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庆余年中称杜甫的《登高》为千古第一七言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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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tnow 发表于 2023-8-19 07:00:27|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有何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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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才美丽 发表于 2023-8-19 07:01:11|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文无第一」,要把某作品冠以「第一」「压卷」等等表示最高级的标签都是不太有说服力的,杜甫的这首诗也是如此,但要说这诗是篇极好的作品,那大概是不会有太多人反对的。
这里只讲讲这首诗的意义密度
七言律诗,共计四联八句,每句七字,得五十六字,这些字的安排还要符合平仄押韵。因此,要利用这有限的字数,戴着诗律的镣铐,把思想情感表达完美是极不容易的。
看老杜的首联: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这联写景,突出一个「」字。
在这一联当中,写了风、写了天、写了猿啸,写了渚、写了沙、写了飞鸟,容量极大。
这些意象并非机械地堆砌拼凑,它们之间有着有机的联系,联系的中枢是——风。由风写起,顺理成章地烘托出一片秋景。
因为风急,吹散了云,于是天显得极高,所谓云淡天高;正是因为风急天高,让猿声显得空旷辽远,有如哀鸣;正是因为风急天高云淡,才让鸟儿打着旋儿地翻飞。这种种意象编织在一起,呈现出了一派深秋气象。
再看颈联: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这联抒怀,突出一个「」字。
悲在何处?离家万里,一悲也。触景伤,二悲也。作客他乡,三悲也。此作客非一时偶然,而是寻之事,四悲也。百年垂暮,五悲也。苦缠身,六悲也。伤秋时登台,七悲也。此登台非聚友而欢,乃茕一人,八悲也。
寥寥数语,即将颠沛流离、垂暮老矣的境遇写得如此饱满、如此感人,这需要非凡的功力。
李白的古体歌行是伟大的,杜甫的近体格律也是伟大的。但是真正把唐诗发扬光大的,还是杜甫。
歌行不必唐时而有,但律诗却是因唐而定型的。因此,在某种意义上,近体格律才是唐诗的特色,而恰是杜甫为近体格律这种新诗体开拓出了一片天地,并且达到了足够的艺术高度。
88h8 发表于 2023-8-19 07:01:34|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登高》堪称是七律的绝唱。

杜甫诗歌的主导风格,就是他自己在《进雕赋表》中所说的:「倘使执先祖之故事,拔泥涂之久辱,则臣之述作,虽不足以鼓吹六经,先鸣数子,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而扬雄、枚皋之流,庶可企及也。」

这是杜甫跟皇帝说的,他说:「伟大的皇帝陛下,你只要让我像我的祖上一样,在中央当一个文官,我虽然说不上能够鼓吹六经,但肯定可以达到像扬雄、枚皋这样的成就。」

古人认为著经是最重要的,「先鸣数子」就是像诸子那样著经,他说他可能达不到,但是他有很高的文才,沉郁顿挫,随时敏捷,肯定可以达到。

后来人们就发现,他的赋倒不怎么沉郁顿挫,真正沉郁顿挫的却是他的诗,尤其是他后期的诗。「沉郁顿挫」这四个字就成了他的赋诗之道。

什么是沉郁顿挫呢?

沉是感情的深沉高远;郁是感情的愤懑抑郁;顿挫好比书法中毛笔的顿笔和转笔,把笔锋按下去停一下,叫顿,转后笔锋稍松而转折,叫挫——古人写字要揉一揉就叫顿,顿了以后把笔松一下,提一下,突然一转就叫挫。这本来是书法上的用语。

前人一般认为,沉郁是指诗情而言,顿挫是指诗艺而言。

陈子昂有一篇文章《修竹篇序》,中间就有一句话说,「音情顿挫,光英朗练,有金石声」。《修竹篇序》就是给东方虬的一封信,他说音情顿挫,就是说顿挫既指音,也指情。

那么顿挫在诗歌中指什么呢?

