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6月,祝总斌先生的《唐初宰相制度变化原因试探》一文获评“第九届北京大学学报优秀论文奖”。
摘要:本文主要通过对贞观元年至十三年五位最先以他官"参议朝政"而为宰相者的具体情况考证,论述唐初宰相制度的变化,不是出于君权压制、分散相权,而是当时的统治集团力图使宰相集思广益,取长补短,提高统治质量与效率。
关键词:参议朝政;集思广益;分散相权;
正文:
《新唐书·百官志一》:
三省之长“仆射为尚书省长官,与侍中、中书令号为宰相。其品位既崇,不欲轻以授人,故常以他官居宰相职,而假以他名。自太宗时杜淹以吏部尚书参议朝政,魏征以秘书监参预朝政,其后或曰参议得失、参知政事之类,其名非一,皆宰相职也。”稍后又出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中书门下三品之名,也都是宰相之职。
这些变化都始于唐太宗一朝。
短短的二十多年中为什么制度一再发生某些变化,原因何在?
过去一种比较流行的看法是:皇帝嫌宰相权重,故通过用他官参与宰相事务的办法以分其权。聂崇岐先生在《中国历代官制简述》一文中,在介绍了历代宰相制度演变,包括唐初在三省长官之外又设参议朝政等官“作为实际上的宰相”之后总括说:“这种制度的一变再变,里面都含有一个中心问题,那就是皇帝要抓权。”所谓“抓权”,与多设他官“居宰相职”结合,具体便是指对原来宰相权重不放心,要借此分其权,便于皇帝最后控制。也就是有的学者所说:“加强皇权,分散相权” 。
然而唐太宗以他官参议朝政等,其指导思想是不是为了“抓权”,即嫌宰相权重,“不放心”,要分其权呢?恐怕不是。
一
按贞观年间宰相任职时间最长的是房玄龄,前后不会少于二十年 ;而且长期担任尚书左仆射,位从二品,高过三品的宰相侍中、中书令;本人声望又高,“论者称为良相焉”。因此,如果唐太宗要“抓权”,嫌宰相权重不放心,则重点之重点必定是房玄龄。然而事实是,历史上没有留下这方面任何材料:
1.
贞观十三年、十五年房玄龄以自己任宰相时间太久,“频表辞位”,如唐太宗嫌其权重,不是正好可以顺水推舟,批准所请,免其相职吗,可是为什么不但“优诏不许”,命他“仍总朝政”,而且随后于贞观十六年将他“进拜司空”,十八年又加太子太傅,二官皆位一品,高过所任尚书左仆射二品,即不断提高其地位、声望呢? 如果原来已嫌其权重,这样一来,岂非更加重了对皇权的威胁吗!
2.
更不好解释的是:贞观十八年(644)唐太宗征辽东,竞以房玄龄为“京城留守”,即由他独自主持全国政务和出征大军的粮食、军械供应等事,手诏曰“公当萧何之任,朕无西顾之忧矣” ;而且命他“得以便宜从事,不复奏请”。如非毫无猜忌和分其权之心,能赋予如此大权吗?
3.
还有一事也可证唐太宗对房玄龄的极端信任:在唐太宗出征辽东路途中,“或诣留台(指长安留守政权)称有密,玄龄问密谋所在,对曰‘公则是也’。玄龄驿送行在。上闻留守有表送告密人,上怒,使人持长刀于前,而后见之。问告者为谁?曰‘房玄龄’。上曰‘果然’。叱令腰斩。玺书让玄龄以不能自信,‘更有如是者,可专决之。”’ 连“告密”内容是什么都不问,就把对方杀了,只能表明对房玄龄信任已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当然,从另一角度也可以说,唐太宗这时远在外地,对京城鞭长莫及,杀告密人是一种姿态,万一房玄龄果有不轨行为,这样便可以稳住他,不致变生须臾,腹背受敌。可是如果出于这种谋略,征辽东归来便应细究其事,而事实是一直毫无动静,对房玄龄委任如初。贞观廿一年唐太宗出巡外地,不但再一次以房玄龄留守,而且还留下了一段佳话:唐太宗在出巡途中,提升司农卿李纬为民部尚书,“玄龄时在京城留守。会有自京师来者,太宗问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如何(说)?’对曰‘玄龄但云李纬好髭须,更无他语’。太宗遽改授纬洛州刺史。”玄龄意思当是李纬除髭须好,无他才干,太宗立即醒悟而行改授,君臣之际默契如此,这哪里是“抓权”,明明是“让权”!
