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与骊山和华清池的琐忆

《长恨歌》剧照
01：初到华清池
骊山下，九龙湖上，巨大的水幕在迷幻般灯光的装扮下，伴随着“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朗诵，杨玉环脚踏莲花从远处缓缓飘来，宛如天女下凡；唐玄宗与杨贵妃乐舞共欢时，巍巍骊山上，一轮明月在悬于山顶，整座山峰突然亮起了数万颗点点星光，一条光影制造的山涧瀑布雾气腾腾的从远山倾泻而下，宫女、湖水、楼阁、山峦、灯光、光电虚实结合，营造了一个美轮美奂的人间天堂……这是大型山水实景历史剧《长恨歌》的演出场景，它用山水历史把李杨爱情与现代舞台的艺术结合，艺术的再现了这一动人凄美的爱情故事。
《长恨歌》让人们对临潼心向往之。

我与骊山和华清池的交集是上小学三年级时，但知道骊山则是在我7岁左右的时候。那是我大姐工作一年多以后，单位组织去临潼旅游，在登骊山途中遇到落石砸伤了大姐的右腿。被工友送回来时，腿上已经打了石膏。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伤了骨头只有安心养伤。
姐姐被送回来后，妈妈长吁短叹，既心疼又自责。她心疼大姑娘无缘无故遭受皮肉之苦，自责因自己疏忽，导致这次险情。大姐不解的问：“是我自己不小心，咋会是你的事儿呢！”“你不知道……”妈妈说：“在生你之前，我求的是西山娘娘，你却去了东山（骊山），没有西山娘娘庇佑自然是要出事的。”大姐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妈，你咋这么迷信呢！”妈妈回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初我忘记了这件事，要知道就不让你去东山。”末了还告诫大姐：“以后再不能登东边（所有）的山了。”
从此至今，每次我登华山、小华山回来，大姐都会问“险不险、美不美”之类的话，“不登东山”让她铭记了一辈子。

我却不同，妈妈说我“旋正顶，磨老娘跳井！”加上龙属相，看着孱弱实则犟筋，不论哪座山都拿不住我。
1973年，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赵留珍老师要带我们去临潼，这在当时绝对令人亢奋。老师刚宣布，同学们便高兴地顿时炸了锅，这可是我们第一次集体旅游。于是，大家各自准备，那时没有矿泉水，就借一只军用水壶，装满开水。背上黄书包，里面放着蒸馍、炸馍片、面包或炒面，一疙瘩榨菜或咸菜，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列队走向西安火车站。
我们乘坐的是一趟老式的绿皮火车，车很慢，站站停，不仅方便去临潼、华山旅游的游客，还照顾沿线农民的生产生活，车上比较杂乱，短短的路程转眼就到了。出了站，排着整齐的队伍向骊山进发。
彼时，华清池的大门就像一座庙，青砖红柱红门，唐代风格，大气又朴素。门上“华清池”三字为郭沫若手书。一进大门，老师吩咐就地休息半小时，话音刚落，立刻有同学拿出面包啃了起来，不时打开水壶木塞喝水，有人还没开始爬山，就喝光了水壶里的水。

半小时后，我们列队游览华清池，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九龙湖龙吟榭下的大龙头，龙口泉水淙淙，长年不绝，是那时游客必须的拍照点，其次就是贵妃池了。当大家看到“贵妃池”是用水泥砌筑的池子时大所失望，我感觉还没有珍珠泉的汉白玉大池气派，不知谁说了句“贵妃就在这儿洗澡啊”！赵老师立刻神情严肃地扫视大家，然后说：“这是杨贵妃沐浴的地方。”“奥……”我们附和着，随后窃笑，“沐浴不就是洗澡么”。
后来才知道，当年我们看到的“贵妃池”是复制的。1982年4月，临潼县政府准备在华清池温泉水源北侧修建“贵妃亭”，处理地基时，一镢头下去却了发现一处唐代浴池遗址。分别为“海棠汤”“御汤”“太子汤”“星辰汤”和“尚食汤”。海棠汤，建于天宝六载（公元747年），乃贵妃沐浴汤殿。汤池形似海棠，两层台式，青石筑就，小巧玲珑，极为精致。与之前的复制池相比，前者显然还夸张了。

贵妃池“海棠汤” 图/@牛茂林
02：登骊山
游览了华清池，接下来开始爬骊山。爬山为自由活动，赵老师一边强调安全和集合时间，一边给班组长下达保障任务，让大家服从管理，不要自由散漫不服管理，随后分组爬山。或许是在教室呆的太久，一旦处在自然之中，男同学们就像脱缰的野马狂放起来，全中领一波同学跑着上山，我和晓航、福山等同学徒步，当爬到捉蒋亭（兵谏亭）时，我们就慢了下来，并从亭子一侧是石缝中拉着铁链向上攀爬，抵达蒋介石藏身处时，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这是一处石缝，仅能容纳半身。蒋介石躲在这里，因暴露出白色睡衣而被发现。据他后来回忆：“行约半小时，将登山巅少顷，手枪与轻机枪自巅上向余身上连发，卫士已多中弹射死”“余乃单身下山，及至山腹，适有一岩穴，荆棘丛生，但恰可容身”。

