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371号,进去。"
我顺势抬起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相貌比较周正,即便是剃了寸头还是能看出来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端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在门口礼貌的跟管教道了别。然后站在门口,显得有些局促,大概沉默了有一分钟,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各位大哥好,我是今天新来的。”
声音有些低沉,隐约能听出有些北京的腔调。
“哪儿的人呐?”四号床的大哥是个北京人,好像是挪用了公司两个亿的公款给送进来的。进来之后也是好吃好喝好招待,就连平时的劳教也安排的最轻松的活。
“加拿大的。。”新来的把头低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嚯,国际友人呐您这是。”
新来的紧咬着后槽牙,点了点头,然后准备从宿舍穿过先把自己手里的洗脸盆放下。
“犯的什么事啊?”大哥弓起一条腿,然后把胳膊肘放在腿上。
“强……强奸。”
然后整个监舍的人都坐起来了。
2.
“你就是吴亦凡?”我忍不住出了声,虽然人在号子里,但是上次大哥来探监的时候也给我说了说外面的事情。
因为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嗯,是。”凡凡像是个挨打认错的小学生,伫立在门口,像棵挺拔的雪松。
显然这个监舍里的人对流量明星没多少兴趣。
这个监舍关的都是经济犯,不是政客就是商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凡凡能分到我们这个监舍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你会freestyle么?”我抬起头问凡凡。
凡凡的脸上写满错愕,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大……大碗宽面?”凡凡不亏是young OG,在这种紧张的环境下还是能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熟悉的领域。
“啥?中午吃面?”这时候三号床的胖子才坐起身,听他说他之前是个游戏主播,犯了什么事就不太清楚了。
我懒得跟他解释那么多,只是满怀期待的盯着凡凡看。
凡凡冷静了几分钟,然后身体开始慢慢律动。
“yeah,今天我在这里,看着各位大哥,我想喝一瓶野格,希望不要打嗝,我的rap能够给你快乐……“
“唱的什么几把玩意,你咋不参加新说唱?”胖子用被子把头蒙住,瓮声瓮气的说。
凡凡嘟囔了一句,“我是导师。”但是声音太小,只有我能听到。
我招呼凡凡坐下,凡凡礼貌的拒绝了一下。也对,像他们这种带明星,也没到过这种场合,对任何人怀有戒备也是应该的。我讨了个无趣,就背过身去,留下凡凡一个人在原地罚站。
3.
“这里很小,你忍一下。”
许久不出声的二号床说话,凡凡像是得到了恩准,找到自己的床铺悻悻的躺下。
说起二号床,我到这里半年了都还没摸清他的底气,甚至连他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只让我们叫他老李。不过根据他满背的纹身和肚子上错乱的伤疤想必在外面也是不好惹的主。老李每天也神神秘秘的,基本上两三天就有人来探监,而每次出去放风,连管教也对他客客气气的,所以几乎没有人找不自在。因为我平时在监狱比较仗义豪爽,所以老李平时也挺照顾我的。
从凡凡住下之后,监舍就变得热闹起来了,特别是都知道凡凡是个带明星之后。
“凡凡,我女儿特喜欢你,尤其是你唱的那个《大碗宽面》。”
“凡凡,你睡过几个女明星啊?”
“凡凡,你们加拿大人都会rap么?”
……
也许是年龄相仿,在凡凡身上我也看到过曾经那个年少轻狂的自己。觉得自己来到世上,就能在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就算有天世纪末日来临,自己也会成为改变人类命运的那个人。所以平时做事都有些我行我素,有什么看不过眼的上去就是一拳。不过现在想想,之前的那段岁月不免有些幼稚,或许这些就是成长的代价。
凡凡一口一个孙哥,也叫的我有些飘飘然。要知道,在一个月之前,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能够凭借自己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能搅动互联网风暴的。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现在凡凡锒铛入狱,但是说不好之后的生活会怎么样,所以我也升腾出一股结交的意味。
毕竟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交情,只有交易。
“凡凡,在这个地方,一个人单打独斗是有些吃亏的。尤其是你这么个带明星,还是个孩子,在这还是很容易被人针对的。”
凡凡似乎读懂了我话里的深意,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谄媚。
“谁他妈说凡凡演技不好的。”我心里暗暗想着,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浓。
“孙哥,那以后就多多靠您照顾了,以后您就是我亲哥,就算出去了我肯定也不会忘了你。”
凡凡越说越诚恳,我差一点就动容了。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对了,凡凡,你今年多大了?”
“我30,咋了,孙哥。”
“呃,我才27。”
4.
凡凡跟在我身后,我也莫名的有些澎湃。
脑子里也想象出小时候看过的那个狐假虎威的童话,此刻我就是那只意气风发的狐狸,睥睨地环视着周围的小动物。尽管我的背后还是一只被拔了牙齿的老虎。
随着凡凡的出现,操场上也开始出现骚动。我注意到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兄弟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虽然凡凡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以前台下成百上千的歌迷也丝毫不慌,但是仅仅是被这几十个大汉围观,凡凡就已经汗如雨下了,然后在后面就小声的催促我赶紧走。
到了三点多就是探监的时候,几乎每天也都有管教过来问凡凡见不见,不用猜也知道是那些狂热的粉丝小妹妹。
每当这个时候凡凡沉默着不说话,摆摆手表明自己的选择。
或许到现在他也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些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粉丝,最后能把他从神坛下拉下去。就像那个维护自己的编剧说的那样,陪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睡觉这不是无上的荣耀么?
只能说这些女的太贪心,像把自己囚禁在身边。
这些话都是凡凡晚上跟我说的,或许在他眼中,那些涉世未深的粉丝就该是为他服务的,沦为忠实的信徒,怎么能质疑甚至控诉高高在上的神。
“我真不知道她只有十四岁。你信我,孙哥。”凡凡坐起身子来,双手捂住头,懊丧的说着。
“我表哥说挺嫩的,可我也没想过有这么嫩啊。”
”真他妈的。“
……
我假装听着,时不时的点点头,凡凡自顾自的说了好久,直到被宿舍的其他人用咳嗽声打断。
过了半个小时,宿舍里便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了。
早上六点起床的时候,我看见凡凡红着眼,不知道是哭了还是一晚上没睡。
5.
在看守所最难受的因为就是背监规,尤其是对于一个加拿大人来说。
有时候电视里会放CCTV9,配合着舒缓的音乐半梦半醒有时候也会恍惚的觉得自己在家。早饭的配置是一个鸡蛋,一碗稀粥,整个宿舍加起来的米恐怕也铺不满碗底。凡凡拿着汤匙在碗里搅拌了好久,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我把我的鸡蛋剥好丢进他的碗里,凡凡抬起头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张大嘴一口把鸡蛋给吃了。
“孙哥,这鹌鹑蛋好大啊。”
凡凡卖弄着他的幽默,其他人附和的干笑了几声。
到背监规的时候每个人把床底下的凳子搬出来,我们要把背挺直,然后把双手放在腿上,不能做小动作,也不能聊天,盯着眼前的监规自己在心里默背。
凡凡小声的嚅嗫着,过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连第三行都没有背会,管教质问的时候又说自己是加拿大人,不认识太多中文。
也许真的是明星有特权,竟然也没追究他的责任,甚至连带着我们宿舍也都没有被提问。
这时候一直出错的胖子过来感激的把凡凡抱起,极其富有感情的说着:“一个加拿大人,不远万里的来到中国,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苦难当做他的苦难,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凡凡被他说的不好意思,竟然也漏出了羞怯的神情。
“我要听一百遍bad girl!凡凡,永远滴神!”胖子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这时候电视上正放着凡凡的新歌,名字叫做《翱翔》。电视里的凡凡戴着墨镜,手拿着麦克风,嘴角上扬。
歌放到一半,突然换了台。然后我看到凡凡的表情也黯然了下来。
“过年监狱搞联欢的时候就唱这个吧。”许久不出声的老李突然开口,不知道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凡凡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已经变成《早间新闻》的电视屏幕,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6.
