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福:感谢父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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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人生 发表于 3 天前|来自:重庆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叶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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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兄弟三人,我是行三,而且我与二哥中间曾有过一个姐姐(姐姐一岁时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死了),二哥大我九岁。我算是标准的晚子。
父亲一辈子做生意,却没有一点钱的概念,满脑子诗词歌赋。坐在柜台里,不是打算盘就是写毛笔字——他能写一手漂亮的板桥体。家中主要靠母亲种菜和腌制各种小菜挣钱过日子。母亲是腌制小菜的能手,做的小菜十分行销。但由于母亲一心想为子孙置买点田产,就我所知,日子还是过得十分清苦。
我家开的是杂货店,卖些烟酒茶糖、花生草鞋之类寻常日用品。门口摆的花生、糖果、麻花等,兄弟三人进进出出,不管父母看见没有,谁也不敢随手拿一粒吃的。这不需要父母成天挂在嘴上强调,父亲的严厉已经在家中制造了那么一种氛围。不许吃就是不许吃,谁也不例外,任何时候也不例外,有什么法子?
父亲的严厉使我养成了一辈子不爱吃零食的习惯。记得女儿两岁的时候,每吃零食,总是要往我嘴里塞一点。我总是十分歉意地说“谢谢,爸爸不吃”。而女儿吃饼干面包之类,渣子掉在地上了,我就随时捡起来吃掉。有一次女儿又往我嘴里塞饼干,我说不吃,女儿就把饼干往地上一扔。我生气了,“怎么把饼干往地上扔?”我说。女儿一见我生气,哭起来了,说:“您不是爱吃地上的东西吗?”
兄弟三人晚上是不宵夜的——每人一根麻花。俗话说,晚饭好吃,早床好睡。我小,我馋,自己的吃完了,总是千方百计想从两个哥哥那里蹭一点,两个哥哥也时常友爱地让着我。但是,只要是父亲发现了,我肯定受罚。第二天晚上我就没有麻花了,父亲把我的那根麻花一分为二,给两个哥哥当面吃掉。我也只有在受罚的时候才痛恨自己不该有的贪婪。
我们兄弟最热切盼望的就是家里晚上炒花生。炒花生是为了卖,一次要炒好多。每次都是全家人一起忙乎,我们也就十分卖力地帮着父母做这做那。因为每次炒完花生,我们每人可以得到一把花生的犒赏。这实在是了不起的大收获,一把花生,细细地吃,可以吃几天呢!但我时常因为自私而受罚。
这一把犒赏的花生每回都是由大哥抓给我们的。而我总是提前偷偷捡那些一颗能剥出三粒花生米的大花生放在一起,请大哥抓给我。这当然被细心的父亲看在眼里。当我把花生捧在了手上,父亲便假装惊异地说,哎,怎么就你一个人的花生都是大个儿呀?阴谋揭穿后,必须受罚。父亲说,你最小,本来应该给的最少才是公平的。让你与哥哥们一样多,已经是照顾你了,你还不知足,这就叫野心。结果不仅大个儿花生一颗没得着,这一把花生还得让我自己抓——这比大哥抓的起码少三四颗。
父亲这些严厉,如果没有母亲的策应,是很难奏效的。如今回想起来,如果当年母亲偷偷给我补一把花生,补一根麻花,父亲的严厉就毫无效果。而母亲每次都坚决与父亲一个立场。而且,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也是继续用父亲的方法要求我的,不过母性严格的色调总是与父性的不同。
感谢父亲……
感谢母亲……
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行止作派,一举手一投足,父亲的要求也是极为严格的。这里所说的严格,是相对于这个时代以毫无修养为时髦、毫无廉耻为解放而言的。因为我从接受这种严格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不仅从不觉得有什么严格,反而觉得十分正常。有一些礼节虽然因时代的大变化而显得有些过时,如见面拱手作揖,续茶催客等。但大部分是生活中十分必要的修养,决不是什么皇宫里的繁文缛节,是任何时候也决不过时。如:
举止要大方,不斜眼看人;
人的思想,是以自己的言行记录轨迹的。坐要有坐像,站要有站像,走路要沉着、坚定,一往无前;
吃饭要闭着嘴嚼,不得吧叽吧叽地嚼得天响;
吃饭要让上人先吃,要先吃饭后吃菜,要端着饭碗吃,双手要收拢,不得趴桌子;
端饭碗要四个指头在下,大拇指扣住碗边,不要五个指头托碗:吃菜吃自己面前的,筷子上头要对着自己,不要指着了别人,不许用筷子头指人:
吃菜时筷子不得在菜盘里乱翻一气;
喝汤要把右手食指放在小汤勺的槽里,用勺的外侧舀汤,嘴唇对着里侧喝汤,等等。
小时候,我们兄弟不管是谁,吃饭时违背了父亲的规矩,父亲就向母亲翻一个白眼,谁就端着碗在桌子旁边站着吃饭。我是个先天左撇子,左手拿筷子,硬是被父亲整过来了。记得上学第一天,母亲回家无意中说我是用左手拿笔。父亲听了,狠狠地横了母亲一眼,用毛笔在毛边纸上写了一行字,叫二哥念给母亲听:“想读书,就用右手写字;不改过来,就别读书。”我自然是被吓着了。
这类日常生活中细小的作派的规范,我觉得非常正常,是生活中必得有的知识和修养,谈不上什么严格。周恩来总理曾要求搞外交的人员必须具备这些修养和礼节,如与别人握手时必须认真,必须眼睛正视对方,握手要紧,要通过手的语言表示自己的诚恳等,实在是应该具备的正常。
有不少人以为这些东西不值一提。我想这恰是我们民族因长期文化不普及造成的无知和浅薄的一面。由于教育长期不普及,无知无识者太多,民族精神和文化中的优秀部分和美好部分一代一代地被无知无识者左右,玷污,亵渎,民族精神中有不少丑恶的东西,总是没有人敢于正视,所以总是自己的好传统保存不下来,别人的好东西学不来;自己的丑恶扔不掉,别人的丑恶不学就会。这实在是个恶性循环。好的语言学不来,什么老公、老爸、老妈、纳秘等这类文盲语言却发洪水似地到处泛滥,甚至电视上的主持人也开口便浊水横流,这真是我中华的悲哀。
这使我想起英语中的goodmorning(早上好)、goodevening(晚上好)等,这样的美好语言决不是用来作摆设的,这是人家生活中的文明礼貌和修养的内涵在语言上的生动体现。我们即使学会了这几句话,也不会在生活中运用,恰恰证明了我们的生活中没有文明与修养栖息的场合和存活的土壤。学不来或学来也不会运用,正是我们的生活修养表现在语言上的差距。
有一次,一位作家在我家吃饭,刚上桌吃了几口,便被我三岁多的女儿严辞指出一系列错误:
——先吃饭后吃菜!
——别在菜盘里瞎翻!
——闭着嘴嚼!跟河马似的……
女儿的认真,把那位作家弄了个大红脸。如果不是多年的朋友,是要得罪人的。即使是这样,我也只得立即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革命不输出。没想到那位作家竟十分感动,放下筷子拍着孩子的小脸蛋说,好孩子,你是对的,叔叔跟你学。我惨然地说,别学了,我都不敢让孩子学多了,怕孩子长大了在这样的社会里处处看不惯,处处为难。
[待续:感谢父亲(下)]
[ 叶文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名诗人。代表作《将军,不能这样做》《祖国啊!我要燃烧》《夙愿》等获中国新诗奖,诗集《雄性的太阳》获全国新诗集奖。被评价为当代中国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中国百科全书》载:“叶文福(1944- ),出生于湖北蒲圻(现赤壁),师范毕业后当过小学教师,1964年入伍,1966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诗集《山恋》(1978)、《天鹅之死》(1986)、《雄性的太阳》(1986)、《牛号》(1992)等,出版散文集《收割自己的光芒》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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