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向谁去介绍一下武大，我总觉得，得说一说我的老师们。
01 爱神“陈铭”
2022年5月17日，计算机学院某教室的地板上，坐满了人。人群像是一张没有尽头的网，一度延伸至教室门外。而我，占据了教室旁侧的黄金地段，享受着地板的低温和一个近距离观察老师的绝佳位置。
讲台上的陈铭老师说：“现在教室外面没有什么武器在瞄准我们，不然红外一看，这屋里只会是红红的一片，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教室里又响起了笑声。
那个《奇葩说》第五季的“奇葩之王”，《非正式会谈》的“陈咕咕”，现在就站在我们面前，为我们讲述着“如何提高语言的锐度”。
当天，甚至不乏有学生千里迢迢从别的学校赶来，只为现场感受一次陈铭老师的课堂，并在课堂最后带上自己的本子让老师签名——每次下课，教室里就像是一场签名会。学生们将老师团团围住，而老师则是快速地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本子，并和递本子的同学闲聊两句。
课堂上的陈铭和综艺节目中有着相似之处：让教室中爆发出笑声对他而言似乎是驾轻就熟的。而作为新传院的老师，他几乎有着非常熟练的口语传播技巧——流畅、有节奏、有逻辑地论述一个问题。与综艺节目不同的是：他在课堂上展示了电视上少有的为人师表一面。
正在讲课的老师
与学生互动，探讨辩题
我对其中老师探讨的一个问题印象十分深刻。
“同学们，语言确实是有技巧的。在辩论当中，我应当想尽办法让我所在的持方获胜，无论我是正方反方，这是一个辩手的职责。但曾经一位同学问我，‘老师，如果是这样，那语言不是很危险的吗？语言服务于一种目的，哪怕那个目的有问题。’没错，所以同学们。”此时教室中充斥着一种严肃的气氛。“作为未来的观点传播者，你们应当时刻提醒自己，你在为何而发声，这是你的职责，也是每一个新传院的同学从最开始就要明晰的一课。要‘善’用你的武器。”
那时，我似乎看到了奇葩说舞台上被频频调侃“站在世界中心呼唤爱”之外的陈铭，一个是大学老师的陈铭。
下课时的教室
02 那就留点时间，回望金庸老先生的江湖
2017年12月31日。依旧是计算机学院的教室里，讲台上摆放着一盒糖豆。这是该学期《公司金融》的最后一堂课。
那年，诺贝尔经济学家获得者是行为经济学家理查德·塞勒，这一获奖体现了学术界对行为经济学的极大认可。
这盒糖豆，将成为这间环状梯形教室内一场大型行为实验的工具，老师通过一些“游戏”让我们感受群体中的博弈与决策。最后的赢家，会获得老师挑选的一本书。
彼时已是寒冬，而教室里的热浪不断。大家对这样的游戏充满了好奇，更好奇最后的赢家是如何诞生的。而随着赢家的出现，我们的主要课程也已经结束。但是老师认为依然有一些需要“提醒”的事项。
“同学们，你们觉得，金融的价值在哪里？”教室里逐渐安静下来。
我们当时已经是大三的学生。从一个金融生的成长路径上看，接下来便是保研/考研/实习找工作，在公司当好螺丝钉然后继续向上几十年。标准无比。
但大学的根本目的不是培养一个极具服从性的执行者，而是一位事业上的艺术家。一个艺术家在创作之前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为何而做？
“金融是服务于实体经济的。其根本目的在于使资源得到优化配置。我不期望你们考完试以后还能记得这些技术性的东西，但我希望你能记得这门课我想教给你们的。请大家相信，你们学的东西是有用的。100年以后，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不在了，但是我们学的这些思想还在。思想是永恒的。但思想不能被亲吻，也不能被拥抱。思想永远都不会失败，也不会疼痛。或许你以后只是平凡岗位上的一员，但你一定要有大金融的历史观。你的心里要有整个国家和世界的金融体系。或许你会脱离金融从事别的事业，但我们建设双一流的学校，培养双一流的学生，目的是让你们以后从事一流的事业。而这种一流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希望大家用一生的时间保持初心，这很难，但我希望你们做到。我们的课程到这里就结束了。新年快乐。”
《公司金融》结课，2017年12月31日
不同于陈铭老师是热搜的常客，刘岩老师更多时候是老师的角色，但一次偶然他也登上过热搜。
