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桦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晚上七点整,想着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叨扰到女孩,范桦便走上前,敲了敲那扇老旧的房门。
没让他等太久,里面的女孩把门打开一条缝,小声地问道:“你是谁?”
“我叫范桦。”
“范画?”女孩疑惑地说:“你经常去画室打零工吗。”
“我是桦树的桦,不是绘画的画好吧!”范桦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解释这件事了。
“抱歉……”女孩的门稍微打开的大了些:“你好,我叫素雅。”
“这名字真适合你。”范桦道,这不是奉承,而是范桦发自内心的评价,素雅的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纯棉T恤,下半身则是一条浅棕色的短裤,脚上穿着白色的棉拖鞋,可以说是素雅至极。
“可以让我进来坐坐吗。”范桦说道。
素雅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打开了房门:“进来吧,记得把门带上。”
房间内的布置相当简单,进门的正对面是厨房,左手边是沙发和电视,右边是卫生间和卧室,范桦扫了一眼沙发旁边散落的泡面桶和空罐头,又把目光聚集在素雅身上。
这女孩真的是“救世主”吗?
素雅把范桦请到沙发上坐下,从橱柜里拿出咖啡粉,用热水冲泡:“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大心理学家。”
范桦一惊:“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不是很确定,诈一下你试试,没想到你真的承认了。”素雅耸耸肩,把咖啡放到范桦的面前:“你一见面就用一个很有梗的名字来创造话题和我拉进关系,在确定我不是那种难接触的人后就提出要来我家里坐坐,我接触过很多心理医生,你们这群家伙都这个套路,你们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往外说吗?”
“但是我真的叫范桦……”
“那你肯定对国画很有心得。”
“所以说跟绘画没关系啦……”
范桦喝了一口咖啡,赶紧终止了这个尴尬的话题:“既然如此我就直说了吧,我来找你有事。”
“哼,联合国终于注意到我了吗。”
这次范桦是真的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是联合国?”
“呵……”素雅似是自嘲般的笑了:“既然如此我就都招了吧,我最近三次的出国机票都是伪造的,原本订购机票的人被我用变声器骗他们飞机出事延误赶走了,我在美国借了一户人家的天文望远镜,拆成零件分三次运回了国内,隔壁房东的手机是我偷的,我恢复出厂设置以后当做房租抵给她了,东面水库偷鱼的人也是我,当然都被我吃了,想要你也拿不走了。”
看到范桦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素雅低吟了一声:“都不是啊……前几天我倒是买了几瓶氰化钾,但是已经被我处理掉了啊……”
“我想直接给你逮捕了送公安局去,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范桦说道:“你这一条条的至少三年起步。”
“都不是啊。”素雅端着咖啡坐到沙发另一面:“那还能有什么事。”
“你知道环太平洋火山带吗?”范桦反而先问了个问题。
“拥有世界上最多的活火山和最高的活火山,全长四万余里的环状地带。”素雅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还能说出每座火山的名字,像是有耶亚科火山、奇里基火山、伊拉苏火山、圣阿纳火山、塔胡木耳科火山、圣海伦斯火山、拉森火山、雷尼尔火山、沙斯塔火山、胡德火山、散福德火山……”
“好好好,就不用把五百一十二个火山挨个说一遍了。”范桦赶紧阻止她,生怕她一口气背到明天去:“这些火山,在不久前一起爆发了……”
“哦,然后呢?”
