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冰箱里藏了一碗猪油。
我妹妹从故乡给我寄来的腊肉,我把肥肉剔下来,切成了小方块,慢慢熬出来的。熬猪油有很多技巧,不过我这猪油就是简简单单的熬。故乡的青草粮食土肥猪,是腊月水洗过的,腌透了盐,在柴火房里烘了一整个冬天。肥脂本身就像冷猪油,凝实成方方的玉膏,奶白咸香,在刀口打滑。
这肥猪肉切的时候很好闻,有着俗世人间的饱满味道,带着一种乡音的温热。
所以既不用加水,也不用加花椒八角。就只是在锅里慢慢地熬着。热锅煎烤,油一点点沁出来,翻匀的肥猪肉由膏白变成透光的黄,再变成焦黄,下一步变成焦褐。
到这时候,肥猪肉块在锅边磕起来就有金铁交鸣之声了。如果再贪心一点,可以把最后一点油熬炼出来的。但我舍不得此时的油渣。赶紧用漏勺全部捞走。
贵州一带有非常出名的脆哨,闽南地区也有闻名遐迩的猪油粕。其实就是猪油渣,不过他们的猪油渣我不是特别喜欢。因为炸得太干了,焦脆有余,油润不足。整个猪油渣吃起来略微干枯。
我自己的口味,是喜欢那种表面焦黄紧脆,而中心还有一点点溏心的肥油的猪油渣。这样的油渣,吃着酥脆冒香,关键是咬碎的时候有微微的爆油的意蕴,让猪油渣的味道脆润香酥。
要做到这样,就得等到油渣在锅里“磕磕”响动时,关火捞出。贪了最后一滴油,那风味就枯了。我用小碗装着这些猪油渣,顾不得烫,就夹了一颗,喂到了嘴里。
故乡的肉是真的美啊,淡淡的咸盐味,烘烤的芳香,猪油渣在嘴里轻轻爆油,是我永远忘不了的深刻味道。
我给围观的二元也吃了一颗,狗尝到了这罕见的肉味,把脚搭在柜门上,尾巴抡圆了撒娇。叫声好欢快!
这种猪油渣最香,但不能多吃。倒不是吃多了腻,而是猪油入了唇齿肺腑,催人喝水。吃得太频繁,最终灌一肚皮水和油,哐哐撑人,难受。
我吃了几颗,就放入冰箱,没事当零食。开冰箱的频率加大了,那狗跟着反复尝甜头,到后面一看到是最上层的门,激动得在地上跳脚,仰着脖子蹦蹦蹦。
熬出来的一大碗猪油,凝得白白净净的,表面有淡淡的丝润的涟漪纹路,好看也好闻。
我爱用这猪油做爆炒菜,炒出来的猪肝自带甘甜,腰花极脆。若是爆炒藕丝,笋片等大素的菜蔬,更是格外的腴滑。
夏天最热的那一阵,我计划用猪油炒牛肝菌。我都想好了,大片的牛肝菌,用猪油爆炒,加红辣椒圈,下一大碗蒜片子。得多妙!可是那些天事情太多,一直没有做成。现在到了秋天,牛肝菌可就没那么鲜甜了,有淡淡的冷霉味。所以这一顿牛肝菌,终究是没有吃成。
不过周末的时候,我用猪油烧了半锅好豆腐。买的四川胆水老豆腐,偏硬,划成了薄块,用猪油热情地煎。猪油把豆腐煎香了,盛出来像在表面裹了翻沙的蛋黄。
我又切了一小碗的精肉丁,也是故乡的肉,红红的。用水炒法,瓢了一些没过肉的水,让它悠悠笃着。肉香弥漫整个屋子,起着浓浓的白白的肉气。我把炸过的豆腐放进去。锅里的水一一消失了,渗出来清清的油,豆腐汪汪亮。菜筐里有我洗好沥干水的黄白菜,撕碎了压到锅里。
肉,豆腐,白菜。故乡的荤,他乡的素这样融为一体。调味我放了一点点白灼汁,一点点白胡椒粉。
厚重和清甜交织,给我久违的意味。就像是老早时候在老家的火塘里,用铁锅烧着豆腐烫着白菜,抿着舌头偷偷吃肉。
我没有煮米饭,原计划是吃着这些蛋白质减肥的。可是所有的肉,豆腐和白菜盛出来。那么大一深汤碗,我追着剧不知不觉吃完了。
我洗碗便嘲笑自己,减肥果然只是一个念头。
厨房收拾妥当,倚在冰箱再度捞了几大勺西瓜。我把那碗猪油拿出来看了看,闻了闻,心情像小姑娘初次戴玉镯——抚腕也笑,抚脸也喜。
我把猪油推进冰箱里,关进了门,肥肥的身子脚步轻巧,犹如春燕衔泥。
下一次,得用它炒牛肝了,我在心里这样设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