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围村收费”乱象频发 佛山市交通局称正集中整治优化

顺德北滘镇碧江社区坤洲大道与隔涌大街交界处，一排车辆停放在收费区域外。

顺德北滘碧江社区围合区露天停车场收费标准。
随着机动车保有量的快速增长，佛山顺德区“停车难”和“停车管理难”问题已从市区向镇村(社区)蔓延。目前，顺德区很多村社通过设置卡口围村，对进入的车辆征收停车费用，希望通过经济手段来管理和优化短缺的停车资源。这项措施客观上也导致了车流减少、租客流失情况，给当地商户和居民增加了负担，带来了不便。
而且在“围村收费”实施过程中，部分村社还出现了区别对待本地居民和外来人员、涉嫌占用公共资源设卡收费、外包公司“重收费轻管理”、收取费用去向不透明等问题，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和讨论。对于顺德区而言，确保围村收费行为的合法性，合理、透明地管理和使用停车费用，切实提升停车管理服务质量，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南都推出“顺德围村收费乱象调查”专题报道，通过走访调查，客观呈现顺德“围村收费”的真实现状和焦点问题；采访专家学者为顺德村社停车治理工作建言献策，以期相关政策更加合理、公平、贴近民生，真正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现场走访
收费标准
小车每天最高限价20元/辆 包年2000多元/辆　　
顺德陈村镇绀现村面积约3平方公里。日前，记者在该村走访时发现，进出村的十多个出入口都被闸口围合。每个闸口旁竖有“陈村镇绀现村围合停车收费公示牌”，上面显示定价方式为政府指导价。收费标准为小型车辆包含三轮货运摩托车3小时以内免费，超过3小时，每半小时收费1元，每辆车每天最高收费不超过20元。
村内建筑多以低矮民房为主，村内除了本地村民外，多是附近务工人员租住，业态相对低端。一位小卖铺店主介绍，虽然她租村里的店铺，但停车也没有优惠，一年要多支出2000多元停车费。
绀现村一名租客介绍，以前绀现村围村收费范围仅在民房集中区域，很多人为省停车费，都把车停在几百米外的花卉市场内的主要干道上，然后步行十来分钟进村居住。后来村里把花卉市场的主干道也都围了起来，全村没有地方可以免费停车了。
“绀现村周围也没有大型小区，没有商场，村里很少有外面的车开进来占用停车资源，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也要围村收停车费。租住这里的人收入都不太高，一年两三千停车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连日来，南都记者前往顺德陈村、勒流、杏坛、乐从、北滘等地，走访多个“围村收费”村(社区)，发现这些村社围村收费模式大都和绀现村类似，出入口全部设置收费闸口，对车辆进行收费管理。闸口处都有设立收费公示牌，收费标准大都是免费两小时，每天最高限价20元/辆，小车包月200多元/月。　　
村里租客
为省停车费，把车停在三公里村外　　
福建人张女士是有车一族，一直在佛山顺德区乐从镇岳步村经营一家便利店。两年多前，不远处的马路入口悄然竖起一道闸口，她反应过来:“围村收费”来了，以后进村停车不免费了。按照当地规定，不论是租客、商贩乃至本村村民，进村均需要缴纳停车费。
头两年，张女士一直承担着每月250元的支出，但到今年五六月份因经济压力变大，为省停车费，她只能把汽车停在三公里村外一个收费便宜的档口附近，需要补货用车的时候再骑电动车去把汽车开过来，每日如此。
张女士的遭遇并非个例。不远处的餐饮店老板刘师傅也选择了将车停在村外的停车场。“那边的停车位包年能便宜1000多元，远了几百米，多走一些路，但能省一点是一点”。
南都记者在顺德走访中发现，不少村内的公寓把“住宿免费停车”当作“卖点”。一家公寓老板透露，所谓的“免费”实际上也是需要他们自己来承担停车成本，商家与车场管理方谈出一个比较优惠的价格来购买停车券，每张每天大概也有十几元的成本，并不是真正的“免收”，对于商家或消费者不能享受停车优惠的现象，他也颇为无奈:“但基本所有地方都收，有意见有什么用呢?”　　