2018年10月，金庸先生去世。也正好赶上金融系同学们期中考试和提交作业的时间。这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却因为刘岩老师发给学生们的一封邮件联系了起来。
“金庸的人生百年，也是千年来中国最为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百年……在‘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的江湖传闻中，金庸用笔下横竖撇捺的中文字，连起的不光是两岸三地、海外华人的娱乐消遣，更是这片土地新生的人群与她的历史和传统……所以还有什么理由让你们在此时此地做作业呢？用这节余下来的时间，回望一下金庸老先生的江湖吧。”
我们需要一些为历史停留的时刻，老师也给予了这个难得的机会。
来自刘岩老师的邮件（图源武汉大学微博号）
在我研三时，偶然间得知刘岩老师开了一门看起来和经管院完全不搭调的课——《人性与历史》。出于好奇，我便拉着室友前去听讲。
这门课和经管院讲课方式很不相似。老师从古今中外选择了16本书，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史记·货殖列传》、《尼伯龙人之歌》、《静静的顿河》。而学生们这一个学期的任务就是读书。除了第一节课，后面将由学生小组展示所选书籍，并全班讨论。讨论时将所有的桌椅全部搬到一边，大家围在教室中央形成一个圆，想坐着站着蹲着都行，说什么都可以。这时候，我和室友呆在后面，想给真正选课的同学留位置，老师看到了问：
“你俩别这么靠后呀。”
“老师我们研三了，只是来听听。”
“研三了，那你们也往前来。”
“16部”课堂
《公司金融》刚开课时，刘岩老师做了一场小小的宣讲——他需要为自己银行数据库的项目招新的学生。
“美国有自己的银行业数据库，欧洲也有。但是我们有这么多的城商行、农商行，却没有成体系的属于自己的数据库。”讲台上，老师讲了许多，但都围绕着一个问题：我们为何而做？而我也很荣幸地在其中工作了一年的时间，算是尽了一点点绵薄之力。
该课的期末考如约而至，我不记得题目是什么，只记得考试结束交卷时，老师给每个学生发了一块巧克力。
03 好你个梁山伯，真是个呆头鹅
2018年3月5日。我收到了一个学姐的私信：
微博的私信
武大有一些通识选修课是非常热门的，易栋老师的《戏曲艺术与鉴赏》便是其中一个。
而选修课上看会别的专业的书，刷会手机，似乎又总是司空见惯的事。在易老师的课堂上也不例外。每次上课之前，学生的桌子上总会摆一两本书，有做作业的，有看手机的。而老师就坐在电脑前面，也不说些什么，只检查着上课要播放的视频。
上课铃响了。老师立刻抬头，微笑着开始讲很多年轻人并不感兴趣的——戏曲。老师声音宛转悠扬，有时我会抬头看看他，他似乎沉浸在戏曲的美好世界里，并不在意学生是否都在认真听讲。
“这里啊，是祝英台千方百计暗示梁山伯自己是个女子。可梁山伯实在是榆木脑袋，听不出祝英台的暗示。”
同学们开始抬头。
“就好像咱们同学们呀，现实中谈恋爱，男孩子他就是听不懂女孩子的言外之意。”教室里哄堂大笑，每个人都想起了青春里一些往事。
视频里，祝英台和梁山伯过了一关又一关。祝：眼前还有一口井，不知道井水有多深？
梁：井水深浅不关紧，你我赶路最要紧。
祝：你看这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梁：愚兄分明是男子汉，你为何将我比女人？
原来大家不是不感兴趣，是看不懂戏曲。易老师也不说别的，他就让你看得懂。这是老师对戏曲的自信，对学生的相信，他相信只要能让你听懂，你就会抬起头来。
课程到了后半段，老师专门请来袁忠玉老师，带着两个学生给大家做现场展示——戏曲演员是怎么表现孩童、少女、中年女子和老年女子的眼神的。彼时袁奶奶已经72岁，唱了60年的汉剧了。可当老师眼睛往旁边一瞧，那不是七八岁孩子的眼神是什么？大家叹为观止，又不愿打断老师的讲解，教室里只能听到一些低低的惊叹。
正在讲解的袁老师
“我们以前练眼神的时候呢，就盯烛火。那火苗烧到哪，我们就看到哪。”袁老师说。
袁老师的学生当堂示范戏曲片段
现在的我，也变成了本小节开头的学姐，在离开武大后，仍然记得易老师眼中的烛火——那是老师12年教书育人的光阴。
04 武汉大桥，宜昌三峡
在武大，选修课会按照内容划分类别。易栋老师的课是文艺类的，而还有一类课是工科类。（分类名称原名我不记得，暂时用这样的叫法）
