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有个很热门的词“盘他”，什么东西都可以盘——“万物都可盘”，就像上世纪一度红得发紫的“搞”一样，什么都可以“搞”。其实，早先汉字中是没有“搞”字的，但“盘”字却早就有了的，作为名词，指的就是一种器皿，它的形象既扁又浅，所谓盘子、托盘等。作为动词，指回旋、回绕、屈曲、反复摩挲，如把文玩表面盘得光滑有质感等，而其引申义就是盘问、盘查，越剧传统剧目《盘妻索妻》的“盘”，用的就是这个意思。剧中的主人公梁玉书与谢云霞结为夫妻，但梁发现妻子对自己很冷淡，觉得不可思议，用了不少办法盘问、盘查，才问出缘由来。故事情节还是比较曲折的，前半部重点就是梁玉书盘问原因，故题“盘妻”，后半部是梁玉书千方百计寻找失踪的妻子，故题“索妻”。
“盘驳”一词也是从盘问、盘查而来，但程度上更深了一层，不是一般的查问，而是辩驳、多方辩难，往往使对方难以回答。小说集《豆棚闲话》第三则：“只要一时大家耳朵里轰轰好听，若比那寻了几个难字，一一盘驳乡馆先生，明日便不敢来奉教左右矣。”这个“盘驳”，就有点“作刁”的意思。苏州有句谚语：“若要盘驳，性命告托。”告托即交托、托付，性命告托，就是把命也送上。意思就是说，如果真的一味地寻根问底，对方实在穷于应付，恐怕连命也得搭上。古典小说《九尾狐》第三十六回：阿朱又问道：“格件事件出勒啥格书浪格介？”宝玉笑道：“若要盘驳，性命告托。奴请倷阿好覅问哉？”
在苏州人口语中，“盘驳”作为单个名词，现在不大听见了，但作为谚语“若要盘驳，性命告托”，却还常常在闲谈中出现。这似乎有些怪异，实际上正好反映了苏州人性格比较随和，比较宽容，比较尊重人家隐私的传统习惯。人的社会活动，总是有因果的，但有一些原因未必讲得清或能够坦白于大庭广众，如果每一个活动，每一个事件都要一味地追根寻源，“打破砂锅问（璺）到底”，不仅耗费时间精力，有时反而会引起他方的反感或困惑，效果适得其反。于是，大家就无形中遵循了一个规矩：有些事，不便追问的就不必一问到底，适可而止。因为“若要盘驳，性命告托”。
例句：
①朝我荡观前，看见俚进仔书店。事情就是格浪简单。倷偏要盘问，问我几点钟看见俚，我哪亨会看见俚格，俚搭啥人一道进去格，阿看见俚啥辰光出来格……啊唷唷，真是“若要盘驳，性命告托”，我不搭倷讲哉！
（今天我逛观前街，看见他进了书店。事情就这么简单。你偏要追问我几点钟看见他的，我怎么会看见他的，他与谁一起进去的，看见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啊哟，真是老话所说：“若要盘驳，性命告托”——我这样被你问下去，一条命也要搭上了。我不与你说了。）
②俚五岁不到，但随便啥事体侪要问到底，我算算书匣读仔勿少，有时匣回答弗出。比如昨日夜快，我带俚外面走走，看见我搭别人介（家）叫应，就问是啥人？哪亨会认得格？是好人还是坏人？看见有人跑步，就问跑步作啥？阿爹倷啥体勿跑步？我侪耐心地一一回答。到后来，俚指指天上格月亮问：“阿爹，月亮啥体跟仔伲一道走？”我一句两句哪亨讲得清？哈，真是“若要盘驳，性命告托”，我是讲匣弗好，不讲匣勿好，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该格大约就是“天伦之乐”吧。
（他还不到五岁，但什么事都要问到底。我书也读了不少，有时也回答不出。比如昨天傍晚，我带他外面散步，他看见我与别人打招呼，就问是谁？怎么认识的？是好人还是坏人？看见有人跑步，就问跑步为了什么，阿爹你为什么不跑步？我全耐心地一一作了回答。到后来，他指指天上的月亮，问：“阿爹，月亮为什么随我们一起走？”我一句两句怎么能讲得清楚？真是要我的命了，讲也不好，不讲也不好，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话说回来，这大约就是“天伦之乐”吧。）
（原载于《苏州日报》2019年03月09日 B01版）
作者：柯继承
编辑：小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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