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名字叫斗战胜佛
“因汝口壮身慵,食肠宽大。盖天下四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诸佛事,教汝净坛,乃是个有受用的品级,如何不好!”
是啊,有何不好?
我反手一耙,把那偷吃香油的老鼠精筑趴在地上,又照着他的脑袋凿了十来下。这是我在文隐寺供台旁筑倒的第八个老鼠精了,前几个都被我一把火烧了填了香灰,眼前这个皮色油亮,烧了可惜了,剥了皮做个护肘倒不错。
我正要动手,地面却冒出一阵青烟。
“哟,我当是谁,你这老官儿不好好窝在灶台里享清福,跑上来作甚,扰我清修。”我朝九齿钉耙吹了口气,塞进耳朵里。
“净坛使者何时学了这如意神通,昔年那齐天大圣耍起金箍棒来也没使者你这般随心所欲……”文隐寺的土地公一脸皱纹耷耷的笑。
他滴滴哒哒在那儿说了半天的话,都是些翻来覆去夸捧我的话,这些年来,这样的话我听得耳朵快生茧了。
我甩了甩头,钉耙在耳朵里丁零当啷一番搅,耳屎甩出去,盖了那土地老儿一脸,湿答答黏糊糊的,我看了都恶心。
他却满脸欢喜,拿一瓢把脸上耳屎刮得干干净净,一滴不落地装进了一酒葫芦里,“小仙叩谢净坛使者赐圣秽。”说罢他摇摇晃晃地要拜我。
那老腰咔滋咔滋弯了半天也没能弯下去几寸。
“免了免了。”我看得心烦,挥了挥手,捏了个诀,掌心漾起一团隐着七彩的雾气,朝脚下一推,筋斗云祭起,随手抄了供台上的瓜果馒头转眼已在天外。
我知道,那老官儿现在正在背后骂我。
即便我那一滩耳屎能让助他长十年的修为,即便他知道我开了顺风耳就能把他说的话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他也一定是在骂我。
人前的话,背后的话,这些年我都听惯了。但我不在乎。
从如来封我为净坛使者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切会来的。天下四大部洲,琼浆玉酿,仙果宝丹,珍馐美馔,我会受用不尽,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当着玉帝的面吃光蟠桃园里的每一颗仙桃。
那可是猴子百年前舍了命去做的事。
但他做了就叫齐天大圣大闹天宫,成了英雄,我做了就是净坛使者净坛,成了笑话,笑柄。
“净坛使者大驾,小妖有失远迎,怠慢之处请使者见谅,来人呐,把贡食端上来。”
收了筋斗云,我落在翠云山下,这里一点都没变。牛魔王跟铁扇公主携了一群小妖齐齐拜在我面前。
“老牛,你我之间何必这样。”我伸手去托牛魔王的胳膊,竟没托动。我忽然看到了他的眼睛,灯笼大的眼睛泛着黄澄澄的暗光,他膝盖下的那片土地嗡嗡地震着,膝盖如巨榫般深深地杵入地面。
我自然能读出那眼神里的敌意。
不意外。若放在头些年,我定然是一耙在这翠云山上凿出九个孔来拂袖而去,但眼下,能劝动他又愿意劝他的,恐怕也只有这头牛了,我必须试试,“牛魔大王,我是为那件事来的。”
牛魔的眼睛里分明闪了一丝亮光,但转瞬熄灭,“他要做的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像使者这样尊贵的神仙是不会懂的。”他把尊贵二字咬得格外响亮。
“你!”我咬着牙,把装在法袋里带来的那些吃食震得粉碎。
牛魔冷笑一声,“净坛使者,我翠云山这些年来统领约束群妖,不曾犯下什么大错,使者却无端接连打杀鼠精,鞭挞尸首,你们神仙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却也不能这样糟践。”
“偷食佛前灯油,已是犯了重戒,我杀它们是渡他们,当年玉帝打了我两千锤方有我今日修成正果,我筑它们几耙又如何!”
