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在说国产的年代剧,我在此推荐一个美国的年代剧:
《广告狂人》
上世纪美国的60年代是一个混乱而又让人兴奋的时代:在冷战的大背景下古巴导弹危机、肯尼迪遇刺、越南战争、阿波罗登月......而在这些大的历史事件之下整个美国社会也处在动荡和叛逆之中:摇滚乐和嬉皮士呼唤着传统的消亡;黑人希望在社会中拥有一席之地,民权运动风起云涌;艾森豪威尔时代那样的贤妻良母正在成为过去,美国女性的地位渐渐提升.....对于这样一个动荡的时代,历史的记述者本身或许当局者迷,而我们这些大洋彼岸的中国人更是很难理解美国的历史和文化,所以于我们而言那个时代是神秘的。而在我看来,AMC这样一部描绘60时代美国纽约广告业的连续剧可以为我们揭开那个时代神秘的面纱:
一、时代的注解
本剧的第一主角Don Draper看起来拥有一个男人所需要的一切:他本人相貌英俊、才华横溢、事业有成。更不用说他还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美丽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儿女。他和他们一起过着美国有产阶级的富裕生活。从我们日常的判断标准来说,Don是一个成功而幸福的人。至少,他应该过的很快乐。
可Don并不快乐,我们在剧中看到的也不是他多么乐于自己的生活。恰恰相反,Don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对于家庭,尽管有着美丽的妻子,但是他依然空虚到除了本剧第四季几乎每一季都要有至少一段婚外情;对于工作,尽管有着成功的事业,但是在他的同事眼中他却常常玩“消失”,动不动就失踪一段时间,然后“归来”拯救一切;甚至于对于他的整个人生,Don Draper都不过是“逃避”而来的产物,是他背负一生的谎言。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我们眼中拥有一切的人要一次又一次选择“逃避”呢?
想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要理解那个时代的本质:
美国的60年代是一个保守主义走向衰落的时代。在这么一个时代里旧有的“幸福生活”的“假象”注定成为过去,告别这个“假象”才能走向新的时代。
而本剧就通过减少戏剧性而通过细节增加氛围感和真实性的方式告诉我们关于那个时代的真实:不只是Don,那个看似光鲜的时代里每个人都不够幸福。Don的妻子同样内心痛苦空虚,要去看心理医生;把Don视作“理想中的父亲”的Pete想要成为Don,处处模仿Don的行为,却是“东施效颦”反而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小丑;看起来性感迷人、处事大方得体的Joan却在那个男性主导的职场举步维艰......
而要明白每一个人都如此挣扎烦恼的原因。我们就要明白《广告狂人》的切入点:那个时代的广告行业。
二、行业的本质
要我说,这也是一部最好的行业剧。
这种好体现在两点。第一点体现在表现形式上:本剧最大的亮点是对于“潜台词”的运用,就像罗伯特.麦基在《故事》说的“潜台词是隐于表面之下的生活被行为掩盖的已知和未知的思想和情感”。广告本身也是一种创作的过程,像任何一个描绘创作的影视作品一样,角色的生活经历化作“潜台词”作用于创作把创作变成对生活的隐喻或者解构。
第二点在于本剧把握住了广告的本质:
这段第一季第一集的台词说透了广告的本质:什么是广告?广告就是当你犹豫是否应该快乐幸福的时候,告诉你“it's okay”。就像美国60年代的烟草广告,烟草商通过广告的形式告诉你哪怕烟草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健康危害,但是不用担心,那些广告都在告诉你选择烟草这样的快乐是“okay”的。这个剧的角色们也常常烟不离手,仿佛精致的享受永不离开。
但是无限制的快乐总要付出代价。在全剧的结局,一名重要角色最终因为这个坏习惯患上了肺癌。而进入70年代,美国烟草商投放的电视广告也被禁止。看来“it's okay”也有自己的限制。
但这句“it's okay”依然是对广告行业最好的概括。广告是什么?归根结底也就是对于商品的推销。广告的繁荣也就是整个社会消费主义盛行的体现。而反过来在这个消费主义的社会里广告也仿佛是一种“保证”,保证了我们在消费的时候的“幸福感”和“安全感”。广告能够让人拥有这种感觉的诀窍在于:创造一种想象的和谐共同体,告诉你你是这个共同体的一分子,告诉你可以通过消费、通过让自己快乐的方式在这个共同体里和其他人和谐共处,“it's okay”。
这种说法乍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其实,哪怕是最相近的两个人,他们对于事情的观念与想法也是千差万别。李普曼在《公共舆论》这本书中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做“虚拟环境”:一个人要处理的信息是繁杂而庞大的,为了“有效”地生活,每个人必须过滤出对于自己有利的信息。但问题在于很多人往往就把这些经自己过滤的信息就当成了整个世界,把经过自己主观过滤的“虚拟环境”当成了真正的现实环境,凭借和这个虚拟环境的互动产生对现实世界有影响的行为。而在消费主义的社会中这个道理同样适用,每个人在消费中的选择都是发自自己的,自己也会有因为广告的各种宣传潜移默化地拥有自己的消费理念与习惯,消费主义主张的“自我享受”必然会因为这种理念和习惯的不同走向“自我”的那一边。所以说广告是谎言,你消费的行为和理念永远不可能是为了别人,最后你只是为了你自己。而且同样没有什么“过好自己也同样可以为社会贡献”的道理,因为你的消费理念都与其他人千差地别,你凭什么觉得你理解的“幸福”就是别人理解的“幸福”,消费主义社会的帮助他人都难免带有“自以为是”的特点,因为那些满足于自己理念的人难以理解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到底需要什么,常常是“拯救者”自以为是的“强加”罢了。