村干部
“围村收费”，几乎每条村都一样　　
顺德乐从镇一名村干部介绍，他们村围村收费的程序是相关部门审批通过的，定价之前也要验收，所有的收费决议和标准更改村委都是开了股东会表决通过的，在区里出台收费标准后，村里按照要求进行了规范。
该名村干部还表示:“围村收费是大趋势，几乎每条村都一样，前段时间区里停止了对新的围村收费的项目审批，但现在又放开了。现在别村的人都收，我们也不能不收，如果我们不收，周边收费村的很多车辆就回停到我们村内，造成秩序混乱，这是现实的情况。”
焦点
01 收的钱去哪了:高额承包费成了一笔糊涂账
调查中发现，顺德区不少“围村收费”经营模式都是“承包制”，即一家承包商承包村内所有区域的停车收费，每年付一笔钱给到村集体。
以乐从岳步村为例，南都记者查询到该村在2021年12月发布了停车泊位管理服务的相关公告，其中显示，该村划定车位数量约1500个，岳步村收取运营管理费，要求首年不低于120万元费用，每三年递增10%，管理费汇入岳步村股份经济合作社账户。当前该村停车费收费单位为广东添祥物业管理服务有限公司。
陈村镇绀现村围合停车收费管理公司为佛山市紫玫瑰物业管理有限公司。公司工作人员介绍，公司接手绀现村围合停车收费管理工作几年，目前有十来个工作人员，每个月大概收停车费七八万元，每年还要给村里交一笔钱。
“地方是我们村集体的，村里直接承包给外面的公司圈起来收停车费。每年承包费也没有明细，不知道用在哪”“一年承包费100多万，这些钱没有分红，也不知道具体用途，成了一笔糊涂账”，记者在顺德德高赞村、绀现村等围村收费村走访过程中，一些村民对停车费收费用途和监管方面都存在疑问。
02 围的路“蒙查查”:围合区域有县道乡道，申请就能改变公路属性?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路法》相关条款规定: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在公路上非法设卡、收费、罚款和拦截车辆。这里的“公路”按其在公路路网中的地位分为国道、省道、县道和乡道，按技术等级分为高速公路、一级公路、二级公路、三级公路和四级公路。包括公路桥梁、公路隧道和公路渡口。
但南都记者在顺德多个村(社区)走访发现，一些村围合区域内存在县道、乡道等公路。如乐从镇岳步村被围合的岳荷线显示为乡道；曾经设立收费闸口的小涌村(目前因故暂停收费，设置的道闸还在)也将519县道纳入了“围村收费”范围。
今年4月，省级媒体报道了顺德北滘三桂村围村收费相关问题。在该报道中，有市民质疑三桂大道被设置闸口围合的行为违反《国家公路法》，其向佛山市交通运输局提交政府信息公开申请，市交通运输局的“政府信息公开申请答复书”内文明确显示“三桂大道”为公路。近日南都记者在北滘三桂村走访发现，三桂花坛至解放河段的围合闸口依然矗立。
不过，乐从岳步村、北滘三桂村相关负责人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都表示，目前该村围合的道路都是合法合规的。岳步村委相关负责人还提供一份审批文件并告诉记者:“该道路(岳荷线)曾经确实是公路。不过于2022年经过申请目前该道路属性已变更为‘村道’，日常管养和维护都是村里来出资负责，所以围合起来是符合规范的。”
三桂村负责人也出示的一份佛山市交通运输局的官方文件，显示被围合的公路段已经顺德区人民政府同意，调出农村公路路网。记者询问此次调整的依据和理由，该名负责人称因涉及信息公开制度，建议记者咨询相关主管部门。
03 重收费轻管理:停车设施严重不足　车辆停放非常无序
其实早在2022年，佛山市就出台《佛山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关于规范村(社区)停车管理的指导意见》，对“围村收费”加以规范。根据该指导意见，佛山将规范村(社区)停车管理工作纳入美丽乡村建设统筹推动，加强村(社区)停车管理，规范村(社区)内车辆停放及收费行为，构建简约高效的村(社区)停车治理体系；鼓励村(社区)积极提升资源利用效率，建设停车楼、地下停车场、机械式立体停车库等集约化停车设施。
但在南都记者走访过程中却发现，不少车主吐糟“重收费轻管理”在顺德“围村收费”中普遍存在。在北滘碧江社区围合收费区域内，很多小车非常无序地停放，使得原本狭窄的村内道路更加拥堵；北滘三桂村村内划制的标准车位大概有300个，而村里面包括小区保有的车辆约3000辆；在杏坛镇杏坛社区，密集的停车闸口影响车辆正常通行，傍晚高峰期闸口处会出现堵车情况。“只知道收费，不提供管理服务”“交了钱可能也没地方停车”“到处乱停乱放也没人管”，在顺德人民政府论坛上很多网民这样评价顺德区的“围村收费”。
在南都记者走访顺德的十来个村(社)中，没有见到“指导意见”中提到的“投入建设停车楼、地下停车场、立体停车库等集约化停车设施”，甚至很多村里一些用于停车的空地都还是土石场地；管理公司对村内车辆乱停乱放也基本处于放任态度，规范管理工作不到位，与政府出台《指导意见》中的目标和要求相差甚远。