“伴随火山爆发而来的是各种自然灾害,不仅仅是环太平洋火山带,连同其包裹的区域也一同产生了地震和海啸。”
“那有什么稀奇的。”素雅满不在乎:“那里本来就经常有地震海啸暴风雨什么的,很正常的事。”
“这件事情开始的时候是十五天前,今天大概刚刚停止。”范桦说道,他注意到素雅的嘴唇动了动,但却没有说什么。
“联合国派我来正是为了寻找这件事情的解决办法。”范桦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来意:“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能有什么头绪,这种事情你们应该找奥特曼或者超人,我又不是大隐隐于市的仙人,我要是能移山填海都不用你找上门,出事第二天我就给你办了。”素雅的表情一直未曾变过,教人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但范桦不一样。
“你在说谎。”范桦确定的说道。
“何以见得?”素雅反问道。
“你曾去过很多个国家,其中包括美国、阿根廷、伯利兹、玻利维亚、巴西、文莱、加拿大、哥伦比亚、智利、哥斯达黎加、厄瓜多尔、洪都拉斯、印尼、日本、基里巴斯、马来西亚、墨西哥、新西兰、尼加拉瓜、帕劳,在你去过的二十一个国家里,无一例外,全都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带的附近。”
范桦接着说道:“而在你的一百零五次的出国记录中,你所选择的飞机落点也都是离火山带最近的,傻子都知道你的目的地是哪。”
“最重要的是,你明明对这个地方很了解,却在听到我说火山爆发伴随着地震海啸时如此淡定,你应该知道火山爆发并不一定会引起地震和海啸,更何况是持续时间这么久范围这么大的地震和海啸。”
素雅看着范桦的脸,突然笑了出来。
“看样子那群人什么都没告诉你啊……”
一瞬间,范桦差点以为眼前的这个少女变了一个人,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冷漠,简直不像是人类该有的眼神。
“那么,让我来为你解释一下吧。”
她起身走向一旁,将灯关上,范桦的眼前突然变得漆黑,就连近在咫尺的素雅都看不见。
“我把房间所有透光的地方用黑色胶带封死,以确保不会漏进一点光,用来模拟它的感受。”
在黑暗中,素雅的声音像是远方飘渺的神言,不夹杂任何感情,只是用最冷漠的口吻去讲述事实。
“现在,想象一下,你是一条“鱼”。”
伴随着素雅的讲述,范桦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世界。
“自出生起,你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域中四处漂流,寻找着食物。”
“然后,突然有一天,你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光球。”
素雅打开了沙发旁边桌子上的台灯,温和的橙光亮起,范桦紧紧盯着那盏台灯,仿佛它有什么魔力一样,紧紧地吸引着范桦的目光。
“你迅速向光球游去,因为那是你唯一辨别方向的办法,在深海中,你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无法通过超音波之类的东西辨别位置和方向,而在接近了光球后,你发现了一群岛屿。”
“其中有一颗岛,上门铺满了植物,到处都是会走的食物和水源,你兴奋地冲上了岸,却发现你根本不能在岸上存活,只能扑进岛上的湖里,好在湖里有不少小鱼小虾,于是你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可惜的是,小鱼小虾很快就被你吃完了,你因饥饿过度,昏了过去,逐渐沉进海底。”
“没有人发现你,你只能在湖里一直沉溺,直到成为海底的一尊活化石。”
下一刻,房间的灯就被打开了。
范桦还在回味着那个故事,海、鱼、岛屿……
“简直就像是……”
“好了,你该回去了。”素雅直接下达了逐客令:“故事讲完了,我该睡觉了。”
“可是……”
“可是什么?”素雅的脸上露出冷色:“没听明白?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赶紧走吧,我要睡觉了。”
“还是说,你要跟我一起睡?”
“……”
站在素雅的房门外,范桦有些不知所措。
他拍拍肩膀上的灰尘,外面的天色已晚,范桦披着夜色,向着不远处的公安局走去……
……
“小范啊,我知道你为难,但是这毕竟是上面的意思。”一个穿着军装的老人正在劝诫他。
“她不说我也没办法,我学过的所有知识对她都毫无作用。”范桦坐在座位上:“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在心理学中,人类被比喻成一种机器,输入特定的信息,他就会返回给你固定的表现,只不过影响的因素实在太多太杂,但我自认为已经表演的完美无缺,可她就像是个疯子,根本不管我的表演,只是自说自话,在无形中成了话题的主导者。”
范桦抬起头,看向老人:“您告诉我,我到底要问她什么?”
