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夜格外的静，静到仿佛能听到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灯光温柔，我放下手中的笔，赤脚来到窗前。路灯投下一片片昏黄色的光环，投在银闪闪的雪地上。
手机的震动打破了静谧的夜。
“怎么了，还不睡啊？”
“嗯。”
“怎么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
“跟男朋友分手了…”
“要不要来一杯皇家珍珠奶茶？”又是一阵沉默，“那，我在店里等你。”
门被轻轻的推开，带进来一丝寒气，她跺跺脚，摘下围脖和帽子，小鼻子冻的红红的，眼镜上一层薄薄的雾气，一言不发，静静地走到前台坐下，摘下眼镜，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小姐，您点的午夜版皇家珍珠奶茶，请慢用。”我把奶茶端到她面前。
她一下笑出声来，又一脸严肃憋着笑手里捧着杯子瞄了我一眼。我捧起她的脸，她一脸可怜的看着我，还抽泣了一下卖了个萌，“想不想来点爆米花然后顺便看个电影？”
她轻轻地一笑，点了点头。
二
三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我遇到了写作的瓶颈，几经纠结，我决定去一家广告公司去应聘。
隔着磨砂玻璃，我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小有波澜的心情，推门而入。只记得是一个比较明亮的房间，冬日的阳光倾泻下来，散发出一股幽香，带着一丝洗发水的香气，这种香气浸入脑海，再也未能散去，两个西装革履的面试官正襟危坐，而我的目光却停留在他俩身边那个看起来有些生涩的脸庞上，她穿着一身看起来有点别扭的西服，时不时地正一正领子，眼神中有些许的不自信。
走出公司，空气中带着寒气，我把上衣拉链往上拉了拉，轻吐一口气。面试算是完了，何必啊，好好的写我的文章，干嘛非要去找个工作，自由创作岂不是更自由。
回到出租房里我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再醒来时，街道上的路灯已经亮起来，偶尔驶过的车照亮昏暗的房间，灯光在墙上划过。我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径直走下楼走进街角的酒吧。
酒吧里灯光不温不火，不知名的摇滚敲击着我的鼓膜。零星的几个人散落在这小小的静吧里，我环视一周，窗边一个有丝熟悉的身影吸引了我。
“一个人喝闷酒啊。”我慢慢走过去。
她抬起头来看我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我记得你，你是今天去面试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穿正装的，梁小生是吧？”
“小生有礼了。”
她笑了一下，我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喝酒？”
她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口啤酒，“其实我并不是面试官，我三个月前刚进公司，”她把零散的头发撩到耳后，看着我说，“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个公司，正打算跳槽，不过公司老总挺看重我的，也找我谈了很多，建议我说去面试一下应聘者，让我看看曾经的自己，对比一下自己已经长大了多少。”
她说完了，我没有搭话，沉默了十几秒，“你叫什么名字？”
“温文。”
“嗯，好名字，跟你很配，温文尔雅。”我点了点头，“心情不好就喜欢来酒吧喝酒吗？”
“没有啦，”她推了一下眼镜，“这是我第一次来酒吧，因为我租的房子就在这对面，我以为酒吧会有奶茶的。”她尴尬的笑了一下，“平时有烦心事我也不喜欢跟别人说，就喜欢一个人消化。”
“很喜欢喝奶茶吗？”
“是啊，最喜欢的是皇家珍珠奶茶，知道我公司后面有家左岸吗，我经常去的……”
窗外开始飘起雪花，窗上的水汽模糊了灯光，模糊了灯光下的车水马龙，模糊了整个夜晚。
三
“好吃吗？”我看着她不住嘴的吃着爆米花，“这次做的怎么样？”
“嗯，挺好吃的，免费的都好吃。”她冲我笑了笑。
电影一幕一幕的在投影幕上闪烁着，奶茶散发着热气。
“小生啊，”她放下手中的爆米花，我转过头去看着她，“你有没有感觉我越变越坏了？”
我愣了一下，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次分手以后，再回想起来，总觉得有很多舍不得，”她蜷起双腿，手臂环着双膝，“想一想，有那么多曾经的回忆能让我再次想起时嘴角不禁轻轻的上扬，哎……”
我起身去暂停了电影，端着杯子去倒奶茶，一时沉默，只听见热气腾腾的奶茶滑入杯中。
“你有没有想过，又有多少回忆让你的眼神一次次黯淡下来，很多时候我们认为愉快多多益善，我们认为只要愉快足够多就能湮没那些不愿提起的痛苦。但是，有些错误，有些痛苦，哪怕只有一次，便可以让那些曾经的幸福一文不值。幸福比你想象的要脆弱，只要泪水的冲刷，便可把生死相依变成不相往来。”
听我说完，她把头埋在手臂里不再说话，一会儿，抬起头来，“我困了。”
“你去我屋睡吧，我睡这。”
起身，上楼，关门。
投影幕上，屏保绚丽多彩，投影仪嗡嗡作响，窗外雪花飘，夜，静悄悄。
四
两年零四个月前，那个多雨的盛夏，我买下了那家两层的小酒吧，改成一家饮品店，名叫温文尔雅。
开业前一天傍晚，夕阳把天边的云烧的通红，她从公司下班，径直来到店里，“老板，我预定的冰淇淋奶茶呢？”
我白了她一眼，“早晚让你喝破产！”
她回了我一个白眼，“切，这家饮品店招牌里一半都是我的名字，我还没跟你计较侵犯我的姓名权呢。作为补偿，以后我和我同事还有我男朋友来，你都得请客！”
我把冰淇淋奶茶端到她面前，“这不算侵犯你的姓名权，懂不懂，你应该庆幸才对，对了，话说你男朋友呢。”
她用吸管吸了一口奶茶，“他在公司加班呢，哎…”
我没有搭话，一会儿我凑过去，“今天我去发开业优惠券，顺便弄了两张电影票来，要不要去看？”
“去啊，为什么不去，你请客当然去啦。”
她拿起电影票看了看，习惯性的将头发撩到耳后，“话说你都是老板了还有闲工夫去看电影。”
