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肠。
二十多年前，我才十几岁，因为求学的缘故曾寄住在姑姑家里。
那时候我家在镇上，姑姑在城里。让我去她家里住，原因很复杂。
一则包括姑姑在内的所有家里人都觉得住在学校是件很麻烦的事，会影响到学习。
二则姑姑很热情，喜欢大包大揽，很替镇上的亲戚们操心孩子教育，姑父亲戚的孩子也曾因为上学长期寄住在她家，那些年姑姑家没有断过寄住的孩子，不止我一个。
她的好是不嫌弃我们这些孩子，照顾得很周到，但因为心直口快，脾气急，也有时会让这些小亲戚觉得心里不舒服。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姑姑从锅里拿出一条小小的红色腊肠，摆到餐桌上。
姑姑说，只蒸了一根肠，是给表弟（姑姑的儿子）准备的，这个东西挺稀罕，南方朋友送的，不多。
姑姑在解释时，神情不太自然。
如果她不特意说没我的份，我也没觉得怎么样，别管我自己家还是她家，疼爱小的也正常。
表弟比我小两岁，我一直拿他当小孩子，自己当作大人。
可她这么一说，我心里立刻难受起来，觉得自己很多余。
原本就是寄住，给她添了太多麻烦，听了这话，感觉自己更对不住她和弟弟。
开始并没有很想吃这个不熟悉的食物，她一说这个东西稀罕，我很好奇。
我们北方的风干香肠大部分是黑色的，切开后，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佐料。
表弟夹起那根腊肠，边吃边说好吃，告诉我这个是甜的，跟黑色香肠完全不一样。
才十几岁，本来也是馋，知道自己没福尝一口，就更馋了。
我就低下头拼命扒饭，试图把馋虫压下去。
当时在姑姑家，洗碗、扫地、扔垃圾都是我做的，收拾完，我提着垃圾袋出了门。
边走边掉眼泪。
就是馋哭了。
我开始想我妈，要是在家里，再稀罕的吃食，她也会分出一些给我，不会让我弟独享。
这次在外面呆的时间长，姑姑出来找我，我赶紧擦干眼泪，低着头进了家。
她并不知道我哭的事，只道我贪玩晚归。
过了一段时间，我要求去学校住宿舍，我妈劝我，在姑姑家住着比学校舒服。
肯定没错，宿舍里洗头洗澡都很麻烦，厕所都是一堆人排队。
学校的饭不好吃，也不干净。
姑姑不知道我为什么执意要走，以为是她管我太严，我受不了。
我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我好。
我姑姑也很爱我，我在那里住的几个月，没少让她费心。
最后还是我胜利了，如愿住进了学校，周末的时候来看看姑姑。
当时觉得自己挺懂事，以为姑姑终于不必再顾忌我的感受，可以专宠表弟一人。
过了很多年，偶尔在超市看到塑料包装的腊肠，价格并不是很贵，我买了很多，一次蒸了五六根。
老公看我买得多，提醒我没吃过的东西，少买点尝尝，万一不好吃，不都浪费了吗。
甜中带咸，滋味丰富，这么好吃呀。
老公不爱吃甜口，我自己用了一周的时间把腊肠全部吃完。
少年时被刺痛的记忆卷土重来，一次性满足了当前的好奇之后，再也不想买这个东西。
很多很多年后，我才跟我妈提起这个事。
她沉默一会儿说，你换位思考一下，谁能收留兄弟姐妹的孩子在自己家长住？你能做到吗？当时为了让你住得好一点，你姑付出了多少？
我都知道，而且很感激我姑。
我妈说我当年不懂事，我笑着反省。可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是很心疼当年被馋哭的自己。
与腊肠本身无关。
<hr/>当年，姑姑善良热情，妈妈盛情难却，我则没有办法。
最近确认了，我妈是给姑姑生活费的。
当时如果选择权在我手里，大概不会同意住到姑姑家。
其实还有几个小事，导致我决心离开她家。
住在她家里，总归不是自己家，心里老感觉七上八下的，怕遭嫌弃。
我把妈妈给的零花钱攒起来，有时会在放学路上，买点不值钱的水果或零食，拿回去让大家吃。
有次买了葡萄，姑姑看了一眼，第一句话是，家里有葡萄树，你还买葡萄干什么？
第二句是，这葡萄这么小，没人吃，你自己吃掉吧，别浪费。
另外一次是花了不少钱，在路边摊买了一只烤鸡，心想姑姑一定会高兴，姑姑说路边摊不干净，以后不要买，买了也没人敢吃。
怎么说呢，自尊心真的有点受挫，越发不敢说话，吃饭也小心翼翼。
有时因为掉在地上的头发，有时因为垃圾袋没及时扔，免不了挨顿说。
姑姑是好心，怕我乱花钱，想让我养成好习惯。
我越是担心给她添麻烦，越有可能会放大一件小事，觉得自己很多余。
现在和姑姑相处得依然很好，不会因为那些小事弄得不愉快，我也从来没有提过。
都是我的错，心眼小，不该把小事记这么久。
过去的都过去了，劝自己多看好，少想那点委屈，什么都不是事。
敏感的孩子心太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