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到民国,中国是流民的天下。饥荒、战乱造成的流民遍布中国大地。
流民一多,就聚而成匪。
光绪年间的《申报》曾记载陕西旱灾:饥民相率抢粮,甚至于拦路纠抢,私立大纛,上书「王法难犯,饥饿难当」八字。
到了民国时期,更加严重,中国可以说成了「土匪王国」。
当兵吃粮和落草为寇,是流民一大重要的职业选择。
当兵和当匪,很多时候并无区别。
据学者研究,冯玉祥的国民军第二师和第三师有 10 万以上是从河南陕西招募的土匪。
河南曾流传一个民歌:快抢一拉栓,银元两三千,清早拉杆,到晚是官。
当土匪,是为了之后能吃军粮。
因为这种谋生思路广泛存在,山东发生一起匪夷所思的案子,还上了国际新闻。史称「民国第一案」。
民国十二年(1923 年)夏天,当时,中国开通了一趟上海和北京的「特快专列」,这辆列车是当时的交通部花大价钱从美国买的,车身全钢,涂蓝漆,被称作「蓝钢皮」。
列车除普通二三等车厢,设置了三节奢华的头等车厢,算当时亚洲最豪的列车。当时,从上海到北京的火车票价是 49 块大洋,差不多等于工人三个月的工资。
能坐得起蓝钢皮专列的人,非富即贵。
交通总长吴毓麟从美国进口的「蓝钢皮」火车,当时中国唯一一辆全部使用钢皮车厢的列车。
1923 年 5 月 5 日,几个美国人在南京浦口火车站上了蓝钢皮专列,他们要去北京做个专访。领头的人是上海《密勒士评论报》的主编约翰·鲍威尔,已经在中国待了八年,是个中国通。
鲍威尔随身带着便笺和相机,连等车的时候都要掏出来记录一下。或许正因为这良好的职业习惯,他才能在后来写出自传《我在中国的 25 年》(My Twenty Five Years In China),记录了很多历史性时刻。
约翰·本杰明·鲍威尔 著名记者 报人,美国「密苏里新闻报」远东采访报道的先驱。
晚上,蓝钢皮进入山东境内。
鲍威尔吃过晚饭,和一名法国乘客聊天,他卖弄自己的学识,向法国人普及中国的地理知识——附近是三省交界地带,这里是土匪的天堂,土匪不少出身军人,打着劫富济贫的口号,干的却是打家劫舍的非法勾当。
他总结说,列车正行进在「土匪窝」里,引得满车厢哄笑。
胡侃海吹到 5 月 6 日凌晨两点,鲍威尔和同车厢的法国「室友」回去睡觉。当时,他还不知道自己只能睡上不到一个小时,就将迎来人生中最刺激的事儿。
5 月 6 日凌晨两点五十,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把鲍威尔惊醒,随之而来的是列车骤然降速和剧烈摇晃。他打开车窗往外看,嗖地一声,一颗子弹头顶划过。
鲍威尔叫醒法国室友贝吕比,两人一起悄悄往外看,列车停在不知何处,旷野里一片带枪的男人正奔过来,一边跑一边胡乱放枪。他和贝吕比从包里掏出手枪,准备抵抗。
很多乘客摔出了座位,行李架上的物品掉得到处都是,叫喊声夹杂着枪声,车厢里十分混乱。一阵砸窗声响过,一群土匪挤上了车,人数远远多于乘客的数量。
鲍威尔和贝吕比主动交了枪。
一个罗马尼亚人不甘心束手就擒,抄起一个茶壶砸向土匪,茶壶还没落地,他便被一枪击毙。这是「临城大劫案」第一个死去的乘客。
此后,便再没人敢试图反抗。
土匪在车厢内蜂拥四散,展开一场盲目的洗劫。
他们翻遍乘客的箱包,不但对金银珠宝感兴趣,连衣物和生活用品也都抢去。他们抢走了被单、毯子、炊具和罐头。有个土匪在口袋里塞满了灯泡,甚至还想从车厢的墙上撬下电灯插座。还有一个找到一个外国女人的胸罩,不知何用,就把胸罩围在腰间当做口袋。