4.
还有一事也反映当时不可能存在君相权力之争。这就是房玄龄“善归人主”。中唐柳芳曾概括说:“房、杜(杜如晦)佐太宗,天下号为贤相,然无迹可寻,德亦至矣。故太宗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珪)、魏(征)善谏诤,而房杜让其贤;英(李世勣)、卫(李靖)善将兵,而房杜行其道。理致太平,善归人主,为唐宗臣,宜哉!”“是后新进用事,玄龄身处要地,不吝权,善始以终。”这些都是说房玄龄为相,极力提高太宗威望,不居功,不揽权,“君臣之契深矣!”
所有以上史料都证明:贞观年间唐太宗不可能存在嫌房玄龄权重,对他不放心,要分散其相权的指导思想。
那么会不会是唐太宗嫌其他宰相权重,而要“抓权”,“分散相权”呢?同样不可能。
据万斯同《唐将相大臣年表》(以下简称《万表》),除房玄龄外,贞观年间三省长官即正式宰相先后有十六人,如以权重可能导致太宗猜忌,以至需变更某些制度来对付者作为标准,以下七人在位时间短,不足以成此气候,均可不计:
萧瑀,尚书左仆射,半年即罢。
封德彝,尚书右仆射,同年卒。
宇文士及,中书令,同年罢。
杜如晦,侍中,右仆射,多病,不到两年逊位。
刘洎,侍中,一年半赐死。
岑文本,中书令,不到一年卒。
褚遂良,中书令,半年后唐太宗崩。
而其余九人的经历,也都反映不出唐太宗对他们猜忌,要分其权的意图:
高士廉,为尚书左仆射八年。“任遇益隆,多所表奏,成辄焚稿,人莫知之”,也属和房玄龄类似“善归人主”的人物。死后太宗甚至驰出宫门,欲亲吊祭 ;评价他“为官亦无朋党”,只不过“骨鲠规谏”不够而已。
魏征、王珪,先后为侍中均四年余,主要功绩都是敢于规谏。规谏固然可以影响大政方针,但是否采纳,主动权操在太宗手中,非如房玄龄、高士廉等直接处理政务,权力较难控制。特别是魏、王二人原系太子建成党羽,魏征当年还曾建议建成早除太宗,归顺太宗后一切行动自在太宗众多旧属时刻注视之中。贞观六年一次宴会,太宗亲信长孙无忌还在说:“王珪、魏征往事‘息隐’(指建成),臣见之如仇,不谓今者又同此宴。” 这一前提,就决定了魏征、王珪不可能也不敢揽权妄为,太宗也没有必要加以猜忌。
李靖,善于用兵,立战功累累,但因原为隋官,被俘归降 ,故一生小心谨慎,“每与时宰参议,恂恂然似不能言”,为尚书右仆射不到四年,就“上表乞骸骨”,太宗把他视为“能知止足”的“一代楷模”。和李靖情况略同的杨恭仁、杨师道兄弟,原为隋宗室,恭仁且官吏部侍郎,地位高过李靖;归唐后二人先后为侍中、中书令十年。恭仁“性虚淡,必以礼度自居,⋯⋯时人方之石庆”;师道尚公主,太宗评他“性谨审,⋯⋯ 而懦不更事”。显然,三人都不具备遭猜忌条件。
此外,温彦博,原为隋官,归唐较早,为中书令六年、尚书右仆射一年。“性周慎,既掌机务,谢宾客不通”,卒后,太宗评他“以忧国之故,劳精竭神⋯⋯致天性灵”,故“谥曰恭”。马周少孤贫,“一介草茅”,因缘时会,为太宗重用,为中书令近四年卒。太宗曾说“暂不见则便思之”,赐书“股肱之寄,诚在忠良”,相互关系被视为“君宰之间不胶漆而固,恨相得晚”。以温、马之恭慎、忠良,太宗又何必要向他们“抓权”?
