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是要去和亲的公主,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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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genet 发表于 2023-8-2 13:11:45|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如果你是要去和亲的公主,你会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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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air 发表于 2023-8-2 13:11:51|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王。」
少年提着沾满血的剑,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他眸子里透着危险的气息,像一只暗夜里的小狼。
少年舔了舔剑上的血,半是认真半是玩味地开口:「照我们北凉的规矩,新王可继承先王的一切。」
他顿了顿,毫不客气地盯住我的眼睛:「包括先王的女人。
「你听懂了吗,母妃?」
01.
漠北的风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烈。
我只是站在这里,眼睛就已被风沙吹得睁不开。
一路风尘仆仆,原本鲜艳夺目的和亲礼服,此刻早已失了光彩。
我想自己现在的模样应该不比身上的衣服好多少。
「公主莫要见怪。当下正是凉州风沙之季,等过了这些时日,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妖风。」
负责安顿我的,是一个老嬷嬷。
她算是中原话说得不错的北凉人了,不像这殿内其他婢女,只会喃喃地吐出几个蹩脚的中原字。
「公主千里迢迢赶来,为何不多带几个贴心的婢子?」
老嬷嬷很是慈祥,今日才见第一面,便已熟络地和我攀谈起来。
我笑笑,没有回答。
老嬷嬷看出我的疏离,但她并没生气,仍是笑着:「我们北凉有句俗语,心腹不在多,一个顶十个。公主虽然带的婢子不多,想必也是个顶个地好。」
闻言,我不禁在心底冷笑。随我入北凉的这些人,别说好生照料我,她们能不给我使暗记,我都已是谢天谢地。
这些宫婢,都是朝中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眼线。我本一个都不想留,已经找借口赶走了大半,如今剩下的这几个婢子,大都是皇帝和林相的人。
末了,老嬷嬷毕恭毕敬地给我行了一个礼:「奴名乌兰,公主有任何吩咐,都可随时唤奴。」
乌兰退下后,我这才得空细细打量周遭的环境。
北凉不比大夏,外面荒芜苍凉不说,就连这殿宇也没有半点富丽堂皇的影子。
我暗自发笑:难怪,皇帝舍不得真公主入这蛮荒之地。
一想到狗皇帝,我眼底的寒意又深了几分,刻骨铭心的恨意在心底骇浪翻涌。
我谢清风永生永世都忘不了,谢氏一族灭门时的惨烈。
「谢家无论男女,无论大小,一律斩首。」
我倒在血泊中,做着无谓的挣扎。昂着头,发狠地望着端坐在高位上的林丞相。
我不明白,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听信奸佞小人,定下谢氏叛国之罪。
我祖父三朝元老,赤胆忠心,我父亲军功赫赫,戎马一生。为什么会落得如此结果?
「谢大将军,林某来送送你。」
林相端着一杯酒,踏着满地谢家的鲜血,笑吟吟的,一步一步地向我父亲走来。
我怔怔环顾四周,行刑场上,谢家上下百余人,竟只剩我与父亲两人。
祖父为保忠心气节,不愿死于佞臣之手,撞柱而亡。母亲和哥哥还有余温的身体,就堪堪地倒在祖父尸首面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疼痛啃噬着我的心,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脸上一片温热,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血了。
父亲披散着发,面如死灰,却仍是笔直地挺立,刚正不阿的身姿更显得他无比悲壮。
父亲连一个眼神也不屑施舍给林相,他淡淡地开口:「林丞相还不快快动手,好让谢某早点与家人团聚。」
我听着父亲坦然赴死的言辞,痛得难以自抑,悲怆地唤了声:「爹爹!」
许是我一直瘫倒在血泊里,父亲没有想到我还活着,听到我的声音,一直混沌无光的眼神,这才闪了闪。
「小风,」父亲回头望向我笑,眉眼柔和,像是哄幼时哭闹的我一样,「小风别怕,有爹爹在。」
我一瞬间什么也不怕了,颤颤巍巍地起身,向爹爹那里踉跄走去。
「哈哈哈,真是父女情深。」林相大笑着,随即又道,「只不过,世侄女是有福之人,怕是陪不了谢大将军的黄泉之路。」
父亲一怔,盯着林相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林相玩味一笑:「圣上开恩,免了谢家嫡长女的死罪,特赐恩惠,封为和亲公主,秋后嫁于北凉王。」
闻言,父亲一直强挺着的身体险些撑不住。
「林甫,你个庶子!」父亲从未有过的震怒,让林相都怔了片刻。
「谢玄,本相救你女儿一命,你竟如此不知好歹。」林相冷冷地笑道。
笑意还未收起,就结结实实地挨了我父亲一掌。若不是手铐的束缚,父亲的这掌能将林相扇倒在地。
林相缓缓地擦了擦唇角的血,声音阴冷似毒蝎:「没错,谢玄。我就是要杀人诛心,叫你死也不能瞑目。」
大夏苦北凉久矣。
自大夏开国以来,与北凉的战事就未曾断绝。到我祖父那一代,北凉更是屡屡侵犯我大夏国土。
好在祖父神武,连破北凉三城,挫了他们不少锐气。父亲从小在祖父的教导下,也是英勇无畏,屡创奇功。我哥更是少年得志,十九岁就被封为小将军。
人们常说,谢家的娃娃,三岁就会骑马,十岁就能上战场。生来便是保家卫国的栋梁。
谢氏祖孙三代,给了北凉不少苦头吃。我父亲曾经生擒过北凉王,让北凉王受尽屈辱。
「谢大将军曾经好好款待过北凉王,相信他也定会好好对待你的女儿。」林相的眼神扫向我,笑得很是阴恻。
北凉王的岁数不比我祖父小多少,据说野蛮粗鄙,残忍无道,又受过我父亲的屈辱,我去和亲的下场甚至生不如死。
林相此举,旨在羞辱我父,让其含恨九泉。
可他低估了我们谢家儿女的骨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娘亲从小就教导我们的道理。
我冷冷地盯着林相,他手一挥:「送谢大将军上路吧!」
就在执行斩刑的侍卫挥刀之时,我全力冲上去,替父亲挡下一刀。
只有我死在父亲前面,他才不会含恨而终。
我冲父亲笑,我相信父亲懂我眼神里的意思。
谢家的人,决不苟活。黄泉路上,我陪爹爹。
可我没想到,因为刀剑一毫的偏差,竟然没有致命,昏死了数日,我竟醒了过来。
林相得知我醒后,姗姗赶来。惺惺作态的模样,我如今想来,还是一阵恶寒。
「世侄女醒了?果真是有福之人。」
称一个被灭门的人为「有福之人」,这讽刺让我连连作呕。
「醒了又如何?寻死还不是一瞬间的事?」我早已心如死灰,仿佛一切感官与情绪都被抽离,如今剩下的只不过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
林相噙着笑:「这可不行。今非昔比,如今圣上已经抹了你谢氏罪女的身份,您现在可是大夏的承意公主,即将和亲北凉。怎可轻易寻死呢?」
承意公主。承意,奉承圣意。
多讽刺的称号,多屈辱的身份。
仇人在前,却不能手刃;昏君在侧,却无力制衡。
一想到这,我便抑制不住地战栗,扯得伤口揪心地疼。
「谢大小姐,不,承意公主,」林相笑意加深,「提醒您一句,即便是死,您的尸首也是要运进北凉,任其处置的。」
我望着他,冷冷地笑。
我本万念俱灰,一心寻死。可如今,我不甘心就这么带着谢氏一族的冤屈潦草死去。
血海深仇,怎能不报?
不是要我和亲北凉吗?
好啊。
那我偏要借北凉之手,血刃仇敌。
02.
我要报仇,就要借力。
关键是借谁的力?
一路颠簸,我终于在抵达北凉前,权衡好了利弊。
心中的那个人选,也逐渐明晰。
赫连渊,北凉王的第十九个弟弟。
关于北凉皇室的家谱,我们谢家人了解得甚至比自己的家谱还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是爹爹常挂在嘴边的话。
还有一个经常被爹爹挂在嘴边的,便是这个叫作「赫连渊」的名字。
爹爹总是以此名字鞭策我哥。
在哥哥读兵法稍有怠慢之际,爹爹总是沉着脸道:「下次出征,你还想再中赫连渊的计谋吗?」
每当这时,哥哥总是面露赭色,不服又吃瘪地继续捧着兵书细细研究。
威风凛凛的小将军,竟也有如此忌惮的对象?
我哪里见过哥哥这副模样,好奇心让我问了哥哥无数遍:「赫连渊是谁?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起初哥哥根本不愿搭理我,后来被我问烦了,便用一句「蛮夷之人,有什么可问的」来搪塞我:
「不过是略长我几岁,尽会用那些阴险之术。」
哥哥气不过,又补了一句:「有本事正面跟小爷来一仗,看小爷我不把他斩于马下。」
「兵不厌诈。输了,是你自己没本事。」
不知什么时候,爹爹来到我们身后。
爹爹虽然一生都在与北凉作战,也痛恨北凉屡屡扰我边境,可以说与北凉是宿敌了,但他从不会贬低对手,相反他很是欣赏强大的敌人。
「赫连渊也不过二十有八,却有如此谋略,就算比起北凉王当年,也毫不逊色。有如此劲敌,谢清朗你还不当心?」
哥哥知错,垂了垂眼眸,不再找托辞。
爹爹难得这般夸一个人,看得出这赫连渊的确有点本事。
要说这位天资卓越的北凉摄政王有什么不足,恐怕也就只是他的出身了。
赫连渊的母亲是汉人,也是大夏送去和亲的无辜女子。
嫁过去的时候,前北凉王已经八十多了。十八岁的少女,远嫁八十岁的老翁,怎么想来都是满满的屈辱。
「十八新娘八十郎,白发苍苍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件事当时还被编成歌谣,在街头巷尾传唱多年。小孩子不懂词里的心酸,只觉音调朗朗上口,总爱哼上几句。
我小的时候,也曾跟着其他孩子哼唱过。刚被爹爹听见,就挨了一顿斥责:
「此事乃我大夏之辱!」
爹爹痛心疾首:「这场仗我大夏胜利在望,不知皇上为何偏偏叫停。用和亲之举,能换得几时安宁?还白白耽误人家姑娘一生。
「只愿我谢玄,尽自己残生,给大夏打出一个安定的天下,让大夏永无和亲。」
让大夏永无和亲。
父亲的鸿鹄之志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已被奸人所害,含冤而终。
更讽刺的是,父亲一生痛恨和亲,怎能料到自己唯一的女儿最终也走上了这条路。
在我懂事之后,很是心疼这歌谣里和亲的女子,唏嘘感叹过她悲惨的命运。如今看来,自己的处境并不比她好几分。
当今的北凉王,虽然不像前北凉王那样是八十老翁,但也已经年过花甲。
要我委身于同祖父一般大的人,我着实做不到。
所以我将目光投向了赫连渊。
只要他能救我帮我,我就助他登上北凉皇位。
早就听闻,虽然摄政王天赋异禀,惊才艳艳,但身上终究流着一半汉人的血。
虽说北凉不仅遵从「父死子继」,也容许「兄终弟及」,但有着汉人血统的赫连渊,要想继位,却也是困难重重。
像他这样的野心家,倘若想用一些流血的手段登上王位,我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
利益至上,各取所需。
03.
我想见赫连渊,并不是一件易事。
在和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北凉之后,理应北凉王亲自接见,北凉皇室列阵相迎,以示北凉对大夏的诚意。
但是很显然,北凉不屑给大夏颜面。
自从皇帝夺了谢家兵权后,大夏节节败退,屡战屡败,边疆的城池已经割得差不多了。
此次和亲,可不是北凉向大夏示好,而是大夏向北凉请和。
所以,别说北凉王了,就连北凉皇室其他人的影子我也没见到。只留乌兰这个老嬷嬷,带着一众小宫婢,草草地安顿了我们这一行人。
乌兰给我的解释是:「大王昨日启程去神女湖祭天,约莫半月后返程。
「大王口谕,回宫后,会给公主补齐礼数。」
我笑笑,表示知道了。
这个礼数补不补,羞辱大夏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不过我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怎样才能见到赫连渊。
和乌兰醉翁之意不在酒地闲聊了许久,套出了些消息。
此次祭天,北凉王带北凉小王子,还有摄政王赫连渊一同前往。
这就有意思了。
按照北凉的规矩,跟随王一起祭天的人,就是默认的王位继承人。而北凉王此举,倒是有意模糊北凉未来天主的人选。
北凉朝堂上,如今也是两派。有拥立摄政王的,也有拥立北凉小王子的。虽说赫连渊优势明显,但反对势力也不容小觑。
我指腹摩挲着茶杯,心里暗暗思索,究竟如何才能说动摄政王与我合作。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
这半个月的时日,我暗地里打探出不少有用的讯息,并且每天借着给北凉大妃请安的机会,把这北凉皇宫的布局摸了个清清楚楚。
北凉王返程的消息传来时,正在饮冷酒的我,动作一滞。
北凉王要回来了,说明赫连渊也要回来了。
「听闻摄政王殿下已经回宫,授大王旨意,先行一步来打点宫中事宜。」
乌兰无心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等了这么久,机会终于来了。
04.
是夜,我假装睡下。
用事先备好的失魂香,迷倒了守夜的婢女。接着,我便沿着自己规划了无数遍的路线,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摄政王的殿前。
我是有点三脚猫功夫在身上的,毕竟是将门独女,翻个宫墙不在话下。
殿内只有西侧卧房亮着一盏灯,我避开守卫,悄悄闪过去。
只见一个身影立在窗前,烛影灼灼,映得那人很是俊朗。
想必此人就是赫连渊了。
我咬咬牙,推门而进。
我一身异域红装,戴着面纱,打扮成他们北凉女子的模样。
我不能一开始就暴露身份,所以打算先用美人计探探他的口信。
谁知,我刚推开门,里面便传来了一声惊喜的呼唤:「皇叔,你终于忙完了。快来,我已经想出如何破你这步棋了。」