就是抒情的时候,不是直接地抒情,不是飞流直泻,而是曲折、回旋、婉转,不断地转就叫顿挫。

这是指手法,当然情感也不是直通通的。

作为杜甫诗歌主导风格的沉郁顿挫,是指他的诗歌呈现出某种悲剧性的色彩,感情深沉、抑郁、凝重,与这种感情相适应的表现方式,不是飞流直泻,而是回旋、婉转、波澜起伏。

杜甫有一首七言律诗,古人认为是唐诗的压卷之作,就是《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从明朝的胡应麟,到很多清朝文人,都认为这首诗是古今七言律诗的第一首——最好的一首。当然也有人有不同评价,但说好的人更多。

这首诗的句法、字法、章法如何,我们来一句句看。

《登高》前四句写登高之所见,后四句写登高之所思所感。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一句仰望,一句俯瞰。「风急」这两个字,在全诗的前四句中具有很重要的作用,没有「风急」,就没有后面的三句。

由于「风急」,所以把那些云彩都吹散了,就有了「天高」。

「猿啸哀」,三峡猴子叫的声音很凄厉。「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由于「风急」,把猴子那种哀怨的叫声吹得三峡上下到处都是。

说实话,我也没听到过猴子叫是什么声音,可能是比较悲哀的吧。

「风急天高猿啸哀」,这是抬头的所闻所见。下一句是俯瞰的所见所闻,「渚清沙白鸟飞回」。

「渚清」就是秋天的水都枯了,水枯了以后,原来被江水淹了的河床就露出了白沙,风一吹沙看得清清楚楚的。

「回」是盘旋,「飞回」就是打转转。「鸟飞回」也与「风急」有关。为什么鸟儿盘旋?因为风急。而且那个鸟不是在天空展翅翱翔的鸟,而是在贴着江水飞的鸟。

我是看了杜甫这首诗以后,才注意观察大自然中这一景象的。我发现,风很急的时候,鸟就搞不明白状况,因为风没有形状,它看不到,就迎着风飞,飞得很累,实在受不了就飞转回来,转回来它也搞不明白为什么飞得这么累,于是它就又朝前面飞,飞得又很累,就又转回来。

当然鸟儿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估计鸟儿在想,「过去我飞都很轻松,今天怎么这么累呢?我就不信这个邪」。它就老在那儿转啊,盘旋啊。

这都是写登楼之所见,一句仰望,一句俯瞰。

马上就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第三句紧承第一句仰望,第四句紧承第二句俯瞰。

「落木」就是落叶,「萧萧」是风吹叶子,掉下来的那个声音,这也与「风急」两个字有关,风急吹得满山的黄叶乱飞。同样地,「不尽长江滚滚来」也与「风急」有关,因为江水本来很急,再在那种大疾风中,江水就显得更加波涛汹涌。

这两句的对偶,好得不得了。我们说「极尽锤炼而归于自然」,这就是典型。

杜甫这首诗,一读就能脱口而出,但这个脱口而出跟李白的诗还不一样。杜甫是读书破万卷,是一种人工的极致。他把中华民族汉语的语言,运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本来第一联是可以不对偶的,但是他老人家对得工工整整。

「风急天高」对「渚清沙白」,「鸟飞回」对「猿啸哀」。而且,他还当句自对,「风急」对「天高」,「渚清」对「沙白」,对得真是好。

前面四句的所闻所见,和后面四句的所思所感是怎么连起来的呢?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他用「万里」两个字,将前面的「无边」和「不尽」,从空间上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万里悲秋常作客」是从空间上说的,「百年多病独登台」是从时间上说的。

说杜甫的诗歌凝重,因为他尽可能在有限的字句中包容无数层意思。宋朝和清朝的人都说,这两句就包含了很多层意思。有的人说包含了十几层,有的人说包含了七八层,我们来一层一层地看。

先看看「万里」。一个人离家万里,本来就够可悲、够难熬的了,又遇上秋天,秋天又遇上可悲的心境,那就难上加难。悲秋又遇上作客——这个作客和我们今天说的做客完全不是一个意思,我们今天做客是到别人家去喝一顿,他那个作客是指依人作客,俯首求衣,作客就是靠着别人吃饭。

