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利or寒酸？日本纠结旅游“区别定价”

7月3日，外国游客游览位于日本姬路市的姬路城。（视觉中国）

本报驻日本特约记者 潘小多 本报记者 任筱楠 陈子帅 本报特约记者 李 好 甄 翔
当记者乘着快艇抵达泰国沙美岛的码头后，跟随登岛游客排成的长队，便来到一张简易办公桌前，交了200泰铢（约合人民币40元）的登岛费。因为费用不高，记者和很多外国游客一样，并未意识到这项收费有何“不妥”。不过，泰国成年游客只需要缴纳40泰铢的费用。这种“区别定价”在泰国国家公园司空见惯，柬埔寨、印度尼西亚等国家的很多景点同样实行“区别定价”。长期以来，有网友对此提出质疑，但多数游客都“习以为常”。不过最近，日本姬路城考虑为外国游客设定更高的价格一事引发热议。《日经亚洲评论》7日报道称，为外国游客单独定价的想法越来越受日本企业和地方政府欢迎，它们希望在日元疲软的情况下利用入境游获利。但是一些日本人认为“区别定价”是发展中国家的“专属”，“如果日本旅游和餐饮业广泛实行区别定价，就会发出明确的信号——日本是一个不太富裕的国家，需要依赖外国游客”。
日元疲软，多领域对外国游客提价
在日元疲软的背景下，日本入境游客暴增，很多问题随之浮出水面。享有富士山景的罗森便利店前竖起黑色幕布、京都祇园小巷禁止游客通行……这些都是针对“过度旅游”的举措，多数游客表示虽然遗憾，但可以理解。然而，最近一些地方实行或计划实行的“区别定价”，却引发广泛争论。
据《日经亚洲评论》报道，日前姬路市市长表示考虑对外国游客设定更高的门票价格，以筹集资金维护这座历史建筑。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名录的姬路城是日本热门目的地，去年有1/3的游客来自海外。姬路市市长的公开表态，道出很多日本企业和地方政府的心声，认为此举是为了在日元疲软的情况下应对过度旅游，从入境游客那里适度赚取利润，同时保证为当地人提供优质服务。
其实，关于对外国游客提高收费的讨论从去年秋天就已开始。日本铁路过去面向外国游客推出价格实惠的通票。以东北新干线为例，五日通票原价2万日元（100日元约合4.5元人民币），然而2023年10月涨到3万日元。面向外国人的通票几乎没有优惠可言。日本推出铁路通票的初衷是通过大幅优惠欢迎远道而来的游客，而此次调价标志着优待海外游客时代的结束。
餐饮业是引起争议最多的领域。东京涩谷区一家海鲜居酒屋自今年4月开业以来便对日本客人和外国游客实行两种价格。以包含无限畅饮的自助餐价格为例，外国游客平日午餐价6578日元、平日晚餐价7678日元，而国内居住的客人（包括日本人和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在此价格上每人享有1100日元的优惠。
对于餐饮行业出现的“外国人菜单”现象，相关餐厅的解释是因服务外国游客“人力成本增加”。但有评论认为，在日本长期生活的外国人中也有很多不会日语的，这样区分并不合理，而且餐厅也不能保证被多收费的外国游客一定能享受到外语服务。
“区别定价”是发展中国家“专属”吗？
针对日本出现的这一趋势，有观点认为实行“区别定价”的国家很多，并不是日本独有现象。例如，埃及旅游名胜吉萨金字塔，面向当地和阿拉伯国家游客的收费不到两美元，其他外国游客则需要缴纳9倍的费用。秘鲁的世界遗产马丘比丘的入场费，对秘鲁和邻国的游客是17美元，对其他外国游客为40美元。柬埔寨最负盛名的旅游胜地吴哥窟对柬埔寨人免费，但外国游客入园单日票价为37美元、三日票价为62美元。不过，2022年柬埔寨政府颁布了一条规定，在柬居住满两年的外国人每年也可享受一次吴哥窟免费入园的待遇。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从今年初开始也实行针对外国游客的高收费政策，土耳其人可以走正门免费入场，外国游客则要花25欧元购票，然后从侧门进入。
不过，日媒称，这样的定价体系大都出现在发展中国家，是为了维护人类共同的历史遗产，而旅游是这些国家赚取维护遗产所需外汇的重要途径。当游客访问这些地方时，很容易将这种价格差异理解为一种援助。
日本城西国际大学观光学系教授佐泷刚弘表示，一些发展中国家会为了赚取外汇对外国人设置不同价格，但这在发达国家中并不多见。
即使是在发展中国家，这种定价策略也会带来负面影响。在泰国一个电视节目中，一名泰国年轻人认为“区别定价”令人“尴尬”。一些当地人也为针对外国游客的高票价担忧，例如，印尼政府曾计划将位于日惹市附近的世界文化遗产婆罗浮屠的门票价格调整为外国游客每人100美元，然而消息公布后引起强烈反对。东南亚旅游网站Travelfish的联合创始人麦克唐纳说：“婆罗浮屠通常会被认为是爪哇岛的一大亮点。涨价后外国游客很可能会减少在日惹的游览时间，甚至将这座城市从行程中剔除。”