信息不对等,在谈判时就是最大的劣势。
“唉……我只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老人叹了口气:“这么说吧,恐怕在全世界的人中,只有她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老人坐到范桦对面的位置上,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说道:
“这个女孩,十二岁那年失去了父母,她的父母是有名的企业家,在一次出海时遭受了暴风雨,整条船都下落不明,至今也没找到。”
“父母给她留下来一大笔财产,还有永不磨灭的心理阴影,我们注意到她是在五年前,当时她二十岁,正乘着飞机的头等舱航向美国。”
“在第一百零五次后,回国的她再也没有动身,据我们的人讲,她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夜,据说还曾试图自杀。”
“就凭这个,你们就断定她知道什么?”范桦问道。
“不,我们之所以敢断定,是因为在你找她的前一天晚上,正是她回国的日子。”
“也就是说,她跟我见面的时候……”
“对,她早就知道了那里发生的事,那天的暴风雨,就和她父母失踪的那天一模一样。”
“……”
“所以小范。”老人叹了口气:“我把这件事交给你,正是因为信任你啊。”
……
次日,早晨八点。
素雅不耐烦地从床上坐起来,穿上衣服向门口走去:“谁啊,大早上敲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素雅没说话,关上房门就打算回去睡觉。
“唉,等等,我给你带了早饭。”范桦着急地拍着门。
素雅再次开了门:“我昨天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什么也不知道,别再烦我了。”
范桦殷勤地递过早饭,满脸堆笑:“没事,我就是来送早饭的。”
素雅瞥了他一眼,接过早饭转身进屋,没想到范桦也跟着进来了。
“你进来干什么,私闯民宅啊。”素雅不悦地说道。
范桦充分发挥了“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战略,他没去回素雅的话,进门就主动打扫起卫生。
素雅不想理他,拿着早饭就进屋了,还不忘重重地甩上门。
砰!巨大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范桦摇了摇头,继续收拾桌子上的空罐头。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范桦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去的准备,但他却意外的一直待到了下午,素雅一直待在房间里没出来,一副什么也不想管的样子。
范桦看着干干净净的客厅,擦了擦头上的汗,他收拾自己家都没这么努力过,连墙角的污渍都没放过,素雅待在房间不出来,正当范桦思考要不要去主动搭个话的时候,他的目光瞟到了沙发底下露出的一角纸——
范桦把它拿出来,发现那是一张世界地图,在太平洋里,用红色的笔画着一条精致的鱼类。
范桦没见过这种鱼,他立刻拿出手机搜索,然而就在这时,房间的门却被打开了。
“喂,那边偷看我东西的偷窥狂。”
范桦只用了半秒钟就压下了心中的情绪,转头堆笑道:“在,有何吩咐?”
“跟我来。”
素雅只说了这一句话。
范桦赶紧把地图塞回沙发底下,跟着素雅进了屋。
屋内和客厅一样素,除了床和被子外就是一处书架,素雅走到床边,对着范桦说:“抬走。”
“啊?哦!”范桦不敢怠慢,赶紧把床搬走,只有一个铁架子和床板的床并不沉,范桦很轻易就挪开了床,下面的地板上带着一个把手,素雅拉动把手,把地板抬起来,一条暗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范桦跟着素雅进了暗道,这是一条斜度相当大的暗道,在走了大约十几米后,两人走进了一间地下室。
相比于上面,地下室的布局就很复杂了,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中间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上面标注了数十个点位。
那些是……位于环太平洋火山带上的国家。
素雅坐到了地图面前的座位上,背后的世界地图仿佛一个帝国的旗帜一样,在过去的五年中,她曾无数次这样去思考。
“说实话,我对死亡没有任何畏惧,所以接下来的这些话,全都是说给你们这群想活下去的人听的。”
素雅的声音和她讲故事那时一样,带着对死亡的漠视和如同神明般的俯视感,让范桦有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我想你已经知道我父母的死亡,但你不知道的是,当时我也在那座船上。”
那声音是那么平静,仿佛是在讲述着一个不属于她的故事:“如果你要问我杀死了我父母的是什么,那么我只能告诉你,不是暴风雨也不是海啸,而是“鱼”。”
“我的父母拼尽全力把我送到了救生船上,在船的燃料耗完之后,我乘着它在海上漂流了半个月,最终飘到了一片陆地上,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回到了家里。”
“幸运的是,在我继承了父母留给我的遗产后,我有了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我用这笔钱考上了大学,用两年的时间学完了大学的课程,因为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我毕业后立刻给自己安排了一场旅行,目的地是美国。”
“我拼命地寻找着有关“鱼”的踪迹,甚至不惜花大价钱去购买有关“鱼”的东西,我曾梦想着我是一条鲸鱼,那样就可以在再见到它时从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鱼”究竟是什么?”范桦忍不住问道。
“一种太空生物。”素雅回答道:“你知道陆地上最大的动物是什么吗?”
