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个浪漫的人?
首先,浪漫是反物质的,表现为对物质力量的蔑视。
《小王子》里,我印象最深刻的话是这句:“如果你对大人们说:‘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砖盖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户上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这种房子有多么好。必须对他们说:‘我看见了一幢标价十万法郎的房子。’那么他们就惊叫道:‘多么漂亮的房子啊!’”它恰如其分地讽刺了人的心念是如何被金钱所异化的。
在高度发达的现代商业社会,人们对事物价值的判断是金本位的,好与坏,优与劣,全然以价格来衡量,多少忽略了美、情感以及道德这些浪漫最本质的神髓。
人在金钱的驱使下,成为了工具、机器、电脑,唯独不再是“人”了。就像书里说,如果你只能意识到房子的价格,而无法意识到房子及其周边环境本身的美,就已然与浪漫背道而驰了。
所以“千金散尽还复来”是浪漫,“商人重利轻别离”就不浪漫。“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是浪漫,“世人结交需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就不浪漫。人与人的情意被数据左右,被财富扭曲,被物质简化,缺乏况味和暧昧,少了放旷与超逸,成了营苟于利禄的鄙俚之人,谈何浪漫呢?
其次,浪漫是一个去俗气化的过程,是对“规则”的悖逆。理性常要求人正视因果与规则的训导,教人怎么变正常,浪漫却永远让人纵情,诗意和幻想,要反常态。
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对生死天道的悖逆;露丝和杰克,是对门户之见的悖逆;聂小倩和宁采臣,是对人鬼禁忌的悖逆;罗密欧与朱丽叶,是对家族立场的悖逆。
连经世致用这样粗浅、看似颠扑不破的规则,也一直在被浪漫者所违背。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潇洒之极。苏东坡从中原一路流放到海南,道出“行藏在我”,颇为逍遥。贾宝玉评价八股文,说“这原非圣贤之制撰,焉能阐发圣贤之奥,不过是后人饵名钓禄之阶。”更是决绝而洒脱。这些浪漫主义者浪漫就浪漫在背叛了垄断社会意识的一切法理和戒律,他们是自由的。
另外,对“浪漫”本身的突破和悖逆,也更为浪漫。人们经常说“第一个将女人比喻成鲜花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材”,即是比理。千篇一律地誊抄土味情话、地上摆鲜花蜡烛表白、或者跟风送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就不够浪漫。被消费主义和身份价签建构并衡量出的浪漫,是不足够或者说是没有触及到内核的“伪浪漫”,是为浪漫而浪漫。
浪漫永远是“意外”,而不是“设计”。“妙手偶得之”比投机的雕琢浪漫,一旦情感被施加以更精确的合适,算计出更稳妥的概率,浪漫反而会从手中逃走。因而浪漫反抗的是个体被洪流剥夺,关系被宿命预设,反抗的是进程的恒定和意外的消失,反抗的是人被环境规驯并不自觉地失去自我。
浪漫的反物质和去俗气,都是在指涉着“无用之用”,要变得浪漫,最重要的就是卸掉世俗意义的枷锁,能感受并热爱无用之用。能摆脱肉体被驯化出的工具理性,去更进一步关照自己主观的精神、意志和情感。
综上可见,浪漫象征着卓尔不群,却也有着与世不容的风险。那么,当一个普通人很难有文艺中反物质的闲情和去俗气的格调,更难以有身处人群中毅然往外踏出一步的勇气时,他便不能浪漫了吗?未必。反物质和去俗气的本质,是我们不想浪漫被数据计算,也不想浪漫遭外界裹挟,它们共同的终极目的,是求真。
《麦琪的礼物》里,丈夫有祖传的一块金表,妻子有一头美丽的瀑布般的秀发。为了能在圣诞节送给对方一件礼物,丈夫卖掉了他的金表为妻子买了一套“纯玳瑁做的,边上镶着珠宝”的梳子;妻子卖掉了自己的长发为丈夫买了一条白金表链。他们相互为对方寻求物质,送的礼物也颇俗气,但你能说他们不浪漫吗?
去物质和不俗气只是浪漫的术,浪漫的道,是真心。可以说,真心凌驾于一切对“浪漫”的标准和定义之上。
所以浪漫或许不用“乃敢与君绝”的山盟海誓,不用奥菲斯和尤丽黛那般的死生契阔,不用白娘子那样与全世界为敌。它就藏在市井红尘的一啄一饮之中。丈夫为加班回来的妻子捏的一次肩,是浪漫,孙女给年迈的外婆做的一道菜,是浪漫,少年偷偷在同学录上画的一颗心,是浪漫。倘若一昧求全,难免着了相,会陷入形式大于意义的怪圈。想来恣肆壮怀是浪漫,散淡闲适也是浪漫。我们见过太多巧言令色被饰以浪漫的幻象,而毫无朴素和真诚。其实一颗真心就够了,一颗真心就有了拈花摘叶皆有美感的境界。
如何成为一个浪漫的人?
这样的问题很像是在问“如何在别人眼中成为一个浪漫的人”——我想说的是,浪漫更多是取悦自己的,而非奉承别人的。虚伪地饰与扮,不能使自己得到满足和愉悦的,就失了浪漫的真谛。而对他人对万物保有真心,才能在无意中打通浪漫的法门,这是超越了一切形式美学的举重若轻,也是逾越了所有冗余造作的无心插柳。即便你的行为是粗鄙的、浅薄的、凌乱的、庸常的,但只要怀着一腔诚挚,无愧于心,也可给世界留下属于你最独一无二的吻痕和印记,你同样也可称作浪漫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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