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 你们见过最心酸的场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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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exgoodboy 发表于 2023-9-26 01:27:44|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在医院里 你们见过最心酸的场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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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ringz 发表于 2023-9-26 01:28:43|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接诊过一个病人。
她三年级就患了精神分裂症,却拖到了 14 岁才送来医院;
一开始家属以为孩子被脏东西缠上了,到处请大仙跳大神。
结果孩子病情越发严重,送来的时候,已经不会说话了……

钥匙碰撞的声音在精神科空阔的走廊里回荡。
打开门,我跟随老师走进了第一间病房。
这间病房很大,里面却没有一丝声音。
7 个中老年男人排成一排,蹲在窗户底下的暖气片前。
还有一个男人抱着暖气上水管道,一动不动。
无论老师问什么,得到的回答都不会超过四个字——
「嗯,好,没有,吃了,还行……」
7 个人完全是静止的,他们就像暖气片上长出的「人形蘑菇」。
这是 2007 年的冬天,我还在实习,第一次见到衰退患者的样子。
那天有外出活动,一些精神病患者迫不及待要出去,大喊:「升光了,升光了!」这是他们自己发明的词,可能是「放风」的意思。
第一间病房的 7 个男人,在护士的催促下,先缓缓站起来,身体再慢慢晃起来。
他们跟着人群往外挪,看起来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中了毒的蘑菇。
后来,我做了精神科医生,被人问过最多的问题是:「你怕不怕?」
患者「疯狂」的行为,我其实不怕。
「闹」恰好说明患者的功能还在,闹得越厉害,好得越快,作为医生也会有成就感。
我最怕的还是衰退的患者。
2014 年 5 月,小女孩思琪来到我们精神科。
她留着一头齐耳短发,圆脸还带点婴儿肥。
她只有 14 岁,是科里年龄最小的患者。
刚来的时候,无论我们问什么,她都木木的,没有反应,眼神也很空洞。
她妈妈说,思琪这样不说话已经有四五年了。
思琪得的病叫「单纯型精神分裂症」,是精神分裂症里最难治疗的一种,几乎没有治愈的可能。
得这种病的患者会慢慢封闭自己,不与人接触,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最后以沉默的方式断绝和现实世界的交流。
我曾经看过一个新闻,一个大学毕业生就是这类患者,他把自己关在屋里 14 年,最后活活饿死了。
精神分裂症伴自闭的情况并不常见,以前我只看过相关的研究报告。
思琪是我遇到的第一例。
看着这个小姑娘,我不禁想,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女孩也会成为「蘑菇」吗?
01

思琪有幻嗅和幻听是可以确定的,但我们不知道她有没有幻视。
因为她不说话,我们只能一点点地观察和试探她。
思琪的妈妈说,女儿从小就性格内向,在幼儿园的时候就自己跟自己玩,没有朋友,也不愿意出房门。
从三年级开始,思琪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总说同学嫌弃她身上有味道。
一开始妈妈不懂,只是天天给女儿洗澡,换干净衣服,但她还是不愿意去上学。
到后来,思琪开始不吃饭,说饭里也有味道。
她晚上也不睡觉,说屋子里好多人,太吵了。
有时候,思琪气得跟那些人吵架,但屋里明明一个人也没有。
思琪的父母文化程度并不高。
那几年,家里先请大仙跳大神,把孩子越折腾越严重。
后来他们把思琪带到县医院检查,医生怀疑是精神病。
那时候,思琪已经不说话了,家里不死心,又把孩子送到北京去找专家,最后才确诊精神分裂症。
精神病的病因并不明确,到目前为止,精神病的诊断依然没有客观标准。
很多时候,医生只能根据患者的症状和自身的经验来用药。
所以得反复观察,这是精神科医生面临的最大的考验。
我们曾经有个患者,老米,老是贱卖家里拿给他的好东西。
还总是争取外出的机会,用卖东西的钱买回一些劣质的东西。
这个患者想要的其实是一种选择权。
后来我们跟他家人商量,每个月给他一些零花钱,他果然再也没有低价卖东西了。
不评价患者的行为,试图理解,才有可能帮精神病患者解决问题。
不久之后,我们发现,思琪经常走着走着,脑袋会往一边偏,像在躲避什么东西。
有时候,她还会平白无故地露出恐惧的表情,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我们猜测,她应该存在幻视——看到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
思琪住的这栋二层小楼是 20 世纪 50 年代建的,掩映在高大的树丛中,即使外面艳阳高照,这儿也总是阴凉的。
精神科楼里楼外就像两个世界,有时候,连我都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
