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两种物质,只需要挖耳勺大小的剂量,就足以致死,比大家熟知的百草枯还要恐怖。这种东西是甲基汞,还有二甲基汞。
要想深入了解甲基汞和二甲基汞的致命威慑力,这还得从日本的「水俣病」讲起。
猫跳海
大概在昭和 28 年,也就是 1953 年,水俣湾附近的渔村里有些猫发了疯,一个个东倒西歪的,就连走路都走不直,所以也被称为「猫舞蹈症」。
病猫步态不稳,抽搐、麻痹,甚至稀里糊涂的跳进海淹死,有的发狂一样到处乱跑,甚至一头扎进炉膛的火里被烤焦。所以这些猫也被称为「自杀猫」。
发疯跳海的不仅仅是猫咪,狗也不能例外,各种家畜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天上的飞鸟都不能幸免,乌鸦飞着飞着就掉下来了。猫少了,老鼠当然也就成了灾。别说猫,就连黄鼠狼都有发疯的。
1954 年,水俣市卫生科收到了一份报告,说是猫成批成批的死亡,老鼠泛滥成灾,这可是有官方报告的。
你要说这是传染病吧,有哪种传染病是可以在人和动物之间都发生流行的呢?好像也都对不上,所以恐怕这不是什么传染病,这很可能是环境造成的问题。
说到这里就要先看看水俣湾的具体地理位置,日本有四个主要的大岛,本州、四国、九州、北海道。
九州岛基本是个三角形的,北面是对马海峡,西边是东海,东边是太平洋。九州岛的海岸线非常曲折,对着东海的这一面,有几个内海。所谓的内海就是出口很小的海湾,周围都被大陆包围。这样的海湾往往风平浪静,而且没有什么大规模的风浪,也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洋流。比如说不知火海就是这么一个美丽的内海,这个地方属于熊本县。
熟悉动漫的人对这两个名字应该是非常熟悉的,熊本就是熊本熊的老家,不知火这三个字在日语里也经常出现。
其实这个名字就是来自于这片海湾,据说在这片海湾之中能看到海里出现一大串火焰的奇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所以叫做「不知火」。
这片海湾也就被称为「不知火海」。现在的一个比较科学解释是夜里出现了海市蜃楼。不知火就是通过大气折射,看到了岸上的灯火。
其实这片狭长的海域范围不大,长度 60 公里左右,宽度也不过十几公里,只有几个狭窄的水道通向其他海域。靠近这片海湾的南段有个小城水俣市,人口 4 万多,过去主要以渔业为主,在,附近有个很小的海湾叫做水俣湾,这个海湾长度有 1.8 公里,宽度只有 1.2 公里。
不管这片海湾有多小,渔民们世世代代就在这片海域打鱼,要么就是抓一些贝类和螃蟹。
这个地方的人还养了不少的猫,主要是为了防止老鼠咬坏渔网。人类养猫就是为了对付老鼠的,当然啦,也会喂点小鱼干之类的。这里是海边的渔村,小鱼干不值钱。
看上去这个小镇安静祥和,但是当地居民却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恶魔正在悄悄的向他们靠近。
除了动物发生走路不稳的情况,其实人也遭遇了同样的情况。
1956 年 4 月 21 日,田中义光家不满 6 岁的女儿被送到了新日本氮肥株式会社附属医院看病。这孩子主要的问题就是行走跌跌撞撞,走不稳当,而且说话困难,舌头经常拌蒜,含混不清,而且经常出现狂躁的症状。手脚不听使唤,连拿筷子都拿不住。
医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那只好先住院观察一下。两天以后,这个小女孩不到 3 岁的妹妹也出现了类似症状,也被送进了医院。医生吓了一跳,下去走访了一圈,发现这家人的街坊邻居也都是类似的毛病,医院院长细川给水俣保健所的报告里面写的清楚,收治了好几个「中枢神经疾病患者」,看来这事儿闹大了。
为什么说这是中枢神经疾病呢?这些症状其实都是因为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发生。人走路平衡,对周围的感知,比如视觉和听觉,都是要脑子来处理的,人的情绪也是脑子来处理的。
随后医生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这些病人的视野变得非常窄。
这话什么意思呢?我们知道人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视野其实很宽,眼角余光范围甚至超过 180 度。但是这些病人的视野范围就像是个管子,只有视野中央的一小块地方,其他地方全都黑了。这到底是是个什么毛病呢?大家都不知道。
所以 5 月 28 日,水俣保健所、氮肥公司附属医院、水俣市医师会、水俣市立医院、水俣市政府这 5 个机构一起成立了「水俣奇病对策委员会」。这个病因为是在水俣发生的,因此也就被叫做「水俣病」。
传染?