其实就算在监狱,该有的劳动改造还是有的。因为我们这的监狱靠着山,所以当地的树也挺多的,就平时一些木制品就成了我们劳动的内容。像是一次性筷子,牙签之类的,都算是比较常见的工作内容了,也是因为我们监舍比较特殊,所以安排的都是包装的活,也不怎么累。
过了没个十五分钟,凡凡打包牙签的工作已经算得上轻车熟路了。
他干的很仔细,甚至有些牙签不够光滑有细小的刺也要脱掉手套认真的弄掉才可以。
管教见凡凡做的努力,也赏了几根软中华,给同监舍的人分过之后,到我们两手里就只有一根了。
我看了看凡凡,凡凡看了看我,“孙哥,你抽吧,我抽不惯。”
于是我借了火,刚准备点燃,就听见凡凡叫了一声,然后就捂着手指,没几秒血就渗了出来。
凡凡摆了摆手,说自己不小心被牙签上的小刺拉了一下,不打紧。
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现在有些小鲜肉们真的过分,一个个娘们唧唧的,之前拍戏的时候有个擦破手指的男明星,贴个创可贴的事又哭又闹的。我之前拍星爷那个电影,《降魔篇》看过吧,从两层楼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事,连个通告都没发。”
凡凡的语气中带着自豪,直到看到我后背的伤疤。
“没事,被几个不长眼的后辈砍的。”
凡凡顿时哑了火,低头认真的包装起牙签来。
凡凡的身上有好几个纹身,除了那些花里胡哨的,在胸口的位置纹了一个“SZX。”
我在“十字绣”和“梭子蟹”之间摇摆不定,直到凡凡说出了那个名字。
“史珍香。”
“我喜欢像天使一样的女孩,我在广州上学的时候遇见的那个女孩就是这样的,喜欢穿个白裙子,在球场旁边看我打球,不怎么爱说话,甚至连瓶水都没有给我送过。”
“那时候我没那么风光,顶多是个子高点,长得帅点。她对于我来说真的算的上是女神了,从来没考过年级第二,阿香真的跟其他的女孩都不一样,她喜欢赛车和hiphop,这也成了我以后的方向。”
凡凡说起这个叫史珍香的女孩的时候,眼里泛着光,很难想象,这个三十岁的大男孩还有这么纯情的一面。
“我现在这个样子,她一定很失望吧。”
凡凡抬起头,望着头顶狭小的天空。阳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打在工作台上,空气中的灰尘慢慢升腾,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凡凡置身其中,宛若从希腊神话中走出来的人物,也怪不得那么多的小妹妹把持不住。
这时候胖子已经把上衣脱了,流了一身的汗,我真怕他突然走过来把凡凡抱起来说声“爸爸抱抱。”
我拍了拍凡凡的肩膀,“小史会等你的。”
7.
从工作室出来已经到了傍晚,夕阳染透了半边天,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红彤彤的。
几乎每个人都停下自己手里的工作,望着天空呆呆的出神。
凡凡突然没由得来说了一句;“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
老李把手背在身后,低着头提醒着:“快回去吧,要下大雨了。”
果不其然,回到监舍没半个小时雨就下来了。
刚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户上能听到一阵子沙沙的声响。也许是连日来的天气一直都这么热,下了雨心情也感觉慢慢好起来了。但是那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没几个小时窗外的声响就像是有顽劣的孩子在拿石头砸窗户。
窗外的雨似乎连成了一条线,雨滴砸向地面形成一个不大的水坑,再被摔成几份最后汇聚成小河流涌向低洼处。
老李说这是他来到监狱的第十年,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用倾盆大雨来形容都显得有些小气,就像是天上漏了无数个大窟窿,那雨就这么直扑扑的落下来,就像是安迪越狱那天那么大。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的一整夜没睡觉,电早就停了,黑暗中只能听见此起披伏的呼吸声。
虽然我们这个监狱靠着山,不必担心被洪水冲走。但是更为严峻的就是山体滑坡,照这种架势下去,恐怕要不了三天,从山头上被推过来的泥就能把监狱给填平了。
当我们的监舍从房顶开始往下渗雨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哭。借着月光,我看见凡凡的肩膀在耸动。
显然他也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
到第二天早上管教就通知所有人从监舍出来到操场上集合。
当我们趟着没过脚脖子的巷道走出来抬眼便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游泳池,不对,操场。
那个偌大的操场此刻就像是一口巨大的煮着肉汤的锅,雨不知疲倦的下着,跌落到操场上激起水花。凡凡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整个人都在发抖。
所有的犯人此刻就站在操场四周的高台上,有不怕事大的,跳下去游泳,大喊大叫的。但是大多数人都跟我一样,内心没有什么波动。说不上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很期待这种危机的时刻,上学的时候停电,大家乱哄哄的凑在一起,就觉得格外的温馨。似乎这个时候不管大家有没有隔阂,此刻都联系在一起。
我沉浸在此刻的欢愉里,雨也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8.
雨越来越大,都已经到了高台的边缘,刚才游泳的那几个哥们此刻都在中央浮着。
每个人的脸上已经没有那么从容了,几乎都在担忧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凡凡已经慢慢镇定下来,表情越来越凝重,这个时候我也没心情猜他想些什么。
因为这种时候可没有什么明星光环,到了现在,没人相信他会是那个主角。
耳旁是嘈杂的雨声,面对面讲话都要很大声才能听清楚。监狱的外围有一排电网,有一半已经被风扯断浸在水里,时不时的会闪出几个火花。几乎所有人的心都被提了起来。随着水位的慢慢上涨,人们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都想着往高处走,大家挤在一起,整个高台也摇摇欲坠。尽管有管教一直拿着喇叭在喊,但是谁也不想就这么放弃自己的生命。
似乎死亡是可以预料到的了。随着水位的上涨,大家都会触电,最后倒在漩涡里随波逐流,结束这匆匆忙忙罪恶的一生。
就连一向沉稳的老李此刻也把眼睛闭上,看样子是要认命了。
“扑通!”又有人落水了。
随着水花的一阵翻腾,人们都在等待那个可怜的人露出头来。
“凡凡,是凡凡!”有人在大声疾呼,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时候我才发现身边的凡凡不见了,在急促的水里凡凡并没有像刚才那几个自信的大哥一样几秒就倒下,这也给了其他人希望。
“没电,没电!”看到了生的希望,不少人化身饺子跳进了热锅。
随着水花的飞溅,几个人在水里挣扎了几下便沉了下去,然后随着水流被冲向其他地方。
这个时候凡凡费力地往电网落水的位置游去,我看见有火花在他周围簇拥,噼里啪啦的声响警告着其他人的险恶。凡凡在水里慢慢接近,承载着所有人希望,我看见有人相拥而泣,毕竟此刻我们的生命都在凡凡的身上。
“电鳗,是电鳗!凡凡是电鳗!”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随机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声。
凡凡到了电网的附近,小心翼翼的用手去触及电线,在接触的瞬间,我们看见凡凡的手周围出现了几道闪电,手臂也黑了一大片。凡凡刚抬起的手又颤抖的落下。
这个时候大家手牵着手,在心里默默的为凡凡加油。人群中不知道谁起了个头,大家一起唱着《龙的传人》,在此刻我们没有地域的差别,也没有国籍的限制,抬起头,我似乎看见天空中白求恩在欣慰的笑。
每个人高昂着头,分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雨。
9.
凡凡又一次抬起了手,不顾身上的疼痛,毅然决然的抓起电线挂在高处的钉子上。
他长舒了一口气,人群中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人们唱着歌,声音盖过了雨声。
凡凡拖着沉重的身躯正要往回游,突然有一截长长的圆木横着过来,凡凡急忙把头沉入水里,可身体还没来得及,说巧不巧,那木头正好挂住凡凡的裤子,因为塞满了太多的水,凡凡整个人看起来也变得肥大。如果这样下去,恐怕凡凡凶多吉少。
也许是人在危机情况下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凡凡竟然在水里把身体躬起来,顶着巨大的水压翻身,在下一个浪花拍过来之前把裤子给解开,然后潜入水里,抖动了几下便向岸边靠近。
凡凡此刻身上不着片缕,但是在我们心中已然成神,他就像劈开红海的摩西,我们都成了他虔诚的信徒,这个时候别说跟凡凡睡觉,哪怕让我们当狗都心甘情愿。
凡凡艰难的爬上了岸,跟我们赤诚相见。
此刻歌声还没有停止,胖子盯着凡凡的下半身满眼泪花,声嘶力竭地唱着;“巨龙巨龙你擦亮眼,永永远远的擦亮眼。”
凡凡精疲力尽的睡过去了。老李感慨了一句后生可畏,把自己的衣服脱掉盖到了他的身上。
或许是这个世界错了。
之前在外面的时候我一直对这些明星嗤之以鼻,尤其是听大哥讲过凡凡的事情之后,我越发觉得这些人的可恶。但是凡凡的行为让我陷入了沉思,或许有时候我们认定的真相只是别人想给我们看的。
一个加拿大人,为了我们这些可悲的社会渣滓,不顾自己的安危,以一己之力拯救了我们的生命。
在明星们学会盛饭都能上热搜的现在,凡凡的表现不是为了宣传,只是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表达。
凡凡在这一天,成了我们的神。
10.