“今日翠云山礼数已尽,使者请便。”牛魔卷起一阵黑风,裹着群妖转瞬消失。山门前,供桌端端正正地盯着我。
八颗卤猪头,端端正正地盯着我。
我知道,那老牛现在一定不会在骂我。
他不屑。我承认,我打杀那些鼠精,渡它们是借口,泄愤是真。
这是我被封为净坛使者的第十八年零六十一天。十八年前,如来那一句“因汝挑担有功,加升汝职正果,做净坛使者”便彻底将我钉死了。
提到我,谁都会笑一声,猪八戒前半生贪吃好色,现在成了个饭桶。是啊,饭桶,如来钦点,昭告天下的饭桶。谁也不会再提起,我曾经是天蓬元帅,统御天河八方神灵,脚踏星汉,纵横银河。
取经路上,支撑着我顶着这张破脸去敲开一家家的门,面对那些凡人惊恐嫌恶的面色,面对那些魑魅魍魉的戏谑的,都是那个功德圆满后恢复本貌,重掌天河的信念。
而不是现在的我,以一头猪的形象,被彻底钉死在这天地间。
当然,也不是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我记得嫦娥跟我说过,在天河最深处有一座长桥,叫彼岸桥,若过桥的速度足够快便能回到过去,选择自己过去的一个时间节点,重新来过。
代价是会遇到那时候的自己,十分凶险,弄不好便是自我相残,湮灭在时间中。且重新再来也意味着进入另一个世界,除非你能按照自己曾经经历的一切原封不动地再走一遍,否则便再也回不来了。
你重新再来了,这个世界也将跟着重新再来,那又有何意义?原封不动走一遍再原封不动地回来,无异于将经历过的苦痛再经历一遍,那又有何意义?面对未知,谁又能保证自己会过得更好?所以这座桥自存在以来从没有人真正穿越过。
“贼老天!”一口恶气堵得我心闷,如意诀随心使出,我祭出碗口粗的钉耙,狠狠朝身前那块巨石劈去。
“咣!”
石头里爆出一片火花,耙杆一阵巨震,嗡鸣不绝,我虎口发麻,险些握不住。
一根红隐隐的巨棍轻描淡写地拨开钉耙,石头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或者说,一只猴,一只穿着破草裙的猴。
“大师兄。”
“呆子,又撒泼。”大师兄撇了撇嘴,将铜棒收了,倚着石头坐下,“太轻了,太轻了,功夫还没长进,这些年俺白教你了。”
他一脸轻松地摇着头,把手在胸前一叉。
可那瞒不过我的眼睛,他的左手分明在颤巍巍地抖着。
是的,那个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一人独挑十万天兵天将,取经路上降妖除魔,荡平邪魔外道,一路护送师父、保护我和沙师弟的大师兄连接我一耙都很难了。
我摆出一脸痛苦的样子,哼哼唧唧地朝他走过去,嘴里念叨着:“大师兄你这出手没分没寸的,老猪这手可是肉做的……”
到他面前时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这不是装出来的。
大师兄的左半边脑袋上一道深深的刀痕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嘴边,伤口狰狞,朝外噗嗤噗嗤地吐着火星。我从未见大师兄伤成这样,那颗脑袋可是曾被我奋力一耙也没凿破一点头皮的。
我心痛,但却不意外。
当年九九八十一难圆满,我们师徒四人和小白龙受了如来所谓的封赏,我没能恢复神职便也罢了,至少还能在这天地间自由行走,可大师兄被封了斗战胜佛后却日日被拘束在那灵山之上,守着如来的莲花宝座听那些经文歌颂。
我自然知道,如来佛法深湛,字字句句都是万世精粹,可大师兄他不是师傅,他的本心不在那里。
那日他听得倦了,跟如来讲,要到人世间去降妖除魔,救受苦受难的黎民苍生。
如来没有说话。师父,也就是如今的旃檀功德佛睁大了眼睛,冲大师兄说了四个字。
不可,放下。
师父自成佛后修两断禅,十年间不言不语,闭目不见万物,本已快有小成,却那一刻为大师兄破了戒。
大师兄却愈加激动,他脾气本就极端,旁人越是劝他就越是不服,他冲如来吼:“如来,你既封了俺做这斗战胜佛,为何不让俺去人间除妖,你早就打定主意了要把俺困在这灵山上了,你知道俺打不过你,打不过便打不过,却还拿这斗战胜佛的名号来嘲笑我。五百年前是俺技不如人,五百年过去了,你还当真以为俺老孙没有长进吗!”
