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呢，一是我中学阶段很幸运地遇到了三位好老师，二是我本身智力水平应该还可以。
我一直觉得聪明的人很多，但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没遇到过好一点的老师。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大多数学生都被老师耽误了。我是那极少数的幸运者之一。
先说智力水平。我读的乡村小学，一年级在闷热的谷仓里上课，二三年级改到养猪场，直到四年级才有了略好一点的土坯房教室。我记得四年级时曾经大病一场，大约两周没上课。刚好这段时间学习分配律和结合律，老师点我在黑板上做题，我略加思索就做出来了，老师很吃惊，给我家长说，你这孩子要好好培养，千万别浪费了。五年级开始大量应用题训练，很有兴趣，这个阶段应该有很多提升。
小学毕业只考了村小学的第二名。本来能到镇上去上初中，但我家里穷，没有多余的被子可用于寄宿，只好就近上乡村中学。我父亲在这个学校里当语文老师。
父亲教过我一年语文，他是个有点刻板的人，教学一板一眼，对基础知识要求很严，所以我语文基础抓得还可以。作文方面，每次所有人都交作业后，我把他们的作文通读一遍（父亲教我语文，我有这个条件），然后择其创意和精华，开始自己作文的制作，所以作文提升也很快。初一时在全镇口头作文竞赛和作文竞赛中都得了奖， 这两个竞赛都是不区分年级的，我作为初一学生两次得奖，应该说是非常不错。我一直觉得对于我初中抄袭作文的事，父亲是心知肚明并有意纵容，但未向他老人家确证。现在永远不能确证了（大悲）……
初二H老师教我语文，H老师师范学校毕业，很有活力，教了很多技巧东西，并给我们介绍诗词，给我开了一扇新的门。如果用现在的眼光看，他讲的都是现在的语文老师都知道的东西，但对于当时的乡村初中，非常难能可贵，至少没让我们落下。
H老师对我最大的贡献不在教学，而是他的一个建议。
初二上学期我已有厌学苗头，主要感觉数学、物理、英语老师太差。尤其是物理老师，我觉得她教的都是错的，但我又没地方问。乡村中学实在没人啊。我在学校排第一，但尽管如此，也就六十多分，与县里其他初中比差距很大，与我在镇上初中上学的小学同学比，也有差距。
如果没有改变，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 最终与儿时伙伴一样成为后来南方流水线打工仔的一员。
这时，H老师给我父亲提了一个建议，建议我转到镇上中学学习。时间点是初二上学期结束。其时农村已开始分田到户，经济状况有提升，家里已经能够帮我解决住宿的被子问题了。
镇中副校长是我们村里人，我父亲找到他，他很帮忙，看了我的成绩单，建议不要去尖子班，免得压力太大。于是成功转学到镇中的普通班。
我去镇中前，镇中第一名是我的小学同学。因为感到差距，我努力学习，成效很大。到镇中后第一次其中考试，我就成了第一名，从此我的发小只能屈居第二了 。当然，他也很不错，最后考上了南开大学。
但是，这些还不足以使我考上清华大学。
我们镇里最厉害的初中不是镇中，而是另外一所乡村中学（G中学），G中学在我们县很有名，连续十几年数学和物理中考成绩排第一。
我虽然在镇中排第一，但是自己并不满意，尤其几何，分数并不太高，有些大题做不出来，丢分不少。物理成绩也不是顶尖，与G中学比有相当差距。如果没有奇迹出现，估计后来我考上湖北大学问题不大，但更进一步基本不可能。
奇迹真的发生了。G中学教数学的C老师和教物理的L老师调到镇中教初三 ，因为是外来老师，为了不破坏原有的平衡，不教尖子班，就教我们班。G中学大约有近十个学生追随而来，编入我们班。
C老师，真是大牛。首先要求课本滚瓜烂熟，不放过任何一个问题。湖北的冬天很冷，我们挨个搬着小板凳在太阳底下向他口述课本上各种定义的描述和定理的证明过程。如果你口述中有误，他微眯的双眼马上睁开，课本往地下一扔，回去，熟了再来。我们没有作业本，平常也不批改作业 ，一切按照考试的要求进行训练，关注两点，一是正确，二是速度。学生准备好八开白纸，老师在黑板上抄满一整黑板题目，学生不抄题，在白纸上写题号直接作答。老师在一边等待，时间差不多时开始讲解，学生自己对答案，老师统计并记录错误率，作为下次出题和复习的依据。如此反复练习，与考试接轨，没有花架子。实战性和实用性极强。
L老师那时候师范毕业没几年，单身，留着小胡子，恃才傲物，很有点看不上镇中的学生。也难怪，第一次物理期中考试，追随他们而来的近十个学生全部排在前面，只有一个例外，第一名是我。L老师很诧异。刚好我父亲到学校找我，相互之间认识，我父亲人很老实，口碑好，知道是同僚的孩子，L老师对我青睐有加，悉心培养。那个年代湖北农村孩子带米和咸菜上学，很饿，我记得L老师让我夜晚在他办公室协助改卷，自己到食堂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端回来给我吃，好吃极了，印象极深。
L老师和C老师年龄差距大，但他们关系很好，教学上有很多共同特点，都注重课本的滚瓜烂熟，特别注重概念的掌握，不放过任何一个模糊的地方 ，强调解题速度，平常训练的要求都是满分。在这种严格的训练下，我进步很快，一下子就掌握了整个理科课程的学习方法。实际上，我上高中后以及后来上大学，只是知识上的增加，方法上并没有新的东西。我在初中三年级已经完全掌握了理科课程的学习方法，进入高中以后自学更多一些，理科老师教的怎么样已经对我没有多大影响了。当然，那个年代黄冈地区教研室统一的题库对高考方向的把握极为重要，我们走上高考考场时，发现理科试卷尤其是数学科目基本上没有我们没做过的题目。
