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曰过河:
过河,过河,过河。《满江红》 岳飞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仅从文学上讲,作诗是一件“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的事。但文学又不仅仅是文字本身的事,它是带有现实意义的。
“踏破贺兰山缺”或许也有旁人能写,但写成纪实文学,尤其在那段黑暗的历史中,才能有“一词压两宋”之风。
没人会觉得“换了人间”、“离天三尺三”、“乌蒙磅礴走泥丸”等句是狂妄。
二曰风声:
毋需问所起,但知呼啸过。便做风的王者。《定风波》 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有些人能感知到雨,其他人只是被淋湿。
于是有了许多脍炙人口的感知,比如“润物细无声”,比如“画船听雨眠”。
有些人还多想了一步,人生也是这样,于是“一蓑烟雨任平生”。
而他们中最牛逼的根本不在乎。我知道人生也是一蓑烟雨。那怎么样呢?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备选:
《水调歌头》 苏轼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备选二:
《点绛唇》 秦观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三曰大醉:
醉后天在水,人间万事尽付千钟。《临江仙》 苏轼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不提愁绪如何写愁绪很多?我见过最好的答案就是“醒复醉”。
东坡居士这个人却很怪,他已经写尽了“醒复醉”、“仿佛三更”、“倚杖听江声”的字眼,将要直写长恨了,然后那带恨愁绪却一闪而逝,在江声中,他又“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了。
而此事读来,最让人心酸。
备选:
《水调歌头》 辛弃疾
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 四曰长安花:
不可负者,繁华只在长安,年华无穷只在眼下。《青玉案》 辛弃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是我印象里写繁华场面的宋词中最有画面感的。另一处是市列珠玑的参差十万人家,同样的宏大场面,柳永收在了“归去凤池夸”。私以为那就不如场面之下,找到蓦然回首,灯火阑珊处的一点高明了。
备选:
《望江南》 苏轼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备选二:
《浣溪沙》 苏轼
细雨斜风作晓寒,淡烟疏柳媚晴滩。入淮清洛渐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五曰挣扎: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唯有天凉好个秋。《声声慢》 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宋词里我一直不甚喜欢婉约词,因为总觉得像是这个积弱朝代的写照。豪放派愁恨至极都是不信人间有白头的。婉约派呢?凄凄惨惨戚戚。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最难将息,晚来风急。雁是相识,花是堆积。
三更雨霖霪,愁损北人不惯听。
是啊,明明也是北人,南飞的雁如何不相识呢?
由此开始理解了这种恨意。来年春天,大雁尚可回到北方;而山河破碎,一朝临安,除非明月更替,否则故国便再难回去了。
备选:
《卜算子》 苏轼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备选二:
《丑奴儿》 辛弃疾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六曰春江花月:
进,退,因,果,相遇,别离,新生,湮灭。皆有据,唯有江水,不尽东流去。《水调歌头》 苏轼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客观上讲这不是我最喜欢的苏轼,但一定是最神仙的苏轼。在有神论的文化背景下会去问天上宫阙、不应有恨,就好比我们这群噤声的唯物主义者中,突然蹦出一个高呼着“从来如此便对吗”奔走的家伙。
我知道这种比喻很荒唐。但没办法,作为凡人,我想不出更贴切的说法了。
七曰愚公:
山可移,太平之志不可移。《江城子》 苏轼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人生就是想的事情越多,就会越矛盾,越无法跟自己和解。老夫少年狂矛盾,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人困于冯唐矛盾;笔下嬉笑怒骂、雪月风花,各有人生的一个个,唯一放不下的却都是西北射天狼就更矛盾了。
五十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个人来讲什么事都可以过去了。而那些和解不了的人,他们念念不忘的是什么?
胡马窥江,东南改稻,黄河水患。
这种矛盾最为浪漫。
备选:
《破阵子》 辛弃疾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八曰昨日花:
鲜衣,疾蹄,目极,百兽回避。余追忆。《六州歌头》 贺铸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篷。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薄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茄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从斗城东到辞丹凤,从轻盖拥到漾孤篷,从矜豪纵到落尘笼,从白羽雕弓到剑吼西风,从吸海垂虹到目送归鸿。
年少时我们也曾在天台上大醉,满目山河,一诺千金,肆无忌惮地以为世上没有跨越不了的距离。
备选:
《唐多令》 刘过
芦叶满汀州,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九曰别日:
别后日行十三州,山水轮转莫回头。《临江仙》 苏轼
一别都门三改火,天涯踏尽红尘。依然一笑作春温。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惆怅孤帆连夜发,送行淡月微云。尊前不用翠眉颦。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我觉得能写出“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种句子的人简直太屌了。除了苏轼,这样的人我一下能叫上来的也就李白和徐霞客两个。
噢李白还不是。那位不管你翠眉颦不颦,只会劝你杯莫停。第二天你醒了,发现已然误了行程,他还在高兴呢。哥们儿醒了?那再来痛饮三百杯吧。
备选:
《贺新郎》 辛弃疾
绿树听鹈鴂。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将军百战身命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切。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十曰思君不得:
春睡,赌书,茶香。曾道是寻常。《江城子》 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上学的时候,语文课上喜欢在一首诗里找出一句“绝句”;但我觉得这首《江城子》里每一句都很绝,每一句感染力都很强。我至今觉得悼亡词里以这首为最,毕竟,当年对爱情的理解还停留在暗恋的年纪时,我就把“十年生死两茫茫”挂在QQ签名上了。(逃)
备选:
《一剪梅》 李清照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