与外面相比,精神科病房的生活显得简单而规律——固定时间吃药、活动、睡觉。
人们没有被什么东西不停追赶的感觉,不焦虑,似乎更能回归内心深处,接近生活本身。
每天,患者们一起看书、看电视、聊天。
男患者们围在一起打牌、吹牛,女患者们互相梳头发、编辫子。
如果没有新患者的大喊大叫,精神科病房真的就像一处世外桃源,甚至一些来陪床的家属也会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不想走了。」
通往外界的那道大门更神奇。
「110」曾经送来一个有暴力倾向的患者,警察们好不容易夺了他的刀,他又赖在警车上死活不肯下来。
最后,是几个警察和家属连拉带拽地把他「搬」到了精神科病房的大门前。
见我一个人去开门,警察都非常担心,在门外给我亮出了他们手上新鲜的瘀青。
「没事。」
我叫患者的名字,「拿着你的东西上楼吧。」
那个患者拎着包,自己上楼去了。
他轻车熟路,好像刚才激烈的挣扎压根就没发生过。
警察们都惊呆了,问我给他吃了什么药,是不是给他过电了,「怎么这么老实?」
「他进门了,认命了,就不会闹了。」
我说。
02

我们发现,经过治疗,再闹的精神病患者最多两周就能恢复平静。
但他们与他人的日常相处却是个难题——女患者之间关系更复杂。
有两个同住的女患者彼此不对付,被害妄想都被激发出来了。
一个人非说室友往她水杯里吐口水、下毒。
于是每天外出活动她就像搬家,背个大旅行包,拎个行李箱,要把所有的行李都带上。
我们赶紧把她俩分开,这个症状就没有了。
所以在病房的分配问题上,医生护士得对患者的病情、性格进行一番彻底的考量。
思琪的房间有四张床,只住着她和妈妈,还空着两张。
我们考虑到思琪太安静了,就决定把梁桂春安排进去。
梁桂春 40 多岁,是个躁狂症患者。
听主任说,她这次住院是因为和同事起了冲突,把领导给打了。
不过在精神科病房,没人刺激她,她也不会有攻击性。
梁桂春非常热情,嗓门很大,我常常还没进病房,就听到了她的声音:「陈大夫,你是不是胖了?」梁桂春一点也不见外,还没等我回答又接着「补刀」:「哈哈哈哈,你看我多不会说话。
我这个人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梁桂春离过婚,有钟情妄想症,总觉得别人喜欢自己。
几年前她说家附近水果店的小伙子喜欢自己,就天天去找那个小伙子。
小伙子说自己已经结婚了,她就骂人家:「为什么结婚了还要勾引我?我每次来你都对我笑,不是勾引是什么?」她不依不饶,最后逼得小伙子没办法,辞职了。
她又跑到水果店里闹,说老板拆散了他们这对鸳鸯,还砸了店里的东西。
因此,梁桂春第一次住进了精神科。
躁狂症和精神分裂症不一样,在病情发作的间歇期,患者几乎没症状,还有很好的社会功能。
认识梁桂春的人大都认为她是个非常热情、非常善良的人。
但他们不知道,这可能是一种病态。
梁桂春一旦发病,就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
她像购物狂一样,买很多东西,不是自己用,而是全捐给福利院的孤儿。
她前前后后给福利院的孩子们花了五六十万,甚至把父母留给她的房产也抵押了。
有一次因为买的东西太多,她欠了十几万的信用卡卡债,最后是家人东拼西凑帮她还上的。
她父母年纪大了,唯一的姐姐也彻底失去耐心,不再管她了。
正常的时候,梁桂春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03

精神科安排床位有个原则,会尽量「动静」结合,是因为共同症状在一个屋容易让情况加剧。
所以把梁桂春和思琪安排在一个屋,有偶然性,但也是符合原则的。
就像她们的相遇和奇迹的发生,是意料之外,也是一场必然。
那天,梁桂春一进屋就看见坐在床上的思琪,她径直走过去,一把抱住思琪,说:「以后我就和你住了。我叫梁桂春,你就叫我姨吧!」思琪被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坏了,她又不说话,只能浑身僵硬地被梁桂春箍在怀里。
思琪看着我,眼里满是慌张。
我赶紧过去把梁桂春拉开。
梁桂春一松手,思琪就跑到我的身边来。
梁桂春倒也不介意,她开始四处跟熟人打招呼。
她每次来都这样,跟人有说不完的话——这也是躁狂的症状之一。
还没下班,我就听到思琪的病房里传来搬桌子、挪椅子,叮叮哐哐的声音。
我过去一看,梁桂春竟然把她睡的那张病床翻了个底朝天,正在用消毒水擦床板。
我赶紧过去阻止,她求我:「让我擦完这张床,剩下的我明天再擦。」
躁狂症患者刚入院,确实得经历这样一个「使劲折腾」的阶段。
我只好同意了。
周二早上,我刚到医院,就看到梁桂春在铁门前站着,像是在等人。
她见了我就大声招呼:「陈大夫,我要打电话!」为了方便管理,科室会统一保管患者的手机。
查房的时候,我握着梁桂春的手机去了病房。
梁桂春正站在思琪的床边,拿着削好的苹果「引诱」她。
「你叫我姨,我就给你。」
思琪不理她。
她又说:「你点点头我就给你。」
思琪还是不理她。
梁桂春还是不死心,她说:「春姨后背痒,你帮我挠挠?」思琪继续坐着,一动也不动。
同一间病房里,她俩一个像团烈火,另一个就像一块寒冰。
「冰火」交接,让病房里的气氛尴尬极了。
思琪妈妈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看着思琪无助的样子,我突然想到小学时候的自己。
那段时间,我也特别不爱说话。
我爸爸的朋友们经常拿我打赌:「你跟她说话,要是她回答了,我就给你 10 块钱。」
那些人纷纷来「刺激」我,无论他们许诺给我买什么,我一个字都不说。
我有点不忍心,便哄梁桂春:「你让她吃了苹果,我就把手机给你。」