“亚洲象吧?”
“海里呢?”
“蓝鲸。”这次范桦很确定。
素雅面无表情地问道:“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海洋里的生物比陆地上的生物大那么多吗?”
这话可把范桦问住了:“呃,因为海里的食物多吧?”
“那只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海洋中有水的浮力,生物所承受的引力要小很多。”
“这跟“鱼”……”
“那么。”素雅打断了他,说道:“在这个世界上引力作用最小的地方,生物会长到多大?”
“太平洋也……”范桦刚想说太平洋也是海洋的一部分,突然站了起来:“你是说……太空!”
“没错。”素雅肯定了他的回答。
范桦激动地说道:“你之前讲给我的故事,就是在模拟太空中的环境……漆黑一片的海洋、会发光的球体、满是食物的岛屿……”范桦突然觉得素雅的比喻无比贴切,没有光也没有重力的太空,可不就跟漆黑一片的深海一样吗?
但是……
“等等……”范桦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架:“如果环太平洋火山带的火山爆发是“鱼”造成的,那岂不是说……”
“是的,它只是翻了个身而已。”素雅用另一种方式回答了范桦的问题。
“但是……这么多年了,连联合国都没有发现的事情,为什么你能发现?”范桦问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去调查一条全长四万公里的火山环底下是岩石还是生物呢?”素雅反问道。
“那这十三年来,它一次都没醒来过?”
“你不能用你的思想去理解太空生物,对它来说,每一个食物源的间距都要以天文单位甚至光年计算,十三年的时间不过是下午的一个回笼觉罢了。”
范桦突然明白了自己要问的问题,所以他就直接问出来了。
“那么……该如何对付“鱼”?”
……
范桦离开了这所房间,素雅只是淡漠的注视着,回到房间躺下,任由晚风吹拂着她的身体。
月高挂着,天气已经渐渐变凉,秋叶开始泛黄,少女的心,在无数次碎裂中重塑,变得坚硬和冰冷。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梦里的她全身灌在水里,她想张嘴呼救,海水却倒灌进她的嘴里,肺部和胃部灌满了液体,她无力地沉进海里,在真实与虚幻之间,她再次看到了“鱼”。
她猛地从床上惊醒,发现床上和被子里已经湿透了。
素雅顾得不打扫,穿上衣服就跑出了门。
……
十一天后,太平洋。
在经历了十一天的平静后,这片海洋再次爆发了。
最先看到的是海面的变化,原本平静如镜的海面开始微微的晃动,紧接着是地震,地壳中微弱的振动影响了周围的火山,数座火山一齐喷发,紧接着,海面的晃动开始变得激烈,如同涨潮般伴随着剧烈的起伏上升,也正是这时,一直按兵不动的军队们行动了。
近百架直升机伴随着螺旋桨的转动升空,它们的底部挂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机器,从外表看,那就像是一个音响。
没错,“鱼”的弱点就是——声音,宇宙中因为没有介质无法传声,因此它对声音的刺激格外的敏感。
在直升机群起飞的不久后,海洋才显现出它的真面目来。
天空中不知何时堆积了厚厚的乌云,雨水仿若有人用盆向下倒般下起来,上百架黑色的直升机在海洋中就像飞虫般不起眼,仿佛随时会被海洋吞没,海水不再是有规律的涨落,而是如海啸般掀起数百米高的海水,四周不知何时刮起了风,剧烈的狂风化成旋转的陀螺,将上万吨的海水卷进天上。
而在这狂风暴雨之中,却有一架小船漂浮在海上。
素雅用力划着船桨,在范桦走后的那天,她从那间小屋出发,辗转腾挪数个城市,终于在没有护照的情况下出了国,她用自己全部的身家和一个老渔夫买下了他的渔船,一路划到这海面上。
她的全身都被雨水打湿,船剧烈晃动,伴随着海面起起落落,却奇迹般地没有翻倒,她站了起来,在这连轮船都难以行驶的海面上,从一艘小木船上站了起来,如同一个勇士般抬起头。
“十三年了,你知道么,我做梦都想再来到你的面前……”她似是喃呢般说道。
那场暴风雨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痕,这伤痕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合,反而愈来愈深,染上了血一般的颜色。
一波海浪向她打来,将她拍倒在船上,然而她马上就站了起来,扶着船边大喊道:“来啊!”