我抬眼望去,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眸子。
四目相对时,我们二人俱是一怔。
「不是皇叔?」
那人拨弄棋盘的手顿了顿,原本期待的眼神失望了几分,盯着我的眼睛,道:「你是谁?」
此刻的我,暗叫一声:糟糕。
我不会走错了吧……
不,不可能,这条路我熟记于心,这里就是赫连渊的住处,只不过眼前之人不是赫连渊罢了。
他不是赫连渊,那他是……
「问你话呢,你是谁?」面前这人从卧榻上轻松跃下,带着一抹桀骜的笑,「不说话,难不成是个小哑巴?」
眼见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心下一紧,脱口而出:「你别过来!」
许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高声呵斥,他动作一滞,愣了一瞬,随即笑起来,露出两个小虎牙:
「你倒是挺凶,知不知道夜闯寝宫是死罪?」
「你,你别过来……」我连连后退,急中生智道,「我是摄政王殿内的婢女,今晚本就是我当值,何来夜闯寝宫之说?」
他笑着,上下打量着我,有些戏谑地道:「谁家宫女穿成你这样?」
说着,倾身在我耳侧,低低地道:「你该不会想对摄政王图谋不轨吧?」
我连忙侧过身,急急地避开他。
谁知,那人竟眯了眯眼睛,看着我,随即勾唇一笑:「不行,你姿色一般,摄政王肯定看不上你。」
发现那人的视线所落之处,我连忙捂紧了衣服,脸上烧了起来,怒斥了声:「登徒子!」
骂完,趁其不备,我转身就跑。
不承想,这人武功竟这么好,一个健步就挡在我面前,拦住了我的去路。
我没停住脚步,直直地撞在他的怀里,额头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我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腕,傲娇且得意地挑了挑眉,伸手想要扯下我的面纱。
我慌忙避开,低头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他皱了皱眉,手上的力道一松,我正好挣脱。
「你敢咬我,知道我是谁吗?」
「刚刚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我冲他潇洒地挥了挥手,转身跳入夜色里。
其实,从一开始知道他不是赫连渊之后,我便已经猜出他的身份了。
他的身份,并不难猜。
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一身北凉贵族的服饰,梳着高高的马尾发,钉了一个虎骨耳钉。
剑目星眉,有着属于少年人清澈的明朗,又带着北凉男人特有的硬气,通身桀骜的气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尊贵。
称呼赫连渊为「皇叔」的人,除了北凉小王子还能有谁?
我不禁暗道:倒霉。
好不容易进了赫连渊的寝殿,结果他却不在,还撞上了北凉小王子。
身后有侍卫追了上来,我慌不择路,绕了几条小道,拐进了后庭一座小花园里。
我隐在池边的大树后,听着侍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刚要折返,头顶却传来一声低笑。
一听这声音,我刚沉下的心,又猛地提起。
「跑得挺快,」他好整以暇地半倚着树,抿着笑看向我,「小姑娘,老实交代你是谁派来的,本王饶你一命。」
我瞪着他,小姑娘、小姑娘的叫谁呢,姐姐可比你大。
他见我不语,竟又想抬手来扯我的面纱。
我慌忙后退,一时忘了身后是片水池,重心后仰一下跌落池中。在落下的最后一瞬,我看到那人竟慌了片刻,几乎是本能地拉住我的手。
求生的欲望让我紧紧拽住他的手,由于后仰的力度太大,竟把他也拉了下来。
好在池子里的水不算深,我呛了几口水,就已触到底部。
只不过落水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远处的侍卫立刻警觉地看了过来:「谁?!」
察觉到被我拉下水的那人甩了甩头发,想从水里起身,我顾不上被呛到窒息的难受,慌忙抓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又拽了回来。
他瞪大了眼睛,气鼓鼓的,像一只小兽。我们二人在水下的距离不到一尺,我看着他的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像水中的蝶。
啧,一个男人的眼睛竟可以这么好看。
突然,这双好看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紧接着,我便感到面纱从脸颊上滑落,回过神来,面纱已经在他手上了。
少年漾着一抹胜利的笑,得意地冲我一挑眉,然后,拉开我的手,准备起身。
我又急又恼,情急之下,脑袋一热,凑上前去吻上了他的唇。
少年明显一僵,动作骤顿,仿佛一瞬间忘了怎么呼吸。
我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想要阻止他的乱动。然而事实上,他竟然真的一动不动,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怔怔地接受了这个吻。
我听着岸上侍卫走远,终于松了口气,放开了北凉小王子。
我从水中起身,大口地喘着气。少年也从水中出浴,水滴顺着他的发丝流下,他的脸上一片绯红。
再次瞪着我时,眸子里竟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羞恼。
「你!你一个小姑娘竟然……」他连眼尾都涨得通红,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想到这北凉小王子还挺纯情。
反正自己的面纱被他扯了,索性豁出去了。瞧见他这副模样,我存心逗逗他。
「什么小姑娘,叫姐姐!」我顺势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发。
我心下想,叫姐姐也算便宜你了,按规矩你可得喊我母妃。
「你,你……」北凉的小王子殿下连耳朵都攀上了红痕,刚刚还神气的少年,此刻局促到目光闪躲。
「你什么你?」我笑着望着他,「想说什么,王子殿下?」
「你不是北凉人。」
我浅笑,不置可否。
「你是大夏的卧底。」
我笑道:「您错了,王子殿下。我只不过是一个爱慕虚荣,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婢女。」
说着,我从水中跃上岸。
「你站住,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顿了顿,见少年手拿着红色的面纱,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我叫小红,后会有期,王子殿下。
面纱送你了。」
05.
说是后会有期,没想到再见面的日子这么快。
三日后,北凉王回宫。
王祭天归来,阖宫欢庆。
当夜,举办皇室家宴。
北凉并没有为我举办过册封之礼,依照礼制,我的身份还是大夏公主,不可参加北凉王室家宴。
这也正合我意,我乐得清闲。
可事实却偏偏不让我如愿。北凉大妃为了展现她的温良贤淑、宽厚仁德,特意派人请我前去。
「公主既入了我们北凉,就是一家人。照你们大夏的讲法,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公主哪有不来的道理?」
是啊,人家北凉大妃都已经这么说了,我哪有不去的道理……
我倒是想看看这位未诞下一儿一女,三十多岁就能成为北凉继后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既是皇室家宴,那赫连渊必然出席。我要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只不过现在,比起见到赫连渊,我更烦心见到另一个人。
万一他认出我来……
那就咬死不承认。
我一个千里迢迢来和亲的别国公主,人生地不熟,怎么可能会认识各宫的路……
想到这,我放心地抿了抿嘴角。
更何况那晚夜黑风高,想来他也看不真切。
虽然已经放心不少,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舍弃了乌兰递过来的红色盛装。
乌兰惋惜地叹了口气:「这是大王第一次见公主,公主为何不打扮得艳丽一些?」
女为悦己者容。对于北凉王,我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会为了引他注目而衣着艳丽……
再者,为了不让北凉小王子认出我来,红色我是断不敢碰的。
「你们北凉尚红,我们大夏喜素。本宫现在还是大夏公主的身份,自然代表大夏的颜面,理应身着大夏正装。」
我挑了一件春衫齐腰襦裙,化了一个淡雅的妆容,端的是清水出芙蓉的姿态,与那日烈艳美人判若两人。
酒宴上,后宫佳丽,皇室权贵,无一不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都想看看大夏的公主是什么模样。
来自各方的眼神在我身上流转,我端坐着,目不斜视,不予理睬。
这些打量的目光在北凉王落座后开始收敛。
像是天生的王者,北凉王只是坐在那里,未曾言语,殿内的空气就骤然安静。
北凉王端起酒器,一个抬眸,殿内便山呼「吾王武威,万寿无疆」。
北凉王默然不语,饮了一口酒,将酒樽落下。
大殿内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空气重新回归肃静。
「家宴,诸位尽兴。」
大王开了口,舞乐应声奏起。
这才有了些宴会的模样。
我饮了一口酒,垂眸间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一道高深犀利,一道清冷幽邃。
第一道,来自尊位上如炬的目光,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北凉王看过来的。
我顿了顿,落盏时,顺势看向第二道目光。
却在与目光主人对视上的那一秒,愣了愣神。
那人落座在右座主位,一身白衣长衫,散着如瀑的黑发,戴着半张银制面具,露出一双深邃的桃花眼和精致的下颌,像画本子里的谪仙人。
触及到我的目光后,他抿唇一笑,修长的手举起一盏酒杯,一饮而尽。
玉制的酒杯被他把玩在掌心,更衬得他那双白皙的手骨节分明。
天下竟有如此标致的人物。
我暗自感叹间,心中已经了然他的身份。
北凉摄政王,果然名不虚传。
「拜见父王,儿臣来迟,还望父王恕罪。」
就在我准备再斟一盅酒时,那个熟悉的声音蓦然传来,我手一抖,险些将酒洒落。
我抬眸看去,却见那少年虽然嘴上说着认错,可眉眼里哪有半点知错的神色。剑眉微扬,神情雀跃。在所有人都怕得要命的北凉王面前,只有他肆意自在,毫无惧意。
北凉王摆了摆手,只说了句「入座吧」,便不再计较。
我看着这一幕,只觉得有趣。
这二人相处得倒真像民间的一对普通父子。
早些年听爹爹提过一嘴,这北凉王长年征战,子嗣单薄。
和先北凉大妃一共育有三男两女,只不过其中两个儿子都早夭。这第三个儿子是老来得子,先北凉大妃也因此难产而死。
纵然北凉王的后宫也算殷实,却未能有个庶出皇子,年过半百,膝下只有这一位还未及冠的皇子。
因为是北凉唯一的皇子,又因为是先王妃舍命所生,北凉王很是疼爱这位皇子。这也造就了这位北凉小王子骄奢张扬的性格。
就连我哥哥都曾说:「赫连冲有何好畏惧的,不过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子哥。」
如今这位姗姗来迟的「公子哥」落座后,很是潇洒地为自己满上一杯酒,随性地靠在席位上,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胡姬曼妙的舞姿。
我远远地瞧上他一眼,别说,还真有我们大夏京城纨绔子弟的影子。
就在我分神的片刻,尊位上传来一个雄厚而苍凉的声音:
「承意公主,你很像孤的一位旧相识。」
06.
北凉王此话一出,席上所有目光都齐齐地向我投来。
我定了定神,嫣然一笑:「能与大王一见如故,很是荣幸。」
北凉王神色不改,仍是不怒自威的庄严姿态:「只不过,孤的这位旧识,让孤很是不痛快。不知承意公主,是否认识?」
北凉王话里的寒意,让我心下一紧,但面上仍是云淡风轻:「大王不妨说来听听。」
「大夏武威将军,谢玄。」
「自然知道,」我稳住心神,「谢大将军英勇神武,战无不胜,乃我大夏战神。大夏子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知北凉王听后竟笑了起来。
我不知他因何发笑,冷冷地看着他笑完,听他悠悠地开口:「那承意公主,你可知谢大将军的下场如何啊?」
这话像一把利剑直戳我的心口,我咬紧牙关,强忍着才没让自己当场失态。
北凉王绕有兴致地欣赏着我的神情,见我不答,进而道:「看来公主不知。」
「大王,公主不知,臣妾却知。」一直未开口的北凉大妃笑吟吟地望向北凉王。
「哦?大妃说来听听。」
「臣妾听闻,谢氏一族满门抄斩,府上连一只蚂蚁都没剩下呢。」
我紧握着拳,指甲埋进掌心,痛意提醒着我理智。
我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席上的帝后夫唱妇随,共同出演这一场名为「下马威」的好戏。
给我一个下马威,也是北凉给大夏的一个下马威。
「承意公主,孤很敬重这位谢将军。孤曾对他说过,只要他愿意投靠北凉,孤便给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他却不识趣,白白地落得这般下场,你说,他悔不悔?」
北凉王晃了晃自己的酒杯,却也不饮,只是盯着我。
「悔也不悔。」我平静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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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iuhill2000 发表于 2023-8-2 13:12:34|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是东栾的三公主,自幼体弱多病,却和亲嫁给疯批暴君。
京城中甚至设立赌局,赌我几天会死在他手里。
而眼下,这疯批暴君正倚在我怀里:
「婉婉,想吃什么?」
1.