说完他就动手了。可惜那一战我并没有看到,我收到师父的千里传音赶到时,天地已经变色。
我只听说,大师兄一人一棍,斗五百阿罗汉,三千揭谛,横扫众神,敲碎了八部众合力顶起的金钟罩,直面如来,战败。
很多人说,那一战比之五百年前大师兄独战十万天兵天将更为险恶。五百年前他上灵山找如来时,如来主动放行,只用了一只手便将他收服,他是趴着的;五百年后,他自己为自己开路,光明正大地站着。
那天,我看到了金箍棒顶天立地,撑破了灵山,继而灵山的废墟在一片金光中缓缓汇聚,重塑,如意金箍棒化作齑粉,残留的光辉斑驳着在虚空漂浮。
当年作为如来的二徒,只因不听说法,轻慢如来便被贬了真灵,如来从不会手软。那天我哭了,我知道如来是不会杀大师兄的。
但会让他比死更痛苦。
大师兄被一掌击溃全身经脉,逐出灵山。
五百年前,五指山压在他的身上,这一次是压在他的心里。他会慢慢丧失自己的修为,直到沦为凡人,但他不会死。
“我会慢慢地丧失我的法力,大概十年吧,我会成为一只毫无法力的猴妖,接着,我会失去力气,从手无缚鸡之力到无法行走,只能靠他人喂养,然后,我的心智,记忆也会一步步消失,成为一只瘫痪的猴子,永世不得超生。”
那天我背着软若无骨的大师兄回花果山时,我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他睡着了,梦里吼了两个字。
“痛快!”我尽量不去看大师兄的伤口,故作轻松地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布袋甩给他。
他也不说话,接过布袋一口便吞进了肚子里。
那布袋里装的都是我在四处净坛时收货的金丹仙药,虽然大部分都是些人间凡品,但勉强能延缓大师兄法力流失的速度。
药物作用下,他的伤口缓缓收拢,但那道疤痕却依旧狰狞可怖。
“那迦楼罗这些年功夫倒是没拉下,若俺老孙有六成功力在,又何惧他那火焰刀。”大师兄脸上闪过一丝愤色,但很快就恢复平静,“八戒,让我看看你的长进,你全力攻我,不可留招。”
我跟他斗了百余招,他虽功力所剩无多,但招法间的精妙总能逼得我左支右绌。
“够了。”他一棒驾开我的钉耙,喘着粗气,“你的筋斗云已经运用娴熟,但如意棒还是欠了火候,不过你用九齿钉耙能发挥出这样的效果已经难为你了。”
这些年大师兄将他的浑身招数都一一教给了我,他说,千万年后,他独自一人蝼蚁般苟活人间一隅不算什么,他那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若失传就可惜了。
这些年,我四处搜集丹药,受尽白眼,他传功,偶尔去灵山找人打架,受伤,吃药,受伤,再吃药,我们谁也不曾谢过谁。
我们保持着这样的默契。
但他再也没能打到过如来的面前。
至于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久,我们谁也不会去提起。
当然,我曾找过许多人去劝他,劝他放下,他每去打一次架体内法力便会急速流失一次,或许就像牛魔王说的那样,他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不会懂。
但我不是不懂,我是舍不得。
“走!”大师兄将铜棒往身上一扛。
“去哪?”
