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主之所以有这种认识,主要是因为以后来形成的大一统视角去返观秦楚汉间的史实,先入为主地认为大一统是这一时期的历史潮流。
事实上哪怕是汉初之六十年,都迥异于武帝之后的历史时期,李开元甚至将秦末陈涉起义至汉景帝在位之间的历史独立出来,称之为“后战国时代的秦末汉初时期”,亦即这一时期仍然受到战国思维的支配。
统一并非是理所当然,更非易事,强暴如秦,灭六国、一宇内,都积善累功上百年之久。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史记·秦楚之际月表》) 当然,如以大一统观念返视这一时期,无非就是惊诧于汉高祖“五载而成帝业”。
是以汉亡尺土之阶,繇一剑之任,五载而成帝业。书传所记,未尝有焉。《汉书·异姓诸侯王表》 所幸太史公去秦末未远,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古今之变,即“五年之间,号令三嬗”,“生民以来”,“受命斯亟”。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於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於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与其说秦末回潮反扑的是分封思想@三种不同的红色 ,倒不如说是七雄并立的战国思维,甚至王绾等人所主张的“请立诸子”也是出于镇压六国余孽的政治目的。
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史记·秦始皇本纪》) 前文所云“号令三嬗”在田余庆先生看来,很大程度上是战国时代国际关系的重演和发展,即:陈涉首事,张楚反秦,天下云集响应,其实质是战国末年楚为纵长合纵攻秦的重演;六国复辟,秦地益小,秦国君臣意识到,去帝称王方能自存,如此一来,战国七王就一个不差地恢复了。至此,始皇帝业重归王业,要想再造帝业,须得重新“秦灭六国”,这就是刘、项之战。(参见《说张楚》)
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史记·秦始皇本纪》) 李开元在《汉帝国的建立与刘邦集团》一书中对这一观点进行了拓展,将秦楚汉间的政治类型分为以下阶段:(1)陈涉复国建王(平民王政);(2)七国复立(贵族王政);(3)项羽众建列国(军功王政)。
总的来看,贵族王政虽已取代平民王政,但王政复兴、战国七雄复国之大势并不长久,很快便为论功行赏、众建列国所代替。七国一变而为十九国,新建之封国皆以军功为原则,王之为王,军功而已。
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羽本纪》) 以功为王这一原则上承陈涉之平民王政,下启刘邦之称帝,与功臣共天下。
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陈涉世家》)
于是诸侯上疏曰:“楚王韩信、韩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吴芮、赵王张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时,秦为亡道,天下诛之。大王先得秦王,定关中,于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败继绝,以安万民,功盛德厚。又加惠于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号比拟,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于后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号。”
三月,诏曰:“吾立为天子,帝有天下,十二年于今矣。与天下之豪士贤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辑之。其有功者上致之王,次为列侯,下乃食邑。而重臣之亲,或为列侯,皆令自置吏,得赋敛,女子公主。为列侯食邑者,皆佩之印,赐大第室。吏二千石,徙之长安,受小第室。入蜀、汉定三秦者,皆世世复。吾于天下贤士功臣,可谓亡负矣。其有不义背天子擅起兵者,与天下共伐诛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汉书·高帝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