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八戒死了。死在他自己的婚礼上。
酒店的五百人大厅瞬间被撤空，哭晕过去的新娘已经被救护车拖走。
只剩下当伴郎的沙僧，证婚人唐三藏，还有客串司仪的孙悟空。
三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杵在那里。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孙悟空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神。
刚才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时候，猪八戒突然倒在地上。
戒指还在他身边滴溜溜地打着圈儿，他的心跳就没了。
全身上下，既没有中毒，也找不到任何伤口。
妖怪孙悟空倒是见得多，可是像这种找不到任何原因的猝死，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盯着八戒的尸体，脑子里面轰的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
他想起当年，如来封他为斗战胜佛，封猪八戒为净坛使者的时候，他二人踩着祥云在天上撒欢。
他问八戒：「呆子，咱这经也取了，佛也封了，接下来你想干点啥？」
八戒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憧憬：「嘿嘿，也不知道净坛使者还能娶媳妇不？俺老猪想了半辈子，就想娶个漂亮媳妇。」
现在，一千多年过去，天上地下的制度都在不断放宽，诸天神佛也过得越来越随心所欲，八戒的心愿终于达成了。
本来是个大喜的日子，可结果谁都没想到，喜事竟然变成丧事，他竟然无缘无故地死在了自己的婚礼上。
这简直岂有此理！
孙悟空气得猴毛倒竖，一个筋斗云翻上天庭。
玉帝也好，老君也好，他总要找一个来问问，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哪知他这个筋斗云翻到一半，人在半空，还没找到个下脚处，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天庭竟然是空的！
什么老君玉帝，什么瑶池天宫，统统不见。
上界除了无边无际的白茫，什么也没有。
2
事情要先从唐僧师徒取完经之后讲起。
所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师徒几个在天上看了三四个春秋，人间便已经过了千年。
最开始是猪八戒提出来的：「师父，反正这日子越过越闲，咱得找点事干，不如去开个吃播吧？」
唐三藏显然不怎么与时俱进：「吃钵？悟能，这钵如何吃得？」
沙僧最近烫了个扫把头，红毛朝天，人也越来越朋克，而且还学会了画烟熏妆。
浓眉大眼的，烟熏妆一画，气场立刻拔高了。
他脖子上挂着个运动耳机，边听歌边扭扭晃晃地过来搭腔。
「师父，二师兄说的不是你那个紫金钵盂的钵，是播放的播。就是现在的人喜欢在面前摆个摄像头，对着摄像头吃东西，网友在线围观，你吃得越多越香，大家越喜欢。」
唐三藏连忙摆手：「吃东西给别人看？不雅不雅！」
孙悟空从旁边一棵桃花树上倒挂下来，骂八戒：
「呆子，我听说那些做吃播的，几个月就吃胖二十斤，你是不怕胖，可你叫咱师父这细皮白面的，吃胖了，走了形，气煞天上多少的女神仙？」
唐三藏一本正经：「悟空，休得胡说。」
师徒四个争论一通，最后三藏拍板：
「我看不如这样，既然现在人间直播盛行，那我们也开一个直播，就不要吃东西了，给大家讲讲佛法，再讲讲我们取经路上的经历，想来也很是跌宕惊险，引人入胜哇！」
？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三个徒弟眼前瞬间飘起无数弹幕，满屏都是这八个大字。
哦不对，哪有什么满屏弹幕啊，压根没人看好吗？！
害，师父他不懂！
孙悟空叹气摇头，转身就指着猪八戒：「师父说这样，就这样了。」
死猴子，不养马你改拍马屁了！猪八戒瞪他一眼，转身又指着沙僧：「师父说这样，就这样了。」
「师——」沙僧转身一指，身后没人，回过头来笑成个铁憨憨，「师父说这样，就这样了！」
害，毕竟师父是团宠！
3
清明节那天，取经天团正式出道。
以为没人听他们念经吧，哪知道他们竟然火了。
四个人就跟开挂似的，第一天直播就引来大批网民围观。
【长老细皮嫩肉，脸蛋儿都能掐出水来，好想捏捏哒！】
【这个唐僧秀色可餐，好想扑倒哟！】
唐三藏对着镜头保持微笑，转身就悄悄问徒弟：悟空，那屏幕外面可是有女妖精？
孙悟空：师父放心，建国以后不准成精，现在已经没妖精了。
旁边猪八戒突然拍案而起：
岂有此理！你们口口声声喊我老公，却为何说要给我生猴子？想来你们心里真正惦记的还是我大师兄吧？
孙悟空抹了一把他全是发蜡的猴头，心想：果然 C 位还是我的。
沙僧最老实，盯着屏幕念答：
沙哥吃晚饭了吗？吃了。
吃的什么？猴头——菇。
沙哥喜欢什么样的女生？沙哥不喜欢女生。
悟空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
总而言之，天团直播这件事情概括起来就是四个字：如有神助。
他们讲取经故事，故事大火；他们念经，经书大卖；他们拍一组宣传硬照，分分钟转发量过万。
粉丝数量与日俱增，商业活动陆续有来。
四个人赚得盆满钵满不说，还有了经纪人，公关团队，连全国最牛气哄哄的影视公司都想签他们。
媒体都吹他们是直播界的 F4！
有这种势不可挡的蹿红劲儿，唐三藏自然高兴。
八戒跟沙僧每天也像打了鸡血似的，感觉生活充满阳光。
只有孙悟空有点不同。
悟空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取经路上是走哪哪不对，哪都有妖怪，可现在却是说说啥啥都对，想啥啥都有。
就连家里刚坏了个电饭煲，第二天就有卖电饭煲的商家找上门，拜托他们在直播里提一嘴。
广告费自不用说，连最新款的电饭煲也送到了家门口。
越是这样，孙悟空越觉得不对。
太顺了，顺得有点可疑。
但就目前看来，这一帆风顺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不良的影响，反而都是好处。
可能真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现在太平盛世，人只会害人，哪有人会害神仙的？
孙悟空想好这一茬，就开开心心地研究他的新电饭煲去了。
某天，直播进行到尾声的时候，弹幕里有人提了个问题：取经天团怎么只有你们四个？白龙马去哪儿了？