他捡起刚刚落在地上的几颗丹药往嘴里一扔,歪着头看向苍天,“去看我跟神仙打架。”“还打个屁啊,门牙都被人大鹏鸟啄没了。”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大师兄和我同时扭过头,先看到的是一颗光不溜秋的大脑袋。
“看啥看,没看过小和尚嘛。”那大脑袋晃晃悠悠地升了起来,露出下面的一双短胳膊短腿,滴溜溜跑到大师兄面前,插着腰:“跟你说话呢猴子,我跟你讲这猪头可是把我炼了九九八十一难,啊呸,九九八十一天的丹药全给骗走了,那可是仙丹哎,你当吃豆豆呢,一口给我全倒嘴里。”
小和尚说话间从地上捡起那个瘪瘪的布袋,“一颗都没剩!你还打架,你知不知道以你现在这点修为别说打大鹏鸟了,奔波儿灞跟霸波尔奔俩合起来你都不一定打得过。”
大师兄脸绷得跟鼓面一样。
“你那一棍子下去,你自己爽了,我这小半袋仙丹全得打水漂,你这道那车迟国的皇上给我开的啥价吗,十两金子一颗,十两!金子!好家伙,你那一棍就把我上千两金子全敲没了。还有你这猪兄弟,隔三差五来我这儿要丹药,还跟我讲什么兄弟情深,什么这些年不容易,肉麻兮兮的,我就搞不懂了,你俩一个是猪一个是猴咋就攀扯上兄弟情了。”
小和尚一本正经地看了我跟大师兄一人一眼,“你俩不会有啥取向问题吧,善哉善哉,你们这又跨种族又跨性别的,可别乱来。”
嘣!
大师兄脸上刚刚结了痂的疤裂了个口子,呼呼地往外喷着火星。
“你看看你,都漏气了,来我给你缝上。”说完他不知从哪掏出了个针线盒。
大师兄鼓着嘴,从上往下瞪着那颗圆滚滚的大脑袋,那脑袋上八个戒疤像极了麻将里的八筒。
小和尚拿着针在大师兄脸皮上比了个架子,一针扎下去。
针弯了。
他连掏了七八根针出来,都是一扎就弯,最后一根针还没碰到脸皮就被喷出的火烧化了。
“得。遇见一厚脸皮的。”小和尚两腿一蹬坐在地上,“我看你这一身破草裙的,别说我的丹药了,就这包针线你都赔不起,我雇你当我师父,欠我的钱就当佣金了。”
大师兄憋了半天,龇牙咧嘴地刚要说话。
“别说话了,没门牙说话漏风。”大师兄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小和尚的那一套对他却很管用。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小和尚,还给他起了个名儿,叫八筒。
八筒跟着他去了花果山,他两人白日里练功,晚上便吃些我从四处收来的美酒佳肴,什么戒律清规,谁都不在意了。
一晃就是许多年。
八筒吃得多,喝得多,功夫练得也俊,大师兄一句口诀,他能把筋斗云分出千百片来萦绕着这花果山。大师兄那天喝大了,怔怔地看着这七彩祥云,漫山花果,轻声讲:
“我去过仙境,没这儿漂亮。”
大师兄从来不是一个浪漫的人,那天却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八筒踏着筋斗云在外面翻云搅气地舞着棍,他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哆哆嗦嗦地从耳朵里捏出一根金色的猴毛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手心上:“八戒,我怕是不成了,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把你们统统忘了。这跟救命毫毛是我当年向观音多讨的一根。八筒的悟性根骨不在我之下,但他太单纯了,会闯祸的,你给他留着,关键时候或许能救他。”
“希望永远也用不到吧。”大师兄看着我的眼睛,胸口起伏,脸上那道旧伤隐隐泛着红光,零星地飘出几粒火花,“没什么遗憾了。”
我转过身去,身后传来“嗤”“嗤”的声音。
一声一声,断断续续。
像是当年落在火焰山上的第一场雨。大师兄的状况越来越糟,大多时候他会在手里捧着一只水蜜桃,肚子饿得咕咕叫,却没有力气把桃子举到嘴边,他会看着我跟八筒,一句句念叨:这是八筒,这是八戒,沙师弟跟师父还有小白龙他们在天上……
丹药也越来越难找,平日里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收到的金丹现在飞遍四海也难寻觅,看着大师兄的样子,我束手无策。
那天金角大王,也就是太上老君的炼丹大童子偷偷找我,塞给了我一颗黑色的丹,说当年大师兄留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性命,那颗丹算是回报。
那颗丹我认识,叫昙。
名字好听,但却十分凶险,它可以激发服用者所有的潜能,代价是周身气血精魄焚烧殆尽。那是天庭为天刑台的重犯准备的,是为了让它们在重刑下仍能保持清醒,说出自己的秘密,哪怕那犯人已经被雷鞭抽得只剩骨架也能开口说话。
