是不愿意的,所以为了尊重我的意见就打算嫁顾楚楚了。
我当时饿得头晕眼花的,父亲说了那么多,却也没关心你女儿吃过了没。
我想起小时候。虽然有继母在,父亲还是最疼我,三令五申要继母注意我,也不许下人苛待。
后来是怎么成了这样呢,大概是逃不过时间的消磨,一边是新婚燕尔,一边是前妻儿女,久了久了,心里的天平就倾斜了,也许最开始还有些歉疚,可偏得多了,便越发心安理得。
就如顾楚楚说的,我不过,是个姓氏都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外人罢了。
正经人家结亲,都得走完三书六礼,纳采过后,就到了“问名”这一步。
父亲和继母打得好算盘,想将顾楚楚的八字送去合庚帖,在谢南归面前好一番说辞。
做文官的,哪里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谢南归没有直接表态,反而说他这个弟弟也是个不着调的,老侯爷觉得亏欠许多,便事事由着他,这门亲事也是他亲自提的。
言下之意,娶哪个我也不好决定,都是我弟弟选的。
父亲和继母的脸当即就白了。
谢南归虽是文官,但身姿挺拔,气宇轩昂,很有谢侯爷当年的风范。
他说话很温和,语速不慢不快,很和煦地对我说:“舍弟顽劣,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两心不和,日后的日子也是难过的,还是得林姑娘同意了才好。”
我扫了一圈,继母面上和蔼,可藏在绣袍下的手指节发白,顾楚楚站在屏风后瞪着我,而我爹,则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
我转头望向刘嬷嬷:“您还记得我的八字吗。”
回门不过走个形式,我在顾家不自在,用了午膳就拉着谢南衣告辞了。刚刚踏进谢府门,一个小不点就扑在我身上叫嚷:“婶婶你终于回来了,上午你去哪里了。”
我将谢周抱起来,捏捏他的小脸:“我就出去半天就急成这样啊。”
跟着他的嬷嬷先是向我俩行了礼,再笑道:“小少爷一直念叨着二少夫人呢,今早一直守在这里。”
这是谢南归的儿子,今年五岁,不知为什么尤其喜欢我,成天跟着。
谢侯爷中年丧妻,并未续弦,一把年纪了精神抖擞。我本忐忑他瞧不上我,谁知老爷子一生崇武,偏偏生的儿子却醉心诗文,半点不沾刀枪,让他郁闷了半生,而我这个儿媳妇,讨他欢心得很。
上无婆母,公爹还是个性格直爽不难为人的。兄长谢南归为人正直,对我以礼相待,而管家这种大事也是由贤良的嫂嫂来做,我在谢府过得真不是一般的舒坦。
谢周闹着要去我房里看我新做的玩具,谢南衣本要陪着我回去,半途被老爷子叫过去了。
回房途中,路过了那面雕花的粉墙,我瞧了一眼,还是忍不住笑了。
谢周趴在我肩膀上,奇怪道:“婶婶在笑什么?”
我该怎么告诉他,他婶婶曾经爬谢府院墙专门看他的小叔叔呢。
谢南衣回来的时候,我接过他脱下的外袍,边挂在衣架上边和他提了这件事:“你还记得我翻你家墙那晚上吗?”
他坐在塌上,将我也拉过去挨着,捏着我的手笑道:“你是说哪一次呢?”