说来也怪,从凡凡的壮举过后雨就渐渐小了。等到救援队赶过来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听闻凡凡的事迹之后,更是肃然起敬。
过了两三天,天气就晴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大哥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见我没事才安下心来,千叮咛万嘱咐还送了一大堆东西才走。
经过这件事之后,凡凡在监舍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我回到监舍先把东西分给凡凡吃,凡凡还是一口一个孙哥,丝毫没看出来态度有什么不对,这让我更坚定之前自己的决定。
凡凡凑过来,“孙哥,真羡慕你有这么个大哥。”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么?”我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刚毕业的时候我跟大哥一起创业,两个人挤在五平米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我们每天一共就花五块钱,几乎每天也都是清汤挂面。刚开始我们什么都做过,摆过地摊卖纸,做过地推,一家一家的上门推销。大夏天三十多度,我们跑了一夏天。后来情况好了点,我们在一个商场里租了个门店卖女装。”
“那后来呢?”凡凡问道,不知道是真心还是附和。
“后来事业慢慢就起来了,也有人跟着眼红。白道不管,我们就只能自己解决,时间久了,生意慢慢也就大了,有次被人摆了一道,眼瞧着我们两都得进去。那时候大哥刚结婚,我孤家寡人一个,索性就把所有事都给揽了。然后就判了五年。”
我抬起头,看着凡凡说:“等到过年,我就出去了。”
听到这,凡凡的情绪也低沉了下来。
“我也有个表哥,之前一直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出事的第三天人就不见了,把我的钱转走了大半,连夜注册了公司,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呵。”凡凡显得有些落寞。
“没事,有你孙哥呢。”我用拳头连续的捶打着胸口,试图发出跟凡凡一样的电音。
凡凡笑的很大声,像是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夏天,他在球场上晃过了三个人,在三分线的边缘来了个后仰跳投,在进球的瞬间看着站在旁边的史珍香,冲着他盈盈的笑。
11.
202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要晚一些。
还有三天就到除夕了,监狱里也慢慢热闹起来,在过道和路口也象征性的挂上了红灯笼。凡凡问了我好几次要不要加入他的厂牌,我觉得名字太土便婉言拒绝了。
胖子说可以帮凡凡唱hook,凡凡也表示自己要Keep real选择不插电,但是在彩排的那天,还是有好几个灯被爆掉了。
科学家说,电鳗在危险的时候会释放出500伏的电压,可能在凡凡这能力要被放大。
在见证了那场奇迹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选择把这个秘密保存下来。
除夕的晚上凡凡跟我们一起包了饺子,动作有些笨拙,饺子皮不是太薄就是太厚,饺子煮烂了一大锅,不过也没人怪他。管教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罐啤酒,大家也都兴高采烈的喝着。
大年初一就是监狱里的联欢会。
除了那些诗朗诵和不好笑的小品之外最让人期待的就是凡凡的演出了。
凡凡把狱服反穿,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幅墨镜,虽然头发还是还是圆寸,但是在他重新拿到麦克风的时候好像又回到了17年的那个夏天。那时候他是人人敬仰的young OG,有数不尽的粉丝在台下欢呼,有接不完的通告也赚不完的钱,好像世界就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凡凡唱着歌,头顶的灯光聚集到他的身上,他的灵魂从躯壳出钻出,慢慢升腾,穿过窗户,跃过高墙,袅娜着奔向天空,到了史珍香的枕边,看着她甜甜的入梦。
看着凡凡在台上欢呼,我穿过人群,正要回到宿舍收拾东西,毕竟今天就是我重获自由的日子。
胖子看看我,又指了指台上的凡凡,我对着胖子叮嘱:“若子,帮我好好的照顾他。”
12.
2022年的第一天,我走出了监狱,结束了和带明星在一个监狱的生活。
大雪纷飞,在监狱的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我站在原地,老远就听见大哥粗犷的嗓门。
“笑川,我想死你了!”
凡凡出狱后的生活
分割线————————————————————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1.
这三年发生了许多事,生意不好做,我跟大哥有了分歧,我总觉得守着自己现在的一亩三分地也挺好的,但是大哥始终不听,也越来越有老板的气质。
在办公室置办了一套茶具,每次去的时候都汩汩的冒着水,茶味比较浓郁,不过喝起来总是苦的。大哥把谈生意的地方也从饭店移到了这里,生意也越做越大,也越来越没底线,每次我跟大哥争论的时候,他总会拍拍我的肩膀,然后痛心疾首的说:“笑川,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我总是假装听懂,又在转身之后开始懊悔。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过后,我跟大哥分了家,只从大哥那要了一个会所和挂在他客厅的那副字。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只是一只懒狗,没什么追求,说不上纸醉金迷,倒也过得浑浑噩噩。
人活着世上,饿不死就行。对于大哥我也没什么亏欠的,像我这种坐过牢的,出来打工肯定是没人要的。有个自己的小生意,每天不用看着太多人的脸色,凭借着之前打点的关系,生活倒也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我体会过人间的冷暖,最开始踏入社会的时候我只是在工地搬砖,有时候忙活了一整天,因为边边角角没收拾好,可能就要被工头罚一半的工资,那时候就得低声下气,满脸堆笑,希望对方能够高抬贵手,别跟自己这样的小人物计较。
有的时候,尊严还真没有馒头值钱。
后来慢慢发家,到了现在我周围也都是善良的人,见面也都是孙哥长孙哥短的。我不用再冲谁点头哈腰,虽然跟屏幕中的带明星比不上,但是日子总归也是能过下去的。
就当我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的时候,一通电话打破了生活的平静。
“孙哥,还记得我么,我是凡凡。”
2.
接到凡凡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在浦东的一家餐厅,凡凡低着头狼吞虎咽。
三年前在监狱他救过我一命,那时候称兄道弟,没想到出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喊一声孙哥。
“孙哥,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我是真不会来找你的。”凡凡一脸苦相。
“你也知道,我这身份,讲道理说我这服完刑就要遣送回国的,等我回到了加拿大,那我这辈子肯定就这样了。我要翻身,我要告诉那些人,我忍了三年,不是为了证明我比别人威风,只是想告诉别人,我不见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凡凡说的意气风发,从座位上站起来。
“尼玛,这不是小马哥的台词么?”我有些无语。
凡凡被突然打断显得有些尴尬,“嗯,对,但是跟我现在的处境很一样,孙哥,我只有你了。”
这段深情告白让我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很难想象,在我出狱后的三年,凡凡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不过凡凡也属实有点惨,我如果是他估计早就顶不住了。昔日的流量明星,举手投足就能在互联网上掀起风暴,再到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现在走到大街上都几乎没人认出来。
“之前的那些朋友现在也都联系不上,表哥趁我在里面的时候把财产都卷跑了。我到现在还背着那些代言的违约金一个多亿,我如果被发现了,我这辈子就真的完了。”凡凡说的声泪俱下,鼻涕一个不留神的跌落到了牛排上,看得我也没了胃口。
“我这边倒是有些工作,但是像清洁工,服务员什么的,让你做也太屈尊了。就是……”我有些犹豫,始终不知道要不要开口。
“孙哥,我做的,只要能赚钱,我现在什么都愿意做。”凡凡抓着我的袖口,我努力挣扎以防鼻涕蹭到我的西装上。
“鸭也做的了吗?”我顿了顿,这时候换来的是凡凡的沉默。
“做的了做的了,不过孙哥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之前没做过,还是需要有个师傅带带的。‘我真想到凡凡能在这么短的时候就能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或许这就是巨星的风襟吧。
“那肯定的。”我端起桌子的红酒,一饮而尽。
3.
