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很多《奥本海默》的影评，有褒有贬，总体来说是赞誉多于诋毁。黑这部片子的人无非就是感受到了美国的意识形态宣传，认为这是一部“美式主旋律”，怎么骂战狼就该怎么骂它；而吹的方面就多了，明线暗线、叙事节奏、分镜、画面、人物塑造、对白隐喻等等，无一不体现出大师手笔。两种观点我都不置可否，但我认为，无论是抨击或是赞美，关于导演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大部分观众都没评到点上。
实际上，这部片子想要传达的核心理念，都隐藏在了奥本海默与爱因斯坦的那幕夜间对话中：爱因斯坦举了自己逃离德国的例子对奥本海默说：“你为你的国家做了这么多，如果这就是你得到的……那么你应该背弃它”；而奥本海默却回答道：“我明白，但，踏马的，我爱死这个国家了”。这段对话看似稀松平常，却点出了《奥本海默》的中心思想——爱国主义。也是从这里开始，我的视角从一名荧屏外的旁观者，沉浸荧屏内，深入每一位出场角色，为他们紧张和喝彩，精彩的台词对白令我多次几乎控制不住想要鼓掌的双手。
《奥本海默》时长整整三个钟头，数十号有名有姓甚至历史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陆续登场，无论观众熟悉或不熟悉，导演诺兰探讨了一个深刻的问题：这些人中，谁才是真正的爱国者？是杜鲁门代表的统治阶层，是施特劳斯代表的华盛顿官僚，是格罗夫斯代表的美国军方，是琼和凯蒂代表的红色思潮，还是泰勒代表的部分激进派科学家？好像都是，也好像都不是。
这些人表面高举爱国主义大旗，实则无一例外，均是打着爱国旗号为自己牟名利，并非真正的爱国。诺兰将奥本海默当做镜子，通过一个曼哈顿计划，串联彼此，在人物交互的过程中省察人物的本质，映照出各方嘴脸和众生相。在权力阴影笼罩下的奥本海默显得是那么的天真幼稚：坚持做他认为对国家有利的事而毫不在乎自己的利益，因为别人都是装样子，只有他是来真的。
从一开始奥本海默想毒死他的导师却良心发现临时收手；之后因向往最前沿量子物理研究前往德国求学又谢绝了海森堡的挽留；回国后一边接触“危险分子”一边主动申请加入国家机密项目；做出原子弹后却坚决反对氢弹研发；面对咄咄逼人的政敌他却从未动用自己庞大的影响力去反击；最后发现他其实早已知晓自己的未来仍义无反顾踏入深渊。
这些看似矛盾的举动背后其实遵循着奥本海默行事原则，只要他稍微屈服于内心的欲望，不用太多，他的地位就无人能动摇，永享荣华富贵是最低保障。但是没有，他还是分毫不让地坚守本心，因为在他心中存在比个人得失更重要的事物，那就是公理和正义。美国是他热爱的祖国，他自然要为他的祖国奉献出他心中最好的一切——引导美国走一条正确的道路，这才是导演想要传达给观众的，所谓真正的爱国主义！
尽管片头一开始就把奥本海默定性为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但综观全片，他的人生经历却让我想起了另一位真实的历史人物——苏格拉底。我不知道导演是否有意将两者对标，但从人物的结局上看，两者设定的确存在大量重合。片中施特劳斯多次强调奥本海默想当“殉道者”，先不论他如此发言的动机，关于“殉道者”的判断他是准确的。
首先历史上苏格拉底被指控两条罪名，不信神和败坏青年，前者和他的“精灵”思想主张有关，后者和他的“学生”阿尔喀比亚德叛国有关，两条罪名本质上是一条，祸从口出；这两点基本可以对应指控奥本海默的罪名，左倾（思想）和泄密（叛国），而本质上还是一条，涉苏涉gong。其次历史上是大人物阿努图斯指使（相对）小人物墨勒图斯去控告苏格拉底，两人一明一暗，与电影中大人物施特劳斯指使（相对）小人物博登向FBI局长举报如出一辙（值得一提的是，阿努图斯和施特劳斯同样出身皮革制造业）。接着是面对指控苏格拉底和奥本海默的态度也是出奇的相似，苏格拉底没有对抗城邦也没有向他们服软认错，而是坚持在法庭上说真话；同样奥本海默也是不对抗不屈服，坚持贯彻他心中的正义。最后是审判的结局，雅典法庭判处苏格拉底肉体生命的死刑，听证会判处奥本海默政治生命的死刑。
苏格拉底与奥本海默的遭遇体现出了哲学（科学）和政治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求真和求实并非平面内的两条平行线，可能存在互相扶持的时期，但终将交汇于一点。或许是幸存者偏差，或许是这题本就无解，两者每次的碰撞我们总是看到以政治的获胜告终，区别只在于小赢、大赢和赢麻了。但它真的赢了吗？如果获胜是好的，那么获胜者的应该得到好的结果。可结果是，阿努图斯被雅典流放，施特劳斯参院落选，这并非偶然，也不是报应，而是一种必然。因为一旦做出迫害求真者的行为，其责任人迟早会被未来的敌人翻旧账，这些人未必是真心为求真者平反，但一定能有效打击他们想要打击对象。因此假如政治在斗争中获胜，那么政治不会赢，而哲学（科学）更没有赢，这会是一个最差的双输博弈模型。为了避免这个最差的结局，我们至少应该让其中一方获胜，所以在斗争中我们必须坚定不移地支持探究真理的一方。
总的来说，《奥本海默》是一部值得反复品味的作品，即使是在诺兰所有代表作里，也能排进我心目中的前三。因此，即使票房爆冷，电影院门可罗雀我也不会推荐所有人去看，我只会推荐值得看得人去看，毕竟与其在电影院玩手机睡觉，不如回家玩回家睡更为自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