我愣了一下,在他揶揄的眼神里渐渐红了脸,要命,我怎么忘了。
万恶之源许兰歌,我所有的翻墙事迹都少不了她的撺掇,谁能想到平日里端庄优雅的大家闺秀最喜欢夜会美人呢。
“人不好色那叫人吗,男人女人都一样,好看的人当然要多看两眼。再说了我又没做什么,就趴在院墙瞧两眼而已。”
谢家小公子回京那日很是轰动了一把,许兰歌第二日晚上就拉着我去了。只是那日我俩趴在屋顶上往下看时,谢南衣正在沐浴。
怎么说我也是个黄花闺女,实在不如许兰歌见多识广,当即就红了脸,说什么也不肯继续,转而给她放风去了。
第二回是合庚帖后,思来想去,觉得得见见这位非我不娶的谢公子是什么模样。
我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原来你早就知道,怪不得第二回看见我一点都不惊讶。”
他微微撇嘴,仿佛有些委屈:“我那次想等你回来,结果你竟一去不回,不过还好,该是让我等到了,师姐。”
我和谢南衣初识,他也是这么叫我的。
九岁时,我被送到了祁山拜师学艺,那是我娘的遗愿,她说女子生来就要比男子艰难得多,唯有自己有些本事才不会被人欺负。
我在那里结识了许兰歌,虽然长她两三岁,入门却比她晚,还得叫她师姐。我为此很是不服,直到来了个比我大的师弟,也就是谢南衣。
那时我还不知他名字,总是病怏怏的,师父也不大教他武功。印象里他要么在喝药,要么在喝药的路上。
仅有的交流便是我叫他师弟,他回我师姐。
再过了大半年,我就学成回家了。
谁知道后来,他竟是八抬大轿把我娶了。平心而论,他那个时候倾心许兰歌都比喜欢上我的可能性大。
我问他为什么要娶我,他只道:
林长夏,你是我求了三年才求来的。
4
我出嫁是在初秋,转眼就入了冬,大概是日子过得太舒服,衣服多穿了点,有一回和嫂嫂在屋里闲聊,谢周在我怀里,突然摸了摸我的肚子,“婶婶这里胖了,是不是里面有了妹妹?”
我哭笑不得,报复似的也揉了揉他的肚子:“你看你这里也是鼓鼓的,难道也有吗?”
他气鼓鼓地从我怀里离开奔着他亲娘去了。
本来是个笑话,嫂嫂却因此说了两句:“谢家子嗣稀薄,我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弟妹你和南衣也可以抓紧点,为谢家开枝散叶。”
我佯装害羞,应了。
晚上就寝,谢南衣照旧将我揽在怀里,吹了灯,给我掖好被角准备入睡,我想起白天的事,在被窝里不安分起来。
谢南衣渐渐觉得不对,按住我乱动的手脚,问我怎么了,我的脸有些烫,声音堪比蚊子哼哼,“南衣,我们要个孩子吧。”
他愣了一下,呼吸都乱了,最后还是死死按住我不再动。
谢南衣的下颌搁在我的发顶,“长夏,我说过,我不想勉强你……”
我挣扎:“没有勉强,我愿意的。”
新婚之夜的记忆适时涌了上来,那晚红烛垂泪,红帐轻摇,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我等来的夫君却和我盖着棉被纯聊天。
谢南衣沉默良久:“林长夏,你爱我吗?”
