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殉道者——《奥本海默》的一些精神分析视角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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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mazi 发表于 2023-9-17 04:14:45|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影片中,奥本海默在英国剑桥大学时的精神状况堪忧。他被自己的才华所累,如同他自己形容的,他受困于自己看到的宇宙幻象——影片中用不同的抽象影像来象征波粒二象性中的粒子与波的形态——而无法进一步理解这一自己看到的幻象让其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奥本海默被他当时的老师——实验物理学家帕特里克·布莱克特批评自己的工作,让其无法忍受,并且试图毒杀布莱克特。在片中,让奥本海默在最后关头及时停止这一举动的,是他脑中浮现的一个情景——一匹马舔舐自己拿在手里的苹果。随后幡然警醒的奥本海默冲回教室扔掉了苹果,避免自己犯下大错。
如果说整一部影片就像是一部由一段旋律不停变奏而组成的乐章,那么影片开头这一段求学的经历,可以算是完整地展示了这一段旋律并定下了整个基调。之所以说奥本海默被其才华所累,是因为当一个人发现其自身天赋能够触及到某种常人无法触及、甚至是无法窥探的力量之时,其会沉醉其中甚至贪恋这种全能幻想般的力量。而一旦这一力量遭到挫败,则会生出强烈的嫉恨。
这也是天才的自恋——奥本海默并非仅仅是因为他的老师对他的批评,进而愤然试图毒害自己的老师,这放在常人身上是无法理解的;更有可能的是,他当时的处境使其才华无法得到发挥,又或者其研究碰到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屏障(如同他受困于波粒二象性,难以接受这一悖论),这一更深层次的“否定”、一种全能自恋的挫败使其产生强烈的嫉恨心,老师对其的批评只是刚好撞到了枪口上。
而使其从全能自恋——对神秘而诱惑的宇宙幻象的贪恋——从中撤出的,则是前面提到的一个更为切身的体验,奥本海默似乎身处家乡,在火堆边,他的马在舔舐自己手中的苹果。这一体验是其心生嫉恨转向具有内疚感的关键,是其能够放弃对于神秘而诱惑的宇宙幻象之贪恋的关键,是其与施特劳斯关键的区别。这一景象暗示了其幻想中的弑父欲望——马匹在精神分析中可以隐喻父亲(如弗洛伊德的小汉斯案例),手中的苹果则可以让人联想到奥本海默用来毒杀老师的那颗苹果,其弑父的俄狄浦斯愿望以马舔舐自己手中的苹果这一温情的形式转化为奥本海默的内疚结构,即“殉道”的倾向。
2、在克服了最初的自恋困境之后,天才的自恋变成了更“符合”其能力所及范围,而较少受其全能幻想之困扰的形式。我们还是可以看到一些天才们共通的特性——对于自己所关心之物的全神贯注,而对无关之人事物的毫不在意,因此时常给人以不顾及他人脸面的感觉(例如乔布斯)。这些特征出现在大部分人际关系中不会有太大的问题,那些放弃了全能幻想的普通人——如奥本海默弟弟的妻子,在几次经历“羞辱”后,也并不会做出如奥本海默毒杀自己老师的行为,甚至其自傲的个性也是其与格罗夫斯中将一拍即合的催化剂(格罗夫斯出场时,把衣服甩给了身旁的尼克尔斯,显露出与奥本海默相似之处)。但是奥本海默仍旧认为自己的才华可以使自己少受世间的各类约束,这背后隐含的全能自恋之残留物是其命运的悲剧性所在。
3、如同其广博的兴趣,奥本海默既是全美知名的和物理学家,同时又与左翼分子及其政治运动密切联系,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十分惹眼,而他似乎总是满不在乎地挑战现实规则以彰显自己天才的特权。在亲密关系上奥本海默也似乎信奉“成年人的选择——我都要”。这突出显现于奥本海默的异性关系。心理学家琼·塔特洛克对于奥本海默来说就如同诱惑的、难以捉摸的宇宙幻象。奥本海默被其深深吸引,但对方对他的态度则是捉摸不定。可以说,琼是奥本海默的原始自恋走向俄狄浦斯情结的拐点,琼即是奥本海默禁忌的欲望,而奥本海默也终因这一段关系而在潜意识层面中完成弑父。