剩下只有一个长孙无忌,曾经有可能成为猜忌对象,因为他有显赫家世,是“佐命元勋”,又是皇后之兄。故贞观元年拜尚书右仆射才半年,便“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者,太宗当时虽对他甚为信任,但因无忌本人固求,长孙皇后又为之陈请,“太宗不获已”,乃免无忌仆射职。不过从贞观七年进拜无忌为司空(位一品),且“知门下省事”,即参与宰相政务 ,以及贞观十九年征辽东,又命他以司徒(位一品)“摄侍中”作为宰相随行,提供谋略看 ,可以说,唐太宗对无忌为宰相是从无猜忌之心的,否则便不会一再任命了。
二
那么究竟唐初宰相制度变化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以为主要就是为了广泛任用人才,使之参与宰相事务,以提高统治质量与效率。
1.
《资治通鉴》贞观元年九月“御史大夫杜淹参预朝政。他官参预政事自此始”。其主要原因当有二:第一,两省长官当时皆缺。侍中高士廉八月因微过已出为安州大都督;中书令宇文士及则因“或告其反”,虽“ 无状”,仍罢为殿中监。为免削弱统治质量与效率,需增补人选,由于杜淹资历、声望皆不够 ,所以想出了赋予“参预朝政”名义这一办法。第二,其所以选上杜淹,则是因为他“多识典故”,且善于识别人才,参预宰相政事后,“前后表荐四十余人,后多知名者” ,是其证。而识别、推荐人才正是当时巩固统治的关键。直到贞观三年,唐太宗依然叮嘱宰相“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可见用杜淹并非出于猜忌已有宰相之动机。
2.
《资治通鉴》贞观三年二月“以尚书右丞魏征守秘书监,参预朝政”。这是宰相制度有所变化后第二个任命的人。其主要原因当有二:第一,和杜淹情况略同,当时恰好中书令房玄龄升尚书左仆射,其位空缺;如增补宰相,而魏征资历不够 ,故再一次行新制。第二,魏征敢于并善于谏诤,太宗正是看准这一特点,命他“参预朝政”的。其证一:《贞观政要》记唐太宗对魏征曰“卿所谏前后二百余事,皆称朕意”。于是“(贞观)三年,(魏征)累迁秘书监,参预朝政。深谋远算,多所弘益”。其证二:太宗后来对魏征说“朕拔卿于仇虏之中,任公以枢要之职,见朕之非,未尝不谏。公独不见金之在矿也,何足贵哉!良冶锻而为器,便为人所宝。朕方自比于金,以卿为良匠”。这个“枢要之职”,自包括最初的“参预政事”,其目的显然是要他通过宰相之职,参加宰相会议,广泛了解大政方针,以便有效谏诤。也就是说,任用他主要是针对皇帝的,而不是为了分其他宰相之权。
3.
《资治通鉴》贞观四年二月“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这是第三个被如此任命的人。其主要原因是:第一,和杜淹、魏征时情况略同,自贞观三年末右仆射杜如晦病罢,其位空缺;而戴胄也是资历不够 ,只得“参预朝政”。第二,戴胄的优点是“明习律令,尤晓文簿”,“达于从政,处断明速”,即长于吏才。以前为大理少卿,曾多次与太宗辩论,“犯颜执法”;后为尚书左丞,掌尚书省吏事,“议者以为左右丞称职,武德以来一人而已”。用戴胄参预朝政,显然是从他明律令,擅长吏事角度考虑。当时左仆射房玄龄、侍中王珪、中书令温彦博、参预朝政魏征四人,在这一方面皆有所欠缺,用戴胄便可弥补诸相之不足。特别是当时权力最重的房玄龄,以及声望甚高的魏征“均与之亲善” ,如果太宗有“抓权”和猜忌之心,要用人分房、魏之权,也绝对轮不上他。
4.