我带凡凡到了安排的宿舍,临近中午只有一个人起来了。见我过来,很有眼力见的过来帮凡凡搬行李。
“新来的是吧,我叫康帝,以后你叫我龙哥就行。”小伙子很热情,拥着凡凡就往里屋去。
男人的宿舍可想而知,烟蒂和避孕套随意乱丢,啤酒的瓶子堆在一起,厚厚的窗帘密不透风,感觉像是到了十七世纪幽闭昏暗的地下城堡。
我见凡凡皱眉,以为他住不惯,刚想开口说让在外面再给他租个房子,没想到他就自己收拾起来了。
“以后别他妈的往宿舍带顾客,还有你们这卫生也得搞搞,猪圈吗?”我有些气愤,因为看见里面屋里还有个大妈在里面磨磨唧唧的穿鞋。
“孙哥,不好意思,这我女朋友。”康帝讪笑了几声,给我让了一根烟。
“下次不允许这样了。”
“好的,孙哥,再也不会了,这就出去了。”康帝给了我一个坚毅的眼神。
凡凡收拾好东西,就在床上坐着,面容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谁也明白,高高在上的明星到谁都看不起的鸭子,没有人想把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不堪。
“康帝,凡凡新来的,你多照顾下。”
“好嘞,孙哥你就放心吧。”说完,康帝就拉着凡凡直奔菜市场,殷勤的样子让人沐如春风,也怪不得他的业绩一直是店里的第一。
4.
“龙哥,咱不是做鸭么?你买猪肉干什么。而且还是这么肥的肉,很腻的。”凡凡掩住口鼻,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菜市场的腥味。或者说难闻刺鼻的味道他都接受不了,有时候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就是《香水》里的格雷诺耶,因为他能分辨出最恶臭的女人和最难味的气味。
或许这就是凡凡讨厌黄子韬的原因。
听凡凡说完,康帝愣了一下,手里抓着那块肥肉停在半空中。
“那什么,孙哥没跟你说么?”这下轮到康帝傻眼了。
“说了,不就是做鸭么。之前我在南京待过一段时间,板鸭什么的多多少少也算知道点的。”凡凡说起来有些没底,因为长这么大,他也没下过几次厨房。
“不是啊,是那种的。。”康帝犹豫了几下,始终没有说出口。
凡凡不傻,随即也跟着沉默了。
结账的时候康帝特地换了一枚硬币,凡凡跟着身后低着头走着。
虽然这碗饭看起来衣着光鲜的,但是背后的艰辛和心酸不是一两句话都能说的清楚的。凡凡抬起头,华灯初上,暮色四合,傍晚的天空灰蒙蒙的,那些明艳的云彩藏匿到天边,像是曾经那些璀璨耀眼的回忆。凡凡呆呆的望着,耳畔想起狂热的粉丝们的呼喊,无数夺目的灯牌在黑暗中摇曳,女孩们殷勤地奉献着自己的身体,他沉醉在温柔乡里,久久不愿意醒来。
显然这种情况康帝不是第一天遇见了,毕竟能吃这碗饭的这个门槛也是比较高的。康帝紧走了几步,在前面的小卖部门口坐下,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凡凡拖着身子怅然若失的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是一个巨大的梦魇跟在后面虎视眈眈。
凡凡走到了康帝身边,短短的几百米康帝跟前的烟头已经有了三四个。
“想好了吗?”康帝抬起头看着凡凡。
凡凡没有说话,望着小卖部门口贴的褪色海报出神。
四周贴满了房租和小广告,那半张泛青的海报上是自己曾经的代言,端起饮料的商标,笑的阳光帅气。
凡凡走进商店,要了一瓶同款的饮料,上面是他不认识的花枝招展的小鲜肉。
“龙哥,我想好了,我做。”
路灯下的凡凡坚毅的看着康帝,影子缩成了一个圈,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跟着破碎了。
凡凡粲然一笑,招呼起康帝,头也不回的走进夜里。
5.
有时候我也会疑惑,是否人的命运都是上天定好的,发生的一切都算是自有安排,有的人奔波了半生,在晚年才找到归宿,而有的人似乎一出生就注定了幸福。
干我们这行,凡凡似乎就是那个上天注定的人。
我们的顾客往往都是那些四五十的中年妇女,在外人看来她们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女强人,其实色厉内荏,自己承受的太多就越想找个人依靠。她们有大把大把的钞票用来延缓岁月在脸上的痕迹,爱情对于她们来说只成了虚无缥缈的名字,大多都有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和一颗不安分的心。
她们渴望得到男人由衷的赞美,如果那个男人够帅够优秀就更好了。
显然凡凡就是这样的男人。他似乎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之前会所里的那些人只是看见了我身上穿的阿玛尼和戴着的百达翡丽就热切的入了行。他们向往财富,希望靠着自己的努力也能跻身人上人的行列,哪怕代价是牺牲自己的肉体和尊严,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心一横,灯一关,说几句漂亮话生意就算完成了。
但是其实让一个带专毕业的小混混变成精致优雅的绅士,只看几遍《教父》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之前的生活是黑白颠倒,在网吧打一整晚的英雄联盟,早上吃五六块钱的韭菜盒子。突然让他们端起星巴克,谈论黑格尔和托尔斯泰总是有些不适应的。所以功课也是需要慢慢做的,包括一些其他的功夫。
以前有新人入行的时候,也是有一整套的培训的,先前康帝买的猪肉就是用来干这个的。
先买一块奶脯肉,就是在肋骨下面的那部分,基本上都是肥肉,把它丢在角落不管它,等过了三五天之后再拿一枚五毛钱的硬币塞进去,需要让新人用舌头把它给舔出来。如果实在忍不了的话,就对着镜子用舌头抵着一枚硬币,过了半个小时就算出师。像是康帝刚来的时候就抵了四十多分钟,现在也慢慢成了头牌。
不过那都是在凡凡来之前的事。
虽然凡凡之前进去了三年,但是凭借着之前的阅历,形成的那股子气质是他们学不来的。喜欢听蓝调和jazz,会品木桐酒庄的红酒年份,甚至对草间弥生的画也如数家珍。尤其是在打扮过之后,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Kris Wu似乎又回来了。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璀璨夺目的凡凡,生怕他一开口就是电音。
所以我就一直盘算着找个适合的顾客把凡凡送过去,第一次总是很值钱的。
6.
我把想法跟凡凡说了,他扭捏了一会,说是希望我给他找点年龄偏大一点的。起初我以为他是觉得年轻女的没多少钱,正准备教育教育他。
“凡凡,你听孙哥的,像现在有这种需求的,越是年轻的才越舍得花钱,你看看你之前的那些粉丝,一个个不是都前仆后继的,福报啊,这对于她们。”
“不是,孙哥,你误会了。我……我是想……”凡凡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说清楚。
我最烦磨磨唧唧的人,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顺手就把桌子上的杯子砸了,凡凡吓了一大跳。
“孙哥,我是想年轻的都认识我,我怕……”
我没想到到了现在,凡凡还在意自己的偶像包袱。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事我记在心上了。
很快机会就来了。
找凡凡的算是一个老主顾,那天跟着康帝出去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凡凡,一聊发现也是这的员工就跟我打了个电话。
那个女人差不多有45岁,家里是搞珠宝生意的,前两年丈夫出车祸死了,没多久就来我们店里了,后来次数多了,慢慢也熟络起来了。
那姐姐开门见山的问我能不能安排凡凡跟她一起出去撑撑场面,其实我们心照不宣的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跟凡凡提了一嘴,他也痛快的应允下来,晚上路灯还没亮的时候就跟着出去了,然后一整晚都没回来。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五点多就接到了那个姐姐的电话,对我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小孙,你们店里的这个新员工怎么回事,看起来长得是挺帅,结果是个绣花针,你们这上岗之前都不考察的吗?”电话那头的姐姐很是气愤,口水似乎都快要从听筒那头喷射过来。
“对不起,我这边会处理好的,让您不愉快,真是不好意思。”电话这头我只能曲意逢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干我们这行的。
“快他妈把他给我接回去,是不是还要我亲自给他送啊,昨天晚上还说什么我的很大你忍一下,就这啊,大半夜的还扎我几次……”
我挂了电话,便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刚到楼下就看见蹲在地上发呆的凡凡,本来一路上我已经构思好该怎么骂他了,但是看见他这么懊丧脆弱的样子,也把想好的脏话给吞了回去。
“孙哥,我……对不起。”
凡凡看我过来,耷拉着脑袋,显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着深刻的认知。
我走过去跟凡凡一起蹲在马路旁边,点燃了一根烟,吸了一口又递给了凡凡。
“没事没事,第一次嘛,理解。”
但是我没想到一连好几次,都有顾客投诉凡凡中看不中用,给我也整无语了。
说实话三年前凡凡这档子爆发之后,我一直以为关于凡凡的坏话是子虚乌有,肯定都是那些个恶臭女性诽谤凡凡的。但是没想到真是这样,也让我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决断是否是正确的。
7.
