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朱洪园 实习生张世豪
22岁的大学生陈彤（化名）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租房就陷入了一个可能是被精心设置的“陷阱”。
今年6月底，她和同学杨雨婷（化名）通过房产中介，在河北省保定市莲池区中国府小区合租了一套房子，她们一次性支付了半年房租，没想到刚入住一个多月，就被房东找上门来，称房产中介公司已经卷款跑路，房东也仅收到一个月房租。
“房东允许我们住到8月底，之后就要搬离。”陈彤带着哭腔说，“我们目前还没找好房子。”
8月22日，涉事房产中介公司大门紧闭。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朱洪园/摄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调查发现，和陈彤遭遇相似、被同一家房产中介公司卷走租金的租房者大约有150人，很多是临近毕业或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人。
租房未到期就被要求搬离
陈彤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8月15日18时许，她结束了一天的实习工作，刚回家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中介公司卷钱跑路了！”她回忆说，房东带来这个消息时，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儿懵”。
经过仔细询问，陈彤才得知，她向中介支付半年房租，但房东表示仅收到中介转来一个月的。
陈彤和室友杨雨婷是河北省唐山市一所高校护理专业的大四学生，陈彤告诉记者，按照学校要求，大四这一年，他们需要在医院实习10个月。
今年5月，陈彤联系好保定市一家医院，随后就开始在网上找房子。
“房子要离医院近，价格不能太贵。”陈彤说，经过反复筛选，她和杨雨婷通过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选中了一套距离医院只有几百米的两居室。
陈彤解释，这套房子离医院近、精装修、家具家电齐全，租金也比较便宜。
“同一小区的同一户型，别的中介公司报价都是每月1500元左右。”她说，然而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的报价是每月1150元。
陈彤打电话联系这家中介，加上工作人员微信，双方约定，陈彤和杨雨婷先交1000元押金和380元中介费，6月25日入住，一共租11个月。5月29日，陈彤通过微信给这名工作人员转账1380元。
因为临时有事，陈彤和室友需要比约定延后5天入住，她通知中介时，中介却让她们再交2000元押金。
“我们当时拿不出2000元，经过多次沟通、讲价，6月24日，又交了500元押金。”杨雨婷说，当时她俩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因为是在正规租房网站找的房子，中介工作人员又发来公司营业执照和自己身份证的照片，也就没有多想。
6月29日，陈彤和杨雨婷从唐山来到保定，在租下的那套房子里签订合同，此前联系的中介工作人员称临时有事来不了，让“同事”过来。
当天，两名大学生与来人签订了租房合同，并通过微信付款码转给对方6个月房租和11个月物业费，一共8088元。
租户与涉事公司签订的租房合同 受访者供图
记者从陈彤提供的《佰泰地产房屋租赁合同》上看到，双方约定月租金为每月1150元，“押一付六”。在合同的备注一栏，还写到“房屋甲醛超标，甲方负责，为其除甲醛，直至合格”的信息。合同上甲方签字处盖着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的合同专用章。
与陈彤情况类似，8月5日，高校应届毕业生王欢（化名）通过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的工作人员，在保定市竞秀区的一处小区以每月700元的价格租了一套两居室，仅仅住了一个星期，就被房东赶了出来。
8月12日，房东找上门，通知她中介公司跑路的消息，王欢才知道，中介承诺给房东的房租是每月1000元，房东也只收到一个月的。
“现在房东给房子换了锁，我的东西还在里面。”王欢说，她一次性付给中介工作人员一年的房租和物业费，一共8700元。
除上述案例之外，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了解到，还有至少两名租户与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新近签订了一年的租房合同，他们都付给中介工作人员一年的房租和物业费，房子一天都没有入住。
“高收低租”“长收短付”
通过走访，中青报·中青网记者发现，这些租户都是通过正规租房网站找的房源，涉事中介公司对外租房的价格普遍比市场价低30％左右，从房东那里收房的价格反而比市场价还高一点。
“我怀疑这家公司一开始就想骗钱，他们给房东的租金比我们付的还要高，他们怎么赚钱？”陈彤质疑道。
涉事房产中介公司的营业执照照片 采访对象供图
通过租户提供的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的营业执照，记者了解到，该公司位于河北省保定市高开区向阳北大街2628号广联云中心1305室，成立于2024年1月8日，注册资本是100万元整。
事发后，许多租户来到公司驻地，发现其办公场所人去楼空。
“正规的房产中介公司一般都开在路边显眼的门市，谁会躲进写字楼里？”王欢越来越觉得这个公司不对劲。
中国府小区的一名房东告诉记者，小区有一部分回迁楼，几乎每家都有房子对外出租。
“不知道中介怎么混进我们业主的微信群，他们在群里发布了托管房源的通知。”这名房东说，业主觉得价格合适，托管也比较省心，不少人就让他们托管房子。