我顿住,不再乱动。
他叹了口气:“我爱你,可是你不爱我,甚至可能连喜欢都算不上,这样的你,我怎么留得住。”
我心里有些堵,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真的。
刘嬷嬷常同我讲,当年是我爹先瞧上我娘的,说是一见倾心。他一介书生,表明心意只会舞文弄墨,我娘看不太懂那些深奥的诗词,他便改为画画,将所见趣事变成一幅幅图,终于将我娘逗开心了。
打动了我娘后,她提出入赘,所生子女皆随她姓,我爹也欣然应允。
可后来,情谊随时间而流逝,我爹和我娘渐渐貌合神离,我娘还没走,我爹便在外头养了外室,继母过门时,顾楚楚已经会走路了。
他娶之宠之的女子与我娘大相径庭,满府上下,除了祠堂牌位,再也找不出有过我娘的影子。
按说,他是爱我娘的,可如今看来,他恨不得抹去这份存在。每每听到,都让我觉得那是别人的故事。
谢南衣肯记着我多年,不顾世俗将我明媒正娶,我信他如今的真心,所以甘愿嫁他。
可兰因絮果,爱一个人,又能有多久。
我又怎么能无顾虑地交付真心。
我早已打算好,他哪天不喜欢我了,我便和他和离。若是有孩子,老爷子和兄长都会善待,处境比当年的我会好很多。
一别两宽,彼此体面。
我不再提子嗣这事,埋在他怀里渐渐睡着了。
腊月,全城沉浸在即将过年的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忽然有一天宫里来了人,请了老爷子。
我第一回见宫里的人来宣旨,跟着谢南衣跪在老爷子后头听旨。
送走了人,老爷子站在门口,气氛忽然变得很凝重,我下意识靠谢南衣近一点,他在宽大的衣袍下握住了我的手,以示安抚。
最后老爷子对谢南衣说:“收拾一下,你和我一齐进宫。”
我望向谢南衣,他的表情第一次让我捉摸不透,心里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我攥住他,想阻止他进宫面圣。可忽然又反应过来,无根无据的,我又该怎么开口。
谢南衣似是看出了我的不安,柔声道:“去一趟宫里而已,我又不是没去过,没事的。”
得了这么一本正经的安慰,我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谢南衣总是这样,永远最先发现我的任何不对劲的情绪,然后润物细无声地帮我抚平。从前在家里,心思都藏着,怕刘嬷嬷担心,也为了在家里少些麻烦。
在谢府有顾南衣宠着,大概在潜意识里觉得我也是有人哄的,所以情绪越来越外露,许兰歌都说我脾气越来越大了。
就是被惯的,她如此道。
5
我等到了黄昏,谢府的轿辇才归来。
听到通传时我差不多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把刘嬷嬷吓了一跳。顾不上她的数落,急忙出去寻人。
刚过了一条走廊,转过角就看见谢南衣也奔我而来。真是奇怪,明明是十数米的距离,却无比漫长,他的手牢牢抓着我的,自他走后,那颗无处安放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我好像越来越依赖他了。
可不等我理清思绪,谢南衣就告诉我:“要起战事了。”
我懵了一下:“什么,打仗?”
活了将近二十年,打仗这件事于我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往前二十年,老皇帝还在时,这世道却是不太平,我娘说,打仗之时,见惯了生死离别,性命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也正是她那一辈的沙场征战,才换来这些年的国泰民安。
谢南衣不说话,只垂着眼看着我,目光涌动,我的心蓦然被揪紧:“谢南衣,难道你也要披甲上阵吗?”
许久,他轻轻点了点头。
谢南衣把我搂在怀里拍我的背时,我才意识到我哭了。
二十年前,西夏和我梁国战事平定,双方立下契书裁定疆土边界,并立誓永不进犯。数年前西夏新王登基,野心勃勃,早就盯上了梁国土地,于今年年末,举兵东行。
梁国这二十年休养生息,国库充足,兵强马壮,不怕对方来犯,皇帝思虑再三,决定请老爷子出山挂帅,以定军心。
我再不舍,也只能看着谢南衣披上战甲,腰佩长剑,策马随军出征。
他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又一次提了孩子的事,他明白我的顾虑,却还是拒绝了。