我胳膊肘抵在吧台上看着她，用小勺偷吃了她一口冰淇淋，她轻轻打了我一下，“干嘛啊，你都有了一家店了，还抢我的。”然后甩给我一个白眼。
五
“下班了吗？”
“没呢，加了一会儿班，咋了？”
“下了班过来吃饭吧，我做了煲仔饭，好长时间没吃了吧？”
“好啊好啊，等我啊，别偷吃！”透过电话，她轻轻一笑。
六
一年零两个月前，那个凉爽的秋天，落叶把街道染成金黄，散发着清香。
那天下午，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天，降温了整个城市。
我接到她的电话，“小生，我怀孕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和不知所措，“到医院来陪我吧，我准备明天做流产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是惊讶还是愤怒，“好，我马上就到。”
医院里的一切，白的耀眼，消毒水和药水的味道充斥到每一个角落，挂钟的滴嗒声格外的响亮。
“你男朋友呢？”
她把头侧向一边，回避了我的目光，“分手了已经。”她猛的转过头来，眼里噙着泪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玩意儿！”泪水顺着眼角流出来，打湿了洁白的枕巾。
手术很快，她醒来时，还在打着点滴，正盯着液体袋发呆，我把水端过去，“喝水吗？”
她点了点头，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我扶着她坐起来，喝了杯水，又躺下去，侧过脸来看着我。“你答应不过问我恋爱的事的。”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当时他说可能不会在公司呆太长时间，我没有考虑太多，但是我没想到他是这种人。”说着，她眼圈又红起来。
我握着她的手，“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点点头。
“有一个女孩很爱哭，每一次她一哭，她男友就哄她说‘小狗小狗你别哭，哭多了会变猪猪’，这便成了两个人的情话。有一天，女孩问男孩:‘如果有一天你穿越了，你怎么告诉我你在哪？’，男孩说:‘我有我的办法’，结果有一天，男孩真的穿越到了两千多年前的乱世，他用一些现代的小发明发家致富，然后招兵买马，十年征战最终统一了天下，他在临死前把史官叫到身边说了句‘小狗小狗你别哭，哭多了会变猪猪’，然后阖然长逝，当时的人们都听不懂，但是为了纪念他，这句话还是被记了下来，而对于千年之后的女孩来说，虽然历史改变了，但当她每次读到这句话时，都会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她有些迷惑的看着我，“很浪漫。”
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慢慢抚着她的头发，“我想说的是，故事中的男孩用了自己的一生，用了两千年的时间来诠释对女孩的爱，这种爱很纯洁，很纯粹，虽然你没法用一生来检验一个男人对你的爱，但是大多数时候，选择权在你，”我停顿了一下，“好好爱自己，不然我也会难受的。”
七
我关掉所有的灯，只留下那个心形的LED灯发出粉红色的光。
她推门进来，一边说着，“今天怎么关门这么早？”，转过身来，我捧着九十九朵玫瑰站在她面前，灯光映红了她的脸颊。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过张扬，你更喜欢安静中的浪漫，”我向前走了一步，她看着我的眼睛，“温文，三年了，我不愿继续等下去，多少次，我多希望牵起你的手的人是我，希望能在‘晚安’两个字前面加上‘爱你’，希望能心安的将你拥入怀中。但是又有多少次我犹豫了，一直犹豫到你又有了新的男友，我也说不清我到底在害怕什么，也许是害怕有些话说出口就会失去你。”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你不让我过问太多，我做到了，无论你的过去如何，我希望在你以后的岁月里，能有我在你身边。还记得‘小狗小狗你别哭，哭多了会变猪猪’的故事吗？我无法证明可以爱你千年，但我愿做那个守护你一辈子的人，”我单膝下跪，捧起玫瑰，“可以吗？”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玫瑰，我站起来，她轻轻抱住我，凑到我耳边说:“说好的煲仔饭呢？我饿啦。”
整个晚上都在沉默中度过，她不说话，我也不敢再开口。临走前，她说:“再让我考虑考虑吧。”
接下来的三天，没有任何的联系，她也没有到店里来，第三天晚上，我发消息给她，“这几天怎么没过来？”
“最近有点忙。”
“你考虑好了吗？”
“还没有。”
“温文，在这之前，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我不想再看着你时不时的不开心，感觉就像你受了欺负一样，还不喜欢说出来。无论你怎么想，我感觉，我没法再继续像对朋友一样的对你了。对不起，要么在一起，要么，就不要再联系了。”
消息发出去，我和手机沉默了一整夜，直到一缕朝阳照进这还没有睡醒的城市里。
八
三年零三个月后的这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我的新书《珍珠奶茶》发表，我回到这座城市签字售书。
在这个还稍稍有些凉气的春天的傍晚，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这座熟悉的城市里，抬起头，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曾经属于我的小店门前。依然是一家饮品店，改名叫“不再见”。推开门走进去，室内装饰一新，东面的墙上贴满了写着留言的心形便利贴，五颜六色，在夕阳下格外地绚丽。我端着一杯皇家珍珠奶茶，静静地看着留言。
目光停留在那张粉红色的纸条上，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不要千年，只想穿越回那天，对你说，不再见。——温文尔雅”
我静静的拿起笔，轻轻地写上:
“甜美的珍珠奶茶，散发着穿越千年的香气，温文尔雅，诉说着再也不见的爱——小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