这一句里,他表达了四层意思:万里难,悲秋更难,作客更难的更难,更难的更难又加上常作客,就是更难的更难的更难。

「百年」是指人的一生。其实这里他引用了一个典故,庄子和列子都说过这样的话,尤其是列子说得比较清楚。

列子说,人生不过百年,这一百年里,比较顺心的也不过几年,那个顺心的几年中间,比较高兴的又不过几天,那个高兴的几天中间,能够开口而笑的,不过几时而已。

这里读了以后,觉得人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人生百年够难熬的了,又多病就难上加难,再孤独那就难上加难的难上加难。

这两句只有十四个字,但说了那么多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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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pxbs 发表于 2023-8-19 07:01:54|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比较的地方,就有吹与黑。
时代不同,审美也异,何况萝卜青菜向来是各有所爱。从明清开始,《登高》慢慢传为七律之首,但是宋人似乎并不认同。
明·李东阳《麓堂诗话》:“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景是何等景,事是何等事?宋人乃以《九日蓝田崔氏庄》为律诗绝唱,何耶?
李东阳说的宋人推崇的《九日》诗,是杜甫另一首名作,原诗如下: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现在若非诗词爱好者,老杜这首《九日》诗,可能很多人都没读过,但当年也是风光无限啊。
宋·杨万里《诚斋诗话》:唐律七言八句,一篇之中,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古今作者皆难之。予尝与林谦之论此事。谦之慨然曰:“但吾辈诗集中,不可不作数篇耳。如老杜《九日》诗云:‘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不徒入句便字字对属。又顷刻变化,才说悲秋,忽又自宽,以‘自’对‘君’甚切,君者君也,自者我也。‘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将一事翻腾作一联,又孟嘉以落帽为风流,少陵以不落为风流,翻尽古人公案,最为妙法。‘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诗人至此,笔力多衰,今方且雄杰挺拔,唤起一篇精神,自非笔力拔山,不至於此。‘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则意味深长,悠然无穷矣。
元·方回《瀛奎律髓》:杨诚斋大爱此诗。以予观之,诗必有顿挫起伏。又谓起句以“自”对“君”,亦是对句。殊不知“强自”二字与“尽君”二字,正是着力下此,以为诗句之骨之眼也。但低声抑之读五字,却高声扬之读二字,则见意矣。三、四融化落帽事,甚新。末句“仔细看茱萸”,超绝千古。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蒋一葵曰:次,流水联,在七言尤难。五、六,以“落”字映起“寒”字。结,达者之言,“仔细”方言而雅。陆深曰:尾联悲,感中顿悟。刘辰翁曰:此诗经诚斋说尽,旧曾手写,误作“好把”,便觉情性甚远,因赞其妙。董益曰:欲悲而喜,才喜而悲,曲尽怀抱。郭正域曰:“明年”句浅时真。周珽曰:胸中元化,笔底造工。一句一字,幽妍爽豁。陈继儒曰:出世心眼,动人旷怀,古今绝调。
清·刘濬《杜诗集评》:陆嘉淑云:此真宋人学而不能到者。吴样农云:此诗毕竟杜律第一。扬诚斋诸公所评不错也。
就是这首诗,当年被誉为杜律第一,古今绝调,超绝千古......,但今天你在知乎上给人推荐这首诗,你可能连个赞都混不到!
有吹就有黑,可能这首《九日》被前人能吹的话都吹尽了,让后人无话可吹。为了生存,大伙儿翻经阅典,手把律诗仔细看,咦,这有首老杜的《登高》不错,大伙儿吹起来。当然,除了吹,还要黑,反正都是宋人low:
清·屈复《唐诗成法》:三、四,宋人极赞,然犹是明白说话。五、六,蓝田庄之壮观,方是佳句。
清·浦起龙《读杜心解》:三、四,宋人极口,然犹是“随波逐浪”句;五、六,乃所谓“截断众流”也。
总之就是宋人极口称赞的三、四句一般般啦,五、六句还稍微像个样子。说不定还一脸不屑的娇嗔道:“真搞不懂耶,宋人为什么把《九日》作为律诗第一,真low”。(当然,《登高》在明清时也有黑子,不举)
而此时,《登高》已慢慢站稳七律之首的位置了:
清·杨伦《杜诗镜铨》:高浑一气,古今独步,当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前四句景,后四句情。一、二碎,三、四整,变化笔法。五、六接递开合,兼叙点,一气喷薄而出。此放翁所常拟之境也。收不觉为对句,换笔换意,一定章法也。而笔势雄骏奔放,若天马之不可羁,则他人不及。
其实这也不是稀罕事。如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宋元时期默默无闻,到了明清突然名声大噪,最后还搞了个所谓的“孤篇压倒全唐”。所以,谁是千古第一七律都无所谓,好诗各有千秋,自己喜欢就好。
x20134799u 发表于 2023-8-19 07:02:38|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下内容引自 熊逸.唐诗50讲 ,我喜欢杜诗,但更偏爱古体诗,我没法比熊老师讲的更好,只好把原文贴在这,喜欢的自己看吧。