被夫君一而再地拒绝这种事,着实有些丢脸,我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隐疾,闷闷地道:“说什么喜欢我,你就是在诓人。”
谢南衣在我头顶也闷闷地笑了。
意识渐渐被睡意侵蚀,我似乎听到他说,“长夏,如果平安归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包括我的身份。”
我迷迷糊糊地想,你不就是谢侯的儿子,我的夫君,还能是什么,奈何太困了,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在谢家过的第一个新年,热闹又有些寂寞。相比顾家往年的冷清,谢府无疑是热闹的,放鞭炮,有兄长和嫂嫂给的厚礼,还有谢周这个小家伙,闹腾得很。
而寂寞,大概就是晚上醒来发现身边是冷的吧。
我把许兰歌拐出来喝酒。
谢南衣哪哪儿都挺好,就是喜欢管着我。什么一日三餐不能少,饭菜不能吃凉的,冬天不能在外面搓雪球,最可恶的,是不让我三天两头喝酒,最多一天一杯。
像是嫁了个爹。
本想着趁他不在放纵一把,我却一直莫名地心虚,最后勉强喝了一壶,被许兰歌嘲笑了许久。
成亲前我习惯独自一人,白日里在京城各处游玩,要么去酒楼听戏,晚上轻装黑衣,顺便抓几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成亲后谢南衣出乎意料的宽容,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意见,也不论符不符合良家妇女的行为作风,甚至大多时候还陪着我一起。
明明早就适应了,可谢南衣掺和进来,又忽然退出去,就再也找不回之前的从容,走到哪里都觉得缺了什么。
院子里有株腊梅,谢南衣走的那天花开得最盛,等到快落了,谢南衣的信也到了。
我实在不想承认我拿到写着“长夏亲启”的那封信时,有点紧张。
字如其人,谢南衣笔力劲挺,落笔云烟,信中说我军势如破竹,抢回了大半城池。又说他和老爷子都安好,还嘱咐了一堆琐碎事,这家伙,打仗还不忘管着我。
翻至最后一页:
军至玉关,忽见桃树,上有新芽未发,愿其灼灼烂漫之时,执一枝芳华赠长夏而归。
那一刻,我的心就如在夏日里盛了碗梅子汤的瓷碗,被丢了颗冰块,发出了叮咚的脆响。
6
城墙边的迎春悄悄地打开了花苞,所有人知道万物开始复苏了。
我近日越发地文静起来,在外头总觉得没意思,心里头急躁得很。
谢南衣写来的信,大都是分享途中所历风俗人情,军中趣闻。礼尚往来,也为了静心,我也提了笔。
秦楼里说书人的新故事,京中新鲜事,尝到的新菜色,园中所开之花,家里的大小事,乃至我在府中哪一处红砖下发现的一窝小虫子。
记这些东西,心里会难得平静,一想到谢南衣会看,又忍不住猜测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常常是坐在那里,想到什么写什么,然后停笔思考,再落笔,恍然发现一个下午没了。
誊了一张又一张,字都给我练好看了不少,等到摞成一本书厚,前方战事休止,我军凯旋的消息也随着温柔的春风传遍了长安城。
将军复命,卸甲而归,这是我期盼的。
现实却是,当所有人都在为胜利欢呼,谢家却是像被困在了那个寒冬。
所有参战将领皆是领赏归家,与妻儿老小团聚,而老爷子和谢南衣,两天两夜没有消息。
还不等兄长进宫,强制他休沐的旨意就早一步进了谢府。
天子之命,谁又敢忤逆。
第五日晚上,老爷子回来了,我望了许久,没有谢南衣的半分影子。
老爷子看起来没有什么伤,只是神色黯然,不住地摇头叹气,“都是命啊……”他看着我,“丫头啊,是谢家对不起你。”
我活了二十年,从没想过我有进皇宫的一日。
这还得归功于许兰歌,原来她才是我认识的最大关系户,我本以为她也就是丞相义女,谁知她竟然和当今皇帝关系匪浅。
谢家的车马都得停下来严查的宫门,许兰歌掏出了枚令牌,一路便畅通无阻。
“许兰歌,你不会是皇帝的私生女吧!”我震惊。
“说什么呢,你个没良心的。”许兰歌白眼翻得老高,“要不是你,我才不会再回这个鬼地方。”
她口中的鬼地方,就是我面前被十米城墙围起来的,一望无际的红墙高楼。
许兰歌似乎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摆摆手,“解决一桩旧事罢了。”她边走边道,“你一会儿见了皇帝别害怕,我同他讲就是。”