还有一名业主，将自家房子挂在租房网站出租，没过多久，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的业务员联系上他。
“我们转租出去，房客有什么事都是我们去改善，后续其他问题不用麻烦您的。”该业务员对房主说。
这名业主告诉记者，他没有接受托管，主要是因为房租是“一月一付”，他不能接受。
“这是公司规定，没有办法。”这名中介工作人员当时称。
记者采访了多名房东，了解到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托管房源支付方式都是押一付一，转租则是半年起租，租期以半年和一年居多，一次性收取全部房租。
8月22日，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联系上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的一名“经理”。他告诉记者，公司已经破产，他已经回了河南老家。
“公司有20多人，业务员和管理岗都被拖欠工资。”他说，老板是名90后，也已经回了河南老家，现在人联系不上。
对公司高价托管房源、低价往外出租的情况，他解释说，老板要求他们“快收快出”，这样才能快速聚拢大量房源。“我也是打工的，老板让怎么干就怎么干。”
一名该公司业务员告诉记者，他干了三个月，目前被拖欠7000多元工资，8月初，公司通知放假3天，后来听同事说公司跑路了。
他介绍说，公司的几个骨干平时用“假名字”，在公司和谈业务时用的名字不一样。
8月22日下午，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来到了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驻地，公司大门紧锁，房间内的办公用品已经搬走，公司门上贴着一张“告知函”。
保定市竞秀区住建局给涉事公司的告知函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朱洪园/摄
“告知函”显示，保定市竞秀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要求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收函7个工作日内前去该局市场监管科配合调查，并盖公章，落款时间是2024年8月15日。
随后，记者联系了保定市竞秀区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市场监管科。一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最近收到竞秀区20多人反映保定佰泰房地产经纪有限公司卷款跑路的情况，也去过现场。
“公司负责人联系不上，目前也无人过来配合调查。”他说，建议财产受损的租户报警处理。
多地发生类似事件
针对陈彤等租户的遭遇，河北天捷律师事务所律师张少辉认为，这种租赁关系——即业主为了方便，将名下房屋交由房屋托管公司代为出租和管理，与房屋托管公司签署托管协议，公司再以“二房东”的身份寻找租户，实质为转租赁的法律关系。业主与房屋托管公司之间成立房屋租赁合同关系，之后房屋托管公司再与租户成立房屋租赁合同关系，业主属于出租人，托管公司为第一承租人，租户为次承租人，此种情况下，基于合同相对性，业主与租户之间并没有直接的法律关系。
他说，在此种法律关系中，无论房屋是否租出，房屋托管公司都需要按期向业主支付租金，其收益则来源于收取租户租金与支付给业主租金的差价。
至于房屋托管公司在收取租户房租之后就“跑路”是否构成刑事犯罪，张少辉解释说，应根据实际情况判断，有的房屋托管公司正常经营，基于租赁市场商业风险或因自身经营不善等原因难以继续运营，发生“跑路”事件，应定性为民事案件。但在实践中也有房屋托管公司成立时间极短，一开始就以“高收低租、长收短付”的模式经营，其主观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存在非法占有租客租金的诈骗的故意。
张少辉建议遭受损失的房屋出租人和实际租赁人，及时报警，收集好相关证据，若对方没有涉嫌诈骗，可及时向法院提起民事诉讼，起诉托管公司要求其赔偿损失。
记者注意到，2021年4月，公安部会同住房和城乡建设部等六部委联合发布《关于加强轻资产住房租赁企业监管的意见》，要求规范住房租赁经营行为。住房租赁企业单次收取租金的周期原则上不超过3个月；除市场变动导致的正常经营行为外，支付房屋权利人的租金原则上不高于收取承租人的租金。住房租赁企业单次收取租金超过3个月的，或单次收取押金超过1个月的，应当将收取的租金、押金纳入监管账户。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检索发现，近几年，房产中介公司通过“高收低租”“长收短付”圈钱跑路的事件时常出现，河南、广西、吉林等地都有相似案例。
今年，郑州市公安局管城分局经侦大队侦破多起房屋租赁诈骗案，涉案中介公司共有3家，其中一团伙在2023年2月-2023年11月间，共对700余名租客实施诈骗，涉案金额2000余万元。
据河南法制报报道，今年郑州市公安局二七分局经济犯罪侦查大队也破获了多起租户租房被骗的案件。办案民警梳理发现，实施诈骗的房产中介公司几乎都是“空壳公司”，无任何风险承担能力，其公司经营状况也处于无盈利状态，就铤而走险采取“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维持运营，其长期处于“资不抵债”的窘状，根本没有实际履约合同的能力，只能先履行小额合同或部分，然后诱骗双方当事人续签合同直至公司无法运营之时，最终拿到租户的押金和房屋租金后，关门溜之大吉。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了解到，截至发稿前，陈彤等租户已经报警，目前部分租户已经到辖区派出所做了笔录，保定警方正在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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