梁桂春是个行为很夸张的人,她「变脸」的速度非常快。
她立刻可怜巴巴地求思琪:「你快吃吧,宝贝,求你了!」思琪看到她滑稽的样子,一下子就笑了,还接过苹果吃了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思琪笑,她的五官像花一样绽开,稚嫩的脸就立刻生动了。
这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啊!我心想。
哪怕在住院,思琪妈妈对她也总是一副「我才懒得管你」的样子。
思琪似乎也从没见过,大人为了讨好她可以做出这样低的姿态。
04

医院规定,未成年人住院家长必须陪护。
思琪妈妈留下来照顾女儿,却经常不见人影。
她喜欢交际,在精神科病房里四处串门,一个星期,就和很多女患者打成一片,连病房里最不愿意说话的患者,她都能和其聊起来。
每每说到兴奋处,我们办公室都能听到她尖锐刺耳的说笑声。
思琪住院快一周的时候,除了偶尔烦躁会喊叫,多数情况下,就一个人坐在病床上,不和任何人交流。
每次查房,我都会刻意找思琪说话:「你妈妈呢?」思琪缓慢地看向门口,不说话。
我坐到思琪身旁,牵起她的手。
思琪的手很粗糙,手背上有泥垢,指甲缝里也很脏。
她本能地排斥肢体接触,先缩了一下,看我比较坚持,就不往回缩了,只是把手僵硬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你告诉我,妈妈在哪里?」我话音刚落,思琪妈妈就从别的病房赶了回来,正倚在病房的门框上看我们。
思琪看了她妈妈一眼,又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我。
经过反复摸索,我渐渐总结出了和思琪沟通的尺度。
我知道,今天和她的沟通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如果继续问,思琪就该生气了,要么是把脸转向墙角,要么干脆面壁躺下,一动不动。
通过一周的努力,虽然思琪还是不说话,但至少对外界有了回应。
「今天下午洗澡,你给她好好搓一搓。她手背、耳朵后面都很脏。再把衣服给她好好洗洗。」
出门的时候,我和思琪妈妈说。
「一给她洗她就叫,谁敢惹啊!」思琪妈妈不在意。
「那也要洗干净了!」我突然严肃起来,大声说。
在精神科病房,大多数患者都说我温柔,有耐心。
但对思琪妈妈,我总有股莫名的火。
我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因为身上脏,受过很多委屈。
当我第一次看到思琪身上脏兮兮的时候,就有一股想把她搂在怀里的冲动。
「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衣服都看不出颜色了,还以为是没人要的孩子呢。
你这个当妈的看着不心疼吗?」
虽然思琪妈妈一脸不情愿,但表示下午会帮女儿搞好个人卫生。
等我查完所有病房,准备锁门的时候,安静的楼道里又传出了思琪妈妈响亮的声音。
她正在给另一个患者看手机里孩子的照片——思琪有个 9 岁的弟弟。
周二下午,女病房里传来哭喊声,格外惊心,哭声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叫骂:「你以为我想给你洗啊?!陈大夫让我把你洗干净了,你赶紧配合,不然她又说我不管你……」我赶紧去病房,只见屋子中间放了一盆水,思琪妈妈正拿着一条说不出是灰色还是绿色的毛巾,想洗掉思琪身上的泥垢。
不知道为什么,思琪妈妈穿得干干净净,用的东西却总是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也许是被弄疼了,也许是不愿意,反正只要妈妈一碰,思琪就躲,妈妈也不管那么多,抓着思琪就要洗,弄得孩子又哭又叫。
很多精神病患者都生活懒散,不修边幅。
但大多数情况下,只要旁人督促,患者都会配合,很少有像思琪这样抗拒得这么厉害的。
思琪显然对妈妈有很多抵触的情绪。
当时,梁桂春正在水房洗床单。
虽然医院会定期统一清洗床单,但她等不及,也信不过。
她总要亲手把床单洗了又洗——当然,这也是她躁狂的症状。
梁桂春听到思琪的叫喊,她湿着手就跑了进来,一把夺过思琪妈妈手上的毛巾。
她对着那条毛巾看了看,最后把它扔到一边:「宝贝,还是姨给你拿条新毛巾吧。」
换了崭新的毛巾,梁桂春又重新打了一盆水。
我看到她在打水之前,把那个盆里里外外洗涮了好几遍。
不一会儿,她就端着一盆干净的,温度适宜的水放在凳子上,又把凳子挪到了思琪的床边。
「咱们先把你这个小脏手泡一泡。泡好了姨再给你搓,这样就不疼了。」她说。
这一次,思琪竟然不反抗了,她顺从地把手放进盆里,非常乖巧。
看到这和谐的一幕,思琪的妈妈讪讪地站到了一边。
05

周二我值夜班,傍晚的时候,精神科病房的大门门铃一直在响。
先后来了两三拨人,都是来找梁桂春的。
他们大多是梁桂春的朋友,还有一些是她曾经的雇主。
梁桂春没犯病的时候,在一家医院当护工。
她热情如火,做事尽心尽责,总能把病人照顾得妥妥帖帖。
家属们喜欢她,就算病人出院回家,也会继续请她去照顾。
因为精力旺盛,梁桂春还接了一些家政保洁的工作。
她干活麻利爽快,和很多雇主也保持着很好的关系。
梁桂春的躁狂带来的生命力和热情是很多人稀缺的,非常具有感染力和吸引力。
她给曾经的雇主朋友们打电话,说需要一些十几岁女孩穿的旧衣服,很多人专程开车送到医院。
那些衣服虽然穿过,但基本都是九成新。
梁桂春把衣服拿回病房,要给思琪换上,可思琪说什么也不愿意。
梁桂春也不逼她接受,就把那些衣服一套套地整理好,搭配起来,不一会儿就铺满了两张床。
精神科病房的生活太单一了。
平时有点事,哪怕是哪个家属来探望都会引起围观。