工科类中有两门课让我印象深刻。一门是讲桥梁建筑艺术与欣赏的，一门是讲水利水电的。
武汉又叫“江城”，不仅遍布大大小小的自然湖泊，更有长江贯流其中。桥梁，在武汉也不是新奇物件。也正是因此，老师有许多我们熟悉的素材可讲。
有的桥是悬挂式的，有的是铁公两用的，有的是石头做的拱桥，有的是蜿蜿蜒蜒跨海大桥。
可以说，如果不是老师的这门课，我这一生也不会去细数世上有些什么桥。但武大的公共选修课不能选本院，目的就是让学生尽可能接触不同的学科——我们真的没有很多机缘去感悟世界的其他侧面，那就在大学里见得越多越好吧。
过长江时或坐高铁时，每每在什么地方瞧见一座桥，我都会想起这位老师的课堂。
毕业之时，我们一行人前往宜昌作为毕业旅行。宜昌著名的景点之一——三峡，也是我们其中的一个打卡地。
三峡，不是第一次离我这么近了。而它第一次正式进入我的脑海里，是在XX老师的课堂上。
“三峡工程，是一个非常具有争议性的水利工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老师从它的发电效用、生态影响、居民迁移等多个角度，向我们阐释了这项工程的好与坏。一项重大政策的施行，其中涉及多少讨论，均衡多少利益，似乎在这样一项工程上可以窥见一斑。
当老师谈及工程实施对生态环境造成的破坏时，不仅有些动容。那一刻，我看到了一位学者“忧国忧民”的一面。此刻想来，刘岩老师那句“或许你以后只是平凡岗位上的一员，但你一定要有大金融的历史观。你的心里要有整个国家和世界的金融体系”，是金融学老师的期待，而“心怀天下”则可平迁到每一位热爱这份事业的学者身上。
05 为什么之我与我导
1.和你的研究领域相关；
2.5年内的外文顶刊，最好是最近发表的；
3.组内学长学姐没有读过的。
这是我研究生期间，老师规定的组会讲论文的三大标准。频率是一周一次。
于是我的每周心理活动便是这样的（以周五组会为例）：
周六：终于组会结束了。浪一天。
周日：要开始找下周汇报的论文了。Sci.hub、JSTOR、Wiley……逐个翻一遍，香樟经济学术圈、清华金融评论、金融学前沿论文速递、因子动物园、川总写量化再翻一遍。
周一：选好三篇论文给老师邮件一波，等待回复——有合适的进入下一阶段，没合适的重复上一步骤。
周二——周四：距离汇报还有3天，需要把论文读完，按照研究背景、文献综述、研究动机、研究贡献、研究框架、数据、方法、结果、结论、启示的大框架做成PPT。然后在周五做一场40分钟的汇报讲解；此外，进行自己的数据实验，并在组会论文讲解前讲述个人研究进展。
周五：开盲盒。有可能被表扬，有可能被批评。
而“为什么”就是组会上老师问过我最多的话。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前提假设？”“为什么这个模型这样设计？”“为什么这个结果是这样的？”
只要我读不懂的地方，就总是被老师问住。那时，会议室里就会陷入一种寂静。我和同门们将其称之为：死亡沉默。比骂你一顿还吓人。
其中最令我感到窒息的一周，我解读的文章叫“Shrinking the cross-section”。
我从未见过金融学文章里有如此五彩缤纷的插图。
论文结果之一（图源《Shrinking the cross-section》）
横截面数据收缩了，我的大脑也萎缩了。
而在我的投资实验当中，有着我的一生之敌：PLS算法。我花了很长的时间，竟然都无法让这个算法给我提供一个正的夏普比率。为什么月度收益会是负的，到底是为什么……为此，研一的我深夜emo，怒写了4485字：《PLS打怪史》。
我导在朋友圈留言：我看了好几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强项，比如你这文笔就挺有趣，速度还快！
要命的PLS
目前我已经毕业了，Oh no，想到PLS还是会心痛。
2020年疫情期间，老师在美国访学。一次，我实验频频做不出来非常emo焦虑到睡不着之时，和老师聊了起来。
和远在美国的老师讨论人生
所以我老师看的很开，虽然我做学术困难重重，但老师还是愿意和我讨论讨论“做不到”的什么感受的。
那我的导师到底不擅长什么呢？
毕业去找老师签字的时候，我说：“老师，我前几天去听了新传院一个老师的课，叫陈铭。太火了，教室的地上都坐满了人。”
老师抬头盯着天花板想了一秒钟：“啥时候有这么多人来听投资学的课就好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