我知道那孩子的意思,他是想让大师兄能清醒地留下最后的话,然后有尊严地离开。
八筒的身影在门外一闪而过,我并没有在意。
从那以后,八筒沉默了许多,大概他是听到了那天我跟童子的谈话了,我隐约有些不安,直到那天收到沙师弟的千里传音,我才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
八筒单枪匹马打上了灵山。我匆匆赶到时,八筒正提着铜棍跟迦楼罗战在一起。
准确地说,八筒正在揍迦楼罗。他逼出了大鹏鸟的原型,手里的铜棍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夯在大鹏鸟的脑袋上,金羽毛四处飞扬。
其余七部众慌慌张张地施法,勉强祭起了金钟罩把迦楼罗与八筒隔开。
无数法器向八筒飞去。
九齿钉耙在耳朵里剧烈地跳动着,刮得我生疼,我正要出手救他,却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八筒抬起脚狠狠往地上一跺。
一股极大的力量把整个灵山都撼动了,八筒的身体在那一瞬暴长,几乎与灵山齐平,他一手把八部众联手祭起的金钟罩整个握住,然后一拳擂在地上。
天崩地裂。
陨石入海,会掀起千层浪,万里波。
八筒的一拳就是那块坠入大海的陨石,掀起了千层浪,万里波,波浪中的莲花台,法器,神灵就像是波涛中的一叶叶弱不禁风的扁舟。
那力量摧枯拉朽,无可违逆。
在瞬间,整座灵山像是一堆狂风中的沙山,化作齑粉。
若非那道金光升起,我几乎以为八筒胜了。
金光后,千瓣莲花散开,托住了被打散的诸神,继而合拢汇聚,敛成了一座莲台,如来的身形缓缓在沉落的灰烬中显现。
金钵高悬,八部众在金钵的笼罩下结阵,坚壁般立在如来身前。
如来瓮声道:“你本是一块天外顽铁,上古时落入凡间,被古神大禹感化,炼化为定海神针镇守东海,后为灵明石猴所得,化为如意金箍棒助其扰东海,闹天宫,本是有罪。念你取经路上剿妖有功,仍留你在那石猴身边。可你是非不明,与那石猴祸乱灵山,我将你震碎留你元神本是有心渡你,你投胎后不思悔改,此番又来乱我大教,纵我心有慈悲也留你不得了。”
原来八筒是大师兄的金箍棒转生,八筒遇见我们时是八岁,距大师兄那次灵山一战也恰是八年,我早该想到的。
“慈悲?你的慈悲就是把这天地间的缤纷多彩都笼罩在你这狗屁佛光下,质疑你的就让他们受苦受难,抗拒你的就让他们毁灭,你让这天地间的自由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可那是你的岸,不是我们的。”八筒一手拍在地面上。
大地崩裂,滚滚尘埃中,一根巨大的黑铁棍从裂痕中被八筒一节一节地抽出。
- 众手捏法结,一个巨大的卍字悬在虚空,缓缓朝八筒推去。
八筒一棍杵在卍字中央,金光爆射。
又一棍,卍字的光芒骤然一缩,剧烈地震颤。
第三棍,卍字坍缩。
八筒持棍狠狠鞭扫在八部众所处的金光下,金钵裂为碎片,一股大力穿透金光,落在八部众身上。
死寂。
我隔着很远都能清晰地听到心脏搏动的声音。
剧烈的一声。
下一刻,八部众的元神被震离了躯体,八片半透明的元神看着自己的背影,满脸惊骇。
我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知道八筒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如来的动作很快。
但八筒也不慢,两人转瞬间斗了百招。
无声无息。
一股巨大的漩涡从二人交战处形成,沙尘,残片,包括声音都被吸入那漩涡中,我清楚地看到八筒在说着什么,但一个字都听不到。
八筒是异铁转世,能操控世间百铁,一根根金属巨棍砸向如来,一开始如来还能轻松化解,但后面他的动作也开始有了迟滞。
我以为八筒要胜了,可我忘了,世间的铁有用完的时候。
就差一点,如来已经被逼出了金刚不坏,那层光芒涌动的驱壳已经出现了皴裂。
可八筒却再也抽不出一根棍子了。
就差一点点。
八筒用他那颗印着八颗结疤的脑袋一下一下凿着那层黄金盔甲般的护罩,破了皮,断了筋,撕了肉,碎了骨。
他的嘴巴反复地动着,我听不到,却看清了,他是在重复一句话。
再有一下,再有一下就能救师父了。我把八筒带回到大师兄面前时,那根救命毫毛插在他的脑袋上,吊着他的最后一口气。
他朝大师兄招了招手,挣扎着凑到大师兄耳边,“一万三千五百斤,少了五百斤,对不起啊。”
八筒被如来震断了大拇指的右手一松,一根亮灿灿的金针落在地上。
大师兄佝偻着背,挪到金针旁,轻轻念了一句如意诀,他摸着金箍棒上一块缺口,淡淡地跟我说:“给我吧。”
我心里一沉,“什么?”