所以消费主义盛行的时代产生繁荣的广告行业,繁荣的广告行业促进消费主义,繁荣的消费促进对“自我享受”的推崇,“自我享受”的风行催生出每个人骨子里的自私,而骨子里的自私必然导致孤独。
三、Is That All There is?
让我们回到开始的问题:为什么Don Draper,这个我们眼里拥有一切的男人,依然不幸福呢?
本剧不同于其他剧的一点在于:在最终季(第七季)的上半季,戏剧冲突已经差不多结束了。但是后半季这个故事依然讲了下去,第七季第八集用了这么一首歌叫做《Is That All There is》,这是这首歌的歌词:I remember when I was a very little girl,
我记得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儿时,
our house caught on fire.
我家的房子着火了,
I'll never forget the look,
我永远不会忘记,
on my father's face as he gathered me up in his arms,
爸爸把我抱在怀里,
and raced through the burning building out to the pavement.
冲出火海时脸上的表情,
I stood there shivering in my pajamas,
只穿着睡衣的我不停地颤抖,
and watched the whole world go up in flames.
看着整个世界被火焰卷上天空,
And when it was all over I said to myself,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喃喃自语:,
'Is that all there is to a fire?'",
“全部都付之一炬了吗”,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f that's all there is, my friends,
如果这就是全部,
Then let's keep dancing.
一起办场舞会吧,
Let's break out the booze,
朋友们,
And have a ball,
一起酣歌醉舞吧,
If that's all there is.
如果这就是全部,
"And when I was 12 years old,
我十二岁时,
my daddy took me to the circus,
爸爸带我去看马戏,
the greatest show on earth.
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表演,
There were clowns and elephants and dancing bears,
有小丑、大象和跳舞的熊,
and a beautiful lady in pink tights flew high above our heads.
扮演空中飞人的是穿着粉色紧身衣的漂亮姑娘,
And as I sat there watching the marvelous spectacle,
看着这些精妙绝伦的场面,
I had the feeling that something was missing.
我感受到某些无法名状的东西消逝了,
I don't know what, but when it was over,
马戏结束的时候,我不禁喃喃自语:,
I said to myself, 'Is that all there is to a circus?'",
“这就是马戏的全部吗”,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f that's all there is, my friends,
如果这就是全部,
Then let's keep dancing.
一起办场舞会吧,
Let's break out the booze,
朋友们,
And have a ball,
一起酣歌醉舞吧,
If that's all there is.
如果这就是全部,
"Then I fell in love,
后来我恋爱了,
head over heels in love with the most wonderful boy in the world.
与全世界最棒的小伙子坠入情网,
We would take long walks by the river,
我们长长久久地沿着河散步,
or just sit for hours gazing into each other's eyes.
我们整天看着对方眼睛里的小星星,
We were so very much in love.
我们爱得神魂颠倒,
Then one day, he went away.
可是有一天,他走了,
And I thought I'd die, but I didn't.
我是如此爱他,本以为离了他就会死,
And when I didn't, I said to myself,
但是我没死,我不禁喃喃自问:,
'Is that all there is to love?'",
“这就是爱的全部吗”,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f that's all there is, my friends,
如果这就是全部,
Then let's keep dancing.
一起醉舞狂歌吧,
"I know what you must be saying to yourselves.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If that's the way she feels about it,
‘如果她是这么想的,
why doesn't she just end it all?',
为什么不直接结束这一切?’,
Oh, no. Not me. I'm not ready for that final disappointment.