都说伴君如伴虎,我以为皇帝都是一脸凶气,威严肃穆的模样,不想见了真容,却和我想象的大相径庭。
虽然他已经快四十了,却是风华依旧,眉眼间很温和,远远地站在那里,仿佛与他身边的景色融为一体。
我腹诽,这长得完全不吓人啊。
许兰歌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什么时候放了谢南衣。”
我心里一惊,姑奶奶你这算是犯上大不敬啊,万一他一个不高兴估计我也出不去了。皇帝听了这话,也不恼,神色从容地坐下,抬眼望向我。
我连忙搜刮出不知被我遗忘在哪年哪月的宫廷礼仪,也不知标不标准,跪在地上道:“臣妾谢林氏。”
皇上叫我起来,我才敢起。
“你就是谢南衣那小子去年娶的夫人吧,叫什么。”
我忙不迭答:“姓林,名长夏。”
“长夏,林长夏,怪不得……”
我一头雾水,忽然听他高声道:“来人。”
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应声现身,许兰歌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你这是要干什么。”
完蛋,我不会被拖出去砍了吧,太草率了吧皇上。
他看了许兰歌一眼,慢悠悠道,“人家夫妻多久没见了,朕让她去见见谢南衣。”
许兰歌真的胆大,她当着皇帝的面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我看到谢南衣的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捣鼓什么东西,我不自觉轻了脚步,放松了呼吸走近。
那是一只快要成形的红木簪子。
他手上拿着锉刀,小心翼翼地雕着什么,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水,我见有一颗快要落到他眼里去了,就抬手给他拭了。
他下意识擒住我的手,抬头一看是我,又怔住,“长夏,你怎么来了……”
我眼眶有些酸,确认他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受刑的痕迹,忍住泪意道,“说好了要给我带一枝塞外的桃花的,在哪儿呢。”
他面露愧色,“本来我是折了一株的,但回京匆忙,又在这宫里待了好些时日,即使我养在花瓶里,也还是谢了。”他说着,拿那只簪子给我瞧,“不过我做了这个,你看能不能抵。”
他转了一下簪身,原来他在上头刻了一株桃花。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我完了。
7
皇帝扣住谢南衣的缘由,在我们出宫回程路上,他一五一十和我讲了。
“你说你是逆王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大叫一声,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谢南衣拉住快要跳起来的我,“冷静些,别激动撞到头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忽然我反应过来,“既然这样,那么皇上会不会杀了你,不对,他扣了你就是想对你不利吧,那怎会放我们出来,路上是不是会有人埋伏我们,还有,谢府是不是也会被牵连啊。”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天子喜怒无常的,保不定记恨,要不咱们逃吧,浪迹天涯也行啊,长安太危险了。”
谢南衣却抓错重点:“你愿意和我浪迹天涯?”
“为何不愿,夫妻一体,要走自然一起走。”说着,我有些怀疑起来,“难不成你在外头看上了别人,谢南衣你可给我听好了,娶了我就得负责,不是你想丢就丢的!”
他却笑意盈盈,一点也不着急,“怎么会有别人,只有你。”
我实在没心思和他开玩笑,满脑子都是怎么全身而退。
当初我娘那种和逆王八竿子才打着的亲戚也受了牵连,如今这可是明晃晃的亲儿子,要是我也肯定会想办法除掉啊。
谢南衣见我眉头紧皱,伸手给我抚平,“长夏,你不用担心这些的……”
我打断他,“这怎么能不担心啊。”好不容易认清自己的内心想好好过日子了,结果居然藏着这么大一个隐患。
老天爷,你就是不想让我日子过得舒坦吧。
“其实……”
“别其实了,想想办法吧。”
“我是说,皇上不是想杀我,他想我做他儿子。”
“……你说啥?”