《资治通鉴》贞观四年二月,与用戴胄同时,以“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这是第四个被任命此职的人。萧瑀此人,颇具特色。一方面他是后梁皇室,又是隋炀帝皇后之弟,有显赫家世。归唐后于唐高祖时已为宰相内史令(后称中书令),有统治经验,“凡诸政务,莫不关掌”;而且在太宗与太子建成争夺皇位斗争中站在太宗一边,为此后来太宗曾赐以诗“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由于以上之故,太宗即位不久即用塥为尚书左仆射。但另一面他心胸狭窄,“性多猜贰”,以至太宗在他死后所谥二字竟是“贞褊”。所以贞观元年仅任左仆射半年,即因奏诋房玄龄而“忤旨”罢相。贞观四年这次又以御史大夫参议朝政,由于正宰相时为房玄龄,因而太宗意图似可理解为有猜忌成分,即有意利用二人过去矛盾,以分房玄龄等之权。然而实际情况又不像。因为据《通鉴》记载,第一,萧瑀“与宰相参议朝政。瑀气刚而辞辩,房玄龄等均不能抗”,但“上多不用其言”;第二,房玄龄等“尝有微过”,瑀“劾奏之”,但“上竞不问”,“瑀由此怏怏自失”,于是罢御史大夫,“不复预问朝政”,在位前后仅五个月。如果太宗原本确对房玄龄有上述猜忌、分权意图,萧瑀作为合适人选,即使短时期内谋略不当而“多不用”,劾奏琐碎而“不问”,但时间一长总会起作用的,为什么一下子就免职呢?这当表明,太宗用他并不存在对宰相猜忌、分权意图,当是从其忠心、资历和富有充任宰相经验着眼的,本希望他能吸取贞观元年免相之教训,与房玄龄等配合,提高统治质量与效率,谁知所言一不用,瑀便“怏怏自失”,眼看或许会导致相反后果,于是只得再次予以免职。太宗这一指导思想还可从以下事实窥得:贞观九年十一月萧瑀再一次以“特进”(正二品)身份参预政事,太宗同时赐诗(见上)且夸他在当年“高祖有废立之心”时支持自己,是“社稷臣”,似向群臣表示又起用他主要着眼于此,并有怀旧感恩之意。一年后虽因某种原因出为外官而罢此职,但贞观十七年又以太子太保(从一品),“同中书门下三品”(此亦当时“他官居宰相职”的一种新制度,见下)。不久,萧瑀故态复萌,而且劾奏房玄龄等宰相的罪名竟是“朋党不忠,执权胶固”,不再是“微过”了;这时太宗刚从辽东征战归来不久,联系出征初之“告密”事(见前),如果太宗用萧瑀存在对房玄龄等诸相猜忌、防范之心,则岂非正好就此大加追查吗,然而事实是太宗立即驳斥说:“卿言得无太甚!⋯ ⋯人不可以求备,必舍其所短,取其所长,朕虽不能聪明,何至顿迷臧否,乃至于是”,加上他事“忤旨”,萧瑀第三次被免去相职。这就再一次表明太宗一再起用萧瑀是“取其所长”,并有感恩之意,想让他与诸宰相和谐共事,而不是掣肘,此旨既然无法实现,立即果断处理。
5.
《通鉴》贞观四年十一月“以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为兵部尚书,参议朝政”。这是唐初第五个被任命此职的人。其原因主要当系历年西北用兵,宰相中除右仆射李靖外,需要再增一有军事才干的人为兵部尚书,且参预朝政,旨在宰相议事时保证军事决策的稳妥、高明,故侯君集参预朝政前后十二年,仍多次率军出征西北,却无一其他方面包括在朝与其他宰相,特别是李靖争权的记载。由于“建成、元吉之诛也,君集之策居多” ,所以也和用萧瑀一样,用他似不排除太宗借以感恩之因素,未必有意要分谁的权。
为免烦琐,考证到此为止。因为唐初宰相制度发生这些变化时,以上五人是最早被任命的,由贞观元年一直延续到贞观十三年,再无他人参预 ,是足以体现唐太宗和统治集团变更这些制度的指导思想的。而如上所考,既然它们基本上是为了提高统治质量与效率,则自然也就表明“抓权”“分散相权”诸说未必符合事实了。