我被派出去和亲,而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
「小殿下,我们已进入西凉境内,半个时辰后就能到达西凉皇帝宫阙。」
绿蜡叫醒我的时候,我正蜷在马车里睡觉,裹紧了些身上的狐裘。
我本就体虚,三日奔波劳碌之下,累得抬不起眼皮来。
「新婚该走点仪式的,我为您梳妆。」
接下来绿蜡为我描眉画眸,我都打着哈欠。
直到盖头覆住我头颈,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艳红,我下意识蹙了眉心。
有些喘不过气来。
有太监过来引路。
马车沿着宫路逐渐行驶。
我眨了眨眼,悄悄把盖头掀起,将纱窗卷起一点,兀自去看那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宫殿。
唔。
确实一看就是个暴君,奢靡好享受的那种,把大把金钱砸在修筑宫殿上。
「宫中的这么多寝室……都是给其他妃子们占了去么?」眼见着连续走过好几栋飞梁画栋宫殿,我也起了些好奇心。
「西凉东栾二国素来交好,臣遵循礼数,叫您一声小殿下,您还是少问些不该问的。」
那宫人看着年少,言辞却老练娴熟,暗藏锋芒。
我于是噤声不敢再问。
直至到达暴君寝宫,我被送入,不知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可他脚边,一个染血的人头滚过来,我俨然是目睹了暴君杀人现场,愣了一下惊叫出声。
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执着剑,剑上染着未干涸的鲜血,其主人像是带着几分轻蔑,垂眼睥睨我。
我眨了眨眼,看清他的面容。
我先前不知道他生得这样一副好皮囊。
长眉斜飞入鬓,眉目锋利,眸中张扬色彩,天边的烈日似乎都失了光华。
西凉皇帝,六国之内有名的暴君,楼偃。
也是我和亲的对象。
但也是真的残暴,修罗心肠。
「送来和亲的那个病秧子公主?
「和亲送个这样的过来,不怕被孤灭国么?」
他慵慵地抬眸,把染了血的剑扔在地上,一开口我就愣住。
他站起身朝我走来,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垂头不敢看他,又换得一声嗤笑:
「你在怕孤?」
我抿了下唇,不确定他是否认出我来了。
我之前、见过他的。
2.
「算了,我来嫁。」
当我坐在屏风后侧,温弱地开口时,满朝皆惊。
毕竟他们选取和亲对象,只在我大姐和二姐中,而不曾考虑过我,即使我今年十七,正是最合适的年纪。
因为我是个病秧子。
自小体弱多病,近些年更是嗜睡少食,太医诊断说我活不过十八岁。
传闻中落疆的巫医擅蛊术,是唯一救我的方法。但落疆作为边陲小国早已没落,巫医也不知踪影,据说早已死绝。
应当是没人治得好我这病的了。
「小殿下,您……说什么?」
江丞相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一时所有人目光都投过来,我缩了缩脖子,重复了一遍:
「西凉的暴君据说杀人饮血,残暴乖戾到了极致,两位姐姐都不愿意嫁的话……那就我来罢。」
「此事不可!小殿下身娇体弱,怕是受不了这般颠簸……」
「但她确实是最合适的和亲对象了……」
大臣们议论时我默不作声绞着衣角,受人瞩目的感觉有些不舒服。
和亲的确是我自己的意向。
若是这般,能为父皇和姐姐们做些什么,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在这些臣子你一言我一语中,我这门亲事就被定下来了,吉日出嫁,随行的是我的大丫鬟绿蜡。
圣旨颁下来后两位姐姐都步入我房内,语重心长地告诫我一些事项,目光里带着不忍。
例如那位暴君如何茹毛饮血、残暴不仁。
我点头一一收下劝诫,想法却没改变半分。
「婉婉。」大姐秦珞临走前犹豫地看着我,下定决心般咬了下后槽牙,「大不了我替你嫁过去,你这般身子骨……可受得了?」
「皇姐,不碍事的。」我抬手轻轻握了握她手腕。
「那你……可要注意身体。」大姐面上沉痛。
我知道大姐已有心仪之人,那是她数年前被送去南昭当质子遇到的小将军。二姐不愿远嫁西凉,只想在东栾寻个如意郎君。
那便只有我去了。
反正我本来也活不了几年时日,死在那暴君手上横竖也算不得暴殄天物。
出行当日,父皇也仍是不放心地问我是否决定要嫁,待我再三确认后,他叹了口气,挥手示意侍卫放我出宫。
他的眼神有几分诀别之意。
我想他们都认定我会死在那暴君手里了。
因疾病缠身,我畏寒,裹了毯子就蜷到马车角落,不多时睡意袭来,沉沉睡去。
行驶至城门时,我被一阵喧嚣惊醒,恍恍惚惚听到一些零碎字眼:
「东栾三公主……出嫁……」
这喧嚣看着还和我有关,我犹豫了下,柔声问绿蜡:
「那边吵吵嚷嚷的,是出了什么事?」
清梦被扰,我也睡不下去,索性掀开门帘往嘈杂人群去瞧。
「回殿下,这是西凉境内的霜陵城,那是京城最大的赌坊,就坐落在城门口。他们不知从哪获取的消息,听说您要嫁给西凉皇帝,特意设立了一个赌局。」
「赌的是什么?」我起了兴致。
「……您……多久之内会死在那个暴君手里。」绿蜡犹豫了一下。
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罢了,扶我下轿。」
「公主殿下要亲自参与这民间赌局么?」绿蜡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我的意图,「这会不会不太合礼数?」
「又有谁会知道呢?」我敛眸。
绿蜡犹豫了一下,还是站在我身侧随了我一同进去。
兴许是认出我身上衣物价值不菲,我进入赌场时,有细碎的目光向我聚集而来。我晃了晃钱袋,轻咳几声上前去押注。
「押十两银子,就赌……这位公主能一直活着。」
「没这个选项。」老板本还带着几分殷切目光望向我的钱袋,听见我如此后轻嗤一声。
不只是我,绿蜡都沉默了。
我终究还是被绿蜡扶着回了马车。
所有人都认定我会死在那暴君手里么?
那我偏要试试,有没有第二种可能。
3.
从赌坊回到马车上,我敏锐地感知到一股生人气息。
随即一把匕首抵在我脖颈,绿蜡惊叫出声。
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竟有人趁早潜藏在马车之中,似乎还身受重伤。
低哑的男声,语气带着威胁:
「送我去医馆。」
「你别杀我……」我嗓音带上些哭腔,面色却如常,吩咐马夫换道。
电光火石间,脑内想到对策,柔弱地开口:
「……你在被人追杀,对么?
「去医馆不免留下痕迹,打草惊蛇,万一……被人追上了怎么办?」
「医馆内大夫杀了灭口便是。」
他语调分明含着笑,却使人不寒而栗。
「也不必这么铤而走险……我车内有伤药,绿蜡,你去取来,给这位公子。」
他有些迟疑,也没道谢,取了伤药便径直下车。
他身法利落,我瞥见他衣裳都被干涸的血浸透。
我不曾看到那人面容,却记着他的声音。
本以为就是和亲路上的小插曲,却不料……那日马车里的刺客竟会是他。
「抬头。」
眼前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下一刻他抬起我下巴。
我怯怯地看着他,绞了下衣角。
看清我的那一眼,他嗤笑一声:
「和亲送个这样的过来,是等着被孤灭国么?」
唔,看来是没认出我。
确实,马车上不过一面之缘,若不刻意留心,是留不下什么印象。
他本就带着阴戾的眉眼染上几分浓浓的烦躁,脸色难看到我以为他下一秒就要拔剑杀人。
「你今年有十五岁么?」
「我十七了。」
旁的我也不敢多说,只讷讷地答。
「十七啊,真可惜。」
他极为阴冷地笑了声,捏着我下颚的手紧了紧:
「新来的宫人不守规矩,不该这时候把你送进来。」
我颤了颤,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惊出一声冷汗。
他上次重伤进我马车,想必是遭了人暗算,周边的侍卫护他而死,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才不得已躲躲藏藏。
「陛下,我今日,什么都没看到。」
我准备斗胆一猜,「我是东栾最受宠的三公主,我猜陛下……朝政不太稳吧,若是我父皇执意追究,勾结上陛下的仇人,可就很难办了。」
「病秧子公主死于风寒,又和孤有什么关系?」
他漆黑如墨的瞳孔里带上几分意外,勾唇啧了声,表情也看不出喜怒,只冷冷地回我。
我咬了下唇,然后下一秒他轻笑起来:
「孤顺口一说,皇后何故这么害怕。」
可我是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皇后先回寝宫吧,外边小李子会给你引路。」
这就算是姑且放过了我,我松了口气。
我踏出寝宫,撞进绿蜡担忧的目光。
染血的人头历历在目,我腿一软,然后被她扶住:
「小殿下……您还好吗?」
她素来聪慧,似乎猜到了我经历了什么,也没问,只揉了揉我的肩头。
我抿唇,还是什么都没说,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这暴君手上,我也当真觉得活不长。
我以为我和楼偃短时间内不会再见面。
可微服出巡时他带上了我。
我不明白他的用意。
今日的他看着倒温和了许多,不复昨日的乖戾,甚至还主动问我:
「西凉的集市还算繁华,皇后想去看看么?」
他倚在马车上,吩咐下人掀开车帘。
我看到外面喧嚣繁华的集市,心念动了动。
从小到大我身体都不好,父皇母妃担心我,多数时间我是待在宫阙里的,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玩。
「可以么?」
「去逛逛吧,孤不便出面,在马车上等你。」
他勾了勾唇,眼神里带着我看不懂的一些情绪。
我逛了半晌,买了些自己喜欢的物件,心满意足地回来时还捎了点吃的。
马车上的楼偃见我回来也没多大反应,倒是我鼓起勇气开口:
「陛……夫君,吃糖葫芦吗?」
我往他身上挪了挪,小心翼翼地蹭到他身侧,把糖葫芦凑至他唇边。
内心忐忑。
他愣了一下,张口咬进去一颗。
「挺甜。」
我也愣了下,得寸进尺:
「今晚有游园会呢……陛下愿意陪我……去看花灯么?」
「小孩子气。」他本有些不屑,垂眼看向我脸庞,想到什么一般,眸光柔和了些,「可以。」
变故忽生。
方才还热闹的集市闯出几个蒙面人,身形矫健,动作迅速,掀了不少摊,引得过路人阵阵尖叫。
然后朝马车方向奔来。
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他们是得知了消息来刺杀楼偃的。
来势汹汹,且每个人都武功不俗,楼偃微服出巡本就没带多少侍卫,挡不住的。
但亲眼看到提着剑的黑衣人杀进马车,我还是惊呼出声:
「陛下……」
几乎没怎么犹豫,我挡在楼偃身前。
那一剑歪了一下刺入我肩胛骨。
我闻到浓重的铁锈味。
4.
「娘娘醒了!」
我咳嗽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眼前一黑。
眼前景象逐渐清晰的时候,我看到一双织着玉锦的靴停在我床边。
「陛下?」我开口时嗓音沙哑得很,一旁的宫人忙递水过来。
楼偃看着我喝完一碗水,屏退宫人,坐在我床边。
「孤带你出去微服出巡,本意是将你当作靶子的。」
他神情有些复杂,「没承想你替孤挡了刀。」
「……」
我就知道他带我出去不安好心。
表面上我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小心翼翼地拽了他衣角,垂眼俨然是委屈的女儿家模样:
「陛下……只把我当靶子么?
「我与陛下是结发夫妻,即使陛下待我不够宽厚,我也应当……敬着,爱着,护着。」
「结发夫妻?」他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词,啧了声。
我脸垮了下来。
然后他似乎也意识到直截了当表现出来不太合适,顺口安抚了下:
「皇后好好休养。」
他起身离开。
我乖顺地点头,目送他离开。
「小殿下,您怎么样?」绿蜡看着一夜未睡,眼角还是未褪去的青灰,看清我的那一刻脸上有了喜色,转而为担忧。
我垂眼没答,内心已经在想怎么找机会报复一下楼偃了。
「绿蜡,民间寻常的妻子,一般都会为丈夫做些什么?」我抿了抿唇,开口。
「洗手作羹汤?」绿蜡想了想,给了我这么个答复。
我心念一动,拦了路边的宫女就问厨房的方向。
「娘娘金枝玉叶,怎可亲自下厨。」
厨娘战战兢兢地在围裙上搓了一下手,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只是也想试试。
「我想做些东西,给陛下……」
厨娘到底也不敢违抗我,哆哆嗦嗦地教了我一些使用事项。
「我来给您搭把手。」
说是搭把手其实整个过程都是由心灵手巧的厨娘完成的,我不太插得上手。
这时瞥见一旁摆放的盐。
桃花糕我记得……要加糖来着吧?
呵。
于是厨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把盐当糖一样,倒了大半管下去。
「娘娘,您......」
「嗯?」我一脸纯真无害,抬起头来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没事。」
我听闻楼偃近来为了彻查刺客之事,都在御书房处理事务,于是捧着桃花糕一路到楼偃的书房,侍卫将我放行。
「陛下您注意些身体,我给您送了些吃的。」
懒散靠在桌旁的男人垂眼淡淡扫过我。
银针试毒之后,楼偃看着也没太防备,夹了一筷子桃花糕送入口中,脸色一变。
「陛下,臣妾的厨艺如何?」
我忍着笑,眼眸亮晶晶地望向他。
楼偃抬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5.
次日我被楼偃翻了牌子。
「娘娘被陛下翻了牌子,夜晚时陛下会秉行惯例来宠幸。」
小李子面无表情地吩咐完注意事项就转身离开,全然不似绿蜡和姐姐们嘱咐时的温声软语。
我掀开锦被准备上床憩息时,绿蜡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把一本册子塞入我怀中。
「今日怎么说也是侍寝之夜,您最好还是……小心一些。」
「啊......」我应声,小心翼翼地翻开那本册子,入目的便是白花花一片,我吓得手一抖,册子就摔落在地。
虽说此前对这种事也有些了解,但终究不曾直接看到过这种画面。
「绿蜡,这都是些什么......」
「例行之事,小殿下您身娇体弱,但也总得经历的,莫要惹得陛下不快。」绿蜡面色看着非常镇定。
「该交代的事交代完毕,那奴婢先行告退。」
绿蜡一走便有细密的困意席卷上来,我打着哈欠吹熄了烛火,随手把绿蜡给的册子垫在枕下,伏着沉沉睡去。
半梦半醒间有人推开寝宫的门。
突如其来灌进来的冷风很是不舒服,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颈。