什么狗血大反转,话本子也不带这么写的啊喂。
谢南衣将我揽在怀里,玩着我的一缕头发,“他让我出征,就是为了让我立战功,好在日后也有个正当的名头,不过我不愿意。”
“啊,为什么不愿意?”当今皇帝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给他当儿子那不就是未来的储君?
他将下颌搁在我头顶,“因为你。”
“啊?”
“你可知道文德皇后?”
“当然。”这位十几年故去的皇后,一直算是我的半个偶像。
她在世时,英姿飒爽,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陪着如今的皇帝打下江山后,与新皇一同荣登大宝,只可惜她才二十四岁就因病而逝,不过当了五年皇后。
让人羡慕的是,她生前没有留下一儿半女,自她去后,皇帝的后宫空置至今,再不纳一人。
她是他唯一的皇后。
就连皇后陈昭的父亲,陈丞相主动劝说,也没能改变换皇帝的决心。
谢南衣道,“那个位子坐上去是九五至尊,即使如此,也没能留住心爱的人。”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好吧,虽然皇后这种母仪天下的角色很让人心动,但我对后宫的云谲波诡没有一点信心,毕竟在顾家我都过得艰难。还有,谢南衣若是有个三五妃嫔,我怕是得醋死。
我回头亲了一下谢南衣的嘴角,“你做得对。”
待我们到了谢府,又是好一阵解释,终于入了夜歇息。
我本来是挺困的,但有时候困过头就会异常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如往常一样吹灭了灯,进入被窝将我抱入怀里,闭上眼就要睡了,我等了半天,终于沉不住气,一个鹞子翻身压在了他身上。
“谢南衣你到底打算让我守活寡到几时啊!”
他一开口,又是那套说辞,“等……”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恨铁不成钢,“你这人,我今天命都不要跑去宫里找你,还看不出来吗。行,那我今晚就说明白,谢南衣,你出征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想你,我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屋里只有外面撒进来的月光,我看见他瞪大了眼。
一股脑说了一堆话,谢南衣依旧没有反应,气死我了,我恶狠狠道,“谢南衣你是不是不行!”
后来……就是第二天中午的事儿了。
人生哲理,有些话在男人面前万万说不得。
日上三竿,我睡眼惺忪地起床洗漱,路过书桌时,发现我那一摞废话有了被翻看的痕迹。
我拿起一张,上面记了过年时我回顾府匆匆拜个年,一家子又是假模假样的恭维,顺便又一次堵得顾楚楚敢怒不敢言,然后摔筷子离去的事。
我还写了她憋红的脸真的很像猴子屁股,可惜他看不到。
谢南衣用朱笔加了个批注:一点也不可惜。
我捧腹,余光看见谢南衣正从门外归来,手执一桃枝,缀满了鲜艳欲滴的粉色花朵。
逆着光唤我:长夏。
8
我娘死了,在桃花盛开的日子。
她在死前回到了长安,说这是她的故乡。
阖眼之前,她说想要一枝桃花陪她葬下,我守在床头看着她没了气息,再站起来出门去了。
长安城又大又热闹,我走在路边,四处寻找桃树,忽见一处府邸张灯结彩,声势浩大,看样子是在娶妻。
我便往巷子里钻。
刚看见墙内有一株桃树,上头却忽然冒出了一个脑袋,然后身体直直砸下来。
我俩摔在地上。
万幸这里有个草堆,再加上我这个人肉垫子,估计腿得断了。
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姑娘,自己爬起来拍拍灰,一双眼睛盯着我一言不发。
后来,我俩并排坐着聊起了天。
“我娘死了。”我随意找了个开头。
她看了我一眼,“我娘前年死了。”
哇,看起来比我惨一点。
我指了指她出来的地方:“你家在做喜事?”
她面无表情,“和我没关系。”
我注意到她的右眼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看起来很可爱。
天色渐晚,那头迎亲的动静也快完了,小姑娘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我挥手,“也许再见。”
“我叫林长夏,你呢?”