杜甫《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一讲我要带你了解从青年杜甫写下的《望岳》到暮年杜甫写下的《登高》,诗的语言和诗人的心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种变化我们今天的很多人依然逃不脱。
同时我也要跟你聊一聊:为什么我觉得这首诗,代表了唐诗的最高成就。
1. 不尽长江滚滚来
俗话说“文无第一”,文学作品很难分出胜负,到底孰优孰劣往往只能各花入各眼。有时候大家相信公论,多数人都说好的一定是好的。但高明的作品往往不会流俗,只能被少数人欣赏。
那么,少数权威的意见就一定可以作准吗?也不尽然,时代风尚和个人偏好都会影响他们的判断。你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断吗?人总是会进步的,你在今天下的判断不一定还能得到明天的认可。
这样看来,要想选一首可以代表唐诗最高成就的诗,必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我真的可以选出一首,那就是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登高》是杜甫晚年的作品,当时他流落在夔(kuí)州,就是今天的重庆奉节,肺病严重,生活困顿。大约在重阳节的那天,他孤身一人登高远眺,长江沿岸的萧瑟秋景让他触目伤怀。
诗的意思不难理解,先写登高所见的景象:秋风凛冽,江边的树林里传来猿猴的哀鸣,江心的沙洲上冷清清的,鸟儿正在还巢。无边的落叶萧萧飘坠,江水滚滚奔流。
在这样的萧瑟气氛里,诗人检讨自己的一生,一年年颠沛流离、辗转万里,徒然羡慕还巢的鸟儿。忽然间人就老了,时间像无尽的江水一样无情地流逝,自己也已经迎来了人生的秋天,拖着病体独自登高。一生的艰辛染白了鬓发,只有酒可以浇愁,但病太重、人太潦倒,连酒也喝不得了。
全诗可以分成两段,前四句是意象,后四句是感怀。在意象的四句当中,前两句是小视野,后两句是大视野。好像有一架摄影机架在直升机上,扫过眼前的江心沙洲,追随沙洲上的飞鸟忽然腾上高空,用上帝视角俯瞰人间。这是今天的电影导演们常用的镜头语言,原来古代的诗人们早就用过。
这种镜头语言会让近景里的事物一下子变得渺小,让刚刚吸引你注意的东西一下子变得微不足道,让那些或沉重、或鲜活的喜怒哀乐一下子被苍茫感冲淡。
落叶纷纷无边无际,充塞了整个空间。江水奔流无穷无尽,亘古以来就是这样,到千万年之后也还会是这样,充塞了全部的时间。
当你仔细体会“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一组著名的对仗,你会发现前一句给你无尽的空间,后一句给你无尽的时间。这样一来,前两句近景里的猿啼和鸟飞给你带来的感受就会悄悄发生改变。
“流水”是对时间的隐喻,这个梗还是孔子埋下来的。孔子和杜甫同样站在水边,孔子看到的是水的不可挽回地“流去”,杜甫看到的却是水的无法抵挡的“奔来”。
也就是说,杜甫虽然用到了孔子的梗,但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你看到的是“流去”,你的心里是怅惘和无奈;当你看到的是“奔来”,你的心里是恐惧和悲哀。
从高处眺望长江,看着波涛翻滚,你既可以看成“流去”,也可以看成“奔来”。去和来其实在客观上都是一回事,但在主观上到底会形成怎样的视角,这就取决于你当时的心境了。境由心生,你看到的一切事物、一切风景都不可能是客观的,而只能是被你的心境渲染出来的。
杜甫看到的是“不尽长江滚滚来”,“奔来”的视角产生巨大的压迫感,足以使人屏住呼吸。仿佛渺小的自己赤身裸体、无依无靠,眼睁睁看着排空巨浪扑面而来,自己无处可逃。
2. 独自登高的愁苦凄凉
说完杜甫对时间的感慨,我们再看无边的落叶,那是自然界的秋景。暮年的诗人对这样的景象格外敏感,他看到的是岁月的无情。无尽空间里的萧萧落叶和无尽时间里的滚滚波涛,压迫着诗人那颗脆弱的心,让它生发出日常环境里不容易生发出来的感触,这才有了“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反思。
