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初,我爹刚确诊肺癌的时候,医生当面问,经济条件怎么样,医保是什么性质的。
当时还有些不理解,认为医生是看人下菜碟,难道经济条件不好就不给好好治吗?过了没几天,我就全明白了。
第一次入院治疗在济南,费用是我预交的,当时手边的银行卡上有九千多,我全转到了我爹的住院卡上。每天护士都会把费用结算单贴到病人床尾,我第一次看的时候,当日费用是一千多。我当时还觉得庆幸,如果每天都是相似的费用,以我爹的经济条件、医保比例和我姐弟几人的微薄力量,撑段时间是没有问题的。
我爹的整个治疗过程,经历过放化疗,吃过靶向药,用过PD-1。起初半年化疗有效果,肿瘤得到了明显抑制,但半年后,病情开始进展。我妈毅然决然,带我爹去北京看病。
2018年8月以前,病人想使用PD-1,需要去国外或是香港。当年知道这个药之后,我妈认真研究了路线。她计划沿京九铁路坐绿皮火车南下,到香港买到药后,放入冷藏箱,再坐飞机回来。
后来向医生咨询,才知道这并不是发烧感冒,去药店买回来就可以用,还有很多对病人本人身体情况的检查,看病人是否可以使用该药。
我爹几乎可以算是PD-1在国内正式获批上市后第一批使用的患者。我妈反复跟他的主治医生交流,表达如果有机会,想试试这个药。医生又问了经济条件怎么样?
我爹前阶段用的是O药,当时还没进医保。我没在现场,听我妈后来说,她咬了咬牙跟医生说,不用考虑钱的问题。
医生看了看我妈的朴素穿戴,大概颇有疑惑,但还是被她坚定的眼神打动了。接下来是各种检查,仅是前期检查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用轮椅推着病重的老伴,从山东到北京,住在半地下室里,每天计算着花费。我和弟弟妹妹多次想要替她陪我爹去治疗,她不放心,认定了孩子们不懂老头的心思,不会给他做可口的饭菜,见医生的时候又不能替他详细说出治疗经过和病情。
所以我们姐弟的主要任务就是筹钱,作好老两口在前线的弹药补给。
检查结果很理想,我爹可以用O药。所幸效果一直不错,病情控制住了。
2020年12月,他突然吞咽困难,后来确诊喉癌,中分化。我妈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PD-1把那么难治的肺部肿瘤以及转移到脑、骨、肾上腺、腰大肌的肿瘤都压制住了,唯独这里出了岔子。
医生给了两种治疗方案,要么手术切除,问题不大,花费少,只是以后不能说话了;要么放疗配合K药,观察一下治疗的效果,这种方法费用很高。
我爹坚决选了第二种,他觉得爱说话的人突然不能说话,活着就没意思了。我妈同意,我们也没有意见。
2021年4月末的时候,他俩在北京半地下室里已经呆了半年多,结束了所有治疗,返回山东。
回来的时候,他俩心情还是挺轻松的,感觉效果不错,虽然身体还挺弱,但终于可以回家,可以后期慢慢调养。
6月20号,我爹不舒服,送进了ICU。我们当时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进医院。
当天拍了CT,第二天中午取结果。这中间我爹有好转,当时护士还拍了一段视频,他喝完小米粥,护士夸他状态好,还跟他击了掌。
下午医生来看片子,他是我妈的熟人,边往ICU走边跟我妈说,看看如果没什么大问题,就转普通病房。
片子看完了,医生面色凝重的叫我妈过去,联系转上一级医院。他说,片子上看,已经是大白肺,如果不是高流量的氧气顶着,怕是人早就不好了。
转院后,我爹在ICU又住了四天,呼吸逐渐衰竭。ICU主任与协和医院专家远程会诊,认为我爹应该是使用免疫药物后导致的免疫性肺炎,已经没有治疗的价值。医生说,多住一天就是一万多的花费,而且真的已经没有治好的希望。
6月25日。我爹走完了他的一生。
后来,我妈算了算账,我爹抗癌不到五年的时间,总计花费大几十万,耗费了他俩一生的积蓄和我们姐弟的所有流动资金。
老太太说,最难的时候,想把那套闲着未住的房卖了,想想孙子,又没敢卖,怕儿子将来为房作难,还好有儿女们支持,还有亲戚们的支援。
看大病很费钱,医院不是看人下菜碟,而是要考虑病人的经济能力,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安排最合理的治疗方案。
<hr/>在我爹治病的这些年间,我们全家都非常感谢每一位治疗过我爸的医生。从市院到省院再到北京,我所见到的每一位医生都对病人非常负责,真正从患者病情、身体状况、经济条件等各方面综合考虑治疗方案。
虽然花费巨大,但是坚持治疗是遵从了我爹本人和家属的意愿,能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全家人都觉得值得。
我爹生病时,弟弟还没有结婚。在他治病的近五年间,他看到了儿子成家,又添了孙子、外孙,儿女们的事业都在稳步发展。虽然长期与病魔做斗争,我爹的生活质量肯定不高,但家里接连有喜事,让他时时有笑脸,坚定了治疗的决心。
他去世的那一刻,我姐弟三人都守在他身边,给他念叨着,让他放心,不要担心我妈,我们的生活肯定会越来越好,我们永远爱他。
尽力而为,没有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