这次,很多女患者都挤进屋里,劝思琪试试。
我去拉思琪的手,想把她从床上拉下来。
她还是往后躲,但我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抗拒不是很厉害。
我看屋子里的人太多,没办法换衣服,就让大家都回自己的病房去了。
梁桂春又去劝,这一次,思琪居然没有拒绝。
我和梁桂春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开始帮她换衣服。
整个过程中,思琪没有挣扎。
我们先帮思琪穿了一件黄蓝色条纹宽松毛衣,然后配上一条米白色裤子、一双运动鞋,她整个人就亮起来了。
我们趁热打铁,又帮她试了一件粉色的蓬蓬纱裙。
思琪站起来的时候,我的鼻子突然有点发酸,我想起一句俗气的话,「每个女孩都是一个公主啊。」
梁桂春就像灰姑娘的教母一样,把脏兮兮的思琪变成了美丽的公主,让这个女孩第一次像个女孩。
梁桂春很高兴,她拍着手说好看,还拉着思琪要出去给大家看。
思琪害羞地站着,不肯动,我就怂恿她去水房照镜子:「看镜子里那个女孩多漂亮!」
一路上,见到思琪的患者们都很兴奋,她们赞叹着,有的开始起哄:「陈大夫,给思琪照张相啊!」而思琪的妈妈从我们给思琪换衣服开始,她就一直站在人群的外圈,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我从这个母亲身上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压抑的、复杂的东西。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她可能还不如梁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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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uyang2008 发表于 2023-9-26 01:29:39|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接诊过一个「猫女」。
从 8 岁起学猫叫、钻猫洞、吃猫粮。
起初以为她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后来我们才发现她是索引病人。
索引病人——一个家庭里被指认的病人,而非真正的病人。
TA 的作用,其实是承担家庭的症状。
本章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主要人物名字皆为化名。

我第一次见茉莉是在厕所,小小的人,缩在马桶和隔板的凹陷处,淡然地看着慌张的我,目光冷情得完全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她在叫。
小栗子把她抱出来,她身体虽不大,但绝对没有我想的小,我难以想象她是怎么能缩到马桶后边去的。
那个时候,她已经在里面藏了 17 个小时了。
事情起因,是我听到医院有猫叫声,是上周四的晚上,我独自做查房工作,患者们都已经吃过晚饭回房了,整个临床二科的病区只亮着哑光的白炽灯,突然一声猫叫传来,吓了我一跳。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叫声,照理说病区是绝对不可能养猫的,我心道是哪个护士这么大胆,把猫带医院来了。
那叫声听着特别抓耳,我顺着声音走到病区的厕所,是从最后一个隔间传出来的,可门是锁着的。
当我试图开门时,叫声就停下了。
一只猫溜进厕所还锁了门?
我打电话给小栗子,让他带点工具过来,小栗子说让它自己跑出去不就得了,后知后觉才骂了一声:「厕所根本没窗啊,它怎么跑进来的?」
小栗子没来前,我就把那门打开了,确切来说是它自己开的,门锁坏了,是用拖把从里面抵住的,拖把掉了,门缓缓弹开。
然后我看到了那只「猫」——一个女孩,穿着病服,缩在马桶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她叫了一声,是猫叫。
我头皮发麻,僵在那,然后小栗子就来了,他也愣了一下,认出了那女孩:「茉莉?怎么从一科跑到二科来了?一科找她都找疯了。」
临床一科是女病房,二科是男病房。
小栗子通知了一科,来了好几个护士,带头的是刘医生,脸上焦灼,茉莉是他的病人,本来安安静静任小栗子抱着,一看到刘医生,她又开始大动干戈,猫叫声凄绝惨烈,似乎饱含愤怒,那声音太响太尖利了,像真的猫,但又远比猫叫声响,我一阵鸡皮疙瘩,应该整个二科都听到了,病区传出些骚动,刺激到患者了。
一伙人架着茉莉迅速回了一科,小栗子也跟去了,因为茉莉揪着他那头栗子卷毛不放。
我问刘医生:「她为什么这么仇视你,你抢她鱼了?」
刘医生丝毫不为玩笑所动,嘴抿成一条线:「要真是一条鱼就好弄了。」
直到我查完二科的房,还能听到一科的动静,茉莉的叫声穿透力太强了。
后来调了监控,发现她是躲在餐车里被送到一科的,那餐车本来就不大,还放满了餐盒,我都怀疑这女孩是不是有缩骨功,怎么什么窄小的地方都能藏进去。
茉莉是上个月入院的,症状是学猫叫,看了病例后,我发现茉莉不是第一次入院了,她有近三年的精神病史,每年都会入院,她现在十一岁,是从八岁开始出现猫叫的症状,每回入院一个多月就出院了。
我问刘医生:「她只会猫叫吗?会说话吗?」
刘医生:「不说,周期结束后会说的,一旦开始说了,也表明周期快结束了。」
我点点头:「她这是周期性的啊。」
刘医生:「嗯,每年三月和十月发作。」