鲍威尔的戒指被一名土匪强行拽走,他用来写稿的打字机被土匪扛走——后来,土匪并没在里面发现值钱东西,打字机被砸成了一坨废铁。
因为主动交了枪,土匪准许鲍威尔和贝吕比穿戴整齐,然后将他们赶出车厢,站在轨道边。这时,鲍威尔才发现,蓝钢皮快车的许多节车厢已经脱轨翻车,车上的所有玻璃都被打得粉碎。
脱轨的原因并非完全因为急刹车,而是铁轨早已被土匪早早拆卸,巡道工和路警也被土匪绑走了。
被劫持后翻车的蓝钢皮,第 406 号机车出轨,第 2713 号邮车,第 4405 号三等车及水柜斜倾在铁道上。
除了鲍威尔留下的回忆录,还有一名叫露茜的女孩在后来写给姐姐的信里,也详细记录了被抢的过程——
「…...一个匪徒又拿走了一条玉石串,我设法把它要了回来,可一转眼又被另一个匪徒抢走了。他把我的手指掰开,要从我手中夺去那条玉石串,抢夺中那条玉石串线断了,那些珠子洒满一地。我不禁大怒,严厉地要求他把这些珠子全拾起来。在他回过神来之前,他拣了一些珠子,但马上又站起来,把左轮手枪举到我的头上…...」
这个女孩全名叫露茜·奥尔达里奇,是美国石油大王家族成员小洛克菲勒的小姨子。在逃出之后,她写给姐姐的这封信发表在当年 6 月号的《大西洋月刊》上,题名叫《周末,我做了中国土匪的「洋票」》(A Week end with Chinese Bandits)
洋票,是外国人质的意思。
在这次劫案中,当了洋票的不只露茜、鲍威尔和贝吕比。这趟蓝刚皮上,一共有 39 名来自美、英、日、法、意、墨、罗分属不同国籍的男女乘客。
其中的显赫名流,还有法国大使馆参赞、美国陆军少校、美国《大陆报》的记者,以及闻名上海滩的法国律师。
洋票之外,还有 200 多名中国乘客——称为「本票」,内有富商、学生和外国人的译员。
天亮前,这些洋票和本票,在轨道边排队站好,土匪要求他们把车票留好,因为赎金要按照车厢的等级缴纳——三等车每人值两千块,二等车值一万块,头等车值三万块。
若是丢了车票,就按头等车的价儿,洋人则不分车厢等级,每人值五万块。
在土匪清点人数时,鲍威尔发现,之前在车上的几个日本乘客不见了。后来,他才知道,这几个原本买了从北京到上海全程票的日本人,半夜在徐州跳下了火车——根据当时的列车时刻表显示,徐州并无停靠站。
民国十年津浦列车时刻表及沿途停靠站。
人质在铁道边待了半个多小时后,车厢的洗劫告一段落,一名年轻的土匪下令出发,上山。
这时,天色破晓,鲍威尔看清了眼前的全景——足足有上千名土匪走在旷野里,一些土匪押着人质,一些拖着抢来的东西。除了他和贝吕比,其他人质都穿着睡衣,一些女人骑在土匪弄来的瘦驴子上摇摇晃晃,一边抓着驴子,一边抓着不足避体的睡衣,头发在风中凌乱。
想象这种情景,有种魔幻色彩。这在另一组土匪小队中的露茜看来,像《圣经》里摩西率领以色列人穿行在迦南大地上的情景:
「我们走过一个长满水稻和玉米的山谷,四周一片宁静。我可以看到一长溜土匪队伍蜿蜒地行进在田野里,一直伸展得很远很远,足有千人之众。」
土匪的实际数量比鲍威尔和露茜目测的都多,大约是 1500 个匪兵,配有旧式日造枪械,另有大约三百个随从。那个发号施令的年轻土匪,就是这群土匪的头子,名叫孙美瑶。
孙美瑶(图中左一),山东枣庄人,曾制造临城劫车案。鲁迅、冰心赞扬其是抱犊崮的英雄豪杰。
孙美瑶当时只有 25 岁,但已经是山东响当当的土匪头子,他的队伍不以土匪自居,有自己的番号:山东建国自治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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