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改了。
说实话,我在电影院看到李雪健老师演姬昌,出来的时候拿着一把麦子,还一副心怀天下的经典文臣形象时,我心里咯噔一下。
天知道,我立马脑了他演宋江时,招安跪拜,把屁股高高撅起来那个画面。
为什么一下子想到这个?
因为《封神演义》里面那个文王,他就这个德行!
我小时候看,差点没被这个老头儿给气死。
他一整个就是君君臣臣入脑了,一股子礼教腌入味了的感觉。
大哥,纣王给你吃的是你的儿子!吃儿子保命,合理,但你表现得也太没人味儿了。
提前预知这是伯邑考,是很能提现文王的隐忍和占卜技能。但做爹做成这样,儿子的命不是命是吧。
我觉得他一点也不爱伯邑考。
那么英俊听话的儿子,我记得到了后面某个情节的时候,他居然说伯邑考的死是自找的。
真的,他真的是这么说的,我记忆犹新。
虽然我记不得原句的,这破书就是这么写的,给我气得直翻白眼。
哦,他还劝他小儿子别造反,要做好臣子的本分,君让臣死,臣就得死。
好家伙,那时候你装疯卖傻吃儿子肉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大义凛然呢,纣王想让你狗带,你怎么还活着呢。
到了儿子面前了,你来劲儿了,摆出臣子范儿了,就显你贤良。
关于文王形象的塑造,其实是作品合理性的一个关键。文王这个形象,在原作品里下场参与斗法的场景很少。
他的重要性,在于他要用自己的性格和美德来解释,周为何能代商,从而有为天下共主的资格。
《封神》的原著,包括各类改编,都逃不过一个关键问题:凭什么你西岐“造反有理”?
在中国人这里,一旦经历王朝更替,新王朝就需要通过修订史书、找大儒站台、传播民间歌谣戏曲等,通过历史解释、哲学解读、民间认同来构建自我权威的合理性。
儒家作为影响中国人最为深刻的学派,他们其实对于天命更迭的看法超级唯物。儒家的理念很实用,表面上讲点天赋君权来糊弄民众,实际上,他们讲的核心就是行“王道”,才有资格为君。
简而言之,君王必须听我儒家这套,遵循“仁”和“礼”,不然你小子就别干了。你下去,那就是你活该。
一般,我们会发现这类关于王朝更迭的小说里,君王失礼会是王朝崩塌的萌芽,不仁那更是重点。
比如,隋炀帝弑父而逆伦,纣王在神殿里冒犯女娲等等。
改编的这个版本,实际上改编的是文王之“仁爱”的内涵,即为铺垫周能替商的领袖基础,也是解释王朝更迭的合理性。
但对于“仁”和“礼”的认同,现代中国人和古代中国人已经有不同的看法了。
对于一个现代中国人来说,你给我看一个父爱稀薄,对着皇帝忠臣不二,造个反整得黏黏糊糊,我真没法认同这是一个君王该有的“仁爱”。
李雪健老师演的这个版本,几次场戏都有各自的作用。
在内,他真的演出了对两个儿子的非凡疼爱;
在外,于途中救雷震子,体现出了他对天生万物都有一份天然的悲悯,他抱着雷震子的时候,甚至都有一股子母性光环;
在雷震子这段,他和哪吒杨戬讨论的“教育问题”,其实也特别有初代儒家内核。
哪吒杨戬认为雷震子生而妖异,要除于襁褓之间,其实秉持得是先天论,这种“先天”观念在道家理念中很突出。
但姬昌坚持认为,孩子出生,还未见行,就判定善恶,太无道理,而且靠教育是可做后天教化的,这显然是儒家的经典性善论。
而西岐观麦,那段正面绘他的忧心,侧面有百姓和百官对他的拥护,你能看出他作为地方统治者而据有的对西岐百姓的仁爱。
他的仁爱,层层而进,非常匹配儒家对君王之仁爱的描述。因而,周取代商的人之基础就出来了。
在孔孟的论说中,“仁爱”是君王最基本的品质,也是必须有的君王之道。
而君王之仁爱,不能是小情小爱,但又要始于小情小爱。
就像古文中,孟子劝说梁惠王那段,王看到牛流泪而悲悯,用羊替代牛,君子远庖厨,这就是仁爱的起点。
以物推人,又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和平天下。这种层层递进的仁爱,是儒家所倡导的“仁”“礼”二道的关键。
这这种精神核心的文王才是更适合当代中国宝宝体质的“仁君”胚子。
之前,总有人喊,这个版本没有按照原著拍。
我真的很无语。
我这么说吧,看过《封神演义》,你就特别能理解,为啥“四大名著”是“四大名著”了。
这书……也就是法宝设定和法斗场面很顶。
里面的人物逻辑和基本人设,我真的不敢苟同,甚至可以用离谱来形容。比人设逻辑更离谱地是那个文笔,真的能看得人眉头紧锁。
看完《封神演义》,你拿起《水浒传》的时候,你会觉得施耐庵是什么文学天才。
要按这书的底层逻辑拍,我看乌尔善写完本子,第一笔投资都拿不来,还想拍二三部。
一直以来,我其实真的在怀疑,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封神演义》这个原著本的原著党么?到底是什么人在捧这种书啊,咱就是说,也不是什么原著都值得当老保吧。
我爸爸他们那代,他们嘴里的封神是单田芳评书版封神。
我作为一个90后,我对封神的热爱来自于连环画版本、动画版本、翻拍电视剧版本。
当我们说喜欢封神ip,不代表我们喜欢的是一比一复刻原著本。
之前还有一质问我,说我一个文学专业的,哪怕是现当代文学,也不能不尊重原著。
我真的会谢,文学保皇党能不能远离我。这么喜欢保皇,你找搞训诂学的那拨人行不行,他们做梦都想找到一面墙,从墙里把所有古代典籍的原初版本给抠出来。
就文本的改编,我们这个专业有两个大拿,一个鲁迅,一个郭沫若。人家推一个原则,叫失事求似,这是我们学科公认。
你品品什么叫改编的“失事求似”。
如果所有的文学原著再创作都是要复刻最原初版本,那后人还创作什么啊。
鲁迅的《故事新编》、郭沫若的历史剧系列、话剧大家欧阳予倩改的“潘金莲”、李叔同改的《茶花女》,各个都没遵循原著,那他们是不是得找原著作者谢罪啊。
经典文学作品之经典,在于每一个时代,我们把过去的文本翻出来,都能倒腾出之于当下的意义,能点亮未来。
文学经典的经典性在于无限可能的未来性,而不是它是天赋天书,自从诞生就一字不动,各个时代的人都要把最初版本刻画入脑。
人家六老师都比某些人清醒,他一直批评的是乱编,而不是改编,是胡说,而不是戏说。
真的好烦,回答了几个《封神》相关的问题,评论区天天用我的专业出身威胁我,我也就是几年前闲的,搞这个id认证。
搞搞清楚,我这个专业是“五四运动”起家的,不失为一种职业文化逆子,当年恨不得把汉语废了,让全中国人民用上拉丁文,你现在用一本通俗小说的原著给我上纲上线,是不是有点离谱了→_→
谁要是再废话,赐你吃煎牛肉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