德国Regiondo网站刊文称，这种针对外国人的区别定价体系构成“价格歧视”，不利于旅游经济发展。受到“歧视”的外国游客今后不愿到这样的地方旅行，而直接受伤的就是当地旅游从业者。另一方面，即使游客没有放弃前往这些目的地，但当他们把大额预算花在门票上时，一定会相应缩减在住宿、购物等方面的支出，这会影响到除景区外其他旅游企业的利益。
不过，支持“区别定价”的人也有其理由，外国游客参观这些地标性建筑或世界遗产要按市场成本付费，但当地人作为纳税人，已经为景区维护做出贡献，因此可以减免部分费用，应该允许本国人以便宜的价格享受该国最好的风景和遗产。
英国《每日电讯报》此前刊文称，发展中国家针对外国游客收高价的做法可以理解，按照英国人的收入水平，即便一些东南亚国家针对外国游客大幅抬高门票价格，也不会对英国游客构成很大负担，多花些钱支持当地保护文物古迹和自然环境也是应该的，并没有不公平。文章认为，英国不应该引入这种定价策略，“作为全球第六富裕的国家，向外国游客收取更高门票的做法显然是寒酸的”。
“实现可持续发展不能依靠区别收费”
上海外国语大学日本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廉德瑰10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如果日本景区实行“区别定价”，那么将与该国“观光立国”战略背道而驰。长期以来，日本正是在该战略的指导下，吸引了大量外国游客。
佐泷刚弘在接受日本广播协会（NHK）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因国籍不同而区别收费是不公平的。有必要认真研究‘区别收费’是否会对入境游产生影响。”他还表示，如果相关机构在收费上设置差异，就必须仔细说明原因，通过增加服务或附加值等方式，建立一个令人信服的体系。
日本女子大学前教授西川幸一在日本“东洋经济在线”网站撰文称，如果一家饭店以更高的价格向外国人出售同样的产品，这可能被视为歧视。但如果餐馆在外国游客用餐时提供相扑表演，或是由“忍者”为外国游客上菜，这种情况就不同了。增加外国游客喜欢的服务，并制定相应的价格无可厚非。做生意必须是“双赢”才能让人接受，也才能可持续发展。
西川幸一还认为，并非所有外国游客都是富人，还有很多喜欢“穷游”的年轻“背包客”。归根结底，违背“日式好客之道”的“区别收费”不会得到市场支持，也难以长久。
有观点认为，为维护遗产可以实行“区别定价”，但标准不应是国籍。《日经亚洲评论》称，伦敦圣保罗大教堂对来自周边地区的朝拜者免费开放。而游客参观的价格为每位成人25英镑。该教堂分类的依据是参观目的而非游客国籍。大教堂网站提供80多种语言选项，还详细阐述了收取参观门票的目的——这座伦敦的标志性建筑是极受欢迎的旅游胜地，但要保持开放，每年至少要花费1000万英镑。“我们非常感谢所有付费参观的游客。游客支付的费用使大教堂得以开放并保持良好状态，供人们参观。”该文认为，这条信息给人的印象是，游客付费进入旅游景点是对当地文化和社区的支持。
还有一些日本人反对区别定价的原因，是担心这样的举措会导致商家为了盈利更加迎合外国游客。
不过一些商家也在努力通过其他方式平衡“主客关系”。比如广岛一家经营广岛烧的餐厅，有八成就餐者都是外国游客，虽然对营业额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考虑到本地常客，店长将每周五晚上定为“县民日”，只接待广岛县居民。
世界旅游城市联合会特聘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王笑宇11日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区别定价”不是解决过度旅游、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有效手段。一些目的地通过征收“进城费”、旅游税或城区限流的方式缓解过度旅游，这是一种平衡主客关系、实现旅游可持续发展的成熟机制。此外，一些新景区会在短期内给当地居民一些价格折扣，作为对其资源占用的平衡；一些乡村旅游项目中，村民会长期参与项目分红。这些方式才有助于创造“主客共享”的环境、促进目的地的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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