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老师
虽然这么吐槽自己学校不好
但我们学校真的太拉了。。
活脱脱一部连续剧
我们学校十几年前是全省第一批省重点高中
国家的各种竞赛省排名前几我们学校都出过
很多南师大,华师大,南大毕业的老师都是我们学校的校友,毕业后又怀着一腔热情回母校教书的
无比辉煌
然
我们学校在乡镇
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乡镇
随着政策的变化,乡镇学校的财政拨款越来越少
我们学校的基础设施开始跟不上,学生宿舍没钱装空调,教室里的多媒体就是一个投影仪,老师要自己带电脑和转接器连接投影仪,投影仪还动不动就坏,不是颜色不对就是干脆打不开,修了又修
绩效工资也开始不如城里学校,甚至有一年到了年底老师们的绩效都发不出来
学校慢慢没落了,像一株树慢慢褪去了颜色,开始被人遗忘
城里学校的新校区一所所盖,我们校长晒得黝黑的面庞日益苍老,一遍又一遍在教师会上强调大家一定记得随手关灯,我们每个月的电费太高了
我们开始不断被边缘化
中考招生从十几年前只招全市排名前一千,到现在只能不断降低录取线才能保证在市里高中都录完的情况下我们录到足够的学生
学生人数也越来越少
从十几个班近一千人,到现在九个班不足四百人
高考成绩也一年不如一年,除了艺体生,文化生几乎没有被本科录取的
我们学校那些一起被整个城市边缘化的老师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校从无比辉煌没落至此
却无能为力
我仍记得我们学校一位南师大毕业的物理老师,两鬓斑白,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挎着一个红色的环保袋,在夜色里进入校园,要来值班老师一节晚自习讲题,学生却都在下面各做各的事
他佝着腰,笑呵呵和我说
『哎呀,年轻老师有能力还是走吧,不要在我们学校了,会把人耽误掉的』
我们校长在会上和全体青年老师(35岁以下也就不到10人)说
『青年老师如果走的话,我无条件给你们签字。你们连我们学校这么差的学生都见过了,去别的学校只会更好,我也会为你们骄傲。只是不要忘了,在这里尽量多学些东西』
我很难过,今天午休时间趁同事都不在还在办公室哭了一场
我又当老师又搞行政还当班主任
干活的压力已经不能压垮我,压垮我的是对学生深深的无力感
那种你明知道在学生17,18岁的时候老师的教育已经对他们几乎无法产生影响,却还是努力想再拉他们一把的矛盾感
像一把刀,时时架在我心上
学生在管教时不服气无所谓的眼神,在办公室对老师发泄自己的不满,校园暴力屡禁不止,甚至有女生因为堕胎辍学
学校的名声一日差过一日
像干涸缺水的鱼在孤岛上苟延残喘
我曾在冬日的凌晨三点还在马路上寻找夜不归宿的学生,也曾凌晨十二点冒着寒风去派出所给自己的学生签保证书,也曾与情绪崩溃的学生一起趴在萧瑟秋风吹拂下的走廊围栏,我曾被比我高一头多的男生用力推倒在地,我曾无数次告诉自己『算了吧』
但我过不了自己的『良心关』
我痛苦,我崩溃
我找不到自己还能坚持下去的目标
可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班上的几个女孩子围在学校门口的宣传窗前叽叽喳喳
看到我来时眼睛闪闪发亮的指着宣传画报上的照片问我
『老师你好厉害啊,得过这么多奖!』
『老师你化妆真的很漂亮,明天能不能也化妆来给我们上课呀』
『老师你真的很温柔很可爱』
我一瞬间鼻子很酸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很多老师虽然痛苦却依旧选择坚守
因为就算是在这样声名狼藉一无所有的差学校里
依旧有一群闪着青春光芒,笑容灿烂美好的孩子们
他们对未来怀有憧憬,对生活充满热爱
他们单纯无畏,像天使一样美好
他们才是我虽然痛苦却依旧坚守的理由
我想起因为孩子受了处分来学校苦苦哀求的家长,那位母亲双手粗糙,布满了皲裂和脱落的死皮,拽着衣角局促的站在办公室一声声叹息,悔恨地说自己不应该外出打工疏忽了对孩子的照顾
我想起一位父亲,他右手食指只剩短短一截,这个黝黑的汉子布满皱纹的脸挂满讨好的笑,声声道歉,对我说『老师对不起,我家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感谢您的关心和照顾』
可他们的孩子呢,不是因为没法出去和朋友玩而在学校冲父母大发脾气,就是一脸无所谓的站在那里一语不发
我心痛,我想不通在整个教育的过程当中是哪里出了差错
家境贫困的留守学生没有父母管教而放纵自己,家境富裕的学生常攀比而认为挣钱容易
我在这些『平等』受教育的孩子们身上看到了社会的参差
从而不断的反思『我们的教育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我总想着,既然我们有缘分同行一段路,我不求渡我的学生到彼岸,但我总要护着他们平安的抵达下一个有缘人那里
总要让他们成为一个『人』吧
贴一张教师节时收到的学生信息
我真的
很想再从泥潭里拉我的孩子们一把
想到学校做教师展板的时候要一句我的教育感言
我写道
『每个学生都是他父母的宝贝,要好好爱他们』
我爱我的孩子们,每一个,发自内心的
<hr/>时隔几个月,有了点新感悟
回来补充一下
上一次全市统考,我们这个只有36人的垃圾文科班,居然有11个学生上了本科线
堪称奇迹
那天晚自习我在公布成绩的时候,学生激动的大喊大叫,我也激动的大喊大叫
