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陈思诚当年演《士兵突击》播出之后,主创团队做客《艺术人生》(2007年12月12日播出,电脑上还有Flash插件的可以去CCTV看),编剧兰晓龙说了一句“许三多会成功,成才不会”。结果,陈思成大为光火,和编剧“掐”了起来。
我只能说,陈思成绝对被《士兵突击》伤到了:他出现在大众视野,毫无疑问是因为这个片子,但是他不全然认同这个片子的内核,这造成了他之后创作文艺作品的一种诡异的拧巴。
<hr/>一个很明显的漏洞是:李木子的家里不可能是一个所谓“亿万富豪”,所有的故事只有这个两口之家是普通中产家庭的条件下才能成立。
如果李木子家里有亿万家产,那么根本不会出现“对公司运营当甩手掌柜的老婆主掌财务大权,全权主管公司运营的老公在财务上毫无话语权”这种诡异的情况——这是集团公司,不是男的炒面女的收钱的夫妻店。
同样,如果李木子家里有亿万家产,何非看到离婚协议书的时候应该是狂喜而不是恐惧:他可以合法的分割李木子家的财产,根本不用冒险跑到外国去搞杀人案:在“亿万”面前,所谓的“千万”赌债显得过于渺小,渺小到整个行动缺乏必要性,其动机显得非常滑稽。
所以说,整个案子只有在两个人生活条件并不优越的时候才真正说得通。而为了让“李木子家里有一座金山”这种刻意为之的改编说得通,陈还不得不又打了一个补丁:何非是个无可救药的赌狗。
<hr/>当我听说这个电影是改编自一个真实存在的杀妻骗保案的时候就有种直觉:这个真实存在的案子里,两口子的家庭条件应该是中等偏上,生活绝对不拮据,但也不可能是什么巨富之家,而案犯更不太可能是个赌徒:
普通家庭购买多份人身意外险会引起警方怀疑,而骗保这种案件本身就有“加杠杆”的意味,是本金不够的时候玩的。
翻了翻报道,果然如此:
刘兮:泰国杀妻骗保案受害人是财政局的普通员工,案犯是银行经理,但在当时已经辞职半年,俩人的家庭条件正好在“买理财性的人身意外险不会引起警方过度怀疑”但“霸占两个人的家产又不足够获得高额收益”的空档里,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案犯才会选择铤而走险去博那三千万的保费。
案件炒的沸沸扬扬,但无论是律师还是检方都没有提到案犯涉赌,唯一的不良爱好是“最近开始给女主播打赏”,也从一个侧面说明:真实案子里的嫌疑人是不沾赌的。
<hr/>问:为什么要冒着出现逻辑漏洞的风险对原始的案情做改编?
A. 他是一个蠢材,没能发现这样的改编会给剧情带来漏洞;
B. 他注意到了,但觉得这样改完之后更能说明他想说的东西;
C. 钝角。
我觉得是B。
也就是说:陈思成认为把受害人塑造成一个亿万富翁是必要的——即使这种塑造和原案不符而且会造成严重的逻辑漏洞,这表明,他很想在这个议题上提出自己的想法。
<hr/>另一个值得注意的情节是:何非的堕落实际上非常怪异,没有发生过任何一件事儿摧毁过他的世界观,他涉赌只是因为手机太卡不小心点到了一个“澳门赌场开业啦!”的牛皮癣广告,之后,没有任何心理上的挣扎和纠结,在半睡半醒之间(遵循着自己的潜意识),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堕落了。在“努力生活”和“成为一个坏种”之间,是如此平滑,甚至没有一个“被打击/被错怪/被伤害”的小转折(即使只有两句台词十五秒钟的片段,也会让何非的角色丰满起来),注意,连《今日说法》这种每期只有27分钟的短片都知道要采访一下嫌疑人“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样的?”,不存在时长不够或者编剧心里没有这根弦的可能。
但陈显然觉得这种转折或者说刻画何非的心理变化是不必要的,他在潜意识里觉得:不用把他塑造得太立体,不用管他有过什么心路历程,(这)穷小子就是天生的坏种,不用别人催,一找到机会就会自己堕落的。
其实这里还有一个折衷方案:不把何非写成一个赌徒,而是错误的投资造成了巨大的资金缺口。这样,一千万和亿万富豪之间的gap被抹平了,努力生活和堕落之间的gap也被抹平了。但陈不想那么做。他又一次刻意塑造了一个和原案不符而且会引起漏洞的“赌徒”角色,这表明,他在这个议题上也有一些很想发表的看法。
在他的本子里,何非的恶必须是一种原生的恶,甚至不能有哪怕一丝“生活所迫”的情面,李木子的善也是一种完全的善,同样不需要给出任何理由。何非作恶,只是因为“何非(为什么不?)”,而受害人名字叫李木子(姓名同意,像纯净水一样未加渲染)。而如果是何非投资失败李木子财务上不愿出手相救,那何非的恶就不够纯粹,李木子的善就不够完全——这是陈所不能接受的。
<hr/>那么我们再问一遍,片子讲了什么故事?
A. 一个人在国外杀了另一个人;
B. 一个男人杀了一个女人;
C. 一个穷小子傍上,并杀了一个富家千金。
陈完全不想拍第一个,有意的渲染了第二个,但真正想说的是第三个。
很多观众在性别叙事下对这个片子做出了一些解读,在我看来都是很浅薄的:如果只是想说“女孩子不要恋爱脑”或者“男人天生靠不住”这种老生常谈的话题,那就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出现大漏洞的风险在两个和性别叙事完全无关的背景上做这么大胆的改编。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有意在凸显两组对比:穷小子和富家千金的对比,纯粹的恶和完全的善的对比——或者在他的眼里,这干脆就是一码事。
陈思成有一种隐含的价值取向: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自然拥有道德,穷小子的堕落是不言自明的,在起跑时候领先的人肯定最先冲线,富家千金和她在贵族学习里认识的朋友天然就是真善美,许三多那样木讷的“后进分子”不应该获得比成才更大的成功,莎士比亚写的是王子复仇记,门房的儿子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什么陈思成会和兰晓龙“掐”起来呢?因为编剧对于《士兵突击》的内核阐释,即“一个资质平平的人在某种内生性的精神动力的支持下,也可以发光发热,甚至比其他人更光更热”的这种观点大大地“冒犯”到了他,他不愿相信这套“鬼话”,他有自己的看法。
<hr/>一个小小的悲剧是:一个演员出演了一部他心里不太认同的片子;一个稍大一点的悲剧是:他竟然凭借这个片子火了。
路人在街上看到他都会叫道:“哦那是成才!”——他演得不错,观众们已经分不清演员和角色,所有人都觉得他就是成才,成才就是他,演员和角色在戏里戏外互为投影——但是他不认同这部剧的核心价值观,因此他和编剧大吵一架,但即使这样人家也会说“完全进入角色了,瞧瞧他多用功!”——从这一点上,他也是个可怜人。
我觉得他从台前转到幕后,也有这样的一点拧巴在里面:他不希望自己再出演《士兵突击》这样的片子,他不喜欢,他希望自己讲一个故事,在相关议题上说出他自己真正相信、真正想说的。
王宝强不是胜任不了严肃角色,无论是盲井还是树先生,他的表现都足够让人惊喜。
但在陈思成的片子里,他在大多数时间里都是作为一个无厘头的喜剧角色出现,作用是用奇奇怪怪的口音提醒观众:这个王……王什么来着?……就是那个许三多啊,他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