部门回应
佛山市交通运输局:
围合停车不规范村社正在集中整治优化
对于顺德区村(社区)围合停车收费乱象的问题，17日下午，佛山市交通运输局回复南都记者:经过一段时间探索、实践，全市村(居)实施围合停车服务和管理取得一定成效，但在围合区域、收费标准、停车收益使用等方面，有需要进一步规范和优化的地方。目前，交警部门正在全市范围内开展村(社区)围合停车服务管理的进一步规范工作，对于有不规范的村(社区)将集中整治、优化。其中强调:根据公路管理的相关法律法规，任何单位不得擅自在在册公路上设卡围蔽。
对于顺德“围村收费”中被围合的在册公路通过申请就可以变更属性，有何依据?该局表示，佛山依据《公路法》《广东省农村公路条例》等，以及镇(街道)和村(居)的需求，开展公路网规划和管理工作。其中，县道规划由县级人民政府交通运输主管部门会同同级规划、发展改革等有关主管部门编制，经县级人民政府审定后报地级以上市人民政府批准，并由地级以上市人民政府交通运输主管部门向省人民政府交通运输主管部门备案。乡道、村道规划由县级人民政府交通运输主管部门协助乡镇人民政府编制，报县级人民政府批准，并由县级人民政府交通运输主管部门向上一级人民政府交通运输主管部门备案。
观点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法学与知识产权学院王晓玲:
决策涉及集体和社会资源配置　程序更要合法合规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法学与知识产权学院王晓玲老师认为，“围村收费”之所以引起广泛关注，不仅因为这一举措涉及公共资源的使用与配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该决策的形成过程、收费依据、费用用途等，是否采取公正、公开的程序予以公示，是否真正做到公开透明。
王晓玲老师称，顺德各村(社区)“围村收费”有无法律依据不能一概而论，首先要判断所“围”之地在法律层面的权属性质，如果村社未经授权或许可而围蔽属于交通运输部门管理的公路，包括县道、乡道进行收费，这种行为缺乏法律依据。
如果村社区围蔽的道路属于村民自治的村社内部公共道路，即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属于村民集体所有且该公路未纳入交通运输部门管理，关于这类道路(土地)上设置停车位收费的事项，因涉及集体公共资源的使用与配置，在判断能否“围村收费”的合法、合规方面，既要查明该举措有无遵循村社集体资产的议事规则而依法形成，也要查明是否符合省、市相关部门关于设置公共停车位的主体以及报批程序的规章制度。
针对地方交通部门通过申请调整在册公路，改变道路属性，使得围合道路合法合规的情况，王晓玲老师认为，这种申请和调整是否合法合规，要根据当地的一些地方性立法或当地的道路权属一些规定来综合评判。但有一点要注意的是，基层职能部门要做出一个对整个区县的道路权属性质作出变更的决定，这个变更的过程有没有遵循一定的程序规定，包括征求意见、进行听证，有没有和民众开展广泛的互动交流。尤其是围村收费影响面这么广，涉及集体和社会资源配置，地方政府在做相关决策时更要注重程序合法合规。
法治广东研究中心主任宋儒亮:
解决“围村收费”费用使用不透明关键在于“审计”
“事实上，‘围村收费’是一个缺乏明确界定的概念，既然城市有停车场的规划，农村也应该有，这也是城乡一体化发展的必然趋势。”法治广东研究中心主任宋儒亮认为，“停车难”的问题从城市延续到了农村，是发展中必须面对的问题。
宋儒亮表示，村社停车收费一旦监管不力，乱象就会快速滋生。如顺德“围村收费”费用使用不透明，到底该如何保证当地居民的集体利益不受损?宋儒亮指出解决方法关键在于“审计”。作为村民委员会自治下的一个合法项目，“围村收费”也必须履行村民委员会自治的规定义务，即及时公布应当公布的事项且保证事项的真实性。按照相关规定，村民委员会成员的审计结果应当公布，一旦出现偏差，村民有权向相关部门反映，有关人民政府或者主管部门应当负责调查核实，责令依法公布。
宋儒亮教授还建议，村社停车治理工作也可以借鉴城市停车场规划的优秀经验，从模仿、参考开始调整，慢慢形成具有当地特色的农村停车治理方案。此外，地方政府可以考虑把整个农村的收费集约化、集中化管理，统一由村里选取的代表共同参与来制定收费程序标准等，实现连片化、一体化管理。
(更多报道详见佛山读本B01-06)
南都调研 总第461期
监制:刘岸然 谢江涛
策划:李平 何惠文
统筹:韩成良
采写:南都记者 韩成良 唐宇松 孙振凌 王倩
摄影:南都记者 郑俊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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