我好开心,我就知道我的孩子们只要愿意学一定有成绩
我的孩子们也好开心,他们总算是明白了一回『努力终有回报』的成就感有多美
在这个几乎不会有人文化课上本科的学校,我的孩子们也一直被灌输着『反正也没学上,混混得了』这样的思想
但他们还是愿意听我的话再努力一回,也真的收获了成功,这让我无比感动
接下来几天里,我周围的老师们都很不可思议的对我表示恭喜和敬佩,因为他们也很多年没见到有这样成绩的班级了
后来妇女节的时候我收到了很多孩子的礼物
当时在办公室感动的热泪盈眶,周围老师都调侃我说这个班主任当的值了
这是当时的朋友圈
我收到了很多封学生的手写信,无一例外都是表达感谢以及这次考试成绩出来以后自己的惊喜
这让我看到了所谓『差高中』里,其实还有一群孩子,有一群等着被挖掘,被肯定,被拽一把的好孩子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身为一名教育工作者的无上荣光
虽然很累,累到我上周生病挂水到半夜十二点,但是第二天还是爬起来去上四节课
但我还是想送这些孩子们一程
<hr/>2023.5.28
今天上课讲归有光的《项脊轩志》
讲到『余泣,妪亦泣』的时候一度哽咽
我和学生说归有光8岁时丧母,对于母亲的形象只能从他人口中了解,一个很骄傲又很有志气的孩子一边努力长大,一边在心里默默思念母亲。只能靠别人的叙述来拼凑母亲的形象
这时我瞥到一个女孩子在偷偷抹眼泪
这个孩子是重组家庭,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姐姐和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父母都年近60岁
父亲会动辄因为一点小事对她动手,母亲因为不堪父亲的行为离家出走很多次,又被父亲用女儿做要挟回来
她不止一次和我说她想不通为什么妈妈不离婚,不带着她离开那个家暴还出轨的父亲
但她又说她都明白,知道母亲没有生活来源,带她走只会活的更艰难
她说她讨厌她爸爸,心里无数次痛骂他,但却恨不起来
哪怕腿上被打的一片青紫,也不恨自己的父亲
我想归有光对母亲的思念一定狠狠撞到了这个孩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班上有很多家庭不完整的孩子,他们早早就知道了生活的不容易,家庭的影响让他们很难全身心投入学习,以至于成绩不好,最后到了我们这个『烂高中』
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渐渐明白只能自己厉害起来,才可以摆脱不幸的家庭,或者带着自己的父亲或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
往往这些孩子,学习很努力。但因为基础太弱,付出的更加多。
我们班英语老师私下和我说『每次看到他们明明理解知识有困难,却还是努力做题努力听讲,就会觉得很心疼』
是啊,这样懂事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疼
身在泥沼中却仍然心向阳光
生活给了这些孩子本不应承受的重担,但他们在努力坚持,在努力想脱离糟糕的处境
这时候我都会默默感慨高考真的是个好东西,至少给了这些孩子能跨出黑暗的机会
每次看到他们,我都会想再努努力,再拉着他们往光明处行走一段
也发自内心的认为,这些心智坚毅的孩子,就算没能如愿上到大学,生活教会他们的技能也会保护他们生活的很好
如果有在『烂高中』里上学的孩子看到这篇回答,我也希望你能再咬咬牙坚持一下,别放弃自己也别放弃努力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hr/>2023.6.1
儿童节快乐呀大朋友小朋友们
今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情绪波动很大
班上有一个男生
分班以前就听过他的大名,打架抽烟顶撞老师样样不落
高二到了我班上,这孩子一切照旧,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旷课,上课玩手机睡大觉,不学习都是小事了,他不惹事我都谢天谢地
上个月他因为自己的女朋友和别人起了冲突去跟人家打架
但是又打不过人家,被揍得鼻青脸肿
对方报了警,我又到派出所去跟着他家长一起和对方调解协调
这事儿过了半个月以后,有一天晚自习他偷偷到我办公室来和我说
『老师我有个事想告诉你』
我问他什么事,他说
『这件事别人都骂我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掐了掐眉心,预感不太好
果不其然,他伸出左手给我看
我发现他在手腕处纹身了
纹了他女朋友的名字(不是英文缩写,是汉字)
我瞬间觉得自己太阳穴处的血管跳了两下
我控制住自己要决堤的情绪问他
『你家长知道吗』
他摇头
我说『为什么这么做呢?你女朋友知道吗』
他回我『她不让我纹的』
我内心给这女孩点了个赞,还好不是那种觉得男朋友为自己纹身真是太感动了的女孩子
说实话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讲道理
青春期男女生的感情上头了是听不进去道理的,那种很纯粹又很热血的感情已经从我这个已婚妇女身上消失了
我从我自己的角度想给他一个脑巴子,但从他的角度想我又觉得这事儿也不是想不明白
于是我安抚他几句就先让他回去上课,叮嘱他穿长袖衣服把纹身遮住