后来凡凡一回到店里,不少同事就围着凡凡笑。可能都是对凡凡的期许太高,毕竟以他的硬实力免去了培训,结果闹了这么一档子事,看笑话的和落井下石的都藏在人群中,像是三年前围观的群众们。
有个叫西卡的小胖子率先喊道:“凡凡,你怎么又被人告了!”凡凡没回答,对前台说:“我要一杯马提尼。”说完就要掏出手机扫码。西卡看被拂了面子,又高声嚷嚷:“这次肯定又没到五分钟!”凡凡睁大眼睛说“你看见了?”“我有薇薇姐的微信,她全告诉我了。”凡凡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骂道“跟你这么亲密,我还以为是你妈呢?”接着就是些脏话,什么痔疮,什么糖尿病的,然后两个人便就扭打起来,店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干什么你们?!不想干了就都给我滚!”我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这一幕,大声的冲着他们喊着。
员工们因为我的来到吓了一跳,没一会就做鸟兽散,悻悻地离开。
我见西卡背过身去也想溜,抓住他的脖颈说:“今天六六姐来电话了,指名道姓的要你去。”
西卡听到这个名字,面露难色,“孙哥,我错了,你就说我来大姨父了,我真去不了。”
我抓着他不放,西卡接着哭喊:“孙哥,今天我老婆生孩子,我得去陪产。”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在一旁的凡凡突然开口:“孙哥,我去吧。”
凡凡的话音未落,西卡的膝盖也落了下去。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跟凡凡道歉,说的诚恳又感人,差点没把我也整哭了。
送走了西卡,我跟凡凡坐在吧台,要了一杯鸡尾酒,趁着服务员调酒的功夫,我跟凡凡说了六六姐的来历。
“起初好像是个编剧,不怎么火,因为口嗨有了点热度,但是被封杀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傍上了一个社会大哥,每天的乐趣就是逗年轻的男孩子玩,因为大哥势力广,我们这片的也没人愿意跟她起冲突,钱反正给的也多,不玩出人命就行了。”我用舌头搅动了几下酒里的冰块,端起杯子准备一口喝掉。
凡凡望着西卡离去的方向出神,我接着说道:“也是卡子自己没情商,说了几句口嗨的话,然后毛就被燎了,折腾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才回来。”
凡凡被我说的打了个冷战。
我站起身开了个玩笑,:“没事,说不定她之前还是你粉丝呢。”
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8.
凡凡到我的房间敲了敲门说想借套衣服给六六姐留个好印象,我打开衣柜让他随便穿。临走的时候我叮嘱凡凡有情况了给我打电话,他感激的朝我点了点头。
因为我总觉得这天晚上不会那么平静。
晚上十点的时候六六姐来到店里,叫了几声西卡的名字,见没人回应,正准备往里闯,看见我带着凡凡从包间走出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假装客气的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凡凡上了车。
我一整晚都没睡着,看了个叫冯雪娟的女主播玩转盘游戏喝乱七八糟的饮料,一个飞机转一次,我一晚上送了两万多,她喝了整整三大瓶的柿子醋。
到了早上七点多凡凡还没有消息,我正准备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没想到他推门进来,手里提着胡辣汤和十几个包子,见我在大厅候着,知道我在担心他,客气的把包子从塑料袋里摊开,跟我讲了讲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凡凡昨晚刚上车,六六姐就从副驾驶到了后座,很热情的跟凡凡打招呼。
“小伙子之前没见过,新来的?长得挺帅的,跟个明星似的。”六六姐说着,手就开始在凡凡的腿上摩挲。
凡凡没见过这阵势,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六六姐的手尴尬的停在空中,凡凡听到自己钝重的心跳有力的跳跃着。
六六姐的身子靠在了座椅上,顺势翘起了二郎腿,:“知道我是谁吗?”
凡凡点了点头,有些心怯:“知道,来的路上孙哥跟我交代了。”
六六姐鬼魅一笑,:“有趣。”
摆了摆手,司机懂事的打开了音乐,当熟悉的音乐响起,凡凡的身体条件反射似的慢慢律动,不过他努力克制着幅度,六六姐好像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碗大宽无影,面长消失……”
汽车平稳着前进着,路边的街景也在快速的向后退,凡凡心里明白,是有些东西也是回不去的。
9.
到了城市的边缘,司机拐了几个岔路,高大的别墅就映入眼帘了。
刚下车,凡凡还是有些忐忑的。当然这种忐忑是跟他第一次上台不同的,那时候的他未来可期,台下身边也都是鼓励。此刻,他一步一步向上踩着阶梯,却感觉一步一步的坠入深渊。
凡凡其实是个很有文采的人,有时候说话扯起比喻句就精准的让人无法挑剔,他总是用些奇怪的修饰来表达自己,但是当他从嘴里说出来,你的脑子里马上就会有画面。
所以说到那天晚上,当时的灯光忽明忽暗,六六姐贪婪着望着他,就像海鲜市场里精打细算的主妇发现自己称了一大兜海螺里藏着一只大闸蟹。
眼神里充满了自信和恐慌,其实你很难把这两种情绪联系到一起,但是此刻的六六姐就是这样的。
“Kirs,是你没错吧。”六六姐轻声问道。
凡凡呆立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
“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你了,错不了的,虽然这三年你销声匿迹,现在娱乐圈的小鲜肉也是一茬换着一茬,但是他们怎么又能跟你比较呢?一个是萤火,一个是皓月,简直是不自量力!”六六姐越说越起劲,拉起凡凡的手想要一起触及美好的明天。
“六六姐,你别这样,我如果被发现了,就要被遣返回加拿大了,我还想在这多捞点钱呢。”凡凡被六六姐突然的热情吓住了,说话的声音略微的有些颤抖。
听到凡凡说的,六六姐像是突然扭动了发条,打开了衣柜的门,发了疯的把那些昂贵的礼服扯出来,然后把里面的保险柜打开,里面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钱。六六姐抓了一大把捧在怀里,奋力一挥,整个房间顿时下起雨来。
凡凡哪见过这阵势,马上从床上站起来,身体慢慢后退,谁知道眼前的这个疯女人还会做出什么举动。
“拿啊凡凡,我现在有钱了。之前迫害你的那些婊子我也要让她们付出代价,凭什么,自己一点也不自知!你就像给人类带来希望的普罗米修斯,跟你睡简直就是荣耀,是恩赐啊!”
“贪婪,真是贪婪,想用这招把你囚禁在自己的身边。可笑!”
六六姐的动作越来越大,束紧的头发也散落下来,配合上昏暗的暖关灯,像是在举行某种特殊的宗教仪式,凡凡呆若木鸡,怔怔的说不出话。
“六六姐,您……您别这样。”过了好一会,凡凡才开口拒绝。不过在六六姐眼里,凡凡此刻的样子就是欲罢还休。
她大笑着,粗暴的扯烂了自己的衣服。
“菩萨,渡我一下吧。”
六六姐极尽妩媚的说着,在她的眼中凡凡不是那种只看皮囊的肤浅男人,此刻她有钱有势,凡凡只能乖乖的爬上床。
“不!”终于忍受不了的凡凡从二楼的窗户跃下跳入了泳池里,爬上岸后,踉踉跄跄的跑了回来。
10.
“孙哥,你一定要救救我,那个疯婆子真的脑袋有问题。”凡凡说的声泪俱下,我的眼泪在在眼眶里面转。
这尼玛也太吓人了!