仿佛是回应了她的呼唤,海洋的中心突然鼓起一个大包!巨量的海水被挤到一旁,一个庞然大物从海洋中钻出头来——
它的身躯实在太大,大到素雅极目远眺也看不到它的全身,在暴风雨和闪电的照耀下,它露出可怖的巨大身影,一切都和十三年前一样。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逃了。
“鱼”张开了嘴,上百万吨的海水瞬间倒灌进它的嘴里,它并没有特地去吃素雅,它只是照常进食而已。
那个女孩的嘶吼终究没有被它听到,即便对声音再敏感,女孩的身躯也太过渺小,根本不足以被“鱼”注意到。
与此同时——
直升机群已经带着巨大的音响来到了它的面前。
“范桦!你还在等什么!”对讲机中传来老人的声音。
“吵死了老爸!我大学学的是心理学专业!”
范桦用力推动操纵杆,直升机一点一点的上升,音响也对准了“鱼”。
“呜……”悠扬的歌声瞬间传遍了海域,婉转动听,如同温柔的母亲在低声吟唱,哄着婴儿安然入睡,那巨大的黑影一点一点地没入海面,海洋也逐渐平息……
终于,“鱼”完全沉回了海里,天空也恢复了晴朗,海面如镜子般光滑,波光粼粼的海面跳动着金银色的鱼虾。
……
一年后。
范桦忽的想起了那个女孩,他想拜访一下她,所以他又回来了。
再次看时,这其实是一间很老式的房子,坐落距离城市很远的地方,墙上的油漆都有些刮损,屋外的几颗枫树飘动着被秋天染红的枫叶。
难以想象一个身价上亿的人会甘愿住在这种地方,范桦推开了门,门是木制的,但他却感觉有千斤那么沉重。
门被推开,然而屋内并不黑暗,范桦走到窗边,却发现那黑色的胶条都已经被女孩撕掉了。
范桦继续在房间里查找着,他曾经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房间此刻已经落满了灰尘,床铺还没收拾,被子还散落在一旁,桌子上还有没吃完的苹果,不过已经在时间的作用下腐烂干枯,如今只剩下一个苹果核。
“她不在这住了么?”范桦有些失望。
他忽然想去地下室看看,这种感觉没有由来,他起身去搬动床,找到了那个地下室的通道。
漆黑一片的通道,让范桦想起她说的话。
“你是一条鱼,你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没有光源,没有声音。”
她会怕黑吗?范桦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但想到她曾在这个地下室度过了数年的人生后,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他路过那些设备,试管、药剂、地质学图书、世界地图、散落的机票……范桦拿起了一张机票,发现每一张的反面都写着一句话。
我想你们了……
这句话没由来的让范桦觉得难受,他走到她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却发现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纸箱。
范桦靠过身去,把纸箱拽了过来,黑色的胶条很容易就能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本棕色的书,皮质的封面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日记。
她会是写日记的人吗?范桦翻开了那本书,好像要翻开那个女孩的精神世界。
一岁,我出生了。
字体娟秀,不像是一岁的孩子能写出来的字,那个年纪的孩子只能用笔在纸上乱涂乱画罢了,那么……这是她妈妈写的吗?