不,不,不,我不会这样做的,
Cause I know just as well as I'm standing here talking to you,
直到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when that final moment comes and I'm breathing my last breath,
弥留之际,
I'll be saying to myself...",
我仍会喃喃自语…”,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s that all there is?
这就是全部了吗,
If that's all there is, my friends,
如果这就是全部,
Then let's keep dancing.
一起办场舞会吧,
Let's break out the booze,
朋友们,
And have a ball,
一起酣歌醉舞吧,
If that's all there is.
如果这就是全部。 这首歌词就是对这个问题最好的回答。
表面上看,Don这样的成功者是我们努力的对象。但是很少有人想到过这么一个问题:我们渴望成为这样的成功人士的原因恰恰就是因为我们没有他们拥有的一切,所以我们会以为拥有了他们有的一切就可以解决自己的一切问题。但是反而是这样拥有一切的人,他们明白他们拥有的一切再好,也不是万能药,生活中的一切问题依然在继续。
而对于这样的人我们不能问“怎么解决”或者是“怎么办”。而应该问“仅此而已”了吗,然后呢?
对于结局的Don也是如此。Don在之前的故事里解决了一切困难,和其他人物经历了一切,然后呢?生活不是电影,除了死亡没有结局,生活还要这么进行下去吗?并且Don还能用自己的旧经验在新时代的广告业立足吗(Don的一个下属后来就对他说他的经验不好用,Don的成功只是因为“handsome”)?
然后Don在第一季的情人就在这一集死了
四、面对自己
那么,让我们试着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呢?”
消费主义的自私陷阱总会一次又一次地重现,Don也没有放弃广告这一行的打算。但是时代总是要过去。新时代的到来,不仅要求着这位老派的广告人创作方式发生改变,同样也要求着这位广告人做出创作理念的改变。而这一改变代表着一件事情:面对自己
让我们看看编剧马修维纳自己的说法:
出自纪录片《Real Mad Men of Advertising》
在强调个体化的70年代,Don也蜕变成了新时代的创作者。因为在最后,他面对了自己。
而这种蜕变并不是最后才出现。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比如前文提到的烟草广告,Don和他的同事们从一开始对于烟草生意的依赖到之后的态度转变其实也是Don拥抱新时代的过程;比如Don美满的家庭,Don拒绝接受这个家庭的分崩离析,但是这个家庭真正瓦解后,Don却迎来了感情与事业上的“新生”;甚至这种变化也体现在他和其他人物关系的变化上,他和Peggy从一开始的上下级最终变成了真正的灵魂伴侣,主创专门用“门”的意象来反映这种变化:
在第一季中,他面对自己的秘书Peggy重重关上了门
https://www.zhihu.com/video/1517169200313774082
而在第四季他和Peggy经历了互相理解的一夜:
然后门的意象再次出现:
https://www.zhihu.com/video/1517170631929593856
这一次他让Peggy打开了门,他对Peggy也彻底敞开了心扉,成为了真正的灵魂伴侣。
而在这个过程中,Don却也总是一次又一次的逃离,却一次又一次地归来。约瑟夫.坎贝尔在《千面英雄》中提出了“英雄的十二个步骤”,其中有一个步骤是“回归”。按照寻常的故事套路,似乎在“逃离”的过程中明白逃离没有意义、明白逃到哪里也逃避不了真正的自己、明白自己应该成长才能解决问题以后就应该“回归”,回到原来自己没有把问题解决的地方把问题解决,真正完成自己的成长。我们的主角Don也是这么做的。但问题是他在归来以后又一次次选择逃离,仿佛生活是个循环的过程。这又是为什么呢?
以前我也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直到我看到了剧中的重要角色Pete的这段解释自己为何出轨的台词
其实对于Don的逃避,这也是最好的解释。面对自我也好,做出改变也罢。“Is That All There is?”的问题却永远得不到解决,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逃避去自己生活之外的地方找到答案。然后明白无论逃到哪里,也逃不掉自己的本性。然后再次回到自己的生活面对一切。甚至于本剧的结局都可以说是Don Draper把自己的又一次“逃避”变成潜台词再一次作用于自己的创作。这也就是这位天才的广告人生活的循环。
话虽如此,我依然不认为这是一个消极的故事。Don确实随着时代发生着改变,渐渐面对了自我。至于生活本身,本来就要沿着轨迹一直持续下去。而在生活这条路上,认识自我的过程永远都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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