在婚姻上奥本海默无疑对于妻子不忠,他也向妻子坦诚了这一点。在舍瓦利耶事件中,奥本海默同样明知隐瞒、编造中间人信息对于国家安全来说是重大隐患,但他仍旧编造了一个谎言,随后却对格罗夫斯坦白,并寻求他的保护。格罗夫斯形容奥本海默是典型的美国大男孩思维,实际上这是奥本海默在亲密关系中所表现出的另一种自恋——就好比小孩子幻想自己只要认错,就可以做一切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而身边的人会理解并原谅自己,一切都会过去。这并非是熊孩子恶意作恶,奥本海默所代表的这类人看上去无恶意犯错(例如不想出卖自己的朋友),并且主动坦白错误请求原谅,特别是在其天才的光环下让人感觉不忍再对其施以惩罚,而其背后是一种对于他人的自恋式理想化幻想——幻想别人能够完全理解自己心意,能够神奇地保护自己,而自己的歉意也能够修复一切内在的伤痕。
格罗夫斯告诉奥本海默,如果要我保护你,则必须你“主动”说出一切,而不是我要求你说出一切。这番言论并没有让奥本海默有所意识,可以说在曼哈顿计划的最初阶段,奥本海默在对抗其原始自恋带来的恐惧焦虑时仍有很多逃避退行的冲动。另一个例子是当泰勒的计算显示链式反应有可能会烧毁地球大气层,奥本海默为此求救于爱因斯坦,而在走的时候把那份草稿遗忘在爱因斯坦手中,直到爱因斯坦提醒“这是你的责任,而不是我的”才觉察。
迫使其面对并承担自身命运的是琼的死亡。这件事情让奥本海默第一次在象征层面面临自己原始自恋之欲望的后果。听闻消息的奥本海默如同一个孩子一样,逃离工作,躲进森林之中,强烈的内疚和恐惧几乎吞没了他。
而在此时出手,帮助其完成象征层面俄狄浦斯阉割的是他的妻子凯蒂。凯蒂并未满足其原始自恋幻想的退行要求,没有告诉他诸如“没有关系、一切都会好”,又或者违心地说自己会原谅他——反而她明确告诉奥本海默犯了无法挽回的错误,但此时他必须要专注曼哈顿计划,现实中所有人都指望着他。由此也可以理解杜鲁门劝告奥本海默不要因为制造了原子弹而承担其被用于战场的内心罪责,这段话旁人看来也许觉得有理有据,但对于后者来说实际上是引诱并满足了其原始自恋退行的幻想——在这一次见面之后,奥本海默便接受了“原子弹之父”的头衔,并运用自己的声誉反对国家的氢弹计划。
从某种角度来看,正是琼的死与凯蒂坚定的态度,促使奥本海默完成了俄狄浦斯阉割。此时,奥本海默才拥有足够成熟的力量去协调洛斯阿拉莫斯内部、以及科学家们与国家安全部门间的种种冲突。在影片中,随即发生的便是由泰勒造成的理论组内部纷争最终被奥本海默顺利地平息下来了,曼哈顿计划最终得以顺利完成。
4、三位一体核爆试验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对于奥本海默来说是一种过于强烈的刺激,与其原始的全能自恋有关。影片对于奥本海默有两个象征意象,一个是死神,另一个则是普罗米修斯。死神的意象由一段奥本海默的独白呈现——“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这段独白出现了两次,一次是在剧中奥本海默第一次见到琼,并且与其发生了关系,另一次就是在原子弹试验成功、巨大的、照亮一切的火柱升腾在沙漠之中的那一刻。
这两个场景都隐喻奥本海默获得了一种与其一直想要窥视的、其贪恋的宇宙幻象联系在一起的潜意识体验。如同在那个二战接着冷战的时代,人们既渴望拥有一个绝对的、如神般的力量,并对其结果抱有乐观的期待,认为可以以此来结束一切争斗;而一旦力量到手,乐观的态度瞬间坍缩为一种恐惧——总会有更大的炸弹,而自己是否是唯一、或者至少是率先拥有这一力量的一方呢?奥本海默的死神意象,象征着原始自恋在现实中的极大满足——不同于性爱关系在高潮之后的结束,原子弹以其链式反应揭开了一个新的时代,那个在概率上接近为零的烧毁大气层事件,以另一种形态真正地发生在了现实之中。
这种“幻想照进现实”引发的便是一种自恋狂想,电影以中后期的奥本海默与嫉恨前者的施特劳斯为主要人物描绘了这一心理。
施特劳斯策划的针对奥本海默的听证会,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策略便是深挖作为积极推进原子弹计划的领导,奥本海默在相似环境下对氢弹计划态度的反复。奥本海默在这里确实如同其妻子以及施特劳斯所说,有着一个突兀的变化:妻子凯蒂形容为奥本海默在扮演殉道者,施特劳斯同样认为奥本海默寻求的是殉道、是内疚,这些是他道德皇冠上最亮的珠宝。