很多精神疾病的症状是周期性的,在特定时间复发,时间过去之后又好了,周期性的精神疾病通常都和那个特定周期有关联。
比如曾有个患有抑郁症的男患者,只有每年六月份的前三周才发作,最初的原因是他当年高考落榜,于是每年的六月,他都会毫无缘由地陷入抑郁,哪怕那个六月他刚结婚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他来到医院时一头雾水,说他近期完全没有值得抑郁的事,莫名其妙就抑郁了。
很多重大事件其实都印刻在患者心里,患者自以为忘掉了,身体却替他一直记着,症状会反复提醒他,果然,在和医生充分地聊过当年高考落榜的失落后,他的周期性抑郁症再没有发作过。
我问:「三月和十月,茉莉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刘医生摇头:「没有,问过家属了。」
我想了想:「三月和十月,分别是开学后的一个月,会不会跟她在学校有关?她学习怎么样?或者有没有在学校受欺负?」
刘医生:「她最初来的时候才八岁,也就两年级,学习没什么问题,她母亲也去跟老师确认过校园暴力的事情,都没有。」
也是,这种基础联想,我能想到,刘医生肯定早就想过了。
我跟着刘医生去见茉莉,她缩在床底下不肯出来,护士去扒拉,茉莉就咬,一个护士的手已经被咬伤了,护士们拿她没办法,只好守在床边,防止她溜出来再逃跑。
刘医生蹲下身,探去床底下,还没开始讲话,茉莉又尖利地叫了起来,饱含愤怒的猫叫声,惟妙惟肖,我几乎要以为那是真的猫,可以想象她炸起全身毛的样子。
刘医生不再刺激她,起身了,面上显出冷意,似是耐心耗尽。
我观察了一会儿,出去前台找了一只原本放钥匙用的不锈钢小盆,洗了一下后,问一个护士拆了一包饼干,捏碎,放在小盆里,再回到茉莉房间,把那小盆搁在离床边不远的地上,嘬了几声嘴。
刘医生立刻意会,和我一起退开了,护士们躲着不出声,约莫五分钟后,茉莉出来了,四脚并用地爬出来,很谨慎,朝那小盆嗅过去。
她安静地趴在地上吃起了饼干。
护士们松口气,开始准备换洗衣服去给茉莉洗澡。
我和刘医生看着地上的茉莉,沉默片刻,刘医生道:「你发现了。」
我:「嗯,她不是在学猫叫,她是在学猫。」
茉莉的一系列举动,都跟猫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喜欢缩进窄小的地方,猫的愤怒表达方式,那跟猫一样冷情的目光。
那么就要考虑另一个问题。
刘医生:「她是在模仿猫,还是真的认为自己是猫,不好说。」
我问:「她学得这么像,应该长期和猫一起生活过,她家养猫吗?」
刘医生沉默片刻:「养过,三年前死了。」
我一顿:「三年前死的?那不是刚好对上了么,茉莉就是三年前发病的,她的病症跟猫死应该有关?」
刘医生不说话。
他的反应让我有点奇怪,从先前在二科找到茉莉时就是如此,苦大仇深,又讳莫如深。
我问:「猫是几月份死的?」
刘医生:「一月。」
我:「一月啊……那和三月与十月的发病周期对不上啊,三月还离得近一点,可能情绪滞后了,那十月份又是为什么?」
我还在絮叨,刘医生已经把我揪出去了:「你不是轮岗去二科了么,跑一科来混什么?实习日志写好了?成天这么闲?」
我:「我来学习啊,这个病例我没见过,好奇。」
刘医生:「好奇死猫,她不待见你。」
我:「……」
在刘医生把我撵走前,我抓紧机会问:「跟猫死有关,是不是要给她做哀伤处理?她没能接受这个事实,舍不得那只猫,所以把自己变猫了?」
刘医生:「本来就准备要做哀伤处理,但她极其不配合,最近更是每见我一次都要逃跑。」
这样我就理解刘医生的苦大仇深了,给孩子做哀伤处理本就比成人难,领会死亡,并且消解死亡的概念,是比较抽象的,再加上孩子不配合,难上加难。
茉莉回避刘医生的倾向特别明显,她抗拒治疗。
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说,所有症状存在,都是为了让患者活下去,是患者需要症状,症状才出来的,所以抗拒治疗是本能的,比如茉莉无法接受猫死,于是让自己以猫的样子存在,潜意识欺骗自己猫还在,她才能活下去。
我立刻思索起来:「她是被家属强制送来的吧?她不配合会不会是因为那猫死得有由头,比如就是她弄死的,她心里有愧,所以必须让症状保持着才能获得心态平衡?一来自己作为猫的实体否认了猫的死亡,纾解焦虑,二来和猫置换角色用以惩罚自己?」
刘医生无语地冷眼看着我:「接着编。」
我闭嘴了,我在一科实习他带我的时候,就极其讨厌我这副毫无根据大胆假设的习惯。
刘医生:「那猫就是偷溜出家被车轧死的,跟她没什么关系,直接发病原因应该就是无法接受猫的死亡,她和猫很亲近。」
我:「哦。」
刘医生不耐烦地摆手:「回你的二科去。」
我:「哀伤处理打算怎么做呢?给她的猫办一个葬礼吗?」
刘医生:「嗯。」
葬礼是一种告别仪式,患者在仪式中向逝去者表达未尽的哀伤,承认死亡,达成心理上的道别,哀伤处理要在这个环境里发挥作用。
人活着是需要仪式的,打个比方,不良情绪是水,它一直流,或者从来不流的时候,仪式就像是给它画上一个水龙头,哪怕是假的,人在心里有了水龙头的概念,就有了开关的概念,他可以选择关不关了,而不是只能任水流或不流。
哀伤处理定在这周,做之前茉莉又溜了一次,还是在二科找到的。
不过这回不是我找到的,是齐素找到的,齐素是二科的男患者,约莫四十出头,身材偏瘦,书生气质,他的症状不严重,有和康复学员一起参加戏剧心理治疗,是患者中我能讲上话的,之前康复患者裘非的失控事件,他也给了我很大启发。
在我们找得焦头烂额时,齐素发出了猫叫,非常自然,他一边走一边猫叫。
我一顿,其实我本来也想猫叫的,一时没拂开面子,齐素却直接得很,不断调整着猫叫的语调,尝试着哪种声音能诱出茉莉,丝毫没有不齿的心态,他真的在找一只「猫」,而我还是在找一个人。
我不由地有些羞愧。
没一会儿就有一声回应了,是茉莉。