师徒四人一看这弹幕，突然愣住。
是啊，小龙去哪儿了？
他好像在宝象国被黄袍怪打死了？
不对不对！
他好像掉进池子里淹死了？
也不对！
他好像是变成一根柱子了吧？！
师徒四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脑子里面有一些记忆乱糟糟的，完全理不清头绪。
小龙的形象在他们的脑子里也越来越模糊。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拿着一块橡皮擦，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正在把小龙从大家的脑海里擦去。
4
只过了一天，大家就没再计较白龙马的去向问题了。
直播拍照访谈带货，一样没少做，每天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
用唐三藏的话说：为师又感到了取经时的充实与快乐。
本来大家都以为，在人间的日子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他们大概率还能在一起逍遥快活二三十年。
可谁都没想到猪八戒会猝死。
孙悟空翻遍了八戒的尸体也找不到他死亡的原因。
而且天庭也没了。
他跑了好几座庙，差点想把菩萨的雕像劈成两半。
别说各路神佛见不到，就连孤魂野鬼都抓不到一只。
想到孤魂野鬼，孙悟空又摸出金箍棒，摇身往地下钻。
天庭没了，不知道地府还有没有？
答案是，也没有。
整个地下的世界一片漆黑。
孙悟空穿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所过之处，连一颗灰尘的存在都感受不到。
天空了，地也空了。
只剩下一个人间。
孙悟空想起这人间，想起那些疯狂追逐他，说他是信仰的粉丝们，觉得他们的形象真是张牙舞爪。
就像满地都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他们拼命地向天挥舞着双手。
他们龇牙咧嘴，青筋暴突，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渴望。
但这种渴望却又是那么的空洞，空洞得像虚幻一样。
他闭上眼睛，决定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一觉。
第二天睡醒，负面的情绪就消失了很多。
见到唐三藏和沙僧，他们也是如此。
昨天还为猪八戒的死哭成泪人儿的唐三藏还分了俩徒弟一人一张眼膜：「敷一敷吧，消肿效果很好的。」
沙僧敷完眼膜就出门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忙。
他打算开一间自己的影视公司。
虽然孙悟空觉得差不多得了，他们来人间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又不是真的来为人生奋斗，可沙僧还是很坚持。
猪八戒去世的第二个月，流沙河影视公司挂牌成立。
剪彩仪式那天，唐三藏和孙悟空都是首席嘉宾。
沙僧穿着定制西服上台发言的时候，孙悟空坐在台下，想起了死去的八戒。
八戒死时，也是这般意气风发，西装笔挺的吧。
甚至俩人脸上那种踌躇满志的光芒，恍惚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知为何，孙悟空竟突然感觉浑身有点不自在。
沙僧从台上投下目光，看看师父，又看看大师兄，再看看大师兄旁边那张空着的椅子，他感慨万千：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师父！感谢两位陪我出生入死的师兄！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站在这里的我。」
掌声雷动。
「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沙僧是取经路上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个，就连现在的取经天团，我的人气也排在最后。」
「筹备流沙河影视的时候，大师兄问我，悟净，咱们来人间只是玩票，你这么拼干什么？」
「我说，就算是玩票，我也想玩得尽兴。但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没告诉他，也没告诉任何人。」
「我这么拼，是因为我想成为一个更独立、更丰满、更有存在感的人！」
「我很骄傲我是大唐圣僧的徒弟，是齐天大圣的师弟，是取经天团的一员。但我更想像他们那样，成为故事的主角，而不是一个跟在主角身后的牵马人。」
「今天，我站在这里，看到我身后的流沙河三个大字，我知道，属于我的故事开始了。我再也不是那个没有存在感的沙和尚，我也有自己说了算的事业了！」
掌声再次雷动。
孙悟空激动得跳起来：「小沙沙好样的！小沙沙你长大了！你做什么大师兄都支持你！」
唐僧也热泪盈眶：「悟净，为师也支持——」
「你」字还没说出来，就看沙僧的笑容突然凝固，身体一晃，整个人直挺挺地往后仰去。
他倒地的同时，手里的话筒也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刺耳的炸响震翻全场。
待孙悟空冲上台，把沙僧抱起，怀中人已经没了心跳和呼吸。
死状跟猪八戒一模一样。
5
疯了，这人间一定是疯了！
就算人间没疯，孙悟空也快疯了。
眼睁睁看着至亲的人一个接一个在自己面前倒下，他却无能为力。
感觉就像先被人砍断一臂，后又再断一臂，分筋剥皮，切骨削肉！
两千多年来，他从未承受过这般痛苦。
他心里也从未有过这般恐惧。
他飞天遁地，可是天上一片白茫，地下一片黑暗，都是空的，全都是空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殿阎君诸天神佛，没有一个在，没有一个能解答他心中的疑惑。
他真的快疯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外面游荡了多久，回到公寓，本以为唐三藏肯定已经哭得肝肠寸断，又得好一番安慰，没想到开门就见他穿着围裙在厨房忙活。
「悟空，饿了吗？我刚在楼下超市买了三文鱼，一起来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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