实际上,在三位一体成功之前,德国投降之后,奥本海默的心态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当时在洛斯阿拉莫斯内出现了一些声音,认为既然德国已经投降,而日本注定失败,就没有必要制造如此毁灭性的武器。奥本海默此时坚持推进曼哈顿计划,他当时的表面理由如同之后他所怀疑的军方坚持使用原子弹的借口如出一辙——原子弹可以让自己国家的战士减少伤亡,早日回家。而电影中的另一段话则透露了其潜意识的欲望。
奥本海默告诉反对者,作为科学家、理论物理学家,他们在想象中构想世界,接近真理,因此他们不用亲眼所见也能够在理论中理解原子弹所意味的一切。但是普通人不行,普通人依赖感官,必须亲眼所见才能信服,因此奥本海默认为他们“有责任”把理论中的真理展现给世人知晓。
或许这也是奥本海默没有在解构了因果律的量子力学领域再进一步的一个因素,这段话透露出其内在的因果信念,并且认为自身是“神”,把握了真理,因此也承担了“神”的责任,即把真理以常人能够理解的形态展现给世人。而这加强了奥本海默在原子弹真正被用于实战后其体验到的潜意识罪疚感。
其对于进一步开发核能武器态度的转变出现在以下场景:美国通过技术手段得知苏联很可能已经造出了原子弹,而接下去作为即将开始的冷战对手,该如何走下一步棋,是如法炮制,和苏联比赛谁能造出更大的炸弹(氢弹),还是进行武器谈判,建立联合政府控制核武器扩散?奥本海默看到参与讨论的人,用圆规在地图上画上一个一个的圈,氢弹的毁灭范围如同水中涟漪在地图上扩散开来,或许正是在此时,那个链式反应烧毁整个大气层的计算不再是一个调侃的赌注,而是在其内心成为了一定会实现的预言。
在此之后,奥本海默开始反对氢弹的开发,在听证会上他最后给出的理由是,当他意识到在选择武器上已经没有底线时,他产生了这一态度的转变。而这是一个很主观的判断,如同他的朋友所说,这并非是现实,而是一个预言。而对奥本海默来说,其原始全能自恋让其切身的、真实地感受到这一预言的真实性。不用亲眼所见,奥本海默能够理解将要发生的一切,而世人却一无所知,因此他需要用“殉道”来让世人知道。至此,奥本海默的形象就从展现绝对力量的“死神”,转变为替世人承受一切的“普罗米修斯”。
5、这一预言的另一个版本则是施特劳斯。施特劳斯这一条线都以黑白影调拍摄,营造出一种老式谍战片的观感。与奥本海默不稳定的情绪、以影像呈现的明显幻觉的画面相对照,施特劳斯显得正常许多。不过直到影片后半段才揭示,一切看似正常、符合社会所期待的良好道德品质,原来都源于施特劳斯臆想的某个信念。奥本海默自恋的态度给自己埋下了祸根,当他随口评价施特劳斯之前的鞋匠工作是低微的时候,或许他与其他天才一样并没有恶意,只是无暇顾及他人的自尊心;但同时他也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不同于别人——例如被多次遗忘名字的奥本海默弟弟的妻子——看似良好的现实功能背后,是与其相像的自恋幻想,即奥本海默是针对自己、侮辱自己。
好巧不巧,随后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的对话,“印证”了施特劳斯的猜想。事实上如果我们可以理解奥本海默在被老师批评后试图毒杀自己的老师,那么我们也完全可以以相似的心态去理解施特劳斯对奥本海默长达数年的嫉恨。只是两者不同的是,奥本海默有幻想中的那匹马把其拉回来,这似乎是一种来自于想象父亲的授权,使他的挫败转变为寻求神奇般谅解的努力,把自恋转变为位于自身内部的罪疚,但施特劳斯缺少了这样一个“父亲”(经典精神分析语境中,这可能伴随着典型的男性同性恋倾向),而沉湎于自恋幻觉中,其结果便是自恋挫败的责任会被指向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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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eshfish 发表于 2023-9-17 04:15:32|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精神分析在国内有什么发展吗,我看到你使用的很多意向也都还是西方神话方面的东西,如果用东方神话或者传说作品来代入那会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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