她藏在活动室的箱子里,是齐素去把她抱出来的,茉莉在齐素怀里很乖,叫声也很柔和,我有些愣,问齐素:「你们认识啊?」
齐素:「先前患者去花园放风时,她也被带出去了,那个时候认识的。」
我点点头:「她频繁要往二科跑,不是来找你的吧?」
齐素笑:「可能吧,她大概觉得我亲切。」
茉莉依偎在齐素身边的样子真是太和谐了。
我从齐素身边去牵茉莉,她不肯走,目光虽冷情,但明显对我有敌意。
我疑惑道:「我没招她吧。」
齐素:「你的白大褂招她了,她不想见医生。」
我明知故问:「她为什么不想见医生?」
齐素:「大概,见了之后会失去什么吧。」
我一顿:「失去什么?症状?」
齐素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忽然道:「穆医生,不然你问她吧。」
我:「……她也不会回答我啊。」
齐素:「你有试过模拟患者吗?」
模拟患者?这个词我第一次听说。
齐素:「就是,把自己当成患者,去尽可能地呈现症状,极致共情。」
我有些惊讶,齐素经常能说出些让我愕然又戳中我的东西。
我没来得及回话,刘医生来了,他远远地打断了我们:「做医生不至于做到这份上吧。」
齐素笑笑没再说话,刘医生抓过了茉莉,茉莉又开始拼命挣扎,那种尖利的穿透天灵盖的叫声又响了起来,在那尖锐中,回荡在我耳边的却是齐素的话。
如果患者不配合,哀伤处理其实是没法做的,茉莉拒绝哀伤,不承认事实,就算把碑立她面前都没办法。
刘医生把茉莉的妈妈叫来了,她妈妈姓姜,离异独自抚养女儿,小栗子叫她姜女士。
姜女士来了之后,茉莉就变了,如果先前看到的多数都是她冷漠和张牙舞爪的一面,那么在姜女士面前的茉莉,就是只奶猫了。
看得出她们母女关系非常好。
我有些欣慰,姜女士没有嫌弃或是抗拒茉莉的症状,是否具备强健的社会支持系统是患者能否康复的关键,亲人的态度尤其重要,如果姜女士不喜欢茉莉,甚至厌恶她,那茉莉的治疗就会更难,逃避妈妈的厌恶这一现实,会把她更加往症状的世界赶去。
我和小栗子杵在一旁看,小栗子是很喜欢茉莉也很喜欢姜女士的,他看着看着忽然道:「穆姐,也有狼孩什么的啊,茉莉这样,也不算太不正常吧。」
我沉默片刻:「狼孩是狼养大的,是环境使然,如果茉莉是猫养大的,那正常,可她是人养大的,这就有问题了。」
小栗子咂嘴叹息。
他不知道此刻我背上冷汗直冒,我偷偷地拿起手机,小心地录下了眼前让我毛骨悚然的一幕。
姜女士离开后,我立刻拽着小栗子走到刘医生面前:「我有东西给你们看。」
我把刚录的视频放出来,刘医生立刻就是一个白眼:「你这是侵犯患者隐私!」
我:「行行行,你继续给我扣分,反正我在你手下的实习记录已经惨不忍睹了,大不了就负分,实习不及格,明年咱接着见。」
刘医生:「……」
小栗子喜道:「好啊好啊,那明年我也不用充饭卡了。」
我:「……」
一番掰扯,我们三颗圆润的脑袋终于凑到桌前开始看我的违规记录。
视频里是茉莉上半身趴在姜女士腿上,姜女士正在听刘医生讲话的画面,当时桌子挡住了刘医生的视线,他看不太清。
放过一遍,刘医生的面色凝重起来。
小栗子一头雾水:「这有什么问题?」
我按他的栗子脑袋:「你再看一遍,仔细看,她俩的互动。」
小栗子眯起眼很认真地又看了一遍,还是一头雾水:「互动很好啊,姜女士很温柔啊,她们很亲近啊。」
我翻了个大白眼,恨铁不成钢。
刘医生道:「就是太亲近了。」
小栗子还是满脸问号,似乎在问亲近不好吗?亲近很好啊。
我直接上手了,揪着小栗子挠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揉他的栗子卷毛头,从头揉到腰,笑眯眯地问:「我温柔吗?我们亲近吗?」
小栗子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蹦三尺远,恶寒得护士帽都歪了,指着我大骂:「你拿我当狗呼呢!」
我摊手,看着他,小栗子在不带重样地对我静音国骂了半分钟后,终于反应过来了,渐渐的脸色骤变,他戴正护士帽,冲过来抓起我的手机又放了一遍。
视频里,姜女士认真听着刘医生的话,手亲昵地挠弄着茉莉的下巴肉,另一只手抚着茉莉的头,茉莉趴在她腿上,她的手从茉莉的头顺到腰,再回去,茉莉舒服得眯着眼,头完全跟着姜女士的手走。
小栗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这是……这是……」
标准的撸猫姿势。
我和刘医生对视一眼,道:「茉莉这样,很可能不是她自己变成的,而是姜女士,在把茉莉当猫养。」
小栗子惊了许久,道:「也不一定吧,毕竟茉莉这样复发也三年了,姜女士可能只是学会了怎么和茉莉相处,顺着她,让她开心?」
刘医生:「茉莉的周期性症状只有每年三月和十月,每次只持续一个月不到,一般不太可能在一年只有两次,并且间断了大半年的短程时间里达到接受,适应,并溺爱女儿病症的程度。」
刘医生用了「溺爱」这个词,一下子戳中了小栗子。
我:「关键不是她的动作,而是她的态度,女儿得病了,就算再想表达怜爱,她心里应该是抗拒的,悲伤的,但你看她,觉得她悲伤吗?」
视频里,姜女士虽然没有笑,但每一次,茉莉回应了她的撸猫举动后,她的情绪都有些微的雀跃,她在高兴。
小栗子说不出话来了,原本温柔坚强的美丽面容,此刻在他眼里突然有些可怕。
看他垂头丧气的,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姜女士?」
小栗子:「她很漂亮啊,而且很温柔的,每次来医院都给我带吃的,我都说我们不能拿吃的了,对我讲话也很温柔,她还喂我饼……」
说到这他说不下去了,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我同情地摇摇头:「喂你什么?饼干?哦,她可能是猫养腻了,想养狗子了。」
