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电影产业的角度看,我们的传记片产量不足以构成传记片这一电影子类型。
其次,记忆往前追溯,勉强过得去的传记片,且值得立传的故事是许鞍华导演的《黄金时代》。
这是归属于艺术片范畴里的。
而诺兰的《奥本海默》则是上亿成本的大制作商业片,只不过诺兰的个人风格过于强烈,兼顾了商业片的艺术性。但归根结底,这依旧是商业片。
回看国内,陈可辛的《李娜》拍完很久了,但也很久没有消息了。这种勉强可以归类为体育片的商业类型,投资回报的周期都拉得这么长,投资的风险又完全不可控,因为我们的审查标准是“灵活的”,但又是不和创作者商量的,谁愿意投钱呢?
然后就只剩下一种,主旋律传记电影。
钱的事儿您别操心。但是人物,就按“我们”说的来。有什么意思?人物的复杂度变成单向的,平的像一张纸。
去看程耳的《无名》,王一博饰演的角色是典型的反派,镜头语言暗示到那么明显,最后还是靠补拍,把黑的说成红的。
继续拿《李娜》作比。
有人也许会拿李娜的一些污点帮电影审查说话,说给这样的人拍的传记片,不上就不上了。
行。
那换两个人,刘翔和姚明。
这两个人身上的英雄性和悲剧性,能刻画到位嘛?悲剧的源头,是能找敢找,找到了敢放出来供大众讨论的吗?
回到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里把研制原子弹在二战中发挥的作用,省掉了。为什么需要尽快扔?为什么在掐断日本海上供给的情形下,不能慢慢等他们投降?为什么美国不愿意苏联介入,来瓜分日本这一块肉?通通略去。
视野没有盯着过去的某一点不放,扩大到了整个人类未来——全面核战争的隐患,以及有资格按下按钮的人,是否存在同样严重的道德顾虑?
施特劳斯和奥本海默,分别代表的两条叙事线,讨论的是科学和政治的关系,然后汇聚到一起,看看居于其中的奥本海默是怎么被推上神坛,然后又如何被随意撕扯的。
诺兰在第三幕中,也就是原子弹研制成功后所做的表达是:科学在政治面前很幼稚,是一个被随意摆弄的对象。
奥本海默在曼哈顿计划结束后,镜头语言的变化是,在人群中不再居中,听证会现场经常瑟缩在荧幕的左下角。人物的妆容更加憔悴,近景特写照旧,但机位变成俯拍,像个婴儿。
但诺兰在大结局又做了一重反转,用两个伟人的预言暗示了对政治的不屑。
我们开启的是一道永恒的、不可逆转的大门,这道大门将我们引向的,是自我毁灭。但那些有权力按下按钮,扔下炸弹的人,却没有足够的道德顾虑在乎这些。
科学在时间尺度上,对人类产生的影响是永恒的。但我们知道政治,从来不愿意将自己视为历史短暂的一瞥。
就像电影中杜鲁门所说:“没有人在乎是谁制造了炸弹,他们只在乎是谁扔的。”权力的快感,在历史长河中扔下一颗炸弹,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似乎是更重要的事。
所以,拍什么呢?有什么值得讨论的空间?或者,又留给你多少讨论的空间?
不只是电影产业的事了,朋友们。
想拍好深刻入骨的传记片,你面对的甲方,可没有宽宏大量到你指着他的鼻子骂,还要夸你骂得好的气量。
在我国,电影是为政治服务的。电影局都被归入中宣部了,谁是儿子谁是爹一目了然。
所以,别拍了。乖乖的,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别想别琢磨,听话就行。
虚假的自豪感,总比真实的羞耻感容易面对,不是吗?毕竟儿子长得好不好不重要,但父亲的面子,可太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