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史书上留名,不算难,难的是如何不为人所遗忘。
比方说,在革命战争年代曾有这样一位少年英才:1923年在四川宣汉出生,十岁于川陕根据地参加红军,十二岁随军长征,十三岁入党,到1948年战略大决战时,这位年仅二十五岁的青年军人已是东北野战军中的一名团政委,前途可谓不可限量。
正是这样一位十岁参加革命、十二岁亲历长征的四川宣汉“红小鬼”,货真价实的老红军,在历经土地革命、抗日战争的重重烽火,踏过漫漫血腥长路之后,成功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姓名。
可他是出现在“辽沈战役人民解放军团以上干部烈士名录”中的,一个出生在四川丘陵山岳之间的年轻人,越过了康区的雪山草地,踏上贫瘠的黄土高原,在华北的大地上与日伪匪顽周旋,又随部北上到陌生的白山黑水之间。
这是多么传奇的经历啊,可他死在了1948年黑山阻击战中,于是他只能成为牺牲人员名册上一个默默无闻的姓名。
可比起与张天涛同出川陕苏区的同志们、战友们来说,张天涛已经是个“幸运儿”了,因为更多来自四川、鄂豫皖、中央苏区的,随红四方面军、中央红军长征的军政干部和普通战士,永远长眠在了川西的草地群山之间,无人铭记。
在《红军长征•综述 大事记 表册》中,我们可以寻到这些烈士的姓名,可许多人的贯籍、出生年月甚至是具体的牺牲时间、地点,都已在时间长河中迷失,一如他们消逝在伟大远征中的生命。
以上这些,只是不完全的截图,“营以上干部英烈名录”大约占了十七页半的篇幅,其中近三分之一的烈士牺牲在川西的甘孜、阿坝、金川和“草地”。
初看《红军长征•综述 大事记 表册》中的“营以上干部英烈名录”时,我是惊讶的。
我惊讶于两个方面,一是刚看到此节题目时,惊讶于“红军的长征烈士可以统计到营一级”,另一重则是,惊讶于如此多的红军干部牺牲在川西的雪山草地之间,我过去在成都待的时候,看到远方隐隐可见的雪山,只感慨大自然的伟大——你看,成都平原往西走一下,海拔便猛地上升,一下出现了终年不化的高山雪地——可现在一回想起来,又不得不想到人的伟大,在近一个世纪以前,无数穿着单衣、踩着草鞋的年轻人,真正凭意志翻越了这些他们未曾见识过的大山。
而在感念红军兵干的坚韧不拔时,又泛起一阵恐慌,今天人提起川西,提起康区,提起那片高原雪山,还能记起什么呢?只能记起理塘丁真了。
不要说是消失在山间的老红军了,今人好多甚至不知道,1956年康区民改,理塘正是西康地区的叛乱中心之一,公安军在围攻易守难攻的理塘寺时甚至打光了一个营,理塘的河水里都飘着烈士的鲜血。于是65团蔡培修团长(老红军)命令三营担任主攻,并要高富魁营长作出战斗计划,需要什么?高营长说“只需要三百余发炮弹,明日早上(即3月30日)六点发起进攻,上午11点钟攻下理塘喇嘛寺,12点到68团去吃午饭。”由于长途跋涉,疲劳之师,加之地理不熟,又有轻敌麻痹思想,结果攻了七天七夜都未攻克,90%的官兵都已伤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其状惨不忍睹。营长高富魁被军事法院判了八年有期徒刑,未牺牲的连级干部被撤职,补充到68团去当战士。……
……1956年4月11日上午9点,68团6连3个排加民警队第9班(炮班)连同卫生员、文书、及团部两个警卫员共100多人集合在理塘县银行楼下,宣布进攻理塘新街的战斗部署和计划并宣布了战斗中的各级代理人。下午3点,信号枪响,在6连副连长张云春的带领下,在3连和民警队轻重机枪和八二迫击炮、无后坐力炮的掩护下,6连的勇士们向新街发起冲击,……我六连伤亡十几个人,在街中间,团部两个警卫员不幸被敌人机枪打中,倒在新街弧形的街中间,非常痛苦地带着枪在街心爬着,炮班一个战士要去拉他,被张副连长制止了,眼看着这两名警卫员爬到檐沟边喝了一口脏水,头一歪死了。 1956年理塘平叛剿匪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并不困难,可困难的是让后人铭记。
一如前面所说的,今天人有几个知道川西的黑暗过往呢?大家知道的只有丁真和他的动物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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