“狗蛋儿。”我说。
她觉得我在骗她,但其实我娘的确这么叫过我,她说贱名好养活。
我帮她翻墙进去,她帮我折了枝桃花。
回去时我娘的遗体没了,一个陌生女人自称我小姨带走了我。
我身无分文,跟着她离开了长安。
小姨总说我爹被奸人害死,要我记得这份仇恨,将来给他报仇。可我娘之前同我说,我爹是罪有应得。
每当我反驳,小姨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忘恩负义,她声音尖利,像隔壁村子那个特别凶的阿婆。
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待在她身边。
小姨给我找了个师父传授我武功,还总是喂我吃些奇怪的药丸,味道比馊掉的馒头还差。
她有时对我温柔,但有时会疯疯癫癫的,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总是低头,如果有别的动作会被毒打一顿。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一次偶然间她发现了我吐掉了药,当即发怒,打得比哪次都狠,我受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时小姨不见了,有一个自称谢忠的人带着我回了长安,见了个人。
他是当今皇帝,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我的叔叔。
我父亲,也就是弑父夺位的二皇子,如今的逆王。我娘与他青梅竹马,谈婚论嫁时才看清了人,当即断绝了关系,不肯出嫁,因此被家中长辈赶出了家门。
只是那时,她腹中已有了我。
三皇妃另娶她人,我娘的某个庶出妹妹也想尽方法嫁给了三皇子,一朝出事,她便逃了出来,却也因此魔怔,找到我幻想能报仇,让她再享富贵。
按理说,皇帝应该杀了我永绝后患,可他没有这么做。
小姨找的师父是个江湖骗子,功夫全是瞎教的,那些药和常年遭受的毒打,我的身体比垂暮之人还要孱弱。
在宫里调养身体又过了三年。太医说我需要调整紊乱的真气,于是皇帝把我送到了祁山。
何其有幸,我再见到了林长夏,即使她完全不记得我了。
在山上的那几年,平淡却让我无比怀念。师父严厉却藏着关怀,师兄弟待我有礼,还有个咋咋呼呼会捉弄人的小师姐许兰歌。
林长夏和许兰歌玩得好,看似老实实则古灵精怪,坏心思都藏在心里,在我叫她师姐的时候会很受用很开心,还故作老成以为我没看出来。
遗憾的是,我依旧没有名字告诉她。
一年后林长夏学成出师。
她那时已是十四,再过一两年就会许人家,等我出师,她的孩子大概都出世了。
两年后,我偷偷下了山。
那时候的长安到处流传着顾家小姐疯魔的消息,我问了一圈,才知道长夏虽然姓林,却是顾家的二小姐。
我循着记忆找到了当初她翻出的那堵墙,从那里进去果不其然就是她的房间。
她坐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却很小很小,眼眶红肿,目光无神,整个人死寂又无助。
我想下去抱抱她,可转念一想,我又比她好得了多少。只能看着她到后半夜撑不住睡了,再下去偷偷给她盖了件袄子。
私自下山很快被皇帝知道,我被带回了宫里。
我第一次和他提要求:“我想娶一个姑娘。”
他看着我良久,“你可知道要护着心爱的人有多难。”
“我不知道,但我会竭尽全力。”
他最后同意了,“去军中打拼,什么时候混出名堂,我就允了。”
每年都有人给我带来长夏的近况,我靠着这些扛下了军营里的刀枪剑影,尔虞我诈,用一次次的胜利换来一个将军的军衔。
皇帝给我一个身份,谢侯爷的小儿子——我娘当年带着我流浪时,曾在寒天里给了当时打完仗的谢侯爷一身御寒的棉衣。
谢侯爷说我得有个正经的名字,我说,“就叫南衣吧。”
这一次,我终于可以告诉你,林长夏,我是谢南衣。
作者:七月灰
标题:《空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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