得病的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大群,而且这些人居住在一起,家家户户抬头不见低头见,都是邻居。对策委员会的委员们首先想到的是传染病。难道这个地方爆发传染病了?那可坏了菜了。事不宜迟,马上对患者进行隔离。
根据细川院长的回忆,他接触过得最早的水俣病患者是在昭和 29 年,也就是 1954 年。当时没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毛病,也就当做是别的病对待了。
但是要是深挖下去,医生们发现这种病并不是昭和 29 年才突然爆发的,而是有几年了。
比如说,医生们了解到,有个渔民走路经常摔跤,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到医院看病,医生认为是营养不良,多吃点好的补一补吧。
海边嘛,就是海鲜便宜,多吃点鱼喽,结果吃了鱼病情反而重了。到了医院去看病,每次结论都差不多,到了 100 公里外的熊本大学附属医院去看病,好像是好一点了。
医生诊断是船上夜间捕鱼用乙炔照明,他们大概是中毒了。给他们打针吃药,病情有了好转,医生还是那句话,回家吃点好的补一补吧。渔民嘛,脑子一根筋,就知道吃鱼,一吃鱼病情就又严重了。
另外一个渔民情况稍有差别,骑自行车骑着骑着莫名其妙就摔了。到了熊大附属医院看病,医生诊断是小脑失调,没几天就让他出院了,可是他病情再度恶化。再次住院治疗,可是一点改善也没有,最后只能办手续出院了,回家几天就死了。
医生们去收集各种资料,他们发现这样的病人比比皆是,也就是说以前早就有水俣病存在,但是大家不知道这就是水俣病。
病因
说到这儿,大家是不是有点感觉了,这个流行病,如果真的去追寻,可能导致疾病的那些因素很早就开始积累了,一切都是渐渐发生变化的。不可能是「嘎嘣」一下,突然冒出来的。熊本县的医生们调查寻找到的那些病例,很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罢了。
说起水俣市,这个地方风光还是不错的。面对一个比较平静的海湾,没有多少大的风浪,水里的海产还是蛮丰富的。随处可见钓鱼的人,他们架好了长长的鱼竿,过得悠闲自在。不知火海里一艘艘渔船来往穿梭,对面的小岛郁郁葱葱,似乎这就是个风光秀丽的渔业小镇。这就是外人对于水俣市的一般印象。
但是,你要是真的去绕着小城转一圈,就能看见海边上新日本氮肥株式会社高大的厂房。
这家公司就是从这个地方起家的。当时已经是日本最大的化工企业。实际上水俣市的大部分市民都是围绕着这座化工企业打转转。水俣市可以说就是新日本氮肥株式会社的「城下町」。
早在明治 41 年,也就是 1908 年,日本电石商社就成立了,同一年水俣市的这座化工厂就建起来了。
也是这一年,曾木电气和日本电石商社合并,成立了日本窒素株式会社。窒素就是氮元素的意思,主要生产氮肥。
第二年,1909 年,从德国人手里买下了一个技术专利,利用电石和空气中的氮气作为原料生产一种肥料叫做「石灰氨」。主要成分是氰氨化钙。这东西容易爆炸,而且有剧毒。
后来,这家公司规模越来越大,改了个名字叫「新日本氮肥株式会社」,我们就简称「新日氮」。
产品已经不仅仅涉及到氮肥,还涉及合成氨,利用电石生产乙炔、乙醛和乙酸。电石就是碳化钙,扔进水里就会和水发生反应生成乙炔。小时候看工地上有搞气焊的,用的就是电石和水反应生成乙炔来作为燃料。