插话：
方向的把握极为重要。我们学校那年高考准备出了重大纰漏，主要是在政治科目上。年前开了十三大，年后的三月份开了七届人大。按照惯例，党的会议比人大会议更为重要，加之人大会议时间太接近高考，給出题留的时间太过逼仄，学校把宝全都压在十三大上，对七届人大基本上没做准备。上了考场瞎眼了，基本都是七届人大的题目啊，整个学校在政治科目上全军覆没，我也只考了六十四分。幸好我其他科目尤其是理科都考得很好，总分不错。
这里再瞎说一下，上大学后经历的政治风波，回过头一想，难道此前就已经有了迹象？要不怎么会高考不考十三大内容而是考七届人大呢？不知道，不瞎说。
插话完毕。再回到正题。
初三时县里组织了一次语数外三科联赛，连蒙带猜，我竟然获得了一等奖， 全县第三名。前两名均为女生。第一名很厉害，后来去了黄冈中学。
初中毕业时，父亲给我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母亲带我到镇上买了一件涤丝褂子， 这件褂子后来在高中被人偷走，我一直记得我当时的悲泣。
由于家里经济条件有限 ，我最终放弃了著名的神校，高中进了县一中。在这里遇到W老师。我们那儿的语文教学很不错，很多人都能写点东西，古文和诗词素养很好。我个人认为我们那地方在语文方面的整体教学水平要比北京的中学高。虽然北京语文考试分数高一些，但地球人都知道，语文从来不是考试的问题，尤其是现在的语文考试，哪里是考语文啊！当然，北京毕竟是首都 ，藏龙卧虎，那水平高的是真高，这里是指个体。
W老师，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语文老师，很有个性的一个人，让我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们知道意识流，我们知道朦胧诗，我们知道文学欣赏，我们知道杰克伦敦，我们知道李乐薇的空中楼阁，我们知道迪斯科和喇叭裤……还有神圣忧思录和阴阳大裂变……那激昂的声音犹如黑夜明灯，啊，不！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他来寻找光明。
如果说初中的L老师和C老师已经确保我基本上能拿华中工学院垫底，W老师的出现则决定了我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这样的学校。作为语文老师， W对我的影响并不仅仅局限于语文科目，而是整个眼界的提升。这就好比聂卫平到北大荒插队见到广阔的土地后，眼界一开，棋力大增。
我高中时没有明显弱项，只有英语略弱一点，这是农村孩子的普遍情况。为此，有一个学期我有意识地将时间向英语倾斜，着重补一补，其他科目暂时放松一点，记得那个学期考了个高中阶段最差 ，全校第七名。
高二时课程已经上完，我有点动心想参加高考，但未被学校允许，因为像我这样的学生负有为校争光的责任，不能考个普通学校就完事，目标应该是清华北大。那一年高考难度其实不大，如果参考，还是有很大希望进入清华北大的。
又在高中读了一年，其实都是复习。那时高考时间是七月初，酷热难耐。考前一段时间的夜晚，同学们铺着草席在操场上乘凉卧谈，期间最多的话题是谁将夺魁。朦胧夜色下，他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以及很多人只知道我的名字并不真正认识我，话题最后的结论都是我将毫无疑问问鼎。我在旁边听到后装作心如止水其实内心有点小小的膨胀。最终，虽然政治科目考得不好，我还是没有辜负那么多人的期望顺利实现了自己的小目标。
高考结束后我在村里杂货铺闲逛停留，杂货铺老板对一帮闲坐的顾客讲，听说某老师的孩子要考清华，估计有难度，考北大还差不多。我心里想，清华北大有差别麽？因几年来在外寄宿上学，很多村人并不真正认识我。
一个多月后，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到来，杂货铺老板见到我有点尴尬，我对他报以善意地微笑。我卑微的家庭在村里的地位从此有了相当的提升和改善。
那时我父亲从初中调到了小学，他一辈子最大的官职是当过几年小学校长，除此以外就是家长。而我的母亲连自己的名字也不太认识。
在我整个读书生涯中，父亲从未对我提出目标要求。当我情绪低落时，母亲总是那句话，尽力了就好。印象最深的是，上大学时回家提到有同学因恋爱怀孕违反校规跳楼的事，母亲说，如果你发生了这种情况，把媳妇儿带回来在村里偷偷生了，千万别干傻事。
不幸的是，我似乎用完了所在学校的运气。从我以后，我所在的高中隔了九年才考上了第二个清华，而我因此似乎成了传说中的人物，直到有一年高中母校突然井喷爆发，昙花一现一下子考了十几个清华北大，风头盖过那所著名的神校。
传说的版本中除了惯例地神化外，更多地是津津乐道我在高中时的早恋，因为一边谈恋爱一边学习，还能考上清华，这个故事讲起来会丰富多彩，同时能进一步将主人公神化。
曾经有人拿这个事情来问我。我想了想，还是保持神秘比较好，因为故事的女主角确实成了我的妻子。我上高中的儿子充满了好奇，希望探究一下父母当年的罗曼史，我可不能让他认为一边谈恋爱一边就能考上好大学。
所有美好的故事都已经成为传说，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圣诞之夜，我听着秋裤大叔的一晃就老了，看着知乎出的题目追忆往事，内心深处是无限的伤感。
所有的旅途都能够重走，走不回来的是人生的小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