两岁,我会说话了,第一次叫了“妈妈”,妈妈很高兴。
三岁,我上了幼儿园,这里有老师和很多小朋友。
从下一页开始,字体就开始变得歪歪扭扭,看样子她正式从她妈妈的手中接手,开始写自己的日记,也正是这时,每一页的内容都开始多了起来。
四岁,我打翻了别的小朋友的水壶,老师大声呵斥了我,我很难过,妈妈给我做了紫菜蛋花汤,给我讲睡前故事,我爱妈妈。
五岁,我问妈妈为什么我们只有一张床,妈妈哭着说对不起我,晚上爸爸搂着妈妈,妈妈搂着我,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时候了!
六岁,我要上小学啦,虽然很不舍我在幼儿园的朋友们,但是妈妈告诉我我还会见到他们,就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七岁,爸爸要创业了,我不太懂创业是什么意思,但我们都要支持他,今天的午饭是馒头和绿色的菜……
八岁,我们的生活没有改变,但是我开始上三年级了,英语好难。
九岁,爸爸的创业好像有些成功,我们不用再看着图片吃米饭了。
十岁,爸爸总是夜不归宿,但家里日渐富裕起来,添置了很多新家具,还总是给我买零食,但我觉得这些都比不上爸爸。
十一岁,作文好难,妈妈也总是敷衍我,我们搬了新家,新家很大很大,但我还是想念原来那张铁床。
十二岁,我毕业了,听说爸爸妈妈要带我去旅游,我好高兴,游轮很大很大!而且爸爸妈妈都在!
再次翻页,上面没有年龄,只有孤单的一句话。
“我失去了全世界。”
接下来是两页的空白,再次翻到字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年龄,只有断断续续的话,那语气让范桦想起她讲故事的那种声音。
时间在阅读中悄然流逝,夕阳缓缓爬上了窗户的一角,窗外的枫树发出了哗啦啦的响声,范桦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只有一行字,而且歪歪扭扭的,和她十二岁时写的字一样:
“爸爸妈妈,我来找你们了。”
“……”范桦沉默了许久没说话,他忽的想起了那天雨夜,那个在暴风雨中漂泊的小小身影,原来是她吗?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能复仇,所以只能选择让“鱼”吃了她,至少让她和父母的尸骨再次团聚。
范桦收拾起她的遗物,他无意中翻到了箱子里其它的东西,用纸折的船……手绘的世界地图……还有一条鱼的塑料模型。
范桦这才明白,箱子里封存着的不是她的遗物,而是她过去的人生,她的人生在十二岁那天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有满腹的怒火与孤独,这些东西支撑着她度过了十三年的风风雨雨,范桦仿佛看见那个只有十二岁的女孩在这间地下室无声的哭泣,用满腔愤怒把手中的铅笔扎向鱼的模型,在最贪玩的年纪选择拼命读书,只是为了和父母死在一起。
哪怕这之间相隔了十三年。
范桦终于忍不住了,他没再收拾,而是把箱子重新合上用胶条封好,抱着箱子离开了这件屋子,他想把这些东西扔进太平洋,让大海也听听这个女孩倔强的一生。
窗外的枫树摇曳着树叶,仿佛为他的离去献上悲歌。
……
在回去的路上,范桦抱着箱子,向邻座的人借了一支笔,将这件事完整的记录了下来,就写在那本日记的后面,他想拿着这个故事去投稿出版,但到了起名字的时候却犯了难。
“我希望我是一条鲸鱼,那样就可以在再见到它时从它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于是,范桦动起笔,为文章起了一个名字——
《鲸落》
顺带一提,这篇小说是投科幻世界的,但是因为科幻元素太少所以被退回了,所以素雅的故事永远不会被人所知,她将永远死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永远的沉默在海底,如同一条死去的鲸鱼,孤独而寂静,我私以为,这才是这个故事最令人难过的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