有人低声唤我,像是还在宫中时,母妃温温柔柔地唤我婉婉,我陷在睡梦中含糊地应声。
突如其来的滚烫覆在我身侧,像火炉那般暖和,是母妃的手么?我朦朦胧胧地抬手去拽。
于是第二日我是在楼偃怀中醒来的。
我茫然地睁开眼,有种被禁锢的束缚之感,一眼瞥见搭在我腰上的手,下意识就想挣脱。
却是枉然,反而惊动了倚在床边的男人,他懒洋洋地睁眼,眸色是一贯阴郁散漫。
「皇后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么?
「躲什么?」
他拽着我手腕,嗤笑一声,嗓音低哑。
「疼……你轻点……」我蹙着眉心,抿着唇怯怯开口,「……我……臣妾当真不记……」
我本想说不记得,声音却戛然而止。
依稀回想起来昨夜我陷在梦里,只觉得母妃的手不比平日细嫩,似是我拽着他衣角,梦中呓语着让他别走。
按理说这暴君应当生气的,却不知为何反而搂着我睡了一夜。
「怎么?这点疼就受不住?
「皇后,孤是个正常男人。」
他俯身,因常握兵器而生了茧的指节滑过我的下颚,眸瞳中似乎都染了火。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
他话中旖旎已无法往别处去想,我想到昨日被绿蜡塞的册子,当时草率翻过几页就看得我面红耳赤。
我有些发怵,新婚之夜例行之事……本以为昨夜早睡可以蒙混过关,今日难不成还是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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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阿祥 发表于 2023-8-2 13:13:03|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阿爹五十大寿那晚,忽然从龙椅上栽了下来。
等我们一众兄弟姐妹跪在床前,他起先是清醒的,一个劲儿地嘱咐皇兄他的身后事切莫铺张,一切从简。
后来他的神情逐渐恍惚,探着脑袋朝床边望去:「平安呢?」
「我的平安去哪里了?」
他瞧见坐在床边的我,眼睛一亮:「平安!」
后来他自己摆摆手:「你是欢儿,不是平安。」
我忍不住了,扑在他的身上哭起来。
皇兄也红了眼眶:「爹啊,平安早不在了啊。」
阿爹颤巍巍地问出声:「好好的姑娘,怎么就不在了呢?」
他忽然死命地抓住皇兄的手,眼睛瞪得老大:「你给我记住,从今儿起,大宋的女儿不准和亲!
「就算是要亡国了,敌人打到了京城门口。」
阿爹深吸了一口气:「只要大宋还有一个男人在,哪怕是战死,都不能和亲!」
皇兄咬着牙一个劲儿地点头。
「爹您放心,我在心里记得死死的,一辈子也不敢忘。」
阿爹这才笑了,叫了一声平安的名字,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一、
我叫李欢,十多年前摇身一变,从屠户的女儿变成了大宋的公主。
主要是我有一个争气的爹。
前朝末年战乱四起、民不聊生,眼瞅着家里即将揭不开锅,阿爹用十五吊铜钱将自己卖给了起义军,许是多年的杀猪经验让阿爹将一把大刀耍得虎虎生威,再加上为人豪爽、仗义,阿爹竟然成为这支起义军的头领。
无数文人武将听说阿爹的贤德名声纷纷前来投奔,渐渐地,阿爹的队伍越做越大,直接一路打到了京城门口。
早早地候在京门的百姓欢呼雀跃,热心地替阿爹从城门里打开了大门,于是阿爹不费一兵一卒就推翻了腐烂的前朝,建立大宋,成了宋朝的开国皇帝。
阿兄摇身一变,成了大宋第一位皇太子。
我也从一个乡野丫头成了大宋最尊贵的公主。
这段历史阿爹年年在他生辰宴上提起,每次说到这儿他总是醉醺醺的,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要不是平安,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哪有机会坐在这里吃穿不愁?」
阿爹迷离着眼睛,指着我和阿兄嚷嚷着,没有半分皇帝的模样。
阿兄不说话,端着酒坛子「咕咚咕咚」地喝到了底。
我低着头,慢慢地红了眼睛。
阿爹说得不错,要不是因为平安,他怎么会参军?不参军他又怎么当皇帝?
他不当皇帝了,我们怎么会有如今的好日子?
二、
你问我平安是谁?
平安就是平安哪。
平安就是希望平安能够平平安安。
平安是阿爹的第一个孩子。
阿爹是一个混迹街头、游手好闲的孤儿,十九岁那年和同样是孤儿的娘成了亲。
第二年阿娘便怀孕了,生产那天阿爹蹲在房门口听着娘喊了一夜,阿爹说那天他手抖了一晚上,生怕出现什么一尸两命的破事儿。
第二天一大早接生婆抱着个娃娃笑着从房里出来:「李家小子,从今往后不许再浑了,要好好地给你家姑娘攒嫁妆喽。」
阿爹直接愣住了,颤巍巍地伸出手就想要抱抱娃娃。
结果接生婆一个巴掌拍在他手背上:「杀千刀的,你当抱猪呢,小娃娃脑袋脆得很,你给我轻点儿使劲儿。」
阿爹说当时他被那接生婆骂得大脑一片蒙,等回过神来小娃娃已经被他端在手里了。
没错,就是端。
阿爹弯着腰,两只大手捧着襁褓里的小娃娃,全身僵硬得连动也不敢动。
他屏住呼吸瞧着手心里的小娃娃,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哼哼」地噘着嘴巴,阿爹说当时他的心都要化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娃娃。
其实这话我总是十分疑心的,因为后来我的皇弟皇妹们出生时我都去瞅了瞅,脸皱巴巴的,一个赛一个丑,哪里有阿爹形容的可爱。
那时阿爹抱孩子已经很熟练了,比那些第一次做娘的妃子们都熟练。
那些号啕大哭的弟弟妹妹一被阿爹抱进怀里,立马止住了哭泣,乌溜溜的大眼睛转着,「咯咯」地朝阿爹笑个不停。
阿爹盯着他们瞧了半天:「平安当年也是这样『咯咯』地冲我笑的。」
平安出生后街坊邻居悄悄地和阿娘咬耳朵,说阿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喝酒闲逛、游手好闲,借了些银子开起了杀猪生意,闲暇时就待在家里逗平安玩。
平安一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连续高烧不退,小脸憋得通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时候正值严冬,阿爹将平安裹得严严实实,自己穿着单衣便跑着去了街上的药馆,大夫打着哈欠开了几服药:「能不能退烧便看天意了,不死恐怕也得烧坏脑子,老弟做好心理准备吧。」
阿爹抹着泪从药馆出来,一步步地顶着寒风朝家走,一碗药喂进平安嘴里还是不见好转,娘抱着平安哭得死去活来,阿爹一言不发,赤裸着上衣在外面冻了半个时辰,回来的时候哆哆嗦嗦,嘴唇冻得青紫,然后把平安裹在怀里。
平安滚烫的身子靠着凉意舒服地「哼哼」出了声,阿爹瞧见了希望,就这样进进出出几次,平安的体温渐渐地降下来了。
等第二日阿爹从床沿边醒过来的时候,平安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瞧着他,见他睁开了眼,平安咧了咧嘴角,含糊不清地突出一句「哒哒」。
那是平安第一次喊人。
膀大腰圆、身高七尺的男儿忽然就哭了。
平安那个时候就开始叫平安了。
因为阿爹希望平安能够平平安安。
三、
后来平安长大了。
平安不仅没有烧成傻子,反而成了满街上最俊俏、伶俐的小姑娘。
小脸蛋,大眼睛,高鼻子。
阿娘替她扎了两个小揪揪,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裙子。
平安哪怕不说话,只要安安静静地站着,那颤啊颤的眼睛仿佛能勾人似的,直教人心都软了。
哪家的大人在街口瞧见平安,总要听着平安奶声奶气地喊一句叔叔婶子才舒心,各家的臭小子总拿着各样糖果围在平安身边叫妹妹。
阿爹瞧见后愤愤不平:「一群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骂完阿爹又将刀磨得飞快,说要赚钱替平安攒嫁妆。
阿爹又在院里大树底下埋了三坛女儿红,说要留着等平安嫁人那天和姑爷喝个痛快。
「喝不倒我,别想将平安娶回家!」
后来阿爹做了皇帝,还不忘将那三坛女儿红从老家挖出来带进宫里。
我同下面的弟弟妹妹在宫里玩捉迷藏的时候险些碰碎了一坛酒,阿爹扬起手在空中举了半天,最后叹着气走了:「平安比你岁数还小的时候早就懂事了!」
阿爹说他收起摊子回家,平安总会眼巴巴地蹲在门口等着他。
一瞧见他的身影,整个人轻盈得像只蝴蝶一样扑进他的怀里。
然后悄悄地将左邻右舍给的糕点掏出来:「爹爹吃,平安特意给爹爹留的。」
爹爹说当时他的心都要化了,他只要一闭上眼,总会想起多年前平安不吵不闹,坐在大门口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的样子。
四、
平安五岁那年,阿兄出生了。
阿爹觉得得从名字上看出是一家人,于是平安的大名便叫作李安,乳名还是平安。
不过大家都还是习惯叫她平安。
阿兄叫作李定,没有乳名,阿爹说臭小子有个名叫就不错了。
渐渐地日子越发不好过了,街上饿死的人越来越多,阿爹的猪肉铺早关门了,人自己都养活不起,哪儿还有工夫养猪呢。
瞧着饿成一把骨头却不吵不嚷的平安,再看看尚在襁褓的幼儿和躺在床上虚弱的娘子,阿爹又一声不吭地报名参加了起义军,用自己换了十五吊铜钱。
阿爹参军那天平安抱着他的腿,死死地咬着牙不想让他走。
阿爹不敢跟平安对视,红着眼扯下平安的小手便大步流星地跟着队伍走了。
「等走出半里地,我悄悄地回头望了一眼,平安还站在原地呢。」
阿爹将杯里的酒一仰而尽,沉默着便不再说话了。
「平安打小就招人疼呢。」
跟着阿爹一路打天下的叔伯将军们红着眼开口,然后也一口闷干了酒杯里的酒。
阿兄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替他们满上。
顾伯伯瞥着他苦涩地笑骂了一句:「这小子都成大人了,当年刚来军里,畏畏缩缩地躲在平安身后不敢抬头呢。」
这话得了众人的响应,纷纷点头。
皇兄抿了抿嘴:「叔啊,如今不敢躲了,平安走了,我就成了她,后面一窝兔崽子等着躲我身后呢。」
是啊,皇兄成了我们这一辈最大的那个,站在了平安的位置上,他大抵是更能体会到平安的辛苦。
五、
阿爹参军后平安越发懂事起来,每天帮着娘洗衣做饭,还承担了照顾阿兄的责任。
阿爹每个月总会寄钱回来,那天便是平安最快乐的时候。
平安十二那年阿爹已经在军里有不小的威望,恰逢他们行军经过老家,阿爹便摸黑从墙上翻进了院子里。
「我一翻进院子里,就瞧见个小姑娘愣在院子里。
「七年没见,可我一眼就知道那是我们家平安哪。
「和小时候一样俊。」
阿爹咂摸着嘴,也不知道回忆起什么来。
「平安,我是……」
七年未见,阿爹见着平安舌头便打起结来,激动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阿爹小心翼翼地朝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吓到了平安。
平安的大眼睛忽然蓄满眼泪,叫了一声爹就扑进他的宽厚怀抱里。
「呜咽呜咽的,和小猫似的。
「真舍不得啊。」
可阿爹还是走了,趁平安睡下,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抱了抱阿娘,头也不回地翻出了院子。
第二年阿娘就生下了我,阿爹来信说这孩子叫李欢吧。
可惜生下我不到半年,阿娘便走了。
这样说来,我和阿兄其实都是平安看着长大的,不过十三岁的孩子,却已经是两个娃娃的奶妈子了。
阿兄告诉我说我是在平安背上长大的。
「小时候一瞧不见平安,你总是哇哇地哭。」
「平安只能一边背着你,一边去河里洗衣,去厨房做饭。」
「现在想想,平安真不容易,她自己还都是个孩子。」
阿兄感叹着。
是啊,她自己都是个孩子,可她从来没饿着我和阿兄,与同龄人相比,我和阿兄是穿着最整齐、脸上肉最多的小孩。
可平安与同龄人相比,她的手是里面最粗糙的那个。
阿兄曾问过平安委不委屈。
平安淡淡地瞥了一眼拿着一堆破木头当宝贝玩得正欢的我没说话。
那堆破木头是平安两岁那年阿爹亲手给她做的玩具,木马、轮船、长枪······
轮到阿兄的时候这些玩具已经蒙上一层灰。
等到了我,便只剩一堆散架的破木头。
阿姐是唯一一个在阿爹膝上长大的孩子。
六、
两岁那年爹回来了,将我们姐弟三人接去了军营。
那时候平安已经十五岁了,更贴心了。
营里只有一群糙汉子,衣服破了也不知道补,脏了从河里滚一圈继续穿,吃食和营里养的猪吃的一模一样。
自打平安来了,一切都变了。
叔伯们衣服上的破洞全都补好了,而且都别出心裁地补成各式的图样。
一掀开营帐,不再是以往的臭汗味儿,满鼻里都是皂粉清香。
每日一到饭点儿,一帮大老爷们儿便早早地闻着饭香蹲在厨房门口了。
「平安好哇。」
「平安是咱们贴心的小棉袄。」
他们都这样说。
只是苦了阿兄,平安乖巧贴心,我年纪幼小,阿兄便成了一帮爷们训练使唤的对象,每天不训到湿透衣衫是决不罢休的。
阿兄白天在武场上咬牙坚持,可晚上一见到平安,泪水就「哗哗」地收不住了。
平安一直都是阿兄的避风港。
阿兄今年二十多了,可他遇见伤心事,总喜欢提着一壶酒在阿姐宫殿前静静地坐上一夜。
七、
平安十八岁那年,阿爹打进京城做了皇帝。
阿爹下的第一份诏书,便是封平安为公主。
阿爹将最大的宫殿挑给平安做寝宫,殿名就叫平安宫。
阿爹说他这辈子亏欠最多的,除了阿娘便是平安。
参军是为了让平安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平安过得更辛苦了。
不过没关系,平安从此就是大宋最尊贵的公主。
阿爹说他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平安眼前。
八、
可惜平安才过了半年安稳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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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ra 发表于 2023-8-2 13:13:26|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将我抵在墙上,在我耳边低低笑道:「两年多,我一直以为自己要娶的,是只小乖猫,谁知竟是只牙尖嘴利的小老虎。」
我虽动弹不得,但嘴上毫不示弱:「二殿下承让,我也以为自己要嫁的是只乖狗,谁知是只吃肉不吐骨头的野狼。」
严栩:「……」