但是发生了这种事,似乎已经可以预料到凡凡的结局了。
果不其然,到了下午许久不联系的大哥就给我打电话,语气里都是慌乱,一个劲的问我得罪了谁,催我马上关门去马来西亚跑路。
六六姐把事情告诉了她的好大哥,说在我们店喝酒的时候喝多了,凡凡见色起意侮辱了她。好大哥马上带着人围了会所,放出话来说要凡凡一条腿。
凡凡在宿舍藏了半个多月,连门都没出过,会所也关了一个多月,我找好大哥跑了不少关系花了五十万这事才算翻篇。
当我再一次见到凡凡的时候,他胡子拉碴,蓬头垢面,身上只穿了一条内裤,裹着一条肮脏的床单。四周堆满了泡面桶和装满黄色液体的矿泉水瓶。
见我过来,凡凡停下来了手里的操作,把快要燃尽的香烟弹出,:“孙哥,你看我的小炮猛不猛。”
说完屏幕里飞过来一条鱼,凡凡慌不择路的摁下火箭跳跃冲向了队友,随即系统提示小鱼人收获了四杀。
凡凡讪讪的笑,手指在键盘上起舞,:“傻叉,都不知道躲一下。”
一直到那把游戏结束,凡凡才出了门,跟我虔诚的保证说以后一定好好赚钱来报答我,像极了那个信誓旦旦说要给你美好未来却又在深夜点开排位的男朋友。
“孙哥,我会努力的。”
这种场面话似乎是每个男人与生俱来的天赋,尤其是在面对女人的时候。他们会列举自己的努力,会把美好的未来呈现在你的面前,会对你许诺,发誓说自己会拿命对你好,可是第二天早上他仍然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只会躺在床上对着黑丝小姐姐傻笑。
可是我又一次错怪了凡凡,他真的开始努力了,偷偷告诉我说他现在每次早晚打两次手冲,为了保持感觉,也为了摆脱绣花针的头衔。
凡凡像一头非洲西部的野马,肆意挥洒着自己的热血和青春。
他什么都接,来者不拒,甚至发生了跟康帝抢客这种恶劣的事情。凡凡很忙,有时候一晚上都要跑三四个场。
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红,后面几乎都没来过店里,可给我上交的钱却比之前给的多了好几倍,才半年的时间就补了之前店里的缺空,还多给了我二十万。
从那以后,没人叫他凡凡。
他又成了那个独一无二的Kirs。
11.
发生转折点已经到了后半年了,靠着凡凡,我们已经开了三家分店,因为凡凡的人脉,几乎哪条道上的都要给几分薄面。
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感慨,觉得我们这行就像是个步步惊心的原始森林,我们每个人身处其中,只是想填饱肚子或者吃的好一点。但是到了高处有毒蛇,到了湖边有鳄鱼。在黑暗中似乎总藏在双眼睛虎视眈眈,我们走在路上如履薄冰命悬一线。
凡凡回到总部找我的时候已经快要过年了,还送了我一条三万多的Gucci的围巾和印着大碗宽面logo的手机壳,笑着说要带我去见个人。
本来我以为是要见个对生意有帮助的大人物,没想到到了饭店才发现是个女生,脸很小,长得一双桃花眼,看得我也春心荡漾。
心想着这小子吃水不忘挖井人,还知道给我安排一个。
凡凡倒了一杯酒,搁了好远都能闻见一股醇香。
“孙哥,这杯我敬你。这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阿香。”凡凡的脸上写满了真诚,这么多年,我很少看见他脸上流露出这种表情。
不过这人我也真没见过,正在疑惑。
“史珍香。”凡凡在旁边小声提醒着。
这我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凡凡嘴里一直说的天使一样的女孩。
阿香也很懂事,站起身来就要给我敬酒。刚喝完,我的脸就耷拉下来,我也明白凡凡让我来吃饭是为了什么。
“孙哥,早就听凡凡说过您,之前他的那些事情就不说了,他能改过自新我也替他高兴。您看得起他,愿意帮他,也算是他的福气,我也高兴他有你这么一个好哥哥。”阿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注意到阿香的眼眶有泪水闪烁,女人的眼泪是常被误会的心机。我也不好发作什么,等到散席了说留凡凡说句话,阿香知趣的先走了。
我和凡凡走在熙来人往的街上,沿途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有个老头牵着一手的氢气球,旁边还推了个烤红薯的炉子,热气慢慢升腾,四周围了一圈买红薯的人。我站在马路对面停住了脚步,恶趣味的期待着气球因为热气而爆炸。
凡凡点燃了一根烟,像一年前我做的那样,自己吸了一口又递给我。
我深吸了一口,似乎要把冬日的阴霾也吸进肺里。
“欢场无真爱”,我发自肺腑的说。
12.
干我们这行的,最廉价的就是感情。
凡凡是在上海的一家星巴克遇见阿香的,那时候他还挽着一个比他妈妈还大的女人。阿香伏在窗户边,眉头紧缩的改着PPT。
男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真爱,对于凡凡而言,阿香就是那个人。像是紫霞仙子认定了至尊宝,生命中的有些人是不可替代的。
凡凡送走了顾客,又折返回来要了一杯榛果拿铁漫不经心的坐在阿香身边,然后在阿香惆怅的间隙,好心的用手指着屏幕里的错误。
然后阿香扭过头,他们一起回到了十七岁。
后来就是典型的他乡遇故知,两眼泪汪汪。阿香知趣的没打听凡凡的过往,凡凡也没问阿香是否对旧情难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又到了曾经凡凡熟悉的环节。
“孙哥,我不想干了。”
凡凡抬起头,望着灰色的天空。冷冽的空气涌入鼻腔,有股不舒服的感觉。我想过有这么一天,可没想过有这么快,也没想过是因为这个。
归根到底我也只是个商人,对于凡凡,我就是像是那个给陈冠希转了三百块的homie,我始终相信他跟我不是一路人,终有一天他能够再重新长出翅膀,飞向广袤无垠的天空里。
却没想到他倒在了这里,倒在了史珍香的怀里。
“好的。”
我背过身去,朝空中挥了挥手。
《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过一段台词被无数渣男用来欺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人们都在为无脚鸟的命运悲哀,可他们不知道这种还有一种名字叫做极乐鸟。
13.
没了凡凡,生意也能维持的下去。
刚开始也有几个一直点凡凡的老主顾过来闹,但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凡凡最后只能作罢。
这个故事似乎有点太长了,看故事的人似乎都没了耐心,更何况是我这个讲故事的人。
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凡凡,一次都没有。
在若干年的某一个夏天,天气格外的热。
我赤着膀子在一家面馆吃面,知了不知疲倦的聒噪,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像个垂暮的老人,吹过来的空气似乎都是热的,感觉每个毛孔里都贮藏着一座火山,我拿起放在桌子上的短袖擦汗,可怎么也擦不净。
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送过来一瓶冰水说是请我的。指着我那个褪色的大碗宽面的手机壳说她曾经也是凡凡的粉丝。
14.
看过丑小鸭的孩子都在为他的坚毅和努力感动,都希望自己可以插上翅膀飞向天空。可是命是天注定的,对于丑小鸭的兄弟姐妹们,同样怀有飞翔的梦想,见证了丑小鸭的腾飞觉得自己也可以。
于是插上捡来的羽毛用口水粘在身后,找到自己所能到达最高处,闭着眼睛,扑扇着羽翼从高空坠下。
经过几秒的等待,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变成一摊红色。
他们不叫无翼鸟,只是一群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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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人说想看李云迪的。。我也写了点,下次写完直接更新,先钓一下胃口,嘻嘻。
小白船
1.、
把会所搬到北京之后,我便很少再去了,比起上海,北京好像显得更有人情味一点,虽然都是虚情假意,但是一开口就是您总让我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我住在了凡凡朝阳区的房子里,就我自己,整天我自己也不乐意出门,蜷缩在屋子里等着自己慢慢发酵,等待自己从一个肥仔变成一个肥猪。除了我本身不爱动的缘故,更多的是对朝阳群众的提防,毕竟像凡凡这样的顶流都能被举报,而我这种作奸犯科的漏网之鱼说不定什么时候也得被拿下。
于是我出门的时候总要全副武装,口罩都要带三层,这帮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像一台台移动的雷达,对着形形色色的人进行扫描,就像是《看门狗》里的黑客,只需要对视几秒,就连昨天晚上剩了几口饭都了如指掌。
所以我一直试图保持和善,即便常常被误解是来自日本的留学生,可有机会我还是守在马路旁边把想要碰瓷的老奶奶给扶起来,希望朝阳群众举报我的理由是他是一个傻逼,而不是一个罪犯。
从凡凡走后,店里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不得已,利用之前的人脉我又开了一家演艺公司。
劳伦斯说过:“其实,性和美是一回事,就像火焰和火是一回事一样。如果你憎恨性,你就是憎恨美。”这话我是在火车站报亭的《读者》上看的,当时看的时候总觉得这句话以后用得着,所以花了十分钟给记了下来,说白了其实不管男女,对裤裆里的那些事都有种与生俱来的好奇心。
我们会打着招模特的幌子来培养一些专门做商务的外围,来钱比较快而且活还轻松。我跟她们之间更多的是合作,而不是上下级的关系,我帮她们找资源,从里面抽成,她们负责尽情展示自己的美丽,用年轻的身体留下一颗寂寞不安分的心。
其实有时候想想她们也挺可怜的,就像是前阵子很火的那种茶杯犬,小巧而又精致,但是保质期也短的很。生活被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每个人似乎都活在镜头下面,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闹,都要拿捏的恰到好处才可以,在社交平台上她们是时尚的弄潮儿,穿三千多块的丝袜,挤三块钱的地铁,光鲜亮丽是她们选择给大众呈现的,背后的心酸苦楚只有自己清楚。
我见过很多这样的女生,阿卉就是其中之一。
2.