“万里”两句完全不合古汉语的语法,但诗歌的语言就是要有各种倒装和省略,必须要和常规的语法不同,才能把人带到现实生活以外,在陌生感当中产生审美的心态。
“万里”对应的不是“悲秋”,而是“常作客”。杜甫一生辗转漂泊、居无定所,这时候到了夔州仍然是“作客”而已,看到水鸟还巢、人不如鸟,更加深了“作客”的忧伤。不作客的人尚且悲秋,更何况万里漂泊的客中人呢?更何况客中人不仅漂泊,而且年迈多病。
“百年”当然只是约数,同时也是客旅中对时间的错觉。正因为万里漂泊,尝遍各种艰辛,几十年才如同百年。
而重阳佳节,本该是和家人团聚,和亲朋一起登高喝菊花酒的日子,自己却只有“独登台”,孤苦无依,一个人感受宇宙之无穷、盈虚之有数。
重阳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大家一起登高赏菊,饮菊花酒。在传统的数理哲学里,九是最大的阳数,所以九月九日称为“重阳”。
当时孤身度过的重阳节,就像今天不能回家的春节。王维在诗里写过:“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只有想到重阳的背景,才能理解杜甫“独登台”的凄凉。
杜甫对凄凉似乎已经习惯了,年轻时代有过的“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志向,现在看来还没有实现半分,但人已经年老多病,再也没机会向着理想多走一步了。他只能“苦恨”,深深地遗憾,本该在节日里和亲友们传杯递盏喝下的酒,一个人竟然喝不下去。
3. 唐诗对称美的极致
诗当然写得很好,最有杜甫招牌式的沉郁顿挫的风格,但你当然可以找出成百上千首唐诗来挑战它。是的,凭什么说它比“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更好呢?凭什么说它比“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更好呢?貌似说不出理由。如果真的说不出理由,它又凭什么可以代表唐诗的最高成就呢?
理由还真说得出,这还要从诗歌的体例说起。
这首诗在体裁上叫作七言律诗,简称七律。“七言”是指每句诗固定七个字,“律”的意思是“格律”,也就是格式、法律。
律诗的“律”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每句诗的结构安排是固定的,二是每个字的声调安排是固定的。如果有任何一个细节违反了这些硬性规定,就叫“出律”,也就是在诗歌世界里违法乱纪了。
你可以把律诗当成诗歌里的八股文,其实律诗不但比八股文出现得早,还比八股文对形式的要求更严格。人们常说八股文束缚思想,但唐诗的独创性恰恰就表现在八股文一样的律诗里边。
律诗是唐朝的新兴文体,因为是新兴的,所以称为近体诗或今体诗。相应地,把传统的、比较自由的诗歌写法称为古体诗。
古体诗既不讲究章法,也不大在乎音调,只要大体上每一句的字数相同,每两句都押韵,就可以了。所以自由散漫的诗人爱写古体诗,比如李白;精雕细琢的诗人爱写近体诗,比如杜甫。
人们常说李白和杜甫是唐诗世界里并肩矗立的两座高峰,这话从艺术高度来说当然没错。但如果从唐诗的独创性来说,是杜甫而不是李白把近体诗的艺术潜力拓展到了极限,所以杜甫才最能代表唐诗的成就。
近体诗和古体诗最大的不同就是追求对称美,简单讲,就是把诗当成对联来写。
唐诗在诗歌史上的最大贡献就是把对称美探索到了极限,而在这一种探索的道路上,用力最勤、成就最高的诗人就是杜甫。
在杜甫的所有诗篇里,这首《登高》不但句句形成对仗,比如“无边落木萧萧下”和“不尽长江滚滚来”;
甚至每一句之内,不同的词语和意象也会形成对仗,比如“风急天高猿啸哀”这一句里,“风急”对“天高”,和这一句相对的“渚清沙白鸟飞回”里,“渚清”和“沙白”对仗,一组小对仗组成的单元和另一组小对仗的单元形成更大的一组对仗。
这是只有古汉语才能达到的形式美,其他任何一种语言都望尘莫及。所以说,让这首《登高》来代表唐诗的最高成就,它是当之无愧的。