今年的雪,似是下得比往年还要大一些。
我倚在窗前,不禁伸出手去。
片片雪花零零散散落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转眼便化为一滴滴水珠。
我正看着掌心发呆,侍女阿灿从外面进来,「公主,下雪了冷,怎的又只着单衣开窗了?」
说罢,便赶紧拿着一个火红色的狐狸毛斗篷过来。
「公主要是想出去走走也好,连下了五日的雪,院子里白茫茫一片,可是好看。」
我落下窗,笑笑:「怪冷的,还是不去了,今日二殿下可是回宫了?」
阿灿愣了下:「方才去惜薪司取炭时,听管事公公说,是今日呢……」她看了看我,继而小心翼翼道,「公主,二殿下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能从这冷宫出去了?」
我没说话,只觉得阿灿手中火红色的斗篷和外面的雪景倒是配得很。
我是个和亲的公主。
我出生在大齐的皇宫,母妃膝下无子,只诞下我一位公主。
这一辈的公主,皆是雅字辈,大约是母妃怀我时曾生过寒症的缘故,我自打出生便体弱多病,汤汤药药着实灌了不少。
因在齐国,传说芸草可以死复生,父皇和母妃,便给我起名叫雅芸。
听说母妃年轻时,也曾经深得圣宠,但生下我后,却逐渐深居简出。
而我因着身体太弱,幼时多与母妃居于英华宫内,又是个公主,慢慢也就与父皇生疏开来。
父皇唯独想起来我的,大概便是这场和亲了。
三年前,大齐的沈将军出奇制胜,打得北梁连连退败。
两国其实交战已久,北梁一到冬天气候恶劣,两国边境常有摩擦,只是这一次,却是大齐获得全胜。
北梁皇帝求和,望与大齐缔结秦晋之好。
可北梁宫中,如今只有两位皇子,并无公主。北梁提出的,是希望求娶一位大齐公主,作为北梁大皇子的皇子妃。
父皇和大臣们商议了几日,便同意了。
年纪合适的公主,不过我和雅荣。
雅荣与我不同,自小得父皇盛宠,是父皇的心上肉掌中宝,父皇自然舍不得她远嫁。
于是一道圣旨下来,父皇赐了我崇宁的封号,由我去和亲,嫁于北梁大皇子。
这个结果,除了母妃抹泪不舍,皆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意料之外的是,我本要嫁的北梁大皇子严漠,却在我即将出嫁时摔断了腿。
许是还有些惧怕大齐在北疆的兵力,北梁皇帝竟在婚期将至时命人急发了一封御信,信上道因大皇子受伤落了腿疾,恐委屈了公主,若公主愿意,可将和亲对象改为二皇子。
信上还写了,北梁二皇子严栩,品貌非凡,惊才风逸。
父皇问我的想法。
我低头道:「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毕竟,严漠或严栩,我都不认识,又有什么区别呢?
父皇想了想,道:「还是嫁身体康健之人的好。」
于是,大齐回了信,我未来的夫君,便从北梁大皇子严漠,换成了二皇子严栩。
宫中众人虽面上皆道一声喜,但我知道,暗地里说我克夫的,也不少。
这些难听的话时不时会传到我耳朵里,在我看来,不过如云烟飘过,倒也未曾放在心上。
母妃常与我说,人想要的东西,不能太多。
我便也真的看得很开,毕竟就算在这大齐皇宫中,我也未曾受过父皇多重的宠爱。
作为一个公主,远嫁和亲或下嫁臣子,不过是既定的命运。
只是偶尔深夜睡不着,抬头看着璀璨的天河缎带和牵牛织女星,内心还是不由得有些许嗟叹罢了。
太子妃若雨和二皇子妃那时常来宽慰我,若雨说听闻北梁二皇子是个正直可信之人,让我放心,并亲手打了一支雪花钗送给我。
她和太子哥哥的感情,我是羡慕的。
虽知自己这场和亲,大抵没有福分能得到那样的感情,但那支雪花钗,从大齐离开时,我还是专门戴在了头上。
我知自己内心深处,不过执拗地想讨个彩头。
愿: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出嫁那日,二嫂嫂拉着我的手道:「你的性子好是好,就是太淡了。要知道,嫁过去了,娘家离得远,凡事都得自己多争取着些。」
我点点头。
我是四月份从京城出发的,明明四月大齐已是莺飞草长,送亲的队伍一路到达北疆,却遇到了飞雪。
我从未在四月见过雪,忽地就想起若雨曾和我说过,北梁虽比齐国寒冷,却处处银装素裹,仿若人间仙境。
想到此,便抬手撩起了车帘。
一眼便看到了最前面那马上之人。
一身玄色衣装,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金色丝线,剑眉凤目,颜如冠玉,仿佛从仙境走出的王。
四周明明冷得让人打战,我却听到了自己心融化的声音。
我知道,马上之人,便是我未来的夫君,严栩。
太子哥哥骑马上前与他交谈,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却看到他转头看向了我。
四目相对,一眼万年。
后来我想,估摸便是那一眼误了事,否则我也不会就那么一头栽了进去,费了快三年时间想捂热那颗心。
严栩接我到北梁皇宫的路上,我方知,他的母妃,不久前薨逝了。
北梁重孝道,父母仙去子女需守孝三年,皇子也不例外。
二皇子的母妃没得突然,我既已来了,也没有再回大齐的道理。
沈将军的军队还驻扎在北疆,北梁对我自然是重礼相待,虽说要等三年才能与二皇子成婚,北梁皇帝还是让我和严栩一起祭了天地,只是合卺之礼还是要等到三年之后。
自此,我便在北梁皇宫住下。
我的住处就在严栩的麟趾宫旁,叫映雪阁。
入住映雪阁第二日,严栩来看我,我低头行礼。
他扶我起来,轻声与我说:「早晚公主与我是要做夫妻的,倒是不必拘泥那些礼数,将此处当成自己家便好。」
我惊讶地看着他,家?
他笑了笑,伸手将麟趾宫的令牌递给了我。
我愣了愣,轻抿嘴角,点了点头。
内心因远嫁而有的如积雪般的苦涩,似乎被手中那带着温度的令牌,一点点融化了。
我突然想起二嫂嫂的话,凡事都得自己多争取着些。
我看着严栩的眼睛,我的确不想只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我真正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年少的情愫,一旦生了,便如洪水漫天,一发不可收。
但我却还是应了母妃的那句话,想要的越多,摔得越惨。
之后的两年多,只要他在宫中,我几乎日日往麟趾宫跑。
北梁民风本就比大齐开放,我又担着未过门二皇子妃的名号,倒也无人说三道四。
严栩不是个话多之人,常常是他看书,我在旁边添茶、写字或画扇面。
每到中午,若我在,他便会留我一道用膳。
北梁严寒时候多,菜品多温补,倒是颇合我的口味。
因着我体弱,之前和大齐的宫中御医也学会了些做药膳的皮毛手艺,再加上我从大齐皇宫带来了许多珍贵药材,我便也常常捣鼓着做些大齐的暖汤拿给他尝。
虽然我自知手艺着实一般,但也知,暖汤暖汤,暖的更是人心。
如今想来,彼时的我,更像是胡乱地栽入了一个名曰情的天罗地网,让人没了心智,做了一桩桩一件件的傻事。
严栩待我,一向是温柔和气的。
直到那日。
我知他那些日子有个头疼的政事要处理,便跟着珍姑姑学着炖了一碗安神去火的甜汤,端着汤盅行至麟趾宫,却在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轻泣声。
我顿了顿脚。
「明明我才是和二哥哥从小定亲的……二哥哥正妃的位子明明就是我的,如今正妃位子给了那公主也就罢了,我……甘愿当二哥哥侧妃的,可如今皇后姑母却要将我指婚给那刘大人家的长子……」
我身子一滞,立在门口。
低沉的叹息声传来,似是含着一丝无奈:「凌儿,莫闹了。」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之前觉得如玉石落盘般好听,此刻却宛如匕首扎心。
女子一边抽泣一边道:「我知道二哥哥……是因为北梁还不敌齐国才对那公主好的。我愿意等二哥哥的……」
我努力稳住自己的双手,才没有让汤盅落地。
里面的人,是皇后的亲侄女,赵凌。
我之前在北梁女眷的聚会上,见过几次赵凌。
我只知她是赵尚书家的幺女,而赵尚书的姐姐,便是当今皇后。
却从不知道原来在我之前,她和严栩是有定过亲的。
殿内还在传出女子断断续续的抽泣和男子低声的安慰,我听不下去,挪着僵硬的步子回了映雪阁。
我知道,自己更像是落荒而逃。
虽未看到殿内的情景,但光听着两人亲昵的交流,无力感便充斥全身。
呆呆地在屋内站了许久,我才发现自己还端着汤盅,而双手已然冰凉如雪。
心揪得生疼,自己仿佛成了别人故事中的跳梁小丑,曾经以为的深情爱慕,不过笑话一场。
珍姑姑见我回来后面色不对,关切问道:「公主,是不是二殿下不在?」
我摇摇头,默了一阵,抬头道:「姑姑,唤灵犀进来吧。」
珍姑姑愣了下,神色紧张道:「公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笑笑:「姑姑莫担心,不过想查一些事情。」
当年太子哥哥送我来时,曾给我留了两个影卫。
他说,北梁和大齐已经征战了几十年,我的和亲,到底能让两国相安太平多久,其实谁也不确定。
未雨绸缪,是他一贯的作风。
其中一个影卫灵犀,作为陪嫁侍女随我留在北梁宫中,另一个影卫莫旗,则在宫外。
两日后,灵犀告诉我,严栩确是自小便由皇后做主,和赵凌定了亲。
「还有一事,」灵犀踌躇道,「属下在查二皇子时,顺便查到了些大皇子的事,大皇子在和公主定亲之前,其实也定过亲,据说是左相的长女。大皇子摔断腿那日,是因一匹马受了惊,而那受惊马上之人,便是左相长女,大皇子许是为了救她才……后来……」
我愣了愣,这两年我见过严漠很多次,本也是个清风霁月之人,却因腿疾行动不便。
倒是不知原来他的腿疾是这么来的。
「后来如何?」
「后来,大皇子腿就摔断了,但是据属下调查的情况来看,大皇子当时虽坠了马,但伤得应该并不重,两年了还未大好,怕是……」
我愣了愣,想到两日前麟趾宫的情景,不知如何突然就想明白了,笑笑:「他不想娶我。」
灵犀:「啊?」
我笑着道:「许是大皇子为了不娶我,造了一场意外,既表明了自己对左相长女的一片痴心,又能顺便摆脱掉与我结亲。倒也是……煞费苦心。」
若真如此,想想这两年他还一直以自己腿脚不便示人,倒也算心思缜密。
难得是个有情人,倒也令人嗟叹。
只是奇怪的是,他这两年为何不将左相长女娶回来?
灵犀面色难看:「公主,方才那些……其实只是属下的猜测,公主不必放在心上。二皇子和赵小姐的亲事,也在齐梁联姻之时便取消了,公主更加不必介怀。」
我点点头。
麟趾宫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女子的低泣声还萦绕在我的耳边,就像噩梦缠身,想醒却不得。
那日过后,我依然常去麟趾宫,偶尔也会碰到赵凌。
她见到我,眼神总是怯怯的,「公主,臣女只是来问殿下借些书籍字帖……」
我笑笑,因为我已知道,她与刘大人长子的婚事已然作罢,这其中,必是严栩做了些事。
日后,她怕是要进这麟趾宫的。
她见我笑,便也放松了些,嘴角勾起,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常听二哥哥提起,公主的字如腾猨过树,逸虬得水,不知臣女哪日有幸可临一临公主的字。」
我确实以前在齐宫时便喜爱练字,严栩字写得好,确实也夸过我的字不似寻常女子。
我道:「那真是二殿下谬赞了,我的字不过如此,不过我那里也有不少字帖,赵小姐想临的话倒是可以去我那里找找看。」
她似是欣喜不已,道谢后便转身离去了。
她的背影,袅袅婷婷。
天气愈冷,我出门便少了些,虽来了北梁两年半,我仍是怕冷得很。
那日午睡起得比平日早一些,侍女们都在外面,我披了件单衣,正要推门,却听到阿灿愤愤不平的声音。
「那群婆子太过分了,公主亲手熬的汤,居然被她们在那里评头论足。」
「我上前去和她们理论,她们说是殿下赏给她们喝的,公主昨晚为了熬那汤子时才睡,谁承想今日二殿下就给了他人。」
珍姑姑小声道:「你小声些,别吵到公主,你会不会搞错了,二殿下怎么会将公主的汤给那些下人喝呢?」
阿灿气得不行:「我哪里会搞错?听说那赵家小姐今日也送了汤过来,殿下喝了那边的汤,便将公主的汤赏给了厨房的下人……」
珍姑姑默了会儿,道:「这事别让公主知道,要不然以公主的性子,指定伤心……」
我死死地拽着衣角,立在那里。
自那之后,我便没再送过暖汤到麟趾宫。
过了几日,我与严栩一起在殿内看书写字,午时用膳时,他忽然看着我道:「近些日子……好像都未曾带汤过来。」
我笑笑:「冬天严寒,想偷些懒。」
他点点头,递给我一碗补汤:「北梁冬日漫长,你身子弱,做汤这些事,确实交给下人便好,不必亲自来做。」
我默了下,垂眼轻轻道了声好。
用完膳,我本想回映雪阁,却在出门的一刻,看到天空飘雪。
「今年的雪这么早?」我惊道。
严栩听到,也走过来,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笑道:「今年确实下得早。」
因着前一年已见识过北梁的雪,我不禁话多了些:「以前有人与我说,北梁一到冬日,仿若人间仙境。我起初还半信半疑,直到去年见识了一个冬天的雪,才知道,人间仙境,都是谦虚了。」
严栩笑了笑:「说宫中是人间仙境怕是谬赞,不过北梁有个地方,倒是真当得起这个名号。」
我转头问:「哪个地方?」
他道:「往南走映县,有个神仙洞,那个洞夏天平平无奇,却一到冬日下雪,便似蓬莱之境。」他顿了顿,「当地还有个传说。」
我抬着头等下文。
他笑道:「传闻之前映县有对相爱的男女,因家族是世仇而无法结亲,两家厮杀时,两人私奔至神仙洞本想殉情,却因真爱感动了神明。明明是夏日,神仙洞却出现皑皑白雪,经久不化。后来两家人到了洞前,本想拉他们回去,神仙洞却又出现一堵冰墙,将二人保护在内……两家人认为这许是神仙的指示,便放弃了世仇,那对男女也终成眷属。」
我道:「倒是个好故事。」
他看了看我,「所以,至今映县还流传着,下雪之日夫妻前往神仙洞许愿,神仙便会保佑许愿的夫妻白头相守。」
我想,这个故事在大齐,倒是挺适合做成戏本,便一边伸出手接落雪,一边随口道:「若有机会,还真想去看看那个神仙洞。」
说罢,却突然觉得发上被轻轻一捻。
我抬头看向严栩,他笑笑:「雪花落头上了。」
我怔了一瞬,便转过了头,继续看雪。
我在北梁,待到第三年夏天时,出了一件事。
大齐北疆的一个伶馆头牌,和姐妹相约去河边戏水时,不慎过了界,被一个巡视的北梁兵看上,强掳走了。
边疆本就混乱,这种事情以前也是常有发生。
谁知那头牌竟是北疆一个副将的相好,那副将忍不过,便带兵夜袭了北梁一个营地。
两国边疆平静了两年多,终是因一个女人,再次起了摩擦。
彼时做皇帝的,已不是我的父皇,而是我的四哥。
四哥继位后,听闻因无玉玺无诏书,朝中并不算太平。
驻守北疆的,也已不是当年护送我至北梁的沈将军。
半年前,沈将军在爱女沈樱雯病逝后,便告老还乡。
沈将军虽不在,但那北疆的十万精兵,北梁还是要忌惮几分的。
边疆消息传来的第三日,北梁皇帝召见我。
北梁皇帝坐于宝殿之上,一双狐狸眼中透着精明,皇后坐于一旁,面色严肃。
梁帝笑着对我道:「雅芸公主来我北梁两年多,一切可皆习惯?」
我垂目行礼:「回陛下,两年来宫中对雅芸颇多照顾,一切皆好。」
梁帝道:「近来两国边疆有些摩擦,公主知否?」
我道:「雅芸自入宫来,长居映雪阁,对宫外之事知之甚少,边疆之事,也只是听宫人提起过一二。」
梁帝愣了愣,看了看皇后,皇后心领神会:「公主即为和亲而来,陛下和我从来皆是重礼相待。不过,北梁也有北梁的规矩,公主虽还未与栩儿行合卺之礼,但总归祭了天地,也算是我严氏皇媳,若做出些有损北梁之事,也得合着北梁的规矩来。」
一丝冷汗微不可察地滑落额头,我抬头看向皇后:「请娘娘明示。」
皇后抬了抬下颚,一个宫人端着一个锦盘来到我面前,上面整整齐齐,放着三封书信。
我打开信阀,信上内容令我大惊。
写信之人极力模仿我的字,写的内容却惊心动魄。
我自来北梁,只写过几封家书给我母妃,不过是为人子女,报个平安。
此三封信的内容,却明明白白,是我与另一男子,互诉衷肠。
信中不光有郎情妾意,写满了相思不得的苦楚,更是将北梁宫中的生活,描绘得痛苦不堪。
持着信,心中暗笑,我倒是小瞧了北梁宫中这群人了。
我抬头看向梁帝,眼神坦荡:「此三封信皆非雅芸所书,请陛下、娘娘明鉴。」
皇后冷哼一声:「公主倒是撇得干净,信中之字,见者皆说宫中只有齐国来的崇宁公主才写得出来,公主又怎能说不是自己所写?若不是此次边疆摩擦,才让信落在本宫的手上,怕不知公主还要与此人暗通款曲到何时吧。」
我道:「人、字皆可仿,信中所书内容亦为杜撰,娘娘若只因此信的字与雅芸的相仿,便定了雅芸的罪,怕是有失公允。」
皇后正要说话,梁帝却笑道:「公主说的在理,皇后想的未免简单了些。」接着大手一挥,「此事怕还要调查一番再下定论,不过……」他忽然恢复了长辈般的慈爱,「齐国新帝,算起来,是公主的四哥吧?」
我心中咯噔一声,怕方才一阵做戏,不过在此处等我,便应声道:「是。」
「新帝继位不久,公主怕是还未来得及给兄长写信吧?」
我心中顿时了然,此番两国边境摩擦愈演愈烈,不过是因着之前缔结的秦晋之好,未公开开战。梁帝此番,大抵要试探我在四哥心中的位置,以确定我对于北梁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我知眼前之人皆不好随意应付,想了想便道:「四哥日理万机,雅芸不好贸然写信打扰,倒是与四嫂常有书信往来,近来也打算写一封家书报个平安。」
以上却皆是我胡诌,我与四嫂宁雪静,实在没有交好到写家书的份上。
我那个野心勃勃的四哥,怕若是能拿下北梁,随时把我祭了天都无所谓。
一片沉默之后,梁帝对皇后道:「那三封信,若是有人故意伪造,怕是用心险恶,皇后还是要仔细查查。」
皇后颔首:「陛下说的是,只是既要调查,怕得从公主那里开始……怕是得委屈公主搬离映雪阁,到清门殿先住些日子。」
清门殿,是北梁的冷宫。
我磕头谢恩。
回去的路上便被人带着去了清门殿,清门殿已长久无人居住,殿门口的老树也只剩枯枝残叶。
下人被遣走了大半,只留了我带来的珍姑姑、阿灿和灵犀。
刚刚安顿妥当,殿外却响起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公主可在殿内?」
此声音我再熟悉不过,走出殿门,只见赵凌带着两个侍女,正站在殿门口。
赵凌见到我,露出一个粲然的笑:「公主殿下,妹妹近来住在宫中,刚听闻公主竟搬到了此处。如今天寒,怕清门殿炭火和棉絮皆不够,」她指了指身后侍女抱着的棉絮,「特给公主带了两床棉絮来。」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因她摆出的主人之姿还是那副假惺惺的模样点燃了我心中的那股火气,突然就没了耐心与她演戏:「赵小姐的好意本宫心领了,棉絮就不必了,不过上次赵小姐拿走的我临的那本《柳叶集》,是否也该物归原主了?」
她表情变了变,但还是僵笑道:「那是,改日定给公主送来。」
我笑笑:「我的字不好临,赵小姐是第一个对此感兴趣的。」
她的表情愈是僵硬,愈是证实了我心中的想法。
我觉得此刻多说无益,转身欲回殿中,却闻身后扑通一跪。
「公主,臣女真的是因仰慕公主的字,才借了公主的字帖,公主若不信臣女,臣女……臣女……」
我扶额转身,却见赵凌一个闪身,便奔至殿门对面的池塘,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我还未来得及惊讶,只见另一个身影也跳入池塘,将赵凌拉了上来。
赵凌浑身是水,表情凄苦地倚靠在严栩怀里,颤声道:「二哥哥,我……我今日就……就将公主殿下的……字帖……还……还回去……」
严栩眉头紧皱,看向我:「不过一本字帖而已,至于如此?」
许是虽知他心中有他人,但两年多的相处还是让我对他抱有了一丝幻想,此刻听到他的质问,心中竟生出了一阵苦涩的疼。
我深吸一口气:「二殿下也已听说今日之事了吧,是否也认为那三封信出自本宫之手?」
严栩未作声,赵凌呛了口水,他伸手轻轻给她拍了下:「可好些了?」
赵凌脸色绯红,含羞道:「凌儿无事了,二哥哥还是先和公主解除误会才……咳咳……才好。」说罢,身子向严栩的怀中又靠了靠。
谁知严栩却将她扶正:「外面风大,你还是早点回屋,免得着了风寒。」接着回头道,「至正,送赵小姐回去。」
赵凌虽不情愿,但还是目光含痴带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被迫看完了这场你侬我侬的戏,我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殿。
「我会查清楚。」
我疑惑回头,想了想,方知他是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走近一步:「好生在此住下,吃穿用度宫人不敢克扣,也没人会限制你的自由。」
我没说话。
「还有一点你大可放心,信不管是不是你写的,我其实并不在乎。」
我愣了下,却恍然明白了。
我心中有没有他,有没有别人,他其实都不在乎。
我不禁苦笑:「那要多谢二殿下。」
「我明日要奉旨去丰县。」他顿了顿,「等回来后,定会查明此事。」
丰县?我愣了愣,丰县毗邻大齐北疆,他莫不是要去……
心中的一根弦忽而被拨动,我突然意识到,这次齐梁边境之事,怕是有些蹊跷。
若是两国皆想平息此事,又怎会任由边疆各种摩擦不断,就仿佛……在不断互相试探对方的底线。
严栩一去便几个月。
我也在冷宫待了几个月。
梁宫的人倒也真如严栩所说,在吃穿用度上未曾克扣过我,但越是这样,却越让人心中不安。
梁帝自那之后便未召见过我,北梁这次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也未想明白。
而且,表面看虽无人限制我的自由,暗地里怕是有人也在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灵犀与我待在冷宫,谨慎起见,也不再出宫。但我知,她和莫旗还是保持着影卫之间的联系。
「公主,二殿下回来了,咱们是不是能从这冷宫出去了?」
我看着阿灿,是啊,他走时是说过,他会查清楚。
但我没去找他。
他也未曾来寻我。
离开时那句承诺,或许早就如这白雪落地,化成一摊水,尔后消失殆尽。
这日上午,本想在殿门口的池塘边小坐,却意外听到两个侍女躲在柳树后咬耳朵:「二殿下昨日回宫,还以为今日能见到殿下,谁知殿下刚拜见完陛下,就被赵大人拉到府上去了。」
「赵大人?哪个赵大人?」
「还能有谁?赵小姐的父亲啊。听闻赵小姐最近着了风寒,都卧床好久了,殿下一听就赶忙去了,昨夜一夜未归……」
阿灿听不下去,正欲上前,我抬手阻止,摇摇头,带着她回了清门殿。
傍晚,关上门,珍姑姑和阿灿守在门口,我对灵犀道:「说吧。」
灵犀拱手:「公主,齐国那边得来的消息,大概是想与梁开战的。新帝根基不稳,亟待立功稳定朝纲,若是如此,怕是决定要牺牲公主了……」
我冷笑,果然是我的四哥。
「确实,我不死,他拿什么理由出兵?」
灵犀踌躇道:「梁宫这边我们不好打探消息,主子传来的意思,是让公主为自己早做打算。」
灵犀口中的主子,便是我的五哥,给我留下影卫的大齐前太子华堇年。
我看着她,她继续道:「公主,三日后皇后生辰,梁宫会举办宴席,其间进出皇宫人多,是出宫的好时机。」
我打开窗,看着外面散漫的雪花,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与严栩并肩看雪的那日。
「我知道了,容我想一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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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llen007 发表于 2023-8-2 13:13:44|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明德十六年,端午宴。