阿卉是芜湖人,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躲在人群的角落,像一只被遗弃的丑小鸭,说话的时候还有点方言,怯生生的问我:“请问你们这是招模特吗?”
我皱了皱眉,想了一会才点了点头。
阿卉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把简历递了过来。我正襟危坐,看着她硬挤出来的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做我们这行该是没良心的,本来这买卖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要稍微有点姿色我们往往照单全收,以直播或者模特的名义吸纳进来,再搞一个有心机的合同,刚开始让她们尝点甜头,觉得这行挣钱就是这么轻易。其实市场就那么大,只见新人进不见旧人出,慢慢自己的热度降了下来,我们再招人虚情假意的帮她分析,也许是放的不够开,也许是长得不够美,一边支持她贷款整容一边带着她出入各种场合,大老板身边的莺莺燕燕珠光宝气,那时候自己也会跟自己分析,自己那自以为是的尊严又能值几个钱,所以大多数也都这么半推半就的从了。
阿卉不一样,她似乎一开始就找准了自己的方向。
她长得并不出众,甚至可以说有些丑,粉底也涂的厚厚的,乍一看和走在街上经过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但是尤其让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眼尾狭长微微上翘,目光流动之间格外勾人,笑得人恍若隔世,比起那些热情奔放的姑娘,阿卉含羞的笑就像是一个欲罢换休的信号,男人就会变得欲罢不能。
偏偏阿卉也很喜欢笑,我也恰好是个男人。
“孙哥孙哥,你真的是中国人吗?”
“孙哥,你是不是认识很多带明星啊,我听别人讲你跟陈冠希都是一个厂牌的。”
“孙哥……”
阿卉追在我后面问了好多无关痛痒的问题,每天孙哥长孙哥短的,叫得我也心猿意马的。于是,我也每天心照不宣的陪她演戏,没过多久,她就和公司里的其他姐妹打成一片了,朋友圈的内容也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自拍用手机挡住一半脸,经常露出锁骨和穿着丝袜的腿,照片的中央就是P的变形的胸,定位也变成了澳门,香港,三亚,虽然有时候我刚给她的朋友圈点过赞就看见她拿着手纸从卫生间里钻出来,但是对于我来说也并没有什么落差,有时候我去拓展业务,她常常也放下手头的工作撒着娇让我带她去。
或许就是那一次,阿卉第一次遇见了李云迪。
3.
其实我自己很讨厌应酬的,大家约定俗成的认为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筷子在饭菜里打打架,举起酒杯虚与委蛇的说着场面话,大家就会亲密无间,变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最后谈生意的时候显得不好意思,这样才能更小心的隐藏着自己的不怀好意。
应酬无外乎也都是这样一种套路:套近乎,拉关系,找共同点,把酒言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就说定了,下次再聚,我还有事,司机开车,互骂傻逼。
好像的确没什么人注意吃菜,基本上每次应酬完我也都要去沙县大酒店吃一份炒米粉,而最令人厌恶的是这种应酬你还不得不去,别人的面子有时候还真的比你的尊严值钱。
虽然我跟大哥联系的没那么密切,但是偶尔也会关照一下我,到了北京之后,我也被迫应酬了好多次。
那天是我带着阿卉去的,电话里大哥说聚会有不少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让我没事的时候稍微留意一点,看能不能搭上谁的船,我当时琢磨我干的这不入流的行当见不得光,大哥笑眯眯的说我太年轻,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得出大哥笑成弥勒佛的样子。
洪叔是大哥在北京的朋友,见我的时候格外亲切,见面就揽着我的脖子说当年跟大哥的经历,我跟大哥也算有个十几年了,对洪叔真的一点印象都没,只得装作熟络的样子,说些场面话来恭维他。
聊了没几句,他就偷偷的把我拉到一旁,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群聊,随便点开了一张图片,是个搔首弄姿的女人,洪叔舔了下嘴唇,神秘兮兮的说:“小孙,你大哥估计也跟你交代了,最近你那有没有新到的茶,也让哥哥拿拿味。”
我不好拒绝,但是又做不到像洪叔这样买菜似的平常,只得点点头。
洪叔见我应允,一下子放低了身段,打开他们的那个群来跟我炫耀,说这个人勾搭了几个,那个才十七岁,洪叔脸上带着顽童般的自豪,仿佛是小学拉着同学到家里看泰罗奥特曼的我。
我在旁边附和了半天,洪叔一时兴起像是找到了知音,非要把我拉进他们的那个群里,群昵称叫“京圈情欲流”,我总觉得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洪叔招呼完了我,又起身和那些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的人上人聊天去了。
当我从门口出口,正听见侧厅有一阵悠扬的钢琴声,我认得曲子不多,恰好是柴可夫斯基的《四季船歌》。阿卉用手指轻轻扶着钢琴,闭着眼睛,沉浸在旋律里,仿佛能感受到眼前演奏的钢琴家脉搏。
那人长得挺干净的,眼睛里好像藏着星辰,双手在黑白键上起舞,像极了我0-12的盲僧在泉水挂机和队友互动。
一曲终毕,那人站起身,跟周围脸上带着谄媚的人格格不入,他看着笑盈盈的阿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猛然间想起大哥的话,上前打了个招呼。
“郎朗你好,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十六年了,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不好意思,我叫李云迪。”
4.
在阿卉眼中,似乎李云迪就是在人间体验生活的精灵,即便他也拉屎撒尿,情到浓处也会让她喊爸爸,但是他就是不一样,身上有一股清新脱俗的气质,不染纤尘,遗世独立。
“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对于我来说,这条系统提示音就是天下最美好的旋律,但是阿卉并不这么想。
阿卉每次早上从李云迪那回来总是神采飞扬的,眉宇之间意气风发,仿佛后背也插上翅膀绕着维也纳的大厅转了一圈才又飞回北京。
李云迪习惯过两个小时才打款,时间大概是十点半的样子,每到这个时候,阿卉就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等待神迹,估摸着时间手捧着手机跪在沙发上。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就是一种约定俗成的浪漫,尽管阿卉推辞过了几次说不要钱,他们之间的交流是柏拉图式的,李云迪嘴上没有拒绝,可每次还是会准时的把钱打过来,这或许就是一个音乐家的坚持。
“支付宝到账一万元。”
阿卉听了好多次,有阵子我好奇问过阿卉对于这个价格的理解,因为像是做到我们这种层次的,起步价都要五万了,而且想要深入交流的话还得带上体检报告才行。阿卉这样的行为,已经引起其他姐妹的不满,有几次都哭哭啼啼的来找我主持公道。我总是打着哈哈说严肃处理,可每次当我看见阿卉坐在窗边,房间里回荡着悠扬的钢琴曲,朦胧中总是有种错觉,在浸满阳光的毛毯上,灰尘和微粒慢慢上升,阿卉的灵魂也在起舞。
“孙哥?”阿卉扭过头皱着眉问我。
“没事。”我轻轻摇了摇头,从房间里退出。
阿卉像是变了个人。
从关心Dior什么时候出新品到处心积虑的搜罗李斯特的黑胶唱片,固定每周六下午去听一场音乐会,偶尔也会坐在躺椅上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手冲咖啡读些村上春树的书,俨然像个十七世纪的英国贵妇。
我有些明白阿卉的举措,就像学生时代红着脸偷偷把自己的作业放在喜欢的人后面,四下无人的时候坐在他的座位,摩挲他写过的字,翻看他藏在抽屉里的小说,无非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靠得近一点,哪怕只有刻意伪装出来的兴趣。
公司有一架突显逼格用的钢琴,阿卉练了那么久也只会《欢乐颂》的前两句。那次我用她的手机玩开心消消乐,李云迪发了条消息,看得我云里雾里的。
“你是不是456了?”