有了这些原料,这所工厂还会生产氯乙烯,醋酸乙烯这类产品,所以会产生很多的废水,先存在厂里的一个巨大的污水池里,然后再用管道排放进了水俣湾。
水俣湾才多大一点地方?长 1.8 公里,宽 1.2 公里,水的流动又很慢,污染物根本就没办法被冲走稀释,很快就弄得臭气熏天了。
在大正 14 年和 15 年,也就是 1925~1926 年,当地的渔民已经和化工厂快打起来了,曾经大闹过一场,最后还是赔钱了事。化工厂要求渔民们拿钱了就老实点,以后不要提这事儿了。渔业组合当然不干,闹到大正 18 年,又快打起来了。
到最后,化工厂赔偿渔业组合 15 万日元。
后来遇上二战,日本战败,很多机构都打破以后重新建立。渔业组合也是这样,战后组成了新的水俣市渔业协同组合,代替了老的组合。
战后的日本百废待兴,所以政府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渔业组合与化工厂的谈判一直没有多少进展。靠近排污口的鱼全都死光了。远处网箱养殖的鱼也无法幸免,就连渔网都承受不住污水的腐蚀。
但是化工厂还是装聋作哑,反正渔民们也拿不出什么确实可靠的证据来。渔民们又不是化学家,如何分析污水的成分呢?根本就做不到。
不仅如此,昭和 29 年,化工厂的地方不够用,希望买下附近的八幡海一块区域,填海造陆,在这里建立一个污水池,当然渔民是不干的,两边讨价还价一直都没有停歇。化工厂这边一直是想花一笔钱息事宁人,给你们 50 万日元。然后你们就别闹了。
渔民们当然不满意,人家要的是长期饭票,最好每年给我 50 万日元。给到永远,双方完全谈不拢。
水银?
所以,说到这儿,有关水俣病的病因,其实大家也都知道了,肯定跟化工厂的污水排放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是,你要指证化工厂的污水就是罪魁祸首,证据链是不完整的,你如何建立污水和水俣病之间的关联呢?医生们找来找去也只能找到相关证据。比如不知火海最近几年的水产品产量急剧下降,周围猫都死绝了。
这和污水的排放有一定的相关性,但是这并不能建立起直接的因果关系。
不管是政府还法院都是很难凭这样的证据来裁决的。当时环保的还没有深入人心,特别是在日本这个后发国家,找不到真凭实据就没办法逼着化工厂采取措施。
当时熊本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提交了一份报告,列举了一些情况,比如受害的多数是渔民或者农民,都是不是有钱人。患者发病跟性别还有年龄没多大关系。疾病的爆发跟季节相关,明显和渔业产量密切相关。本地人都喜欢吃鱼,毕竟靠着海边,海产品丰富,猫也是经常能吃到鱼的。反正鱼类和贝类是有重大的嫌疑。
其次是没有发现什么细菌和病毒之类的东西,不像是外界微生物导致的疾病。应该是长期暴露在某种有毒有害的环境之中才导致水俣病发作的。所以这不是什么传染病。
熊本大学的喜田村教授从外地卖了鱼,放到了水俣湾里面养了一阵子,然后拿去给猫吃了。没多久,猫就得了水俣病。
说明问题就是出在水里,是水里的有毒有害物质濡染了鱼类,猫吃了这些被污染的鱼,就得了水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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