“你放心,我死不了。”
我知道他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他早已在阴间除名,不死不灭,但那可是昙啊,焚烧全身气血精魄,没了肉身的不死不灭便是化作游魂在这世间永远游荡,我不敢让他去冒这样的险。
大师兄猜出了我的心思,眯着眼,“呆子,你以为我放弃了吗?八筒的那根手指还插在灵山脚下呢,我没理由不去拿回来。”他指着地上金箍棒的那残缺一角。
有句话,我知道现在说很残忍,他会恨我,会瞧不起我,但我还是要说,因为他是我的大师兄,我想他活着,好好地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啊。
“咱们去跟如来认个错吧,去求求师父,让他出面……”
“然后如来会抽光我所有的法力,让我在他的莲花台前做个掌灯添游的猴子,万世供他驱使。”大师兄平静地看着我,“呆子,这差事可比我当年的弼马温差远了。”
大师兄喃喃道:“九九八十一难,我还差一难呢。走了。”
他从我手中捏起昙吞了下去。那颗昙是我主动给他的。
他说了一句话,“我知道我们这一生想要的不能太多,但我的一生是抗争的一生。”
打动我的不是这句话,而是他给了我一个秘密,和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说他要穿过那条彼岸桥。
“你知道吗呆子,在我们猴族中,从来都只有三只异种,是灵明石猴,赤尻马猴和通臂猿猴,从来都没有六耳猕猴的。我会穿过那条彼岸桥,回到过去,与过去的自己战斗。真假美猴王,从来都不是真假一说,我们都是真的,我曾被封为斗战胜佛,所以身上妖气比之前的我弱,只能凭这一点来判断真假,胡诌一个六耳猕猴来蒙蔽世人。你可知他为何会说六耳猕猴善聆听,能察理,知前后,万物皆明?因为这些都是他相要却求之不得的啊。”
“我会在这轮回间一步步地走着,不断地回去,不断地回去,我会一点一点变强,一点一点变强,总会有那么一天,我有战胜如来老儿的能力。你放心,我不会急着端他老巢,我会原封不动地走到这一步,然后穿过彼岸桥回来。带着你跟八筒,让那如来知道,老子的名字叫斗战胜佛。”
那天晚上,流星划破天际。
<hr/>没想到这个故事会被大家喜欢,之前有朋友说这是《悟空传》,我又欣喜 又惭愧,西游的故事说起来很多了,今何在的悟空传是一座山,我这篇故事能摸到山脚下一点儿寺门便算让我欣慰了。
有人说最后改为老子的名字是齐天大圣比较好,个人当时也是在这细节上纠结了很久,还是选了斗战胜佛这个称号。
只是为什么要选……已经忘了,后来想想似乎齐天大圣确实读起来酣畅很多,但出于尊重自己当时的心境,还是保留了原词。
这个故事没想过下面会继续发生什么,所以,讲到这里在我心里暂时已经结束了。
做个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也许是每个人少年的梦想,但生活中,工作里,齐天大概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能斗战而胜佛便已很好吧。
以上权且作为自己保留斗战胜佛的一点儿钻牛角尖的辩解吧。评论我都看了,再次谢谢大家的宝贵意见和过分抬爱~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