小栗子的脸垮了,瘪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我真的这么像狗么?」
我:「……」
认识小栗子大半年,他每次的抓重点能力都让我吃惊。
收拾办公室,准备撤,我整理病例资料,忽然注意到姜女士的名字:「姜木离。」
我念了两遍,笑道:「哎,你们说,木离,木离,听着像不像茉莉?」
另两人都当玩笑地回了个不冷不热的呵,继续整理,没一会儿,气氛就有些不对,他们想了想,念了念,还真有点像。
一种身为精神科医生直觉上的像。
我又想到什么,问了一嘴:「哎,你们谁知道茉莉的猫叫什么名字吗?」
气氛于是更不对了,我们三人都僵了一会儿。
茉莉的猫,也叫茉莉。
刘医生打电话问了姜女士,姜女士说是叫起来亲切,就这么取了。
这个家,有三个茉莉。
茉莉开口说话了,意味着三月的周期结束了,姜女士来接她回家,向我们表示了感谢,小栗子的脸一直尴尴尬尬的,但依旧对姜女士好声好气的。
刘医生说了一些和往常一样的注意事项,姜女士认真地记下了。
姜女士和我不熟,她温柔地和我说再见时,我也笑眯眯的:「再见呀,十月份再见。」
姜女士起先没什么反应,似乎这句很理所当然,后来才顿了一下,朝我点点头。
我在后面招手:「等您再亲手把茉莉送来哦。」
姜女士又看了我几眼,走远了。
小栗子期期艾艾地回前台去了,我和刘医生又站了一会儿,我忽然问:「刘医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姜女士有问题?」
刘医生不说话。
就算是默认了。
那天我给他看视频时,刘医生并不惊讶,而且从最开始,他对茉莉就总是显出一种矛盾和犹豫来。
我:「你知道茉莉是这个家庭的索引病人。」
刘医生还是不说话。
话已至此,我也不再说了,耸肩,回头离开,找小栗子吃中饭去。
刘医生一个人在门口站了很久。
索引病人——一个家庭里被指认的病人,而非真正的病人,他的作用是承担家庭的症状,在他身上呈现。真正的病人可能是指认他的人,因为真病人没有自觉,不知道或不承认自己有问题,病症便只能引渡到索引病人身上被呈现出来。
索引病人的症状,是服务于这个家庭的,用于维系这个家庭固有的生活模式。
茉莉是姜女士家的索引病人,她的猫化症状是服务于这个家庭的,或说是服务于姜女士的。
刘医生比谁都清楚,就算茉莉在这里治好了,她回去依旧会复发,因为她要在那个家庭里生活,回到那个家庭固有的生活模式,真正有问题的是姜女士。
这也是家庭治疗在精神治疗中兴起的原因,单个患者的治愈其实没用,当他回到家后,又会被固有的生活模式困住,呈现出症状来。
要治疗的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他整个家庭的生活方式。
但这个对精神科医生来说,是超纲的,每天接诊的患者就太多了,精神科医生不像家庭治疗师,他们可以预留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只为一个家庭服务。
而精神科医生追求的是高效和数量,以更快范围更广地救助更多人为要旨,这也是精神科医生偏生物治疗的原因之一,药效远快过心效。
精神科医生不太可能拦住送孩子来看病的「正常人」,说:「不,有病的是你,你也要看,你和你孩子一起看,放掉你的工作,过来跟我看病。」
在这一点上,刘医生是被动和无奈的。
虽然我觉得他本来就不喜欢多揽麻烦事,能躲就躲了。
约莫一周后,刘医生带着我和小栗子去姜女士家做随访了。
这可真是晴天霹雳六月飞霜,怕麻烦,宗旨是不多生事的刘医生居然主动揽了随访的活,像他这么忙的医生,完全可以不用亲自走随访,交给社工部就可以了。
小栗子小声说他一定是看上姜女士了,我立刻说放心,我更支持你,姜女士看着像喜欢吉娃娃,不喜欢哈士奇的,小栗子脸红了一大圈,又对我进行了长达半分钟不带重样的静音辱骂。
姜女士家小小的,很温馨,一进家门,我左右两个门神就礼貌客气地跟人鞠躬寒暄了半天,然后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姜女士泡茶送小饼干来。
我心里叹气,一个知情理,一个要面子,那么不知情理不要面子的就只能是我了,我从沙发上起来,冒昧地说:「姜女士,我能随便参观一下吗?」
姜女士显出为难,但我都提了,也不好拒绝:「家里挺小的,参观也算不上了,茉莉,带姐姐看看。」
小栗子小声哼哼:「姐姐?叫姨还差不多。」
我顺路拔了他几根头毛,跟着不太情愿,但还是牵起我的茉莉,进了房间。
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没有我想找的东西,应该在我们来之前就整理过了。
但姜女士可能不知道,很多东西,不需要靠亲眼所见。
我闻到了猫粮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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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nylong 发表于 2023-9-26 01:29:45|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医生,这个苹果给你吃吧,谢谢你这么久对我们的照顾.......”女人用卫生纸垫着一个苹果递给我。
        这句话我一直难以忘记,时常会想起来那天那个令人痛心的场景。
        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他们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来神经外科住院。
        孩子大约1岁左右,是从儿科转过来的,有严重的脑积水症状。