我是天盛朝的十一公主,今年 14 岁,父皇之前皇子公主生得太多,一时没想好给我起个什么名,一直小十一小十一地叫着。

此刻跪在厅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是我七姐姐,承袭了生母蔺贵妃的美貌,是天盛朝的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父皇平日里也最宠她。

今儿这景象我是第一次见着,吃着矮几前的金丝芙蓉糕,偷偷问我旁边的八哥哥,八哥哥消息一向最是灵通,满宫里都混得开,他偷偷跟我咬耳朵:据说边境小国羌遣了使臣来求亲,求娶天盛朝的公主做大妃。

适龄未婚配的公主只有七姐姐一人,嫁吧,大家都觉着七姐姐这样神仙似的人物,嫁到蛮夷小国,实在可惜。

不嫁吧,这羌国也是个神奇的国家,小是小,穷也穷,就是民风彪悍,喜好干仗,先祖曾派人想平了它,结果打了半年也没打下来,继续下去劳民伤财的,又是边境荒芜之地,打下来也没啥大用处,想想就撤兵了。后来碰着灾年出来骚扰骚扰边境,抢点粮食,一直倒也没搞出大动静。

今年羌国新王继位,不知怎的提出来和亲,八哥哥说是因为羌国发现了铁矿,怕天盛朝发兵抢占,主动提出和亲开边境贸易,用他们的铁矿换粮食。

这么一来天盛也没出兵的理由了,朝堂里有几个奸臣说,随便嫁个公主过去,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发兵,给公主报仇,顺便拿了他们的铁矿。

啧啧,真阴险,去的公主就是炮灰啊。搞不好还得被自己人搞死。

气氛凝重,突然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声:「适龄的公主又不止瑶公主,小十一不也要及笄了嘛。」是十哥哥的生母丽嫔,平日里一直巴结着贵妃娘娘。

偌大的厅堂突然安静下来,母妃看着沉思的父皇慌忙拉了我跪下:「皇上,十一年纪还小,况且这孩子一向顽劣,诗词歌赋、弹琴作画样样拿不出手……」母妃好实在,我确实也不会那些,平日里就吃吃喝喝顺便听八哥聊八卦。

八哥欲起身,被十哥哥拉住了。父皇缓慢开口:「那就小十一吧,明年及笄了就去吧。」

母妃红了眼眶,拉着我的手指节泛白,微微发抖,我知道她是没有办法了,外祖家这几年被父皇贬到了偏远之地,早就不是天盛朝的大将军了,母妃日日谨慎小心,想日后给我寻个普通人家,安稳过一辈子。

我突然觉得那金丝芙蓉糕也不香了,还是抬头望着父皇说:「女儿去了,还能吃流心山楂糕、酿丸子、八宝鸭吗?」

殿里响起低低的笑声,「小十一果然只关注着吃。」父皇说:「小十一带着朕的御厨去,想吃什么有什么。」

我摇摇头:「儿臣喜欢七姐姐做的流心山楂糕,有使臣去羌国可否带一些给儿臣。「七姐姐的流心山楂糕父皇最是喜欢,我希望父皇看着这糕点能念起小十一,万万不能听了那几个奸臣的碎碎念:搞死公主,我们就发兵。

七姐姐尚未从这番变故中回神,睫毛犹挂着颗泪珠,半是歉意半是欢喜道:「你若喜欢,我多多做了给你。」父皇也点了头,端午宴又恢复了喜庆祥和。

冬去春来,我满十五岁了,及笄礼办得很盛大,哥哥姐姐们送了好多首饰珠宝给我,比往年的加起来都多。羌国的迎亲使团已经到了,不日,我就要和亲去了。父皇给了我一个封号:闻喜。

八哥哥摸着我的发髻:「小十一,八哥没啥好东西,给你个人吧。」

是太医院陈医正身边的药童,眉清目秀的,与八哥哥差不多年纪,我惊讶地张大嘴:「八哥,你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送个男人给我。」没听说羌国民风彪悍嘛,羌王知道我给他戴了绿帽子,还不分分钟弄死我。

八哥笑:「小十一,你这脑子真是。」又细细跟我说:「你孤身在外,身边要有个可信的医官,别看小陈年纪小,也跟着陈医正十多年了。」

我眉开眼笑,八哥这个礼送得甚合我意。我美滋滋地带着小陈回了钟粹宫,母妃看了,并未说什么。

自从定了我去和亲,母妃翻箱倒柜寻了许多东西出来,刀枪剑戟应有尽有,怪不得父皇不爱来钟粹宫。

母妃说:「从今天起,你要好好练。」

会不会太晚了点,我都 14 岁了,要开始学武么,可是,这不是武侠小说啊,我不可能突然打通任督二脉练就绝世武功啊。

我摆摆手跟母妃说:「学了也打不过,就不学了。」

母妃说:「就当强身健体,羌国苦寒,你去了被风吹翻,不好。」

我看看自己的体型,满宫里属我最健壮了。

明德十七年,我和亲羌国。临行前,母妃说:「到了羌国要好好的,做了羌王大妃要孝顺长辈,行事要低调,不能争宠善妒……」大意就是让我不要觉得自己是大国公主在人家的地盘上作死。我应下了。

母妃抹了把泪,又说:「若遇着家国大事,你记着,你终究是天盛朝的闻喜公主,从小受子民供养,万不可做出背弃天盛的事情。」我娘到底出身大将军府,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明白的。

我点头,八哥说:「蛮夷小国,你多多教化之。」

我说:「好,回来小十一带着他们举国归顺。」这不扯呢么,我既非学富五车又非当世大儒,怎么教化。

谁知八哥听了拊掌大笑:「好主意,小十一,不战而屈人之兵。」

出了城门,小桃子看着我故作老城地说:「公主,想哭就哭吧,到了羌国可就不能哭了,八皇子说当着外人的面哭,会被人看不起。」

我爬在小桃子怀里哭的昏天暗地,小桃子大概只是跟我客气一句,没想到我真哭,还哭得这么惨烈,慌了手脚安慰我。后来到了羌国还真没哭过,比如现在,我在大风沙中紧抱着车轱辘,被吹得满脸沙都没哭。

羌王带人赶来的时候,看到东倒西歪的车队以及吹得灰不溜秋的我,压根没看清楚我长什么样。我也没看清楚他长啥样,风沙眯眼了。

羌国的宫殿用灰色大石砌成,庄严肃穆,远远看去如雄踞在沙漠里的猛兽。据说羌王把最豪华的一间房子给了我,装饰得色彩斑斓。

我看着一屋子满目琳琅色彩各异的装饰,叹了口气,吩咐小桃子带人慢慢收拾改动,在不辜负了别人美意的情况下,尽量让这间屋子看起来正常一些,我好难。

三天后,举行了大婚典礼,我正式成为羌王的大妃,还是不知道自己夫君长什么样,典礼时满头珠翠晃过来晃过去,羌王离得也远,看不清楚。

大婚典礼完事后,羌王遣人来说公务繁忙,让我早早安歇。我估计羌王怕我是个细作,打算给我娶过来供起来。

我让小桃子关了门,招来陪我和亲的宫人,正色道:「你们现在是我身边亲近的人,我们刚来人家地盘,要谨言慎行,万不可让人抓了把柄,你们跟着我安安分分过日子,我便好好护着你们。」

跟我来的人,就是锅大杂烩,有贵妃的人,父皇的人,太子的人以及别人的人,我怕这些人里有几个二愣子,在人家地盘上瞎搞,回来连累我这无辜的炮灰公主,让他们能安分一阵是一阵。

我关起门来不出院子,时间长了,大家看我挺安静,便开始有人来串门。开始来的是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叫卓玛还是啥,在我这儿吃了顿午饭又来吃晚饭,第二天我还没起,在外面拍门:「嫂嫂开门,早饭做好没。」

小桃子开了门,呼啦啦进来好几个,又两个月后,我带来的满满两车粮食,吃没了,可是跟羌王后宫的女人都混熟了。我这院子天天热闹得紧,她们今天带个羊腿,明天带个兔子,我的厨子忙得底朝天。

跟大家开始走动后,我让小桃子把原来的衣裙改了改,裙子短了些,袖子窄一些,原来那个飘飘欲仙的广袖吃起烤肉来不是那么方便,头发挽了个单螺髻,插了根鎏金荷花簪,方便利落。

卓玛说我的簪子好看,我便又从嫁妆里翻了翻,项圈,镯子送出去好多个,然后我的人缘越来越好了,卓玛开始带我出去逛。便遇见了羌王。

那是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眉眼深邃,五官立体,黑是黑了点,倒是不难看。整个人站在那里不怒自威,很有上位者的气势。

卓玛很自豪:「我大哥,我们的王。」又拉了我:「大哥,这是嫂嫂。」

卓玛力气大,给我攥了个趔趄,我尴尬地微笑行礼,成亲几个月终于见到了我那传说中子民万分景仰的夫君。当然,这些传说是卓玛告诉我的,就是他哥怎么英明神武,怎么治国有方,怎么怎么厉害。

英明神武的羌王点了一下他高贵的头,顺便打量了我一眼:「怎么是个小娃娃?」

我去,小娃娃,你才小娃娃,老娘已经 15 岁了,是少女,长的还挺好看的少女。可是看着身边比我小一岁的卓玛都比我高了一个头,算了,我还会长高的。

「嫂嫂。」卓玛也看看我,「嫂嫂只是长得小,比我还大一岁呢。」

羌王摆摆手:「你们去玩吧。」走了。

我七姐姐 15 岁的时候都誉满京城,是第一美人了,我特喵还是个小娃娃?

