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切的历史都是当代史,当前李世民的地位反而是被低估的。
民国时期是中国第一次切身认识到中国与西方在经济文化国力上的差距,重新评估中国古代历史,对大一统帝制制度有前所未有的怀疑,对儒家的史观有前所未有的揚弃。
在这种对于传统文化的否定上,陈寅恪在1940年代对隋唐的历史看法,影响到近百年隋唐史的。
陈寅恪当时的核心理论:1.存在一个胡汉混杂紧密抱团的关陇集团。2. 关陇集团与关东士族激烈冲突。3.关陇集团文化底劣,是后进的代表。4.李世民关中本位。是武则天的出现,代表关东战胜关陇,中国才走向前进。5.为何武则天更先进?因为她代表汉人并且力推科举。
在陈寅恪的理论影响下,李世民逐步被现代史家演绎代表旧生产社会关系,只知维护关中军事集团利益,好战且努力维护士族等级制度的代言人。这与过去古代史家推崇李世民对中国统一贡献,对君权相权相互平衡制度建设的贡献,对中华古代律令体系的完善,对华夏文明在东亚及内亚的推广大相径庭。
其实,当前的很多理论与历史观点,存在滞后性。随着中国国力的逐步强大,重新认识传统的大一统中央集权社会的利弊,重新认识中华民族的发展,是将来必然的课题。
以陈寅恪的理论来说,作为史学圈外人,第一次看到时,真是觉得史学缺少理学基础,是文史专业人士的天然缺陷。他有关隋唐史的论点即没有坚实的史实支持,又没有严谨的逻辑性,却在圈内取得巨大影响力,不知是不是中华文化低迷,史学边缘化带来的影响。
首先,所谓的关陇集团关中本位,就被隋唐史的各类史家正反面讨论烂了,什么叫“关陇集团”?文史研究,若没有确切的定义,就成为鸡同鸭讲,大家不在同一频道上。比如最被视为关陇贵族代表的长孙无忌,台湾史家雷家骥就提出疑问:长孙家族是北魏皇族宗室,从平城到洛阳,其家族已是百年关东大族,后来随北魏末代皇帝入关投靠宇文泰,是类似汉献帝投曹魏,难道汉献帝宗室后代也是曹魏集团或司马集团?
再,若有关陇集团,如何就是后进代表?历史已经做出回答,秦汉隋唐,建立中央集权社会,离不开更易推行郡县制的关陇地区支持,即使武则天时期,她统治得以生存,也离不开关陇酷吏的帮助。同时,胡汉夹杂并不代表文明就落伍,比如长安城洛阳城的建设就是宇文恺;比如阎立本兄弟,类似达芬奇一般,通晓艺术建筑军事工程等多个领域;长孙无忌主持修订的唐律是东亚千年法典的基础,宇文泰本人大力推崇儒学……。
后面的立论吐槽起来就更多了,比如说武周朝大力推行科举制度,这个我专门统计了下唐前期的科举中举人数,武德时期平均4人/年,贞观时期平均10人/年,高宗时期大约25人/年,武周时期50人/年,考虑到人口的增长,武周朝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科举人数增长,对比下宋朝时期,每年几百人的入选数就知道了。而武周朝在科举数量有所增长的同时,国家教育却荒废了,转为民间自办为主。贞观时期中央与地方教育多级制度完备,科目上,除经学外,还有律学、算学、医学、书学,有几分现代教育的影子。
这种带有隐隐汉本位,低估唐朝建立大一统社会对中华文明发展贡献的史观,若不在未来得到修正,会是一种悲哀。
至于其他,李世民得位正不正,这在他当年夺位时需要洗,在现代,不需要洗。因为在执政者未能有合法选举制度产生前,即使儒家,也是以执政的成果倒推夺位的合法性的。简单一句话:做好了皇帝,李世民就有合法性,没做好,那怕是李渊死乞白赖硬要传位于他,百姓也可以“杀独夫”赶他下台,评价李世民,有无玄武门,根本不是重点。
———————顺便借机吐槽一下史学家的数学底子——————
唐长儒先生是魏晋南北朝隋唐史的大家,成就斐然,非我们非专业人可比,但看他的专著,进行数据比对分析时,传统史学家理科底子薄的弱点还是很容易发现。比如,谈到唐初的人口,他的原文如下:
但实际如此吗?见我粗绘的曲线图如下:
再考虑人口增长是按复率计算,根据1988年赵文林、谢淑君的《中国人口史》,贞观后十年人口增长率是1.8%,而高宗武周时期降到1%,具体见下图:
所以即使是史学家的分析,也要仔细看,他们强在史料整理。分析总结,未必强于受现代教育成长的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