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变成十一块的时候,老干妈的味道就彻底消失了。
我最开始吃老干妈,还是在初中。我们班有几个炸金花的鼓动者,他们每个周末忽悠大家炸金花,赢了很多钱,于是生活就格外“富足”。他们任意买三块五的桶面,三块的葡萄汁,四块的营养快线……最豪奢的,是买七块的老干妈。
宿舍的空档处摆着大家的木箱子,有的黑有的红,粘泥巴带油的,又脏又腻。他们在这箱子上赌完了钱,便用纸稍微擦一擦,拿出一瓶老干妈,快意分享。
蒸汽锅炉里刚刚取出来的米饭,掀开饭盒热香萦绕,米粒已被蒸出来透明的光泽,如莹亮的软胶囊,口感极佳。毕竟是赢钱的“土豪”,这时候对他们的人形提款机展现了非同一般的大方,让每个人都可以舀一勺老干妈,美美下饭。勺子伸进那厚厚硬硬的玻璃瓶,碰到“抵触感”明显的鸡丁,往上面一撬,那股子鲜辣被热饭一冲,清口水一下子就滑出来了。把那一勺子红油、鸡丁、辣椒碎,和在米饭里捣一捣,拌得红艳艳喷喷香。一群半大小子,吃得大呼小叫,硬生生把最后一粒米都刮干净了。不过瘾的主人还用筷子,在瓶子里夹出来一块鸡丁,先含着嘬一嘬,把那鸡味埋进了喉舌里,这才大嚼特嚼。甚至鸡骨头都在嘴里研磨细了,一口吞下去。
一瓶老干妈的贿赂,竟至于让输钱的同学对对方“感激涕零”。那脏腻土臭的箱子面,也因此成了令人期待的一场风景。
这是老干妈滋味的顶峰。
高中时候,生活费多了。我和周玉龙一起冲食堂,也会带一瓶老干妈。味道一如既往地好,百吃不厌。
一直持续到上大学,我对老干妈都保持着持续的热爱。当时已经涨价了,变成九块钱一瓶。但好在质量没有下降。
我的饭搭子从周玉龙换成屎怪,我喜欢用老干妈拌食堂的白米饭。大学食堂的米饭经常软塌塌的,有时候还蒸烂了,如同粘软的米坨。吃起来水腥水腥的,只有加了老干妈,方能化腐朽为神奇。
等到我毕业参加工作,自己开火,老干妈也是必备调味料。
直到它涨到十一块钱一瓶时,我突然发现,它大变味了!
说起来,应该是在我毕业之后,它就在缓慢变味,这种变味有我自己的成长,接触到的物质面的拓宽等多个层次。但根由是涨到十一块后,老干妈的品质出现了断崖式下降。就好像一个学生最开始天天考一百分,后来他不那么努力了,变成经常考九十六七,偶尔还能回到一百分,你觉得他好像状态没那么好了,却还是相信他的能力。然后有一天起,他竟然只考六十分,此时你就知道,他是真的没救了回不去了。
那么老干妈是怎么从“一百分”变成“六十分”的呢?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跟我们一样,从七块钱的老干妈开始吃的。但那种味道,绝对不只是时间和环境的加持。最初的老干妈,瓶子有鼓胀的意境,装得满满的,顶盖子。一揭开就可以轻而易举搞到丰富的鸡丁。那鸡丁浸足了菜籽油,质地是焦焦的,辣中带着润,有淡淡的鲜甜。而且肉多骨少,从瓶口一直挖到瓶底,鸡丁始终绵绵不绝。这样的鸡丁,哪怕是泡在汤里面,也是焦焦润润,不会涣散。与此同时,辣椒也有肉质,不是一颗颗辣椒皮。整体也是辣中有润。辣和润,构成了老干妈的回味悠长。让你吃着很舒服。
但是自从变成了十一块,它的辣和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的“枯”的意境,有意思的是,此时的老干妈,油量倒是变多了,一瓶东西,有半瓶是油。
油那么多,润的意境却没有了,看起来很矛盾,但根据我的观察,实际上一点也不矛盾。
这个问题下,有很多人在回答,说了各方各面,但从我的角度,最大的问题,出在鸡丁上。
老干妈现在的鸡丁,不仅鸡丁的数量变少了,打开瓶子再也没有原先的顶盖感,质量更是打了大折扣。直观的体现是从骨少肉多,变成了骨多肉少。隐藏的变化是,鸡肉本身的质地也在飞速下降。以前我会找着老干妈里的鸡丁吃,现在我会找着扔。因为现在的鸡丁很难吃,全是骨头不说,鸡肉在嘴巴还又柴又散,像煮完了药的药渣,没一点鸡味。鸡丁形同虚设,沦为了配料表里充数的存在,鲜味荡然无存。
另外辣椒品种的下降大家都说了,我就不过多啰嗦。
老干妈现在唯一还能大概保持原来风味的,是干煸肉丝,这一款产品总体还能有以前百分之八十的水准。我检验的标准就是它还能下稀饭,能把那种粘粘坨坨的烂米饭,“包装”得可口。其他的产品,都在江河日下。
值得遗憾的是,市场上一款产品一旦你发现它真的走味了,那就永远回不去了。
老干妈的味道并不仅仅是时间,环境,青春带给大家的,它里面还有很多其他丰富质朴的本心。很多时候你以为只是一种味道,其实是变了道,分了心。但凡尝到了不顶盖的甜头,少放鸡丁的甜头,多放骨头的甜头,换鸡子的甜头。就不可能在往回走了。
车已经开出去了十万里,谁愿意倒回去重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