日子就那么一晃,三年过去了,我依旧在羌王的后宫做摆设,羌王孩子都生了好几个,这精力,啧啧。我也没成炮灰,大约是我父皇日日吃着流心山楂糕,不忍心了。

锦姑姑告诉我刘都指挥使在郓城,主管边境军事贸易,各项事宜处理得当,天盛得利,也没让羌国太吃亏,这仗暂时便不用打,我的小命也暂时保住了。

我说怪不得我天盛朝繁荣昌盛,一个五品边将都有此才能,锦姑姑顿了顿,大概想说:你是不是傻,忍住了,说:「娴妃娘娘未出阁时,爱女扮男装惩强扶弱,在闹市救过当时年少挨揍的刘都指挥使,后来还差点拜了把子,被将军拦住了。娘娘进宫后,老奴听说刘家公子病了一阵子,好了,就离了京城守边境了。」

我喝着果子酒,听得津津有味,我母妃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这刘都指挥使本来以为自己喜欢上一男子各种纠结难过,后来又发现是个女子欣喜不已,还没有所动作,这女子又进了宫,这是怎样一个百转千回千回百转的故事啊。

我突然受到启发,在小桃子进来送点心时说:「桃子,我给你说门亲事吧,你这年纪在天盛孩子都满地跑了。」

小桃子放下点心,头也不抬:「奴婢不嫁,奴婢要陪着大妃。」

我很是感动:「我觉着小陈医官还是不错的。」

「那行。」小桃子飞快答道,顺便含羞带怯地低了头。

我本来准备再说说小陈医官的优点,没想到反转这么快,长篇大论只好憋回肚子里,很是郁郁「赶明儿我问问小陈医官。」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小桃子就不断暗示我赶紧去问问。我说的赶明儿它是过两天或者三天的,是个概数,小桃子觉得赶明儿就是明天,那就去吧。

小陈医官醉心医药学,只喜欢给人看病,天天带着两个小药童忙进忙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研究草,我又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已经有段日子没见着他了。

这几年,小陈医官在羌王宫里也算小有名气,起初没有羌国人找他看病,刚来的外族人,人家不信任。

后来小陈医官免费看病并免费赠送草药,我那两大车药草很快就不多了,话说我们主仆这爱白送人东西的毛病,真是要命,在小陈医官送出去我一根大人参后,锦姑姑捶胸顿足,值钱的玩意就那么些,快被你俩败光了,把剩下的一根锁到自己屋子里了。

我溜达进去的时候,小陈医官正忙着写医案,没顾得上理我。我只好等他写完了,清了清嗓子:「小陈医官,我来是跟你说个事。我想给你说个亲。」

小陈医官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我,耳根迅速红了起来:「臣,没有,没有成亲的打算。」

我笑咪咪:「你这年纪在天盛朝,孩子都满地跑了,成亲又不耽误你看病。是我身边的小桃子,你见过的。」我准备再说说小桃子的优点,唉,没想到说个亲还要考验文采。

小陈医官跪了下来:「臣是八皇子的人。」

「我知道啊。」

「大妃怎么知道的。」

「你是八哥哥送我的啊。」这么明显还要猜嘛,八哥哥这是阳谋:我给你个人,你也知道是我的,就这么着了。

「我这每天吃吃喝喝的日子,也没啥要藏装掖着的,八哥哥是知道我的,你不必纠结,我是信你的。」小陈医官已治病救人为己任,人又坦诚,这样的人做不了坏事。

小陈医官很激动,想要说点什么,被冲进来的人打断了。

「神医,快快快,云朵夫人难产了,巫医说可以请神医施针试试,您快跟我走。」拉起人就跑,一阵风的不见了。

阿云朵是羌王最宠爱的夫人,我带着锦姑姑也赶了过去,刚进院子便看到羌王焦急地喝问下人:里面什么情况。我一看这大哥这么暴躁,便老实站在一边,生孩子这事我也没啥经验,提不出啥建议。

小陈医官冲出来:「人参。」又进去了。

我扭头看锦姑姑一眼,锦姑姑点头提着裙子小跑着去了。速度之快,羌王讶然,锦姑姑裙角消失在门口,才说:「多谢。」

我微微侧了侧身子:「大王客气了。」

一个时辰后,阿云朵生下个男婴,母子平安,我看着那孩子细细的眉眼,没来由地喜欢,小娃娃哼哼两声,我抱过来轻轻哄着,便又睡着了。羌王也开心。

第二天,就赏了我好多东西,有皮毛有药材还有五十只羊,我听到五十只羊的时候惊呆了,是活蹦乱跳的羊,只好问宫人谁会牧羊,大家互相看看:大妃,我等自小生活在天盛宫里,实是不会放羊。

于是我来羌国三年多第一次去找羌王,为我的五十只羊找个牧羊人,我想我的五十只羊慢慢变成一百只两百只三百只,我就有好多好多羊,说不定还能富甲一方,好开心。

羌王很意外,倒也痛快答应了,还请我吃了烤肉,回去的路上,我跟锦姑姑说:「这人还不错,不小气。」

锦姑姑忍了又忍:「大妃,那是你夫君,你好歹是羌王后宫里长得也算好看的,意思意思争个宠啥的,在天盛你这么大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

这劝人的方式好熟悉,尤其最后那句,我笑嘻嘻地说:「姑姑,操心多了会老的。」

锦姑姑叹气:「当年,若是苏……」

「姑姑。」我扶了锦姑姑的手,踏着满天星光走回自己的屋子。

当年,我不过小小年纪,整日跟着八哥哥,苏子煜是大学士家的小公子,做八哥哥的陪读,总也能见着,彼时大家年纪小,并没有许多避讳。

苏家小公子是苏大学士的独子,皮肤白白的,笑起来眼睛像两弯月牙,看着人心里也软软的。不时从宫外带些小玩意进来,我很喜欢。

后来,长大了,见的也少了,有一日,我去寻八哥哥,正好苏子煜也在,穿了一身红色暗银纹衣袍,大家笑他穿得像新郎官,他看见我,转过来,漫天春光里笑着问:「十一,可好看。」

有风吹来,我红了脸,小声道了一句:「好看。」

正德十六年那年的端午宴,我在园子里见到他,想说:「苏哥哥,待我及芨,你来娶我可好。」

还未开口,他神色落寞的说:「十一,好久不见了,十一,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是母亲不同意……十一,你说怎么办……」

我便怔怔站在原地,难过得想哭,八哥哥过来揽着我的肩,「小十一,宴要开了。」

我以为自己藏得好,可是八哥哥知道,母妃知道,连锦姑姑都知道。后来我问八哥哥:「如何知道的?」

八哥哥说:「他每每出现,你眼中便流光溢彩……」

那年的端午宴后,我便成了和亲的闻喜公主。我才不过 18 岁,都能回首往事了。

到门口的时候,看着小桃子喜滋滋地回来。自从我去说亲,说了一半,小陈医官也没反对后,厨房里但凡做了什么好吃的,小桃子总要给小陈医官送点去。我估摸着再过两月,小桃子就把小陈医官拿下了。

这一夜睡得不怎么踏实,早晨起来眼下有浅浅的青色,特意用脂粉盖了盖,一碗小馄饨没吃完,卓玛来了,兴致勃勃要带我去看比武。

我不去,一帮五大三粗衣不蔽体的大老爷们打来打去,实在没啥意思。

卓玛红了脸:「大哥要为我选夫婿。」

去去,我去,我放下小馄饨拉着卓玛就走,八卦是我在羌王后宫为数不多的乐趣了。

去的太早,比赛还没开始,三三两两的大汉在场内走来走去,搞得要给卓玛选个后宫出来似的。

开打以后,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国人诚不欺我,这真真是喜好干仗的民族,我心想:这打废了还怎么娶卓玛啊。啪嗒,一个大汉落在我面前,我的小心脏跳了跳。

我问卓玛:「你喜欢哪个?」

卓玛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赢的那个,我喜欢勇士。」

「要是长的很丑怎么办。」

「嗯,那就第二厉害的吧。」

我大笑,这个问题可以循环问下去。不过片刻,我便笑不出来了,打赢的那个少年此刻正手捧一柄银色短刀,单膝跪在我面前,古铜色的皮肤上还有大颗汗珠滚落,露着一口大白牙冲我笑,这是什么操作?

我扭头看卓玛,卓玛正气呼呼瞪着那人,四下里一片哗然。

我脑海里忽然飘过很久很久之前听到的羌国民俗:当地男子会把自己的随身短剑赠予喜欢的姑娘。完了完了,我不常出来,下面这虎犊子没见过他家大妃,看着羌王越来越黑的脸,我……

我还在思忖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来显示我的清白无辜,卓玛已经急急说到:「那是我嫂嫂。」

本来我还想看着大太阳扮柔弱装晕倒,这会儿看着面前这愣住的少年,多少有点不忍心,长这么大,这可是第一个表示喜欢我的人啊,这烂摊子收拾就收拾了吧。

「本宫正愁这羊腿怎么办呢。「我笑盈盈地起身去拿刀,手未碰到刀,低低地跟那少年说:「晕,快。」

少年看我一眼,干脆利落地向后倒去,还好不是个猪队友。锦姑姑看着阵势,正欲开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冲了过来:「内侄着急比武,没吃早饭,饿得头晕眼花冲撞了大妃,大妃恕罪。」

我一看是国师老头,平日里我不喜欢这老头,和亲这个馊主意就是他出的,没想到今天还挺上道。国师老头开口比锦姑姑开口效果要好,假晕的那小子被拖了下去,没啥热闹好瞧,大家也就都散了。

卓玛走得飞快,我小跑着去拉她,听她问:「苏勒怎么会喜欢你?」

我,也不知道啊,「国师老头,不,国师大人说他没吃早饭,比武又耗力气,头晕眼花认错了。」

「真的?」卓玛将信将疑。

「真的。」我无比坚定,

「苏勒那么厉害你也不喜欢?」

「你大哥和苏勒比谁厉害。」

「当然我大哥。」

「那我喜欢你大哥。」本来是敷衍卓玛的,一回头就看见羌王站在身后,脸上颜色那叫一个精彩,黑红交错。

我……

我是没想撩羌王的,因为和亲前,母妃跟我说:帝王的宠爱最是飘忽不定不可琢磨。我想母妃是很有发言权的,因为父皇就是这么飘忽不定的。

母妃初入宫时也是做过宠妃的,后来我那做大将军的外祖父被贬了,母妃也就失宠了,好在她心态好,不宠就不宠,带着我安安分分在钟粹宫过日子。

现在撩也撩了,也未必撩到。晚上让小厨房做了火锅,安慰我受惊的小心脏,我的厨子自从来了羌国,有了丰富的原材料,羊肉片切得越来越薄,摆盘越来越精致,俨然要成为羌国第一厨了。

热气腾腾的锅刚开,羌王来了,妈呀,这男人这么好撩吗?三年啊,三年第一次来我的屋子。

我惊大过喜,薄如蝉翼的羊肉也不香了。羌王看着一桌子各色碟子,坐下来问我:「你吃的是什么?」羌国吃肉不是整个烤就是大块煮,我这吃法在羌国并不流行,大约是不符合他们粗犷的国风。

「火锅。」我递了筷子过去。

羌王吃得很开心,顺便问我:「你那五十只羊是不吃没了?」

「还在呢,这是卓玛公主拿来的。」估计这几天卓玛闹变扭不会来了,我就吃了。

吃完后,羌王听说卓玛拎着鞭子去找苏勒了,一阵风似的又走了。我头疼:这事是过不去了吗。

锦姑姑进来后我头更疼了:边城可能在增兵。

羌王来我这里,大约是想打探天盛突然增兵的目的,没想到我是个懵懂无知的吃货,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我就说嘛,这男人哪那么好撩。

问问小陈医官最近有什么消息么,好歹也是我那宫廷百晓生八哥哥的人。小陈医官说最近二哥哥是父皇面前的红人,太子哥哥都要逊色几分。

二哥哥这人吧,好大喜功,估计是想把羌国打下来讨父皇欢心,太子哥哥又不想他先占了这便宜,两人大约要比比。

唉,你们忘了还有个妹妹在人家地盘,这是完全把我当炮灰的节奏啊。

幸好幸好,我朝还有那么几个靠谱的老头,说现在边境贸易形式一片大好,此时不易兴兵戈,再说羌国强悍,之前又不是没打过,何必劳民伤财。这么一劝,父皇有些犹豫,所以边境增兵还未开战。

我想若有一日,天盛打过来,估计羌国民众先把我给拆了。若羌国被惹毛了,率先开战,我只能一死谢我国朝子民了。横竖都是不好过,那就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肉今朝吃,我把自己给灌醉了。

羌王又回来的时候,我抱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我的辛酸史,老子就想好好过个日子,多活几年就这么难。

第二天,头痛成狗,锦姑姑边给我揉边说:「你昨天那德行,羌王没把你废了真是好脾气。」

我昨天干啥了的确想不起来了,断片了,羌王又折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我收拾了收拾,带了点心在锦姑姑的催促下去给羌王致歉,说点啥呢?我俩又不熟,之前碰到了也就天气真好啊,对方点个头算完事。

挪到羌王宫殿前,都快中午了,我揉揉脸问门口站岗大汉:「大王可在?」

大汉行礼,点头。

我又问:「大王可忙?」

大汉行礼,摇头。

我再问:「可否进去?」

里面传来羌王压抑暴喝的声音:你进就进来,在门口跟我的侍卫磨磨唧唧做什么!

我提着点心盒子的手抖了一抖,努力想蔺贵妃是如何哄父皇的,捣着小碎步进去了。

进殿头也没抬,软了腰肢直接往地上一伏,梨花带雨娇娇怯怯:臣妾知错了,臣妾昨晚不是有意的。

屋里静悄悄的,接着听到一个老头憋笑的声音:「臣等告退了。」几个人悉悉索索出去的声音。

屋里还有别人?我抬头看着羌王黑红交错的脸色,姑姑,我还不如不来呢!

羌王指着我,「你……你这个……」估计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说了个「蠢女人」袍角翻飞大踏步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苦着脸回去,果然蔺贵妃的娇媚是浑然天成的,一般人学不来。给锦姑姑描述一遍当时的情形,锦姑姑叹口气:「歇着吧。」

当晚,羌王又来了,这个琢磨不定的男人又送了我五十只羊,黑着脸跟我说:「你想吃便吃吧。」

「不不不,大王送的羊要好好养着,我吃卓玛的。」感觉自己像红太狼。

「老子自己的女人,自己养。」他霸气说了一句,然后又袍角翻飞地走了。

我这是被撩了吗?