1970年代的捉蒋亭

不得不说，彼时已是49岁的中年人，单衣薄衫，在拖鞋跑掉的情况下，先爬至近山顶，因无处躲藏又后下行至此，其身体素质真的不错。
少倾，有同学从烽火台下来，看着巍巍骊山，踌躇间同伴说“加把劲，一鼓作气爬上去！”在互相鼓励中，我们继续攀登，终于抵达山顶。那是我唯一一次登上烽火台。于山顶东望，渭河在骊山脚下逶迤流过，东南小丘座座如棋子一般，一丘便是秦始皇陵，它的一侧是秦兵马俑。
此刻，山顶一侧树荫下，一位卖茶水的老汉对喝茶的人说：“你们在农历六月十二日下午上山，在山上过夜……”原来，是一对外地小夫妻，登骊山求子。

骊山烽火台
相传，骊山是女娲（当地人称女娲为“骊山老母”）炼石补天、和泥捏人的地方，后人即在骊山上修“老母殿”以纪之。因为女娲和泥捏人，所以在当地人心目中，骊山老母是送子神仙。每年夏季农历六月十一至六月十三日为骊山老母生日，大家共同来骊山老母殿烧香，求子、求福、许愿、还愿。
在当地，老百姓称骊山庙会为“单子会”。据传，古代有个女子婚后多年无子，于是在某天下午独自登上骊山，来到老母殿求子。天黑无法下山，只得在山上铺上床单过夜，最后得偿所愿。久而久之，每年到了农历六月十一、十二、十三这三天，大批当地人都会上山求子过夜，当地人叫“单子会”。
从老者一边讲一边左顾右盼的神情可以看出，这是“封建迷信”，少年听了后宽慰自己“我啥都没听到，也不乱讲”，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我和根成、晓航再次去骊山时，单子会才悄露峥嵘。

骊山单子会盛况
03：华清池泡温泉
1988年，我开出租车在机场接客，东线游便成了家常便饭。一般客人来临潼多是去看兵马俑，路过华清池看一眼就不进去了。我比较喜欢华清池，故作了许多功课，比如，绘声绘色地讲“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李杨的爱情故事、津津有味地讲西安事变捉蒋时的紧张、激烈……我感觉，来临潼如果只看兵马俑那就只能留在“看”的层面，如果在华清池“洗”则能验证和实践，洗了就能体验诗句精华所在。这一招非常灵验，每每如愿。
当时的华清池，在现游客中心附近有一排一二十间两坡平房，每个房间里面装有浴盆、淋浴设施，每到秋冬来沐汤的人很多，常常坐在院落长椅上等候，一般洗一次45分钟5元钱。我总是在客人游园、沐汤的同时也泡一泡。

华清池 图/@牛茂林
那时我很消瘦，脂肪少不耐冻，到了冬季就想方设法使自己暖和，很享受在华清池泡温泉。华清池优待旅游大巴和出租车司机，车可免费停放，泡温泉不用排队，很是受用。
为了做个显眼的标示，让游客一目了然，我没少费脑筋。一次，我看到女式长筒袜里面有一个10公分宽50公分长的硬纸衬板（中部有个黑色的圆形）时，突发奇想找朋友用英文写了“秦俑军阵”字样，贴在车后风挡玻璃上，果然起到广而告之的作用，人们看到标识后就会询问，屡试不爽。
当时旅游包车一天120元，限100公里，也有议价包车。我只求平稳，从不随意涨价，而且无论从临潼回来早也好晚也罢，都不再跑车。

有次接了个日本客人，游览了兵马俑华清池后，在车上突然问我：“你为什么把日本国旗涂成黑色？”一头雾水的我看到他手指着车贴，“哦，那不是日本国旗，那是女士长筒袜的撑板！”“原来是这样！”他随后大笑起来。
这位日本客人是研究中国历史的学者，对华清宫、兴庆宫、大明宫等唐文化有一定研究，每到一处都侃侃而谈，知识储备惊人。他这一说，我突然想起“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的诗句，便信口问道：“先生，中国人说杨玉环没有死，她东渡扶桑，日本有这样传说吗？”他停顿了下略有所思后告诉我，日本民间和学术界有这样一种看法，当时，在马嵬坡被缢死的，乃是一个侍女。禁军将领陈玄礼惜贵妃貌美，不忍杀之，遂与高力士和谋，以侍女代死。杨贵妃则由陈玄礼的亲信护送南逃，行至现上海附近扬帆出海，飘至日本油谷町久津，并在日本终其天年。在日本山口县“杨贵妃之乡”还建有贵妃墓。早年有一位日本姑娘曾展示自己的一本家谱，说她就是杨贵妃的后人。日本著名影星山口百惠，也自称是杨贵妃的后裔。
他一席话，刷新了我对李杨爱情及杨玉环传说新的认知。此时真假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国民间对这段美好故事的祈愿和祝福，都在创造属于各自的美丽爱情故事。