杜甫的《登高》不但是登高主题里的千古绝唱,也因为把对称美发挥到了极致,所以成为最有资格代表唐诗最高成就的诗篇。
近体诗是唐朝的新兴诗体,特别讲究对称美和音色美。
杜甫是近体诗领域里用力最勤、成就最高的诗人。
这首《登高》也代表着最典型的登高情调,那是悲从中来不可断绝、百感茫茫不知从何说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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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qm5384 发表于 2023-8-19 07:03:02|来自:中国 | 显示全部楼层
《养一斋诗话》:
严沧浪谓崔郎中(崔颢)《黄鹤楼》诗为唐人七律第一,何仲默、薛君采则谓沈云卿“卢家少妇”诗为第一。人决之杨升庵,升庵两可之。
愚谓沈诗纯是乐府,崔诗特参古调,皆非律诗之正。
必取压卷,惟老杜“风急天高”一篇,气体浑雄,翦裁老到,此为弁冕无疑耳。
这个可以说是老辈文人观点代表。
但,肯定有不同观点。比如我,我心目中最好的七律并不是老杜的,但这些老辈文人实在有太大的影响力。不同观点也有的。
李东阳《麓堂诗话》:“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景是何等景,事是何等事?宋人乃以《九日崔氏蓝天庄》为律诗绝唱,何耶?
我举一个比较中肯的例子。
《王右丞集笺注》:
诸家采选唐七言律者,必取一诗压卷,或推崔司勋之“黄鹤楼”,或推沈詹事之“独不见”,或推杜工部之“玉树雕伤”、“昆明池水”、“老去悲秋”、“风急天高”等篇,吴江周篆之则谓冠冕庄丽,无如嘉州“早朝”;淡雅幽寂,莫过右丞“积雨”。淡斋翁以二诗得廊庙山林之神髓,取以压卷,真足空古准今。
要之诸诗皆有妙处,譬如秋菊春松,各擅一时之秀,未易辨其优劣;或有扬此而抑彼,多由览者自生分别耳,质之舆论,未必佥同也。
我来分析一下:
风急天高猿啸哀,(哀猿)渚清沙白鸟飞回。(哀鸟)
无边落木萧萧下,(哀物)不尽长江滚滚来。(哀时)
万里悲秋常作客,(哀身)百年多病独登台。(哀命)
艰难苦恨繁霜鬓,(哀年)潦倒新停浊酒杯。(哀生)
全诗脉注于首句的尾字“哀”。没有一句离开“哀”的。颔联颈联都是按空间——时间次序组成的,故而深远。古人认为结句“煞笔深重”,黄生认为结句的对仗应该略略放松些(杜诗详注)。尾句给人的感觉是没有出现一个我们期待的答案。
酒能移情,如果尾句是,“潦倒不停浊酒杯”,我们还会好受些。可是连酒都停了,前七句的哀气就郁结不流了,因为只能直面惨淡的现实了。
这种最后也不给读者一个发泄口的手法,古代文学中较少。甚至有学者认为中国古代无悲剧,我们实在太爱大团圆结局了。
我们太爱安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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