锦姑姑很欣慰,她大约觉得我不用在羌王后宫做一辈子摆设了,感叹蔺贵妃果然是蔺贵妃,照猫画虎也颇有成效。

我去看阿云朵的时候,卓玛也在,拉着我看小琰儿,小孩子长得快,三个多月已经白白胖胖让人爱不释手了,尤其喜欢我。

阿云朵说:「等琰儿长大了,就请大妃教养。」

阿云朵是羌王后宫心思最细腻的,大约是感谢我的救命之恩,我以后有个依靠,琰儿养在我名下,也算是嫡子,我也喜欢这孩子。

我笑笑答应了:「我陪嫁的有位先生,学识渊博,在天盛也小有名气,日后可让琰儿跟着先生启蒙。」

正说着话,进来一艳丽女子,略厚的嘴唇紧抿着,看得出来有些生气。这是羌王的女人之一,叫乌雅,出身羌国大族,若不是我来和亲,她就是羌王大妃,平日里与我很是生疏。

「大王带回来一舞姬。」乌雅看我一眼。

卓玛小声说:「不过是个舞姬。」

「你可知这个舞姬已经在大王的寝殿三天了。」

怪不得羌王撩完我以后没影了,合着美人在怀,自己快活去了,这个王八蛋,唉,不能骂人。

我呢,目前还是个吉祥物,不方便说什么。阿云朵是宠妃,一贯顺着羌王心意,蹙了蹙眉也没说什么。卓玛红了脸,难得也没说什么。

乌雅跺了跺脚:「你们不生气?」

我笑笑:「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腻了,随他去吧,要不要去我那里吃火锅?」

平日里乌雅是不去的,今天爽快同意了,估计被那舞姬气坏了,突然觉得我无比顺眼。

我打定主意日日喊着羌王的女人去我殿里,变着花样吃吃喝喝,各种蹴鞠投壶全上了,你不是喜欢那舞姬嘛,那就日日与那舞姬待着吧。

玩了两日,乌雅明白了我的意图,提出可以换地吃,今儿城外,明儿沙漠,反正没有固定的地方。一众人玩到后来,已经不关心舞姬的事了,大有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的姿态。大约我已经离一统羌王后宫不远了。

这日回去晚了些,刚躺下,便被一阵咿咿呀呀的戏腔给吵醒,没完没了的,我暴躁地爬起来,只着中衣,散着头发,踩着凳子爬墙上探头,一个妖娆的女子在如水月下独舞。

我开口:「姑娘是有什么想不开的?」

那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尖叫一声冲到屋里,我想这下可以睡觉了。

早晨还没出门,被羌王堵在门口:「大妃最近很闲?」

闲个屁,老娘天天跟你的女人们到处跑,普及天盛美食,忙得很。

我斟酌着开口:「最近跟几位姐姐出去逛了逛,这大漠风景果然不一般,很是壮美。」

羌王脸上神色不明,我只好举起手中的粘豆包:「大王尝尝?」

没想到羌王真的低头咬了一口,然后又咬了一口,差点咬到老娘的手,我急慌慌收回手。

他吃完拍拍我的头:「最近别乱跑了,风沙季要来了。」

风沙季要来是真的,昨天听说羌王满后宫溜了一圈又溜回自己寝殿也是真的。

羌王走后,小桃子抱着门哀叹:我给小陈医官送了那么多吃的,没想到还可以有这操作,撩人于无形嘛……

我让小桃子去告诉阿云朵和乌雅:收拾收拾准备准备,你们的男人回归了。

出是出不去了,搬了躺椅在廊下看话本子,我当时怕来了羌国孤独终老,硬是让八哥哥给我搜罗了一车话本子,不狗血不变态的不要。哪想这后宫姐妹们都热情似火,我就看了一个多月,还剩大半车呢。

正感叹这小姐太不小心夜会书生被亲爹给捉了,门口有个人似进非进,我唤了正在院里绣荷包的风铃儿去看,风铃儿说巫医要见我。

我起身收拾了收拾,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这算第一次有人正式拜访我,卓玛每次来门口喊一声嫂嫂我来了,尾音没落,人就已经冲进来了。

巫医进来行礼,跟我寒暄了又寒暄,最后犹犹豫豫地说:「听说大妃带了一车医书,臣……臣可否……看看……」

我当什么事:「行,都在小陈医官那儿。」

巫医给我行了个大礼,急匆匆奔小陈医官处去了。我这刚刚捯饬好的造型,那就出个门去看看小琰儿。当初阿云朵让我给孩子取个名,我想想取了个小名:小琰儿,听起来并不霸气,羌王不甚满意,自己取了个大名:拓跋琰。神一样的脑回路。

远远看见羌王身边的大汉,矗立在阿云朵门口,我叹口气:小琰儿是看不成了,便一身盛装百无聊赖地满宫里溜达。

溜达着溜达着便溜达远了,我问风铃儿还记得回去的路不,风铃儿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一脸茫然。其实这羌国宫殿并不是特别大,可是到处都是大石头墙,一毛一样,天盛皇宫虽大,九曲十八弯的,但是景致不一样啊。你好歹有个区分不是。

我为数不多的出门都是跟着卓玛一起,最近是出去几次,可是一大帮女人叽叽喳喳哪顾得上认路。现在走不回去了,我叫住一个宫人:「你们大妃住哪儿?」

宫人一脸懵:「你不是我们大妃吗?」

我……我是,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的院子了。

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我怕他们觉着他家大王娶了个傻子,只好挥手让宫人走了。我四处看看,想着寻个高处望一望,说不定就看见我的院子了。

高处是有,怎么爬上去是个问题,然后便听到有人问:「大妃这是……」

我回头,这人有些面熟,他冲我一乐,露出大白牙跟个小太阳似的,我便想起来是谁了:苏勒。

我觉得这货是个麻烦,便冷起脸道:「遛弯儿。」

这货还打算说什么,远远的国师老头冲了过来,头上的鸟毛都颤了颤,给我行了礼,拉起苏勒就走。国师老头惧内无子,很是宝贝这个侄子,大约把我当作了洪水猛兽。

国师老头走的应该是出宫的方向,那么我反着走应该就能看到羌王平日里议事的宫殿,然后再折回我的住处。完美。

回去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锦姑姑在门口张望,看到我急急冲了过来:「怎么才回来。」

我无力地摆摆手,晚饭吃了满满两碗。

大风季过去后,迎来了我的 19 岁生辰,锦姑姑提前几天就开始张罗,听说大风季牧民都损失了不少牛羊,我跟锦姑姑说:从简就行。

母妃照旧送了礼物来,有八哥哥的,还有七姐姐的,七姐姐每年都送满满一大盒流心山楂糕,八哥哥送了满满一匣子圆润饱满的珍珠和京城各种新鲜玩意,母妃简单多了,每年都给私房钱,她的嫁妆估摸着不多了。

锦姑姑各宫里送完点心,回来说国师老头在搞赈灾募捐,牧民没了牛羊怕是全家老小都得挨饿,我捂着小心脏把母妃今年给的私房钱捐了,锦姑姑看得嘴角直抽抽。

于是生辰当天晚上,我看到了羌王。我感谢你的方式就是睡了你?这什么脑回路,第二天我揉着酸痛的老腰起来,合着老娘钱也花了还被睡了。

羌王一连几天都来,眼看我与乌雅友谊的小船就要翻了,不不不,我还要一统后宫,趁着天没黑赶紧关门,老娘才不要做宠妃。

羌王竟然还来,竟然还翻墙,一本正经地跟我说:「大妃出手大方,本王最近被大妃包了。」你特么还要不要脸,你不是万民分景仰的明君么!

万万没想到,在我和亲的第四个年头,包养了羌王。

正准备跟羌王好好说说,要雨露均沾后宫才可安稳,这货不来了,老娘那些钱在天盛可是能买好几个小哥哥的。

小桃子从小陈医官处回来,告诉我:前两天去郓城卖皮子的商队被扣了,郓城方面说商队借机刺探郓城军情。

小桃子又补了一句:乌雅夫人的哥哥也在商队里。

乌雅家族是大族,我听说家里兄弟都是武将,你跑商队里干吗去,难不成真的刺探军情了?

说是给宠姬买镯子去了。

我……为啥你们总要搞事情,我两个哥哥正愁没理由开战呢。

羌国已经遣了使臣去谈判,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我听得门口吵吵嚷嚷的:「我夫君回不来,你们也别想好过。」小桃子说乌雅的嫂子进宫了,怕是来找麻烦的。

这关我什么事?

我一脸懵地出去:「大王已经遣了使团去商谈,夫人等几日,一定会有消息。」

「你们汉人狡猾狠毒,怎会轻易放我夫君回来?」

我心中微愠,锦姑姑开口:「我一深宫妇人都知道,武将不可随便出行,木图将军身为武将,私自出行别国,可以叛国罪论处,夫人如何还敢来咄咄逼人。」

我倒是相信木图是真的去买镯子了,羌国民风彪悍但也淳朴,这种脑子一根筋的人是不会叛国的,却也不该私自外出。

果然是个能动手就不吵吵的民族,锦姑姑的话还没说完,便有人轮着棍子朝我扫来,锦姑姑当胸一脚将人踹了出去,顺手拎起门口的凳子。场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我忘记说了,锦姑姑当年是走江湖卖艺的,后来遇着我母妃,便进了大将军府,与母妃就练武的事情互通有无。

锦姑姑系统地学习了对敌招数,我母妃学会了打架踢裆这一绝招。后来这两人进了宫,宫里明枪暗箭的,又学了把宫斗。

羌王这两日应该忙着更换原来的布防图,毕竟自家的将军被抓了,这种闹剧他也不好出面,新欢旧爱的,哪个都不好得罪。

男人有时候指望不上,关键时候还得靠自己,我冷了声音道:「夫人放心,将军不会有性命之忧。夫人还是回家等消息吧。」有刘都指挥使在,一定会保住木图的命,至于挨揍,反正他们也天天干架,扛揍。

见我说得肯定,又不能真把我怎么样,锦姑姑那一脚估计给她镇住了,木图夫人气呼呼带着人走了,至始至终,羌王和他后宫的女人们保持着静悄悄的状态。

我若有锦姑姑的身手,羌王再来,一定一脚给丫蹬出去。睡老娘的时候信誓旦旦的,渣渣王。

锦姑姑放下凳子,理理鬓角,朝我一笑:「该吃饭了。」怎一个风情万种。

据说当年锦姑姑跑江湖卖艺的时候,被个小霸王调戏了,当即把人揍一顿,后来越想越生气,别人长的丑也就罢了,你长的这么好看,还调戏姑娘,追到家里又揍一顿。第二天小霸王鼻青眼肿来提亲。

这两人不知为啥没在一起,多好的姻缘。

又两日后,使臣传来消息:要羌国降低三成铁矿价格,可放商队与木图将军回来。

三成有些多了,羌国铁矿在天盛压制下,价格本就不高,再降三成,怕是连挖矿的壮汉饭都管不起了。这是逼着羌国开战。

我听说议事殿里吵得脸红脖子粗,桌子都砸飞好几个,一拨大汉说先答应了,把人换回来,然后再反悔。另一拨说天盛欺人太甚,我们打过去,还怕了他们不成。

我摇头叹息:都什么主意。郓城屯的兵又不是摆设,现在打起来就一个两败俱伤。

晚上睡得并不踏实,我一后宫妇人,还要被迫操心国事,我估摸着渣渣王也睡不好,心里平衡了许多。

听得锦姑姑在门外低声喝问:什么人。

又听得一个低低的男声:本王。

又翻墙,很刺激咋的,我装睡,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低低的声音:蠢女人。

我的心便没来由软了,起身披了衣服开门,清冷的月光下,羌王站在门前,见我出来,用力抱了抱我,转身又翻墙出去,暗黑色披风翻飞着像一只大鸟。

大半夜的你翻个墙就为煽情?好吧,老娘有些感动了,便唤了风铃儿:「明日等在国师老头去议事殿的路上。」

风铃儿是个实在的丫头,天还未亮便去小路上等着,许是等得久了,好不容易见国师老头走来,便跑过去,直接给国师老头撞倒了,低低在老头耳边说:「拖。」

国师老头哆哆嗦嗦抓着自己的衣领,结结巴巴地说:「姑……娘,不……可啊……」

风铃儿不耐烦:「叫你拖就拖。」

「姑……姑娘,实在……不能脱。」

「大妃说让你拖……」

「万万……万万……不能脱……家有悍妻……」

看着有人过来,风铃儿一溜烟跑了,国师老头惊魂未定:世风日下啊……

喃喃道:脱,脱,大妃,猛地一拍大腿:拖……老脸一红朝议事殿匆匆走去。

眼下我太子哥哥和二哥哥争得你死我活,派个出征的将军大约都要吵半天,郓城已增兵不能打,先拖着看看局势。

我发现最近风铃儿一有空就坐在廊下绣荷包,我凑过去看:「还有绣鸭子的?」

风铃儿说:「这是鸳鸯。」

我点点头,你说鸳鸯就鸳鸯,又委婉的说:「绣个并蒂莲寓意也不错。」花比鸳鸯好绣一些的。

风铃儿:「我没想到啊。」这姑娘憨直可爱,不知是谁有福气收到这鸭子,不,鸳鸯。

国师老头大概是说服了羌王和一众大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许多,宫里要为小琰儿办周岁宴,风铃儿的鸳鸯也终于绣完了。

我与锦姑姑在屋里挑送给小琰儿的礼物,我捡了个金项圈掂了掂,这玩意有点重,会不会压着小琰儿的脖子,锦姑姑又找了对金镯子另有几个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小桃子进来说:「风铃儿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早上拿着绣好的荷包欢欢喜喜出去了,这会儿怎么了。

竟是羌国王宫的一个侍卫,先是示好我身边的风铃儿,又与我小厨房的一个小厨娘不清不楚,都是我身边的人,谁给他的胆子。

两日过后,锦姑姑说:这侍卫是国师老头引荐进宫的。等国师老头进宫的时候,我带着风铃儿小桃子去了议事殿。

那大汉长得很是粗糙,我严重怀疑风铃儿的审美,我带来的那么多侍卫小哥哥他不白吗不帅吗不温柔体贴吗。

当初我怕羌王长得丑,为了养眼选侍卫的时候很是认真。你看上个这个?长成这样对我身边的人施美男计,还两个妹子约了同一天,这智商真真是喂狗了……

我指着那大汉对风铃儿说:「揍他。」

风铃儿迟疑,小桃子二话不说上去就踹,大汉看着风铃儿估计觉着理亏,没动,我示意小桃子使劲踹,动静越大越好,国师老头想在我身边动手脚,本宫今儿就让他好看。

你不是惧内吗,老娘偏要给你送美人,我进殿后笑盈盈指着身后的两个火辣美人,表示国师为国劳心劳力,本宫聊表谢意。

羌王在认真看地图,无视国师老头抽筋的脸色。国师老头实在没办法,又不敢真把美人带回去,两眼一翻,装晕了。嘿,学得倒挺快,我估摸着国师老头以后不敢随便招惹我了。

国师老头被抬了下去,羌王看着我颇有些无奈:「闻喜。」

我笑得纯良无害:「大王,你看我的新裙子好不好好看。」原地转了转,绣了金线的裙角翻飞像翩然的蝴蝶。美人计老娘也会,父皇美人众多,各种口味的都有,高冷的,妩媚的,婉约的,强悍的……我从小看各路美人套路我父皇,哼,小样儿,总有一款适合你。

羌王点头:「好看,闻喜穿什么都好看。」眸色深了深,喉结动了动。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蠢,主动送上门,提了裙子火急火燎往外走,「回见,你忙,不用送……」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本王晚上去吃饭……」

大哥你原来不挺高冷吗,继续保持一下。

我带着风铃儿小桃子刚溜达回去,宫里已经传开了:我在羌王门口打了他的侍卫,还要给国师送美人,最后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便有人开始说我是妖妃,善蛊惑人心,觉得他们大王被迷惑了。

我……要是知道他们大王晚上还来吃饭,这得多痛心疾首。

小琰儿的生辰宴前两日,天盛传来一个惊天的消息:二哥哥代天子谒祖庙。

锦姑姑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叹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对我父皇来说没有儿子苦恼,儿子多了也苦恼,况且家里还有皇位要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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