还要补充两点。第一,《通鉴》贞观八年七月尚书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胡注“唐初政事堂在门下省。欧阳修曰平章事之名始此”。如所周知,“平章”之词始于《尚书·尧典》,此处“平章事”乃参与商议政事之意,并非官衔,“平章”乃动词,整个太宗一代均不例外。设于门下省的政事堂乃当时宰相议事之所。李靖从右仆射退下,允许疾瘳仍可三两日一次参与商议政事,显然是一种荣宠,故同时加“特进”之衔,称“优诏” ,并无分谁权力之意。而且另创“平章政事”,不用当时已很习惯的“参预朝政”等,可能也以此表示是资历深、官品高者退下参政,与资历不够者参政不同。后来贞观九年萧瑀以“特进”身份参预政事(见上);贞观十七年高士廉解右仆射,以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依旧平章事”,指导思想当均如此。
第二,贞观十七年四月,萧瑀、李世勣“并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三品自此始”。按用萧瑀情况已见前,而太宗用李世勣也与所谓对诸相不放心,要“抓权”的意图无干。原来李世勣乃仅次于李靖的杰出军事人才,一直率军征战或捍卫边地,功勋卓著,“使突厥畏威遁走”;同时他又出任过并州大都督、晋王李治(后来的高宗,当时年少,其大都督是遥领)的主要辅佐长史,所以贞观十七年李治为皇太子后,太宗即有此任命,以李世勣为太子詹事(主要辅佐),且同中书门下三品,对他说“我儿新登储贰,卿旧长史,今以宫事相委”,随后又说:“朕将属以幼孤(指李治,时年十五岁),思之无越卿者”。由此可见太宗这次用李世勣,实是看中其才干,先让他在政事堂挂上号,是在为未来皇帝储备忠心又能干宰相之意 ,并非要分谁的权,随后贞观十九年征辽东,又把李世勣拉出去任行军大总管,仅留房玄龄在京城独掌大权,也是充分证明。
总之,参预朝政也好,同平章事、同中书门下三品也好,唐初这些宰相制度的演变,其原因用皇帝“抓权”,对宰相猜忌、不放心,要分散相权去解释,至少就唐初太宗这一朝言,是基本上找不到史料依据的,而如说它主要出于提高统治质量和效率的需要,则比较符合唐太宗的情况和当时形势。因为唐太宗和后来的明太祖不同:要说明太祖出身低微,家族孤弱,即帝位后面对家世显赫、高贵的大臣,有着强烈自卑感,因而猜忌、不放心,力图抓权、削弱臣下权力,并付之行动,是可以理解的。而唐太宗出身关陇贵族,不但家世显赫高贵,宗族强大,而且本人功勋卓著,声望极高,统治稳固,以致被四夷尊为“天可汗”,为古来所未有;相反,在政敌太子建成等消灭后,声望最高的宰相如房玄龄、高士廉、李靖等,倒不过出身隋朝中下级官吏,赖太宗赏识、提拔,方得以飞黄腾达,太宗统治从高层集团内部言可以说几乎不存在什么威胁,有什么必要去猜忌大臣,抓权分权,无事自扰,而不是广任贤臣,放心使用,使之充分发挥才能,集思广益,以提高统治质量与效率呢?试看房玄龄与杜如晦相知友好 ,太宗既以房为左仆射,又以杜为右仆射;房玄龄与魏征、戴胄“亲善”,太宗先后用他俩“参预朝政”;萧瑀与房玄龄不和,太宗便把瑀调开,不都体现这一指导思想吗?贞观年间王珪进拜侍中,“时房玄龄、魏征、李靖、温彦博、戴胄与珪同知国政”。唐太宗要珪“品藻”诸人和他本人,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每以谏诤为心,耻君不及尧舜,臣不如魏征;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处繁理剧,众务必举,臣不如戴胄;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一日之长。”时魏征、戴胄均为“参预朝政”。故王珪这话从一个角度反映当时对唐太宗其所以设立多名宰相(包括正职与非正职)的共识:旨在用其所长或取长补短,使之相互配合,以保证、提高统治质量。
宋代胡寅因此指出:唐设三省长官为宰相,“又以官未及而人可用者参预朝政,⋯⋯ 当贞观时,⋯⋯不数年坐致太平,其集材并用之效如此”。并引“诸葛武侯曰‘参署者,集众思,广忠益也”’以说明之。这一看法似更符合历史事实。
北京大学历史学系教授·祝总斌《唐初宰相制度变化原因试探》.《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