        孩子的头颅就像一个快要吹破的气球,在妈妈的襁褓里,用那双无神的双眼,打量着这个新鲜的世界。
       来神经外科住院的目的是排查脑积水的原因,并进行下一步治疗,缓解脑积水。
      “你们住在1606病房,我都帮你们弄好了,直接去住就行了。”我把住院卡递给孩子父亲。
        小孩父亲大约二十七八岁,常年在省内各市打工,晒得黑黝黝的,粗糙的双手从我手里接过住院信息卡,像对我笑笑表示感谢,但却挤不出来。
        小孩母亲和男人岁数差不多,但黑发中已然掺杂着几缕白丝,形容枯槁。
        他们在病房安顿好后,我大概问了问小孩的情况。
        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头就开始一点点变大,精神状态也不好,去了当地医院,没有确诊,夫妻二人攒了很久的钱,来了省里的医院。   
        “这是核磁检查单,明天早上8点去核磁室做。”小孩排查脑积水病因,需要做核磁共振,我在电脑上给他们预约好,去把检查单子递给他们。      
         第二天做完核磁,我迫不及待地在电脑上调出孩子的片子,一帧一帧地看,发现在四脑室有一个菜花样突起,形状不规则,有出血和钙化,周围水肿不一,存在囊变,不均匀强化。
        “脉络丛癌!?”我当时觉得是我想多了,可能就是个乳头状瘤,切了就好了,我那一天都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天核磁报告出来,报的也考虑脉络丛癌,主任在查房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考虑。
        孩子准备在第三天行手术治疗,头天晚上我去和家属术前签字,看见孩子母亲肿胀的双眼和父亲干裂的嘴唇,明白再多安慰的话都是徒劳。
       手术很顺利,解除了四脑室的梗阻,缓解了脑积水,组织也送了病理,但病理结果却仍虽然是“脉络丛癌”。
       别说孩子父母了,医生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毕竟孩子才1岁!
        脉络丛癌脉络丛肿瘤起源于脑室内的脉络丛上皮细胞,好发于儿童,是1岁时最常见的脑肿瘤。脉络丛乳头状瘤是良性肿瘤,缓慢生长,常引起脑脊液的流动障碍。外科手术可以治愈。 脉络丛癌是脉络丛乳头状肿瘤的恶性亚型。显示间变特征,常侵及周围脑组织。常见脑脊液转移。
        脉络丛癌预后较差,大多难以治愈,5年生存率30%~50%,不接受任何辅助治疗的患者2年生存率仅为15%,一般需定期进行体检复诊。      
        当我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这对夫妻时,他们却没有多大反应。
        “医生,我们想出院。”孩子母亲说。
        “不去放化疗吗?”我问道。
        “孩子太遭罪了,不想再继续折磨他了。”孩子母亲继续说。
        空气瞬间凝固。
        过了半晌,他们对我说了开头的那句话,我接过苹果,说了句谢谢,便去给他们办出院了。
        同事在当地医院有朋友,后来听同事说那个孩子在两岁生日后的第三天去世了,去世之前,破天荒的喊了一声音“妈妈”。
cyx1689 发表于 2023-9-26 01:30:22|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主任头天晚上还在想办法减免费用,第二天查房时在费劲的尽可能用通俗的语言给文化程度不高的病人及家属解释病情和手术必要性,一旁的病人孩子(不止一个)静悄悄的把手机竖了起来露出摄像头。
xf_xf 发表于 2023-9-26 01:31:11|来自:北京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家娃满月的时候做了一个心脏的小手术
同病房有个4岁左右的小姑娘,具体啥问题没细问,但是挺严重的,小姑娘脸都是黑的
和她妈妈聊天
小姑娘家是贵州的留守儿童,爸妈在深圳打工
第一次发现问题的时候去了省会的大医院,医院开胸发现搞不定,就关起来了
第二次是去了深圳,因为已经开胸了,第二次是从背面打开的,发现搞不定,又关起来了
第三次是来广州的妇儿中心,当时因为前胸后背都开过了,只能做微创,但是娃太小了做不了,所以妇儿不太想收,因为收了也做不了
她妈妈求着妇儿心脏的主任收了,妈妈说的也很直白,这个娃4年了,家里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妇儿也是牛逼,当时好像是把省人民医院心脏病研究所的专家、B超的专家、微创的专家,基本是广东最好的专家全都搞过来了
最后就是拼死一搏了
做手术的前一晚,大姐很淡定的给女儿说,你明天就要做手术啦,你要勇敢哦
四岁的小孩说,我知道的,如果不成功我就死了
(小朋友的原话,一字没改,当时听到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被捏了一把,即为这个小朋友心酸,也为自家娃担心)
大姐说,加油

后来手术成功了,那段时间正好是过年
小女儿回来脸色明显变好了
大姐也很开心,麻利的在收拾东西出院,我在一边帮忙
收拾着收拾着,大姐突然哭了
说了句,终于能回家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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