贵妃出浴 图/@牛茂林

当时的出租车吉林微面
04：春华秋实
1988和1989两年，是我跑东线较多的阶段，因为我在西关机场，和火车站的司机们不熟，偶尔有次在华清池停车，互相打探行情，才从他们嘴里知道跑临潼的“福利”比车费高，令我瞠目结舌。但说实话，拉着客人去购物我做不来，偶有自愿购物的我也一再叮咛，看准再买，不懂的不要买。
我的朋友冷林，曾在华清池附近一家旅游纪念品商店里干过，他给我说：“这里卖东西的人都是‘刀子’，却各有各的道。”他说他曾见过一个会讲日语小姑娘，说话特小声，人畜无害的样子，他边说边比划着：“小姑娘的绝杀是微笑，尤其遇到单身男老外时，就把好多苏绣或丝巾往身上披，笑得很甜美。那个日本男人也是很腼腆的笑着，似乎难为情，不断示意包起来。结完账走后，大家都咋舌，不到十分钟，四五千的货就下了。”冷林在店里呆了几天，才有点明白“刀子”这个词的含义了——就是要“残豁”！

旅游纪念品市场 图/@图虫创意
当然，来旅游是大多数人并不是凯子，可以任人宰割！我拉过吉林省某县的一位县长和他的朋友们，出于对历史的热爱，他们都是从景区里的国营商店购买书籍和画册，一买就是好多套，打包托运，兵马俑、唐三彩也如此，让私营店里的老板红眼之极。当然了，买得再多，商店也不会给司机提成，我还得“哼哧、哼哧”地帮着搬货和托运。
相对于普通游客，比如来自长沙的老乡，他们似乎很喜欢沿街的摊贩，看到五毒肚兜、网丝兜小兵马俑和折叠纸扇（圆的）时，都流露出稀罕的神态，五套六套的买，问了才知道，他们亲戚朋友多，肚兜送给幼儿，兵马俑和折扇送亲戚朋友，从价格上讲物有所值，毕竟来一趟西安。

临潼旅游热度不减 图/@浪西安
我拉过一位台湾的柴先生，是玉器鉴赏家，在台北开有一家玉器店。他来临潼游玩之外，就是采购玉器，柴先生的鉴赏能力，常常令卖家惊奇。我曾跟着他走进一家玉器店，按照以往路数，店家在托盘上放了四五件玉器（真假参杂），柴先生只看了一眼，就把三件抹到一边，问店家说：“有没有好一点的？”店家一看遇到了行家，再不敢造次，拿出了看家的家当。其实，任何行业都是鱼龙混杂，参杂使假，糊弄得就是外行，遇到内行就得真枪实弹。
柴先生不仅眼毒，砍价也狠，都是基于给日后零售留足空间的价格，他一口气挑了一二十件玉器，一件一件砍价，凡满意的留下，砍不下来放弃，就这样最后留下八九件小把件，总共花了1万多元。他对自己的战利品爱不释手，坐在车上还在不停地把玩。有一件晶莹剔透，温润如脂的玉坠，他喜欢的不得了，还用“温泉水滑洗凝脂”来比喻，真让我开了眼。看着满载而归的他，心想这些玉器回去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当然了，出门时，老板塞给我一个小卷，回来才知道是500块钱。二次再见到他时，他说“唔台湾人太精，一点钱么挣上！”，给我的只是个小意思。

他给钱的方式，让我想起一位台湾老先生。那位老先生也是大陆人，去台湾时已经有了妻子，想着很快回来，结果一等就是40年。两岸开放后，大陆的发妻却病故了，后来娶了小自己20岁的台湾妻子。小妻对他不错，就是太抠，来西安问了好多人，才包了我的车，而且每次都会拖延时间，老先生看不惯，想补偿我，就把人民币卷成卷，临别握手时塞给我。玉器店老板这样，像是得了老先生的嫡传。临潼，东线，总有说不完的故事。

近年来，作为自媒体人，我被频频邀请游览华清宫，《长恨歌》已看了三遍，临潼的变化巨大，旅游纪念品市场等趋于规范，可谓天翻地覆，我不时徜徉在骊山下的院子，沐浴在爱琴海温泉，驶在骊山盘山公路……临潼有“天下第一御泉”的美称。可择细雨霏霏日故地重游，发古人之忧思，享温泉之水滑。在这里慢下来，晚上观看《长恨歌》，在盛唐的温梦里睡去，岂不乐哉悠哉。（本文首发于《西安旧事》公众号）
2018年7月5日一稿
2024年6月22日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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