然后偷偷跟他家长联系了一下,让他家长周末的时候带他去把纹身洗了
家长觉得很惊讶,说这孩子有啥事都不和家里讲,但居然跟我这个班主任愿意说几句实话
纹身的事到此告一段落
今天早上我抓到他上课玩手机,没收了他的手机,他晚自习前居然偷偷摸到我办公室把手机拿回去了
这件事是真的踩到我底线了
我把他叫来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他,声音巨大,不留情面
我的不冷静也勾起了他的情绪崩盘
他跟我在办公室吵了一架
我意识到情绪上头的时候没法处理问题,就把他留在了办公室,我去走廊缓了一会儿
十多分钟以后进办公室让他回班上课了
坐在办公室里我越想越觉得生气,我一直对这个学生很好,虽然他有违纪行为,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就是单纯青春期中二病,觉得打架抽烟很酷很帅,这孩子品德不坏。所以我对他都是耐心说教,他也没有顶撞过我或者冲我发泄情绪
但是今天这件事让我对他的品行,对自己的教育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我甚至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关起门来锤他一顿才能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结果今天晚自习放学的时候,他主动到我办公室来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老师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心像被揉了一把
然后他眼睛就红了,脸和耳朵都红了
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和我说
『老师真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是我做得不对,你真的对我特别好。我越想越难过,就是因为知道你对我好,所以我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
我抽了一张纸递给他,深呼吸一下忍住了自己眼睛里的泪水,和他说
『没关系。知道错就很不错了,证明你也成长了』
他继续一边哭一边跟我道歉
那一瞬间我开始回想起运动会的时候他一遍一遍跑体育组,拿秩序册,鼓励班上同学去参加比赛
课间操比赛的时候他在队伍后面超大声喊口号,比赛前还在练动作
我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说没关系,让他回去休息
回家的路上我在想,青春期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多面的,真坏到骨子里三观不正的学生是有的,但真的不多
只不过他们在还没来得及展现闪光点的时候就被放弃了
于是也选择了自我放弃
回家后我收到了他发的消息
想想他最近已经不怎么迟到了,每天上学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手机交给我,放学再来找我拿
上课睡觉被我拍脑袋也不会不耐烦
哪怕不学习但也会想着我要查笔记所以乖乖抄了别人的笔记
虽然成绩依旧倒数,但好歹省心不少了
回过头想想我都佩服自己的耐心啊(自夸一波)
学习不好没关系,等中二期过了以后,他再回想起我说的话,应该会有更大的改变
不能放弃每一个孩子啊,教育是多面的,对学生的评价也是多面的
我先生总说我带着圣母心上班,企图像救世主一样拯救每个学生
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能量,一次又一次把令人头疼的学生安抚住
不过我想等过个三五年,我的孩子们想起我说过的话,经历过一些事之后,会明白的
今天和副校长闲谈,他说一个素质差的老师真的会害了学生一辈子,我深表认同
同样的,一位有责任心的老师,也可以拯救一个学生的一生
当然我没法拯救我的孩子们,但我想找一找那把打开他们心门的钥匙
至少让他们好好生活啊~~~
<hr/>6.27
昨天被学生家长气的不得了
晚上十一点多有个家长给我打电话
他家小孩合格考有三门没通过
我建议家长盯着学生暑假回家把没通过的三门好好学
家长问为什么学校不补课,没通过是学校的责任
我说文科班已经不学物理化学,没法给他补
他说让我找老师给他补,不缺钱
然后问我他为什么物理化学没过还不学物理化学诸如此类我觉得有些多此一举的问题
我解释了半天,才发现家长根本不知道孩子选了文科还是理科,也发现家长根本分不清合格考还有高考,甚至连孩子选了哪些科目都不知道
家长只反反复复和我重复『你找个老师给他补课,暑假不能让他回家待着,网上老师我不相信,反正这个事我就交给你,考不上就是你的责任,多少钱没事,我不差钱』
我气得手发抖,感觉这个家长无法理喻
甚至后来家长和我说『老师我明白和你说,他就算考不上,我也有钱有门路送他去上,就是这么牛逼』
没错,原话如此
我更生气了,有钱有门路自己牛逼这种话也是可以这么说的?
我问家长是不是喝了酒
他说没
我说我跟他解释不通,让他自己找老师
昨晚我想了特别多,这个世界上不负责任但同时又对学生要求高的家长太多了
思绪杂乱到完全不知道怎么说
只觉悲哀,只觉孩子有这样的家长悲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