往上翻了翻是阿卉一张性感的自拍,眼神迷离,妖娆勾人,我一边好奇她怎么能把臀部撅成这样,一边偷偷把照片转发给了自己。
我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暗语,以为文艺复兴再度兴起,就随便在百度上找了句火星文复制发了过去。
“╰→茬幸諨旳路上1zんī欤袮緗姅,适ホ羊旳感婧已桱足鉯。”
5.
我和李云迪见过几面,也许是有了阿卉这层关系,见我的时候也会客气的喊声孙哥,每当这个时候我也总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拘谨,这些只在网络里见过的名字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的眼前,假装礼貌的跟你打招呼,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自以为很聪明的说声“哦哈哟。”
李云迪总是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说不上来,似乎每次藏在他礼貌笑容的背后的是另外一张脸。之前听过一句话是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可李云迪把这句话当成了座右铭,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和其他人的关系都该淡淡的,简单说来,就是很假,但是他似乎把尺度把握的很好,不会生分的让人不适,也不会亲密的让人尴尬,像那双游离在黑白键的手,在人能够忍受的底线来回徘徊。
这和那些在网上意淫的键盘侠的假是不一样的,我在网络上冲浪久了,那些臊皮的键盘侠确实不太能入我的眼,他们吹嘘着跟吴亦凡有过交际,甚至可以藏在屏幕背后对一些社会热点评头论足,实际上每个月拿着四千多块的工资,下了班瘫在床上刷着搔首弄姿的黑丝妹妹,感叹了几句生活不易,然后就找各种角度打拳,打累了就打会胶,沉沉睡去,把希望和绝望都推到明天。
“孙哥。”
李云迪每次叫我的名字我总要恍惚一下,注意力马上就被他整齐洁白的牙齿给吸引。
“最近你那边有没有喜欢音乐的小姑娘,最好学历高一点的,交流起来容易些。”李云迪倚在栏杆上,平视着远处高耸的大厦,见我没有说话轻轻的皱了皱眉。
“朗…云迪啊。我这边的姑娘肯定都出类拔萃的,不过你说学历的话有点难,毕竟像我这种本科的来谋这种生意的也不多。”我讪笑了两声,瞥见李云迪划掉了阿卉的微信消息。
“我会帮你留意的。”我应付了李云迪一句,转身又涌入聚会的人群里。
“孙哥,这两天有没有安排啊,明天晚上北京有个音乐会,我想和云迪去听听,嘻嘻。”我打开手机,阿卉的消息发了过来,后面加了一长串哭泣的表情,让人不忍拒绝。
我远远的看着李云迪的手在一个穿着红色晚礼服的姑娘后背摩挲,微信的绿色光标一闪一闪的,像是有一把尖锐的匕首正有节奏的锤打着我的心脏。
“ok,have a good day!”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可能也不是个姑娘,可能喜欢的只是屏幕对面对我嘘寒问暖的人。那时候的我没有钱,早餐只能在鸡蛋和豆浆之间抉择,可当她开口像我借八千的时候我没有犹豫一秒钟。
本来攒的钱我想留给自己买一件好的羽绒服,后来的两个月我只好在外套里面多穿几件短袖,那年的成都的冬天又长又冷,可加在一起的寒也比不上在双流机场枯等的那一夜。
后来我把最后剩的13块买了一包龙凤呈祥,跌跌撞撞的青春就只剩下一地的荒唐。从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做舔狗,那种悲哀到尘埃里的滋味实在太难捱。
我不想阿卉走我的老路。
6.
阿卉跟我的关系好,可也没到让我养她的程度,因为她总是借机溜号,之前介绍的生意也慢慢搁置,也有不少的老主顾向我吐槽说阿卉有点心不在焉,用的借口也越来越敷衍,甚至有一次抛下刚脱掉裤子的顾客说要给李云迪的朋友当伴娘。
做我们这行,最怕的就是规矩,即便我也心疼她这种义无反顾的奔赴,但是心疼并不会让我赚钱,所以我要让阿卉认清现实。
阿红出现的刚刚好。
之前公司聚餐真心话说一件自己最自豪的事情,她讲了自己上大学的时候没带饭卡,央求了半天那个打饭手不抖的阿姨才勉强让她用了现金,心满意足的她反手举报了阿姨。罚了阿姨两万,奖励了她两千,回宿舍的路上就下单她看了好久的gucci的粉色围巾。
我看着阿红在暧昧灯光下摄人心魄的笑,朝她勾了勾指头。她疑惑的张望了下周围,然后把领口拉低,婀娜的向我走来,熟练的挽着我的臂弯,甜腻腻的喊了一句孙哥。
“阿红是吧?刚来的。”
“是的,孙哥,康帝哥介绍来的。”
“感觉怎么样。”
“蛮不错的,挺适合我的。”
“我问一句,你什么学历的。”
我在问她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她崭新的airpods,在酒吧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圣洁,像是顶了一个天使的大招。
“本科,211。”
阿红抿了一口酒,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彳亍口巴。”
“不对,再过两个月就是研究生了。”
阿红说着,漫不经心的把耳机塞进保护盒中,手指在上面轻点,像在演奏一首动人的旋律。
“李云迪你认识不?”
7.
安排阿红和李云迪的邂逅并不需要什么处心积虑的编排,他们就像是既定的程序,按部就班的对号入座,一个明媚一个阳光,自然而然的坐在了一起。
我记得那是个私人的晚宴,本来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是没资格进入门槛的,但是有人知道我做的生意,我便也有机会进入上流社会的圈子当一次人上人。
那天我加了不少人的微信,在往日这些人都是只能在电视上才能看见的,也许是曾经和凡凡有过接触,我跟这些大佬接触的时候倒也没低了几分姿态,和我碰杯的时候也带着笑,他们渴求的我也心知肚明,也满脸欢喜的应承下来。
宴会的间隙我翻开他们的朋友圈,养鱼写字搞收藏,没有一个说到自己正在做的勾当。阳台上有两个十八线的女演员在抽烟,其中一个朦朦胧胧的好像在哪个带明星的MV里见过,她们笑得正欢,说的话却让我触目惊心。
“哎,你知道吗?XLA和JML竟然有一腿哎。”
“不是吧,之前他们不是还在微博上撕呢。听说是因为BHR怀了XLA的孩子。”
“真的假的,之前你不是说wyf和lh是同性恋吗?”
“对啊对啊,还有lyz和xgk也是呢。”
……
我听着她们足以震动整个娱乐圈的讨论,逃似得离开了现场。
刚上了阁楼,我就听见有钢琴声,断断续续的,似乎是个初学者。
走了近些,就听见小红的笑,她的笑是很有特点的,尖锐而又突然,好几次我在会所学英语的时候听见小红发笑总要吓得一激灵。此刻李云迪坐在她的旁边,手把手的带着她在黑白键上起舞,眼神里都是沉醉。
小红还戴着她的air pods,我总有种奇怪的错觉认为她每天戴在耳朵上的都是不一样的,在这种场合,这种东西也起不到炫耀的作用,于是我也开始胡思乱想来说服我自己。
小红也许是个被人操控的机器人,在耳机的另一端是一个有着邪恶计划的黑客,他利用花枝招展的姑娘进而控制各种有钱有势的人,积攒到了一定的财富和人脉就会开始他统治世界的计划。
或者小红也确实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有听障的姑娘,为了供给自己年幼的弟弟上学不惜牺牲了自己的身体,怕客人心有芥蒂于是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戴着耳机模样的助听器。
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她真的每一天都换一对air pods,不是为了炫耀,只是为了全人类的健康用自己做了一个实验。二百五十年后,小红步态轻盈,顾盼生辉,在“世界上最长寿的人”的吉尼斯世界记录上,小红芳华依旧,笑意盈盈。对着全世界的镜头慢慢的说出了自己长寿的秘密:“AN Apple a day, keep doctor away.”全世界的人恍然大悟,现场也响起了经久不衰的掌声。
正当我沉浸在幻想之中,李云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旁边,自顾自的说了一句谢谢。
在他上台之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一片有节奏的掌声中走上了台。
这时候我才发现在大厅的上端拉了一道横幅,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
“热烈庆祝国际钢琴家、重庆政协常委、全国青联常委、香港青联副主席、重庆城市形象代言人、广州城市形象代言人、中国十大青年领袖